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裝定製:潮流變化四十年

西裝定製:潮流變化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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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本文系改革開放四十年,新聞晨報的專題報道,記者Fanny女士撰寫了此文娓娓道來定製行業的變革與前進,頗值得一讀。

身著長袍馬褂、跟外國友人說辮子就是自己護照的辜鴻銘,應該想不到自己棄之敝履的西裝革履,歷經百年有餘,如今已是街頭尋常景緻。追溯下來,西裝定製甚至早於辜鴻銘,流入申城,踏上中華大地。

1843年11月,上海對外開埠,逐漸成為東方大都市。各國人士紛至沓來,國內的洋行買辦、銀行高級職員、富家子弟、社會名流追隨時尚,一時間 「西裝熱」蔓延開來。與此同時,被闢為通商口岸的寧波因地狹人稠,當地人逐漸形成到上海謀生的傳統。 「西裝熱」恰給聰明能幹的寧波裁縫帶來千載難逢的機遇,紅幫裁縫逐漸盛行。

對於紅幫之名的由來有兩種說法,一說是寧波不少裁縫曾為外國人裁製過服裝;另說「紅幫」裁縫多寧波奉化人,上海人將 「奉」誤讀為「紅」,從而慣稱為「紅幫裁縫」。

  • 變革:從不允許到允許

「哚哚哚哚哚哚哚——」

夜深人靜時,十幾歲的朱良總是能夠聽到隔壁鄰居家縫紉機的聲響。

那是上世紀70年代初,朱良的鄰居是位會做西裝的老師傅,平時也不上班,就「偷偷摸摸」的做衣服謀生。「來找他的客人都比較講究,他會為客人量體、試身。我就看他台上放很多工具、剪刀,總是半夜裡有縫紉機的聲音。」

儘快這位鄰居的營生不是非常公開,但朱良因此對制衣這個行業有了深刻的印象。此後,朱良就拜了一位紅幫老師傅,開始學習制衣的手藝。

與朱良不同,包榮海的爺爺是裁縫,他學手藝的時候,上海人家結婚都開始穿西裝,已經有了三件套。

1982年,浙江台州農村的包榮海託了關係,進入上海服裝研究所全國培訓班學習制衣技藝,學成(考試合格)即為6級技術工人。至1987年,這個培訓班一共培養了10期1000人,「中國做西服做得好的就是這一批人。」1985年包榮海技術學好了,但是不會試身,就跟在不同的老師傅身後不斷學習,白乾了4年,「沒學之前白乾都沒人要」,直到1989年。1990年,包榮海自己開了個小裁縫店。

1991年的上海還沒有商品房、不能買賣房子,朱良師傅就「以房換房」,以一間小房子換了一個愚園路大概四平方米的店面。彼時領營業執照需要滿足一定的條件:要麼是無業的,要麼是辭職後專門從事個體經濟的。「我是辭職之後申請了這個營業執照,就一直到現在。」到如今,小店守望愚園路有26年歷史。朱師傅到外面去開店、建工廠,但是店鋪營業一直在這裡。

1992年,朱師傅的愚園路499號的四方小店開張。包榮海則到滬上的日本服裝公司應考制衣師傅。「我去了一看,就兩分鐘,就知道考不了師傅了,水平不行呀。他們的衣服,已經做得比我們好了,無論是理念還是工藝(襯、結構)。」包師傅兩手一攤,只能承認差距。「我們以前做的都是很厚、很硬的衣服。」改革開放之前,國內西裝定製業都是沿襲老一輩的手藝,後面漸漸與國際脫軌。包師傅最後換考了日本服裝公司的工人。

  • 跌宕:走了一段下坡路

早在1980年,老牌西服培羅蒙為恢復特色,重新啟用了「培羅蒙」的招牌,開始探索老牌換「新顏」的道路。

上世紀 80年代末,當「皮爾·卡丹」在北京街頭通過為上萬人量體得到普通中國人的體型數據,大批量生產出適合中國人穿著的西服時,培羅蒙還停留在傳統手工西服製作工藝上。1992年,一向以精工細作聞名的培羅蒙傳統特色西服開始在市場上受到冷落,出現積壓。

「受到國外成衣的衝擊,定製行業走了一段下坡路。」朱師傅回憶,1995年至1998年左右,國外成衣進一步湧入,國內西裝輔料的欠缺,使得衣服「比較厚、比較重、比較木」。很多消費者接觸到進口的成衣,明顯感覺這些衣服比較輕,裁剪的風格也在變。「加上上海很多裁縫,走出去的機會也不多,輔料的跟進、裁剪的風格沒有及時跟上時代。」

危機帶來了應變。1996年,上海西服專業委員會落戶於老字號培羅蒙。包括培羅蒙在內的一些企業,開始啟動一系列內外結合的改革,將傳統工藝與現代化大生產結合。上海西服業在那幾年有了一定的發展,商業系統有培羅蒙、亨生、德昌和啟發四大老牌,工業系統有高峰、響鈴等,但發展一直不平衡。有的發展較快,有的逐漸萎縮。

無論如何,西服的定製是以師傅為中心的,經驗豐富的定製師傅或高級技師,是西服定製的保障。其中,又以紅幫師傅為主。作為沒有被「收編」進大企業的紅幫青年才俊,亦經歷了不同的曲折。「那時候確實矛盾過,我做的這個工藝是不是跟不上時代?我們的全襯工藝是不是比不過粘合襯?」

機器生產是對手工定製的很大挑戰,時代在進步,手工沒有辦法規模化。朱師傅在手工定製由高峰轉下坡路的道路上一度鬱郁不可終日。「後來通過比較,再次明確全襯的工藝是我們的優勢,是機器代替不了的。」

同一時間,在日本服裝公司從1993年做到1996年底的包師傅,又在南京路上的一家公司幹了一年,此間歷經大批量生產,全國各地跑。一年之後,包師傅「感覺這種事情不是我能做的,我的特長還是在門店裡。」包師傅在衡山路的一家洋服店呆到2005年,就來到目前茂名南路最南端的一家店鋪,跟著1951年遷址香港又殺回來的老闆繼續學手藝。

至此,兩位紅幫傳人開始漸入經驗和體力的黃金結合期。

  • 內核:講究的生活方式

「朱師傅,我想做一套衣服,但是有幾種顏色,幾種不同的布料、織法選擇,我沒有什麼把握,你幫我去看一下。」

朱師傅認為,改革開放後,自己的西裝定製是以來料加工開始的。「我們那時候經常會陪客人去買面料。現在有布料色卡,很多進口的;那時候布料都是國內的,上海以前很多老牌,我們記得非常清楚,消費者也知道。」

消費者肯花大價錢對自己有所修飾,出於一種「講究」,這本身就代表著一種潮流的變化。定製西裝的「講究」在於,消費者對自身高品位、高定位的認知,從測量、試穿、(修改後)再試穿到最終取成衣一步步見證「自我升華」的過程;也在於定製師傅從裁剪、縫製、鎖眼釘扣到整燙、包裝各個環節的一絲不苟,穿針走線。這與之前講究千篇一律的風格是迥然相異的。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做一套西服,一個人要用一兩個月的工資。「現在我們8000元起,12000元-15000元。全世界西裝的價位在8000元-30000元左右。」「西裝款式的變化很快,每年都在變,哪一年做的都看得出。腰的高低、根據人的比例變化,根據人吃的食物的不同,裁剪方法都在變。」包師傅成了店裡的「鎮店師傅」,對於衣著與潮流的把控與講究,細緻非凡。

20多年下來,朱師傅的客人越來越年輕化。「定製西服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講究的、追求細節的生活方式。從定製西服的興起,就是為了那一群講究的人服務,為他們提供一種生活方式的選擇。這一點是一直沒有變的。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地講究,越來越多地接受了這個理念。」

2005年,包師傅所在的定製店剛開業時,外國客人佔70%。近些年,國內的消費者比例則攀升至七成。

  • 潮流:樣本中尋求變化

談及女裝,人們會想到T台上跳躍的色彩、花式的裁剪和大膽的設計,生活中女裝的時尚與流行每年、每季甚至每月都在變動。相比之下,男裝好像翻不出什麼花樣,西裝更顯「古板」。事實上,西裝早已在固定樣板中尋求千變萬化。

新世紀初,西裝在面料、色彩與款式方面有了顛覆性的變化。「每一個地方的人追求的西裝風格都不一樣。」在包師傅看來,中國、日本、英國、法國等國家,在西服不出毛病的基礎上,追求線條優美;義大利恰恰與這些國家相反,先把線條做優美,有點毛病沒關係。「就像義大利的教堂,建一千年,為什麼?做做改改做做改改咯,義大利人就這個風格,優美第一咯,不夠唯美拆了重新建嘛。」

包師傅的腦海里,將不同地方的西裝細分得頭頭是道,談起相關話題,就像洪水開了閘,勸都勸不住,「羅馬、米蘭和佛羅倫薩都比較嚴謹,那不勒斯比較隨意。美國西服是全世界最好做的,比較隨意。日本人做的很嚴謹,把所有的工藝歸納總結得很好。」

「今年假胸比較流行」,包師傅每天刷微信、微博,還與國外一些師傅交流工藝。「我們定製西服,是把人的缺點給遮蓋掉。胸肌小要做得有胸肌,肚子大要做得肚子看上去小,有腰身。」為此,包師傅每周都跟進西裝定製的新雜誌、書籍,每一期、每個月都不落下。

  • 未來:吸引熱愛的人

「你根本沒見過那些穿西裝上癮的愛好者,他們一年至少6套西裝,這樣玩3年,把衣櫥里的衣服都換成西裝。」西裝愛好者李賀(化名)這樣說道。

作家彼得·梅爾在《有關品位》中說:「自從有了一套縫製的西服後,幾年來,他都沒有再定做,頗感不爽。然而隔三岔五,這種『奢華一把』的慾望還會重返,叫你欲罷不能,期待著花上一個上午的時間,徜徉在各種布料之間。」這寥寥數語,背後是高級定製的魅力,其魅力就在於獨一無二,無可替代。

「上海很具有包容性,西裝業的發達程度,是國內任何一個城市都無法相提並論的。西裝在上海人心目中,是儀式感的產物。我做了一個資料庫,可以採集互聯網的西裝定製數據。上海西裝產業輻射的城市,諸如杭州、蘇州、無錫、寧波,都是深遠的。那些城市會為了定做一套好西裝,三番五次跑到上海來,而且不嫌麻煩。」李賀儼然成為西裝行業的「佈道者」。

時代變遷,西裝正如「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朱師傅知道,現在很多西裝愛好者,一年四季穿西裝。「他會研究布料、顏色,什麼顏色是適合我的,我需要補充什麼。他希望改變人穿著的風格,提高人的審美。」作為西裝定製者,朱師傅從未穿過牛仔褲,天天現身就是「襯衫+西褲」,頭戴一頂鴨舌帽,55歲依然一副年輕模樣。包師傅也一點兒都不馬虎。每天在店裡工作,從來都是西裝革履,最多把外套脫下來。要為客人定製西裝,自己首先成為一名「西裝愛好者」。現在會有一些小年輕來找包師傅定做西服,「40歲以上都少了,25歲的年輕人、23歲剛畢業的,他們是剛需,出來應聘工作。」見識了太多客人,自己又喜歡將西裝的知識分享給別人,包師傅又成了年輕「西服同好」追捧的對象。

儘管西服愛好者越來越聚集,一個不可避免的事實是,能夠把全手工定製手藝傳承下去的人越來越少了。包師傅面對這個問題,說一次激憤一次,「定製西裝也好,做皮鞋也好,學好了就只是養家糊口的錢,不可能發財的。現在的人都在做發財的夢,最好明天就是馬雲,沒有人說 『我要做科學家,我要做匠人。』」想學手藝的人也有,只是沒地方學。包師傅調侃道,待自己退休,就去學校當西裝定製老師。

一個月前,朱師傅接到一個北京女孩的電話,問招不招學徒。女孩說「我現在的工作做了一段時間下來,感覺自己更喜歡一個安靜的工作,與周圍的人不要發生太多的關係。」朱師傅思忖良久,覺得如果給她一個比較穩定的職業前景,這份工作的性質又符合她的要求的話,「年輕人選擇的餘地會很大,她會喜歡。」這幾年西裝定製的人工成本一直在漲,朱師傅也不知道會不會吸引一批真正熱愛這個行當的人。

最近,李賀偶爾會寫自己的《論全襯西裝及全手工西裝的魅力》。今年他已經定製了4套西裝,北京兩套、上海兩套。但他也會說,別用力打扮,重要的是從外到內去修鍊氣質。「我自己寫文章就是希望去影響更多人去穿得體面一些,提升一下自己的審美。」

朱師傅,則在等那位女孩的回復。

作者:王鳳Fanny

圖片:新聞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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