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不能說
人類總是在試圖傾訴、表達自己,於是有了語言。語言有時是空白無力的,你會發現世上找不到任何一個詞去表達某時某地想去表達的心情。也許,在你想表達的那個空間,那個時間點,那個狀態下,是有詞語可以去表達的,只是一時之間腦海的辭彙量搜索不到那個詞,或者是,沒接觸過那個詞,既然沒接觸過,也談不上什麼釋義與語境了。
於是找啊找,苦思冥想,找到一個趨近的詞。趨近的詞只是趨近的詞。就像五味雜陳:指酸、苦、甘、辛、咸五種味道,泛指各種味道。五味雜陳,指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形容感受複雜而說不清楚。好的,我此刻心情五味雜陳,也即是感受複雜說不清楚。那麼五味雜陳是什麼原因心情複雜呢?哪裡說不清楚呢?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們只能用靠近的詞去表達自己。
在空洞的言語與文字下,誕生了更抽象的行為,藝術。藝術可以是繪畫,可以是音樂,可以是書籍,可以是肢體語言,可以是很多,歸根結底,人類想表達的情感也是抽象的。
我說我愛你,愛的歇斯底里,愛的不能自已。愛是什麼?你為什麼愛我愛的歇斯底里,歇斯底里和不能自已兩個詞表達了什麼狀態,他們有什麼區別,才需要分開來描述情感?沒有人會在意這些,沒有人會去探究這些。走在大街上,別人說今天好冷,你湊上去問,好是什麼意思,冷是什麼意思,好和冷組合其實又是什麼意思,別人會把你當神經病或智Z。
我們只能憑藉所了解到的知識,去傾訴自己。傾訴的手段可以分為很多種,你可以聽見一首幾分鐘的音樂熱淚盈眶,你可以看見一副畫作如遭棒喝。當不能說時,我可以畫,可以行動,去儘可能描繪心中的色彩。
然而,如果我被整迷糊了,被搞得不知所措了,可我卻不是沒有留下深刻的印象。就算我當時整個一個糊塗蛋,卻也不能不感覺到,這些作品在力圖表達自己,是真的很有力量。我感到激動,興趣很濃。我感覺這些畫要告訴我某種東西,某種很重要的東西,我應該知道,但是我卻說不出究竟是什麼。它們對我來說好像很醜陋,卻又暗示了一種至關重要的秘密而不明確泄露給人。它們匪夷所思地讓我干著急。它們給了我一種我無法分析的感情。它們說出一些言語無力表達的東西。我估計思特里克蘭德在物質東西上隱約地看見了某種精神上的意義,這種意義是那麼奇怪,以致他只能用殘缺不全的符號暗示出來。彷彿他在宇宙的混沌中找到了一種嶄新的圖案,在笨拙地嘗試著描繪出來,靈魂因此極度苦惱。我看見了一個飽受折磨的靈魂拼力尋找表達的釋放。-------節選自《月亮與六便士》(第四十二小節)
在不能表達自己時是痛苦的,匱乏的辭彙,一無所技百無一能的困境,還好我們還有一種能力,感性。我們可以從他人的行為中去感受他想表達什麼,可以從一件完成的作品裡去感受他想表達什麼。可惜,人又是複雜的,走在巴黎塞納河,踏上盧浮宮,踏上奧賽博,你去看《蒙娜麗莎》,你去看《羅納河上的星空》,你去看《奧林匹亞》,你看到了什麼?我覺得,你只能感嘆兩個字,牛X!作者的生平事迹是什麼?哪一年創造的?你一無所知。有人說,哎,我看個畫而已,大家都說牛X,那肯定牛X啊,我感嘆一下牛X,拍個照,發個朋友圈有什麼不可以的?旅遊一趟花這麼多錢容易么?容易么!
這讓我想到貴族階級,貴族是小眾人,正因為小眾才貴。姑且不去看貴族階級和奴役制度到底是正確是錯誤,那偏題了。我們說說,當別人感嘆歷史名畫牛X卻連作者都不了解時,盲目的表達牛X時,我該說什麼,我不能說,我也只能說牛X。藝術也是小眾的,如果百度一下藝術家自殺五字,可以列出一排排XX年XX藝術家自殺,我並不了解他們,也不想去刻意了解,我只是覺著他們的自殺有部分原因源自,我無法表達自己,沒有人理解我,活不下去了,這c蛋的世界,大概這種心情。
昨天看到一則新聞,00後王某,土木工程大一新生,凌晨在網路發布辱國言論,其實我覺得不辱國,他只是說了些實話,儘管有些憤青味道在裡面。隨後是,校方與警方已介入調查,校方取消其入學資格,目前該微博所發內容已全部刪除,簡介顯示為「十佳愛國青年」。不能說這不是一種諷刺,一個對自己所處國度政策有質疑的小青年怎麼就辱國了呢?怎麼就不能質疑了呢? 媒體爭相譴責報道,令人逗趣。這讓我想《蘇菲的世界》裡面的一章,魔術師的禮帽。它說這世界就像魔術師從他帽子里拉出來的一隻白兔,所有生物都出生於這隻兔子的細毛頂端,他們剛開始對於這場令人不可置信的戲法感到驚奇,然而當他們年紀愈長,也就愈深入兔子的毛皮,並且待了下來,他們在那兒覺得非常安適,因此不願意再冒險爬回脆弱的兔毛頂端。他們再也聽不見,那些死命攀住兔毛不放的哲學家,並對那些窩在舒適柔軟的兔毛深處、盡情吃喝的人們發出的一陣陣吼叫。
我覺著,哲學來自好奇與質疑,來自問自己為什麼,並去尋找答案,邁向語言與存在所能達到的頂峰。古有蘇格拉底飲鴆而去,不逃不避。只見他衣衫襤褸,散發赤足,而面容卻鎮定自若。打發走妻子、家屬後,他與幾個朋友侃侃而談,似乎忘記了就要到來的處決。直到獄卒端了一杯毒汁進來,他才收住「話匣子」,接過杯子,一飲而盡。之後,他躺下來,微笑著對前來告別的朋友說,他曾吃過鄰人的一隻雞,還沒給錢,請替他償還。說完,老人安詳地閉上雙眼,睡去了。他主張無神論,主張言論自由。雅典人以不敬神和敗壞青年兩項罪名把他送上法庭,最後被判處服毒自殺。當時他的學生已經為他打通所有關節,可以讓他從獄中逃走,並且勸說他,判他有罪是不正義的。然而蘇格拉底選擇了慷慨走向刑場,視死如歸。他的理由:我是被國家判決有罪的,如果我逃走了,法律得不到遵守,就會失去它應有的效力和權威。當法律失去權威,正義也就不復存在。這不是悲劇的聲音,這是一個智者在用生命詮釋法律的真正含義——法律只有被遵守才有權威性。只有法律樹立了權威,才能有國家秩序與社會正義的存在。
寫到這裡,我笑了笑,笑了什麼,想了什麼,我不能說。我想到幾段最近印象比較深刻的段落,一段來自《大裂》,一段來自《破碎故事之心》。
第一次聽說這個事情,是在黎凱的家裡,他說花蓮市的動物園裡有一頭大象,「它他M的就一直坐在那,可能有人老拿叉子扎它,也可能它就喜歡坐在那,然後所有人就跑過去,抱著欄杆看,有人扔什麼吃的過去,它也不理。」他原話就是這麼說的。他還告訴我他一直想去那看看這頭大象,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前天,黎凱跑到他家樓頂上跳了下去,因為他老婆劈腿了。我看到,黎凱拉開窗戶就跳了下去。我沒聽到什麼動靜。黎凱老婆沖了過來,趴在窗戶上往下看。
我進了動物園,這個園子很小,每隔一段路程會有地圖標示,順著標示,我找到了那頭大象。其實來看的人並不多,也許是因為動物園已經快關門了。
我走過去,那頭大象坐在土地上,在它周圍有糞便,不知道幹嗎用的草,還有幾個傻不楞登的樹樁子,他們把它當什麼啊。周圍是一圈柵欄,還有其他兩頭大象準備回它們的棚子。我跟它離著有四五十米,我也不知道它看著哪。可能什麼也沒看,它坐著一動不動,總讓人覺得哪裡有點奇怪。
這個柵欄有兩米高,我看到它面前二三十米的位置上有零碎的胡蘿蔔、蘋果,漢堡剩下的那幾口麵包什麼的。
我很艱難地翻越了柵欄,這太可笑了,因為我八九歲就可以翻過兩米的圍牆。我跳了下去,有別的大象看到我也沒什麼反應。
我跑向那頭坐著的大象。身後有人喊著什麼根本聽不清楚。因為我得看看它為什麼要一直坐在那,這件事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一個問題了。
等我貼著它,看到它那條斷了的後腿。它看上去至少有五噸重,能坐穩就很厲害了,我幾乎笑了出來,說實話我很想抱著它哭一場,但它用鼻子勾了我一下,力氣真大,然後一腳踩向我的胸口。
那幾個動物園的人跑過來的時候,我還能看到他們嘴裡罵著什麼呢。
-----------節選自《大裂》(第二章)
然後是《破碎故事之心》吧,它是這麼寫的,它寫一個老鐵,是個印刷小工,每天有很多女人從身邊經過,有一個吧,就讓這老鐵一見鍾情了。他在心中推算了無數個開頭,設想的結尾都不滿意,索性給人家包給搶了,故意被抓住。在庭審上說,老妹,我真的不是有意想偷你包,我這樣做是因為我愛你。我只想認識你,你有空的話能不能給我寫信?這裡非常孤獨,我好愛你。
那肯定不成呀,根本沒有回信。於是他又設想了好多,他寫道:
「親愛的萊斯特小姐:
我希望我的話不會讓你煩惱或尷尬。我寫下這些,萊斯特小姐,是因為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小偷。我想讓你知道,我偷你的包,是因為我在公交車上對你一見鍾情。我想不出任何辦法來認識你,除了做出這輕率的——確切的說也是愚蠢的——舉動。可你知道,戀愛中的人總是愚蠢的。
我愛上你雙唇微啟的樣子。你為我揭開了萬事萬物的謎底。自從我四年前來到紐約,我從來沒有不開心過,但也沒有開心過。說起來,我和紐約成千上萬的年輕人沒什麼區別,都只是活著罷了。
我從西雅圖來到紐約。我想要變得有錢有名有款有型。但四年過去了,我意識到我不會變得有錢有名有款有型。我是個優秀的印刷小工,僅此而已。有天印刷員病了,我就替他的活。我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啊,萊斯特小姐。根本沒人聽我的。我叫排字員去工作時,他就咯咯亂笑。我不怪他。我命令別人的時候挺傻的。我想我不過是那數百萬從沒想過要發號施令的人之一。但我真的無所謂了。我老闆剛僱了個23歲的小子。他才23歲,而我已經31了,並且在同一個地方做了四年。但我知道有一天他會變成印刷主管,而我還是當他的小工。但就算這樣我也無所謂了。
愛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事,萊斯特小姐。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許真是這樣的,萊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麼想嗎?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我想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嫁給一個外人看來是富有、英俊、聰明或者受歡迎的男人是很重要的。我連受歡迎都談不上。甚至沒有人討厭我。我只是——我僅僅是——賈斯汀.霍根施拉格。我從沒讓人感到愉快、難過、生氣,哪怕厭煩。我想人們覺得我是個好人,僅此而已。
我小時候從來沒人說過我可愛、陽光或是好看。如果他們非得說些什麼,他們會說我的腿雖然短還蠻結實的。
我不指望你會回信,萊斯特小姐。雖然你的回信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想要的東西,但坦白說我真的不指望。我只想讓你知道實情。如果我對你的愛只是把我帶向新的沉痛,那也是我活該。
也許有一天你會理解並且原諒我這個笨拙的仰慕者,
賈斯汀.霍根施拉格」
當然,這封信也是設想。沒有信寄出去,自然也沒有回信,這哥們坐了一年牢,在心中預想了無數遍,什麼也沒做。
這兩篇讓我印象深刻的短文,都有一個共同點,儘管文字寫的不清不楚的,可我能感受到,這或許就是感性的魅力吧。可我什麼也不能說,既不能表達自己的觀點,也不能再繼續舉例說明了。愛也是一樣的,愛的部分太沉重現實又複雜,父母給女兒的愛,父母給女婿的審視考量,青年與岳父岳母的談判。婆媳之愛,家族之愛,鄉之愛,國之愛,婚外愛,倫理不容之愛,跨性別之愛,道德之愛,人性之愛,太多太多,說不清,我不能說,也懶得說,只是想起一句話。
鬼有什麼可怕的,我帶你去看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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