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晨：已過萬重山

10-07

一個有故事的女演員，一張有故事的臉，在可以講故事的年華里，一直在等待著一個屬於她自己的故事。等不到，她就決定，自己去找。

姚晨：已過萬重山

採訪、撰文：呂彥妮

一地雞毛

彷徨。

當演員姚晨早些時候接到國內一檔著名的演講類節目邀請時，她的腦海中不停冒出的兩個字，即是此——「彷徨」——皆因那一次主辦方給她的演講命題名為：女性力量。

「我不懷疑這四個字，我只是覺得自己好像不是他們想要的那種女性。」

後來她一字一句寫下了自己的講稿並修改了題目為：《一個中年女演員的尬與惑》。舞台上的她獨立決然，她的講稿有著縝密的邏輯，甚至相當講究節奏上的起承轉合，還在某些地方暗合了喜劇創作「三番四抖」的創作原則。那篇稿子里的每一個字，都是姚晨自己寫的，包括那些「啊」、「嗯」、「呢」的語氣助詞。

她說稿子寫得很慢，經常是寫不下去了她就從頭念一遍，再寫不下去了，就再念一遍。

星空演講丨姚晨演講實錄：一個中年女演員的尬與惑

「我並沒有覺得我是一個多麼成功的人。」

所以她最終答應站到那個舞台上的全部條件就是：

「我必須聊我當下最真實的心境。」

那個真實就是：她覺得那段時間自己的生活「一地雞毛」，無論家裡孩子老人的瑣事，還是工作室的建立、管理與自身事業的發展。

每天早上醒來她覺得「有一萬件事」需要解決，每一天，都是新的尷尬和困惑。

獨立工作室成立不久後經歷過一次搬遷，搬到新公司那天她記得很清楚，天氣特別好，陽光明媚，從大大的落地窗戶里照進來，她和同事們摩拳擦掌準備工作。因為生小孩之類的家事停擺了近兩年之後，「大幹一場」，就是在那一刻，一位仗義的同事在站好最後一班崗幫忙大家搬好家落定之後走過來，抱著紙箱子跟姚晨說，自己要走了，大家江湖再見。姚晨還沒從喜悅中反應過來，就要開始面對團隊成員的漸次離別。她都理解，人人都有自己生活中的無奈和壓力要面對，唯一讓她欣慰的是曾經一起戰鬥過，後來離開的同事們都在各自的新戰場上獨當一面，她就知道自己是未曾虧欠過什麼的。

「人活一輩子，就像是一個不斷解決問題的過程，你剛覺得把一個問題解決完，可以鬆一口氣歇歇了，又會出一個新問題，甚至是一個更大的問題。」

她慢慢看清了現實，也知道逃避是逃不過去的，硬著頭皮上吧。

言談間姚晨總會不自覺地苦笑，每每是在一段話說完之後，但她又會擺擺手自嘲或者自解，不會把自己的壓力加諸於外人身上。她不賣慘。

越長大，她反而越覺得自己比年輕的時候悲觀了。

我說看你的那場演講，怎麼覺得那麼豁達，事情都遭成那個樣子了，你還有心情「抖包袱」開解大家呢？

「因為那些事情都過去了，過去了，你就接受它了，當你開始和失敗做朋友的時候，你就能調侃它了，調侃自己了。」

施主啊，請放下吧……

《找到你》找到姚晨的時候，她幾乎絲毫沒有猶豫。雖然那種從出道以來一直如影隨形的恐懼這一次依舊劇烈地來襲過。

每次一個新片剛剛開機的時候，都是姚晨「例行要逃」的時段。

她很糾結，面對每一個角色，幾乎都要在開拍之前和編劇、導演進行數次溝通，甚而也會有爭議，她鍾愛探討，也會在一些細節處恪守原則堅持己見，「有時候也會得罪人」，然後現實會給她一些打擊讓她發覺自己的「錯誤」，那樣的情形會讓她「垂頭喪氣」，

「我會不斷懷疑自己，我到底適不適合幹這一行，為什麼我能看到那個好的東西，但呈現出來就會不一樣……」

站在四十歲的門檻前，姚晨誠實得有些讓人生畏。

她無數次想要「臨陣逃脫」，每一次又都在那個「懸崖」邊上繃住了自己的神經。終於，到了《找到你》，她覺得自己這麼多年來的量變積攢成了某種質變。

那個在電影里失了孩子的女律師在姚晨看來其實「很慘」，但是她為了塑造她「掏心掏肝」地去做了，於是過程愉悅。她說感激編劇秦海燕和導演呂叔——她喊呂樂「呂叔」。她和呂叔在開拍前幾天有過一小段「不對付」——她總想多嘗試一些方法，多來一條，有一場醫院的戲，她甚至已經明顯感知到自己受到圍觀群眾的騷動和聲音干擾「走神了」，導演依舊說可以，過了，讓她難受。她私下給導演發信息，說自己是個太慢熱的人，於是習慣在片場多拍兩三條，心裡才能更踏實、從容。她也希望提供更多演法供導演選擇。戲演到後半程，兩個人於摩擦間漸漸生了默契和相信，所以有了現在的好結果。

姚晨信天賦，更信努力和勤勉。如是而已。所以在創作中，她需要信任，也需要懷疑。

去年，姚晨有了演員之外的一個新身份——電影監製。由她監製並主演的新片已經拍攝完成，這也是她自立門戶壞兔子影業以後的新動作。太多年了，她在等那些真正關注女性題材的電影作品，但是太少了，尤其是將目光投注在相對成熟的女性身上的作品。

「你從鏡子里看見自己一年一年容顏的變化，沒有女人不會在意這個，你當然希望在最好的時候，在有故事的時候，可以找到一個又一個好故事，去演繹。」再等下去，流逝只會越來越多，「那我就自己來做吧！」

至於市場反應和盈利上的收效？姚晨也不是沒算過這筆帳，但相對於必須要賺錢，她還是更在意，自己做的這件事是不是內心真正需要的東西。

困惑、焦慮、恐懼、尷尬有時；孕育、思考、敬畏、自重有時——在所有這些有太多話可以說的事情面前，那些一時三刻會嘩啦啦作響的銀兩，又算得了什麼呢？「施主啊，請放下吧……」姚晨又露出她那標誌性的笑了，沒心沒肺的樣子，特別美。

INTERVIEW

年華老去會帶走你身上作為創作者和女人的敏感嗎？

姚晨

：

我覺得「敏感」這個東西就像是健身，是需要你不斷去磨鍊的，就像槍，像利刃，你越磨它，它就越鋒利，你的敏感性，你就是得不斷地去觸碰它。

但敏感本身又是一個人天生體質里的東西，其實也改變不了。以前我身邊的人就總說我：「你想太多了」，老被這麼說，我就老覺得是我做錯了什麼，現在我慢慢知道了自己敏感的寶貴，

干藝術這行，不敏感，可能才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表演更需要理性，還是更需要感性？

姚晨：

我始終都覺得表演其實跟記者的職業有時候有點像，我們也需要對一個角色去產生興趣，但是我在跟「她」接觸的時候，一定要保持一段距離。在落筆的那一刻，你可能會加入某些自己主觀的情感，但是在採訪的時候，一定不能離得太近，也

不能離得太遠，那樣會看不清面目。

《找到你》對你認識和實現自己的價值，有什麼幫助？

姚晨：

作為一個演員，我在這次創作中看到了自己在表演上的一個蛻變，我看到自己進步了，戰鬥力增加了，就像動漫里的人物，我的小宇宙增加了，開始能實現一些原來想要的東西。

你的進步是什麼？

姚晨：

我作為表演者的心態也比原來更松馳了，

以前就老覺得自己我要搞藝術，這個其實會弄得跟你合作的人家會緊張，人家一緊張，合作可能就會出問題。

我現在不再對一個角色過分地挑剔，知道了每一個角色其實來到你身邊，它都是不完美的。

你原來那麼多次要臨陣逃脫，你真的有想過不做演員了嗎？

姚晨：

那一刻起碼是這樣的。

我後來慢慢意識到焦慮反而是對的，焦慮是因為你覺得從前的那些所謂的經驗是無用的，我是想把它摒棄掉的，我希望我歸零。越焦慮，說明這一次角色的難度越大，越具挑戰性。

在焦慮的同時，也會有一份暗自的興奮感。

你會慢慢再回到公共語境里來嗎？比如，重新回到微博。

姚晨：

可能一時半會還回不來，

慢慢到現在這個年齡以後，你會覺得，做比說更重要，做得好，比說得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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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於《瑞麗》雜誌2018年10月號

編輯&執行/孔祥國

統籌/武貝天

攝影/尹超

姚晨化妝/唐毅（星妝EE）

姚晨髮型/唐甜

採訪&撰文/呂彥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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