還如一夢中(上篇)
來自專欄樹洞故事
作者:Festival
出自公眾號:十七號樹洞
正月初五,立春,吉日良辰。宋家小姐玄月選在今日出嫁,迎親隊伍從城東連到城西,鑼鼓鞭炮齊鳴,借著未散的年味,熱鬧非凡,城中極目而去,儘是一片耀眼的紅。
何家給了宋家最體面的成婚之禮。
高頭大馬,何少行端騎於上,他望著被攙扶而出的宋玄月,露出了喜悅的笑,他一手握著韁繩,一手向宋玄月伸出,在四周驚訝的目光下將自己的新婚之妻一把拉上了馬背,摟在了自己的懷裡。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摟你在懷,我才安心。」言罷小心翼翼將懷中人安穩置於臂中,緩緩架馬而行。
這一切不是夢,何少行終於還是娶到了宋玄月,他心尖尖上的人。
這一場略有些驚世駭俗的迎親禮過了兩月在城裡也依然是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趣事。姑娘們對宋玄月都是很是艷羨,能嫁給何少行這樣的男子,該是多麼大的福氣。
方翎便是其中之一,那年三月初三上巳節,她拖著丫頭玉兒趕廟會,春意盎然間,垂柳花香處,她遙遙一眼便望見了何少行。
世上的事有很多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比如為什麼此刻明明是花花世界繁華紛雜,可方翎的眼裡就只裝進了何少行一人,長身玉立,再沒有什麼比他更好看,再沒有什麼比他更值得去看。
方翎端著砰砰亂跳的心朝何少行走去,卻在十步之外見柳枝拂開,有一女子端立於內,他為那女子於耳鬢間插上了鮮艷的桃花,那花真是鮮艷,那女子也真是美。
他已有了心上人,原來他竟有了心上人。
春日暖陽陽高照,方翎卻像是被當頭澆了冰冷刺骨的水,丫頭玉兒趕來,卻只見自家小姐抱著雙臂瑟瑟發抖,不明就裡,只得焦急詢問:「小姐,你怎麼了?」
怎麼了?大抵便如一朵正欲盛開的花骨朵被硬生生的掐斷,有點疼。
一個姑娘悄悄動了心,又悄悄死了心,來來去去不過短短一刻,沒人知,也不願與人知,這樣的事,方翎從沒料到,更不願去說,人總歸會在心裡裝一個秘密,也不是多麼驚心動魄刻骨銘心,只是在那裡挖了個坑,埋了個東西,時日久了,連自己也會忘記。不過還好,花沒有開過,也就自然不知道花開時那樣的絢爛,更體會不到花謝時那刻骨的痛
何少行成親那天,方翎也去看了,她在人群中看見他向宋玄月伸出了手,在那一刻,她有些想走上去握住,一定很溫暖。她看見何少行把何玄月摟進懷裡,她吃吃地笑,她在想如果她也能有這樣一個懷抱,也一定很溫暖。
看著簇擁而去的何少行的身姿,想著方才他喜悅的笑,方翎也笑了,這是她第一個動心的男子,她甚至有些驕傲,她曾看上了一個人,一個如此完美的人。
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方翎知道,總有一個人會在前方等她。她拉起玉兒從擁擠的人群中走向回家的路,玉兒乖巧的跟在身後,她不知道小姐心裡藏著什麼事,只是覺得或許同方才那位新郎官有關,或許也只是羨慕,她在身後偷偷笑,方翎聽見了,轉頭問她:「你在笑什麼?」
玉兒坦誠回答:「我在笑小姐莫不是想嫁人了,方才看得那麼入神。」
方翎被她逗笑,卻佯裝生氣道:「人小鬼大。」
玉兒偏著頭道:「我可不小,我已十五了。」
是的,玉兒十五了,她已經偷偷地在心底裝了一個人,是徐記藥材鋪徐老闆的兒子徐子先,是個書獃子。
玉兒上街的時候總能瞧見他,他躲在櫃檯底下有時是專心致志的看書,有時又搖頭晃腦的念念有詞,玉兒曾假裝買葯逗過他幾次,總是要叫他半天他才愣愣地抬頭,看到是她就摸著後腦勺咧嘴笑,那憨憨傻傻的模樣,玉兒想想就想發笑。
初夏已至,樹茂蟬鳴,玉兒提著自己做的點心朝徐記藥材鋪走去,她小心翼翼地提著籃子,好似自己的心也裝在了裡面,她抿著嘴偷樂,想著待會那獃子的傻樣,心裡的喜悅就像籃子里的點心一樣快要溢出來。想到這玉兒就愈發想立馬見到徐子先,情不不禁加快了腳步。
亦或許正是因為那加快的那幾步呢,恰巧就讓她聽見了那些話,玉兒站在藥材鋪外,裡面徐老闆的聲音根根如刺般扎過來。
「若再讓我瞧見你同那下賤的丫頭來往,我定打斷你的腿!」
那些刺扎得玉兒胸口生疼生疼,籃子「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她已不在乎,眼淚從眼眶裡湧出來,玉兒捂著胸口往回走,霧蒙蒙的眼睛看不清前面的路,就那樣跌跌撞撞地往回走,關於徐之先之前的種種也一點點倒進腦子裡。
明明在好好地聊天,他卻慌慌張張地催她走,明明是好吃的點心,他卻急急忙忙地往櫃檯下面藏,明明是最明顯的暗示,他卻只會裝傻充愣道不知。
玉兒以前只道獃子傻,如今才明白他比誰都聰明,低賤的丫頭哪配得上藥材店的少爺?他一早便明白,一早便看穿,只自己像個跳樑小丑一般上躥下跳,手舞足蹈,自作多情。玉兒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兀的就笑了:「從頭至尾,傻的原來是我。」
她好想找一個人安穩的懷抱來哭一哭,好想找一個安穩的人來鬧一鬧,心裡這麼多苦,憋得難受,她想吐出來,卻也只得咽下去。
生來貧困家,七歲便被賣進方府里做丫頭,爹娘咬著牙把自己推進大門轉身就走,那雙隱入黑暗的一雙背影,本應該是自己最親的人。
被老管家牽著往裡走的時候,她一聲也沒哭,愣愣地盯著自己亦步亦趨地小小的腳,沒走幾步便停了下來,她看見另一雙小小的腳,黃絨白底的小棉鞋上綉了紅彤彤的的燈籠,真漂亮,她又瞧自己的鞋,卻只有破了的洞,腳趾頭從裡面露出了,凍得通紅,也像燈籠。
「管家,這是新來的丫頭嗎?」玉兒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忍不住抬了頭,那小姐姐沖自己甜甜一笑,像年畫里的娃娃,她自己也跟著笑了。
方翎去拉了她的手,聲音像山澗的泉水叮咚:「你叫什麼名字?」
玉兒怯懦開口:「玉兒。」
「真好聽,玉兒,做我丫頭,好嗎?」
她真的算是一個幸運的丫頭,能遇上這樣好的主子,她真的算一個好命的丫頭,從小到大並未吃過多少的苦。
可她終究只是個丫頭,一個低賤的配不上自己心上人的丫頭。
那些話,玉兒大概是聽見了。
徐子先撿起掉在地上裝滿了點心的籃子,玉兒給他做了好多,有好些個都掉了出來,他一一撿起來,又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面的灰塵,放在嘴裡咬了一口,真甜。
他想像玉兒她歡歡喜喜做點心的模樣,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那傻丫頭一定很難受,她又會躲到哪裡去哭呢?
「請問,此處是否賣有百年老山參?」一個急切的詢問之聲傳來,徐子先還未抬頭,他爹就從裡屋趕了出來,見了來人,笑著迎了過去:「原來是何府的李管家啊,有什麼急事讓您親自來買藥材啊。」
那李管家長嘆一聲:「還不是我家少夫人——」話未說完又咽了下去,急忙道:「行了行了,不說了,城裡的藥材鋪就屬你這齊全,那老山參你這有嗎?」
徐老闆心知肚明也就不再問下去,點頭稱是,便起身去了裡屋了拿了出來,不斷念叨著這山參多珍貴多難尋,那李管家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拿銀子出來時一點沒含糊,付完錢便拿著山參急急忙忙走了。
徐老闆有些懊惱自己怎的不把價錢叫高些,徐子先無奈地搖頭,忽然想起方才李管家的話,看來何家少奶奶的心悸毛病癒發嚴重了。
何少行坐在床邊緊緊地握著宋玄月的手,看著自己的妻子蒼白如紙的臉上一顆顆的冒著冷汗,自己除了拿手巾擦卻束手無策別無他法,一遍遍的撫上宋玄月的臉,眼裡是數不盡的心疼,心裡是數不盡的愧疚。
「阿月,為夫有愧,竟讓你整日承受病痛之苦,只願你之痛能換與我身,我無能,我沒用。」
宋玄月自幼便患有心悸的毛病,從小到大看過不少大夫,都道是先天稟賦不足而起,不得根治,只得以葯養著,日復一日,大夫切切叮囑,氣不得,急不得,慌不得,驚不得,若能做到,行動住行便可同常人一般,否則,便易發病,深淺不知。
宋玄月的病算上這次,統共發作了兩次,第一次的發作的時候,是兩年前。
那一年宋玄月十七,最美的年紀。
宋玄月其實算不得一個很安分的姑娘,若不是自己自小的這個病,若不是大夫們叮囑的那幾個「不得」,她的性子大概會歡脫很多,既然跑不得更跳不得,甚至連自家大門也難得能出去,那麼就只得悶著了,一腔的鬱氣找不到出口,便只能寫出來,看著自己的憋悶跳出來胸口,躍在了紙上,宋玄月就像是憋了好大一口氣,總算得以呼出來。望著一張張越積越多的「悶氣」,宋玄月覺得這悶氣要散出去,便不能同自己一般困在這四方牆中。
她找自己的哥哥要了一隻信鴿,在紙條上寫著,「生而患病不由已,心愿長空天際游」,裝在竹筒里,裹在鴿子腿上,宋玄月捧著鴿子站在窗邊,望著天邊雲彩,望著天邊斜陽,笑道:「飛走吧,不要再回來。」說罷便鬆手,鴿子撲騰著朝天邊飛去,宋玄月笑了,好像飛走的不是鴿子,而是自己。
宋玄月沒有料到鴿子還會飛回來,更沒料到,鴿子還給她帶了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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