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無花空折枝

待到無花空折枝

6 人贊了文章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向大家坦白了。我有一個男閨蜜，人送雅號八卦小王子，我們兩個人在湊在一起，不搞學術，不談文藝，就是侃山海經聊八卦，可以從晨昏初定聊到日暮西山。

早年讀大學，如果他衝進打開我寢室的房門，發現被子里除了我還另有他人。你猜他會怎麼做？是尷尬地退出門外么。拿衣服，請再猜。作為八卦急先鋒，一線採訪員，不出意外的話他會要我就地交代我這位入幕之賓是男是女，芳齡幾何，如何相識，有何長遠打算。恩，就地。

這樣一位八卦界的戰鬥機看了周哥的故事（請看前一篇故事），如何不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後來呢後來呢？是周哥又和婧姝在一起了？還是和夢迪複合了？難道又出現新的人物？莫非夢迪和婧姝在一起么，百合大法好？就這麼幾種情況我強行用枚舉法也不合適是不是，不如直接告訴我？

說出來大家可能不相信，周哥的故事本來並不是什麼感情小說，下筆寫嗨了，竟然還總結出愛情雞湯來。這樣的節奏，臣本不依，奈何一時手滑，不能自已。故事到這裡，臣真是編不下去了，不如坦白從嚴，抗拒從寬？

好吧，在泰國餐館裡見到周哥的時候，周哥已經經歷了四個整年博士生涯的磨練，褪去了稚氣，流露出PHD特有的從容來了。陰雨綿綿的傍晚，正是感懷離思絕佳之時。暮靄茫茫楚天闊，此情此景現於眼前，哪個博士生沒有一段故事要說呢。

讓我們回到五年前，那年的周哥還是個博士一年級的學生。在芸芸博士生當中，周哥不是最有天資的，也不是最勤奮的。但周哥穩妥淡定，還經常有突如其來的奇思妙想，頗得教授們的好感。周哥是個尊師重教的好學生，不怠慢任何一個教授，但也不像有些學生，每個教授那裡都要去套近乎。周哥表現的很明確，他想成為蘇教授的入室弟子。

蘇教授在周哥心裡是特別的。蘇教授沉穩踏實，多年於學術界的苦心耕耘，使得一開始並不耀眼的蘇教授漸執牛耳。這位蘇教授教學生也頗用心負責，他的不少學生已經在學界初展頭角。周哥認定蘇教授是個靠譜的老闆。

一來二往，周哥就和蘇教授頗為了解了。按照傳統的習慣，周哥在學期末對蘇教授表明了心意。蘇教授無疑是欣喜的，但冷靜下來之後，蘇教授表示自己已經有五個學生，無暇旁騖。蘇教授要周哥等一年，一年之後，有兩個學生正好要畢業，或可趁此機會和周哥一起開啟一段美好的研究之旅。

但是你終究沒有等么。我問。

紅咖喱，甜板鴨，汁甘肉脆，唯有羅勒草，因為翻炒過，入口香甜，細品卻有苦味。周哥輕嘆一口氣，說，當時年少，認定一年太長，以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蘇教授的郵件里，還給周哥列了一個名單，系裡別的教授，現在有幾個學生，研究什麼方向，一清二楚，看來是花了時間特地參照周哥的研究興趣準備的。在這裡頭，孟教授排在第一個。

好么，後路都為周哥準備好了。這位排在第一名的孟教授當年是學術界閃亮的新星，又有過業界的工作經驗。孟教授交豪傑，重情義，放浪跳脫，有高士遺風，參加學術會議往往能認識一半的與會人員，談笑風生。孟教授長於社交，擅拉funding，以募資之神榮登系主任之位。自孟教授任司帳以來，五年內博士生工資翻了一番。

孟教授熱情真摯，溫暖了周哥的心，撫慰了周哥的傷。周哥在孟教授的主動邀請下，神差鬼使地旁聽了孟教授實驗室的組會。會中，舊人蘇教授從門口路過，與周哥對望，似是祝福的表情。周哥回過頭去，半是痛苦，半是尷尬。

既然都參加了組會，孟教授很自然的假設周哥已經投入了自己門下，當下就定了時間，兩周一次要和周哥單獨開一個小會，又把周哥叫來辦公室，給了周哥幾個題目，要周哥回家研究。周哥呢，也沒有多猶豫，既然自己已經被蘇教授拒絕，再打攪蘇教授顯然已經不可以，而孟教授雖然是存著美麗的誤會，但也不失為一個好老闆。周哥相信自己也會全心在孟教授的組裡認真工作，努力學習，於是便將錯就錯，真心實意在孟教授手下做起了研究，一晃三四年。

也是最近，周哥才知道，蘇教授看到自己在孟教授的組會上的時候，著實傷心了一把。蘇教授原先是真心想讓周哥好好上一年課，打好基礎，再來搞研究，萬萬沒想到周哥心思細，想到別處去了。不過本來介紹孟教授給周哥，也是抱著不耽誤周哥，給周哥多幾個選擇的意思，最後周哥投入孟教授門下，也不失為佳選。

那你明年畢業，還沒有申請教職么。我心中疑惑，問將出來，方覺冒昧。窗外華燈初上，細雨方歇，我喚人添水添飯，掩飾失禮。

周哥搖頭。原來孟教授作為社交達人，現在主要的工作重心在於參加學術界和業界各種技術交流，寫研究提案，申請資金。至於本職研究嘛，我們的孟教授已經數年沒有在重量級期刊發表過成果了。平日開會也是瀟洒歡脫的節奏，科研還沒有聊上五分鐘，話題就常常已經轉移到周邊新開的奶茶店或者下個月的長假期了。有段時間孟教授十歲的兒子經常到訪組會教室，曾在教室的黑板上畫了一張細緻的星座星象圖，很快所有組員都從孟教授的兒子那裡學到了黃道十二宮的排列和變化。孟教授拳拳愛子之心，細心保護了這張星座圖一月之久，當然這也意味著那一個月的組會所有人都沒有辦法用黑板。

其實孟教授也不是生來就那麼歡脫的，畢竟人家以前還是學界新星呢。早年孟教授頗有學術追求，全力帶過兩批弟子，誰知道，第一批弟子倒是苦心追求學術來著，但都太戀家，從哪來回哪去，一個都沒有留下來。孟教授傷心了，第二批弟子來的時候，就確定了這幾個孩子都是有意要留下來的。留下來倒是留下來了，可是一個個都跑去了業界。自此之後，孟教授性情大變，學術大牛彎道超車，華麗變身社交王子，學界業界兩邊吃香，被譽為系裡的招財貓。

說實話投入孟教授的門下真不差，孟教授從不給學生丁點壓力，想回國就回國，想放假就放假，想生娃就生娃，想去業界實習就去業界實習。比起隔壁組大年夜聖誕節無休，早上七點開工晚上十一點收工，孟教授的弟子們可謂整天歡騰在幸福的海洋里。當然，這麼歡騰也是稍有不靠譜的，比如說周哥的論文孟教授拖了一年半才給修改，給了修改意見之後周哥才恍然發現學術結果並不如人意。

於是，今年年初，周哥和孟教授說，打算放棄學術，去業界工作。孟教授倒是很看得開，和周哥說，以前問你要不要走學術路線，你經常說沒想好，我就猜你是不想做學術了，只是怕我傷心，沒有直言。周哥滿腹委屈，方欲辯解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好全力擠出一個笑來，心裡安慰自己，也是天意，也是天意。

聽罷故事，我悵然若失，學術圈子裡學生和導師的愛恨情仇，真是遠遠超出了言情小說，高到不知道哪裡去了。我輩下愚看來，對有天賦，能靜心的人說，做學術無疑是最高尚的追求，不過他們要是想做社交大神，又有什麼不可以呢？只要無損於他人，難道僅僅因為天資和性情，就要承擔有過於常人的道德束縛嗎？就如程學姐所說，其實做學術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么？是耶？非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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