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1-09 《豆子璋-安彤婭-徐世楨-西柚:徐府》

300-01-09 《豆子璋-安彤婭-徐世楨-西柚:徐府》

來自專欄仙國崛起

# 300-01-09 《豆子璋-安彤婭-徐世楨-西柚:徐府》

## 豆子璋

豆子璋一聲大叫,滿身冷汗的從噩夢中驚醒。他坐起身來靜靜地呆了一會兒,覺得腦袋裡亂鬨哄的。屋裡黑漆漆的,看不清楚環境。被褥都是錦緞,摸起來十分舒適。樹枝鏤空了月光,鐫刻在窗戶紙上,形成斑駁的剪影。幾天以來的生活如夢似幻,讓他懷疑自己還在夢裡,或者像《黑客帝國》那樣生活在「母體」里?

昨晚上,他本想跟安彤婭睡一起。但是管家徐合表示,房子有的是。於是將兩人安排在了兩個相鄰的房間。隨後,宵夜和洗澡木桶都送到了房間里,服伺十分殷勤。

他準備脫衣服的時候,發現明詹,也就是最初遇見的那個小廝,還在房間里站著。明詹說,按照徐家的規矩,他是要全程伺候的。雖然豆子璋很不習慣洗澡時有人在旁邊盯著,但也入鄉隨俗,就當是享受了全套的搓背、捏腳、捶背和按摩。明詹年紀雖然不大,手法卻十分嫻熟。但因為豆子璋實在太疲乏,「大保健」沒全結束就沉沉睡去了。

咕哇——

窗外傳來的蛙鳴把他拉到了現實中。他似乎又看到了螢火蟲般的閃爍,好奇心大作。

他想點著蠟燭,但在黑暗中摸索半天也沒找到引火之物。想穿上衣服,也沒摸到,什麼時候被拿走的他也不知道。手機也不見了,反正早就徹底沒電。

咕哇——

又是一聲蛙鳴。豆子璋索性從床上拉起一條較薄的錦被,披在身上,趿拉著鞋開門走了出去。

這是標準的中式三間房,正中是坐北朝南的堂屋,左右是廂房。豆子璋在東廂房,安彤婭就在西廂房。西廂房裡黑漆漆的,毫無聲息,安彤婭還在睡覺吧。豆子璋不便打擾,就一個人推開堂屋門進到院里。

院子不小,大概有一百坪。白月斜斜的在雲間露出半個身子,朦朦朧朧的,但仍然把院子照亮了許多。可以看到院里種著幾株不甚高大的樹木,還有不少低矮的花草,月光下難以分辨清楚。但是螢火在哪裡?他又找不到了。

豆子璋在院里轉了幾圈,一無所獲。他覺得腹中微漲,就解開錦被,拎著「噴管」,痛痛快快的澆灌了一株小樹。冷風吹來,他猛烈的打了幾個寒顫,渾身舒爽透了。

咕哇——

蛙鳴又起,螢火也閃了一下。就在他剛剛「臨幸」過的小樹根部。

他趕忙蹲下來,仔細搜尋。還是什麼都沒看見。樹下是乾枯的草叢,稀稀拉拉的。因為剛剛在這裡放過水,他實在狠不下心去撥開草叢。

咕哇——

蛙鳴!螢火!就在豆子璋蹲得兩腿漲麻、半站起身的時候,螢火就在草叢裡再次點亮,於是他立刻就一個虎撲,左肘撐地、趴到了地上,右手明顯感到捂住了一個活動的小傢伙。然而此時他的想法是:「反正這點水剛才還在自己身體里呢……」

顧不得清理尿泥,他剛爬起身,就把手裡的小傢伙湊到了眼前,對著月光仔細觀察。

這是個三條腿的蛤蟆!豆子璋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再次受到了衝擊。這不是那種殘疾造成的三條腿蛤蟆,而是本來就三條腿。它只有一條前腿,在身體前部正中,此刻正不停的蹬動。這蛤蟆身上凹凸不平,也不知道有沒有毒。顏色在月光下看不真切,似乎是紅色的?

小蛤蟆沒有叫,卻把舌頭伸了出來。這下讓豆子璋更驚詫了。舌尖處有個圓球,發出暗弱的的亮光。

「公子切莫傷它!」正當豆子璋全神貫注研究小蛤蟆的時候,背後傳來了焦急的聲音。

他轉身一看,只見明詹打著燈籠,不知道啥時候過來的。「我剛剛看見這三條腿的蛤蟆,覺得十分怪異。就抓來看看,並不是要傷害它……」豆子璋訕笑著說。

「這乃是紅月蟾,正是此地特產。家主有一怪癖,便是飼養此物。若是蛙鳴驚擾了公子清夢,還請多多擔待。」

「非也非也。小生只是好奇而已。」豆子璋有些尷尬,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實在壓不住心裡的好奇:「然而這種蛤蟆怎麼會發光?」

「這也是紅月蟾的特點啊,紅月蟾都會發光。公子且看,我這燈籠里是什麼?」

豆子璋之前也覺得那細腰葫蘆狀的大燈籠有點怪,但沒太在意,現在伸頭一看……乖乖不得了!燈籠里不是蠟燭,而是一隻巨大的紅月蟾。它趴在葫蘆底部,仰天長著大嘴,舌頭伸出去半尺多長,伸到葫蘆腰部靠上。前腿蹬得很直,將頭部高高撐起。舌尖處的圓球又大又圓,比幾十根蠟燭還要明亮。光球在空中微微顫抖,上面還有著清晰可見的蜿蜒密布的血管。

「可以長這麼大?!」豆子璋目瞪口呆。

「還有更大的呢。」停了一會,明詹補充道:「紅月蟾被很多人視為不祥之物,大肆捕殺,幾近絕種。家主歸隱於此,見此物可憐,便加以飼養……」

保護瀕危動物么?這種做法我喜歡。豆子璋看了眼手中的小蛤蟆,趕忙將其放入草叢中。

「公子繼續休息吧。現在才剛交寅時。」

寅時,就是才凌晨三點么?豆子璋還不太適應地支計時方式。他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也沒睡啊?」

「今夜是我值更,不能睡的。公子休息吧,我去接著巡邏。」明詹轉身要走。

「等等……能給我打點水洗洗么?剛才不小心摔地上,弄髒了……」豆子璋叫住他,臉上寫滿了尷尬。

## 徐世楨

清冽甘甜的溪水從西北角流入徐府之後,順著修整過的河道向南流動,在南邊正門的影壁牆後形成一個漂亮的荷花池。不知徐府用了什麼機巧,竟能在冬天也營造出一池青翠。挺立的蓮葉中,幾株花骨朵雖然很小,但也含苞待放了。

河水出了荷塘之後,向北折返,在巨大的假山遮蔽之下,從一個隱蔽的洞口流進一間大屋。那大屋東西長二十丈,南北八九丈,高二丈有餘,都是青磚造就,十分厚實。這麼大的屋子,門卻極小,不能容兩人並行。屋門上方懸著一塊匾,上書「桂洽堂」三字。窗戶也都開在一丈三尺高的地方,十分怪異。

管家徐合的身影出現在桂洽堂門前,他拎著個大包裹,輕輕地摁響門鈴。不一會兒,門開了,一股濃重的硫磺味混在水霧汽中撲面而來,一個老者走了出來,左手臂彎里還抱著一隻巨型紅月蟾,足有一尺長。老者的右手慈愛的撫摸著它,像摸著自己的孩子。

兩人都沒說話,很有默契的走到書房。書房中間擺著一個條案。老者在條案後面的太師椅上坐定,將巨大的紅月蟾放在條案上,它立刻跳到了條案一角,張開大嘴吐出舌頭,將條案照得通亮,也讓徐合看清了老者的臉龐。家主徐世楨看上去比徐合年長許多,個子卻比徐合還矮些,身體略有發福,鬚髮皆白,眼球有些凸起,目光十分凌厲,面色晦暗,嘴唇帶有一種病態的青紫色。

徐合將包裹放在條案上打開,將豆子璋和安彤婭的所有物品,從饅頭、銅錢、《止戈戰記》到羽絨服、手機、臭烘烘的運動鞋,依次擺開。然後半彎著腰,侍立在旁。

徐世楨右手摁住太師椅的扶手,站了起來,左手習慣性地按住胸口。

「老爺身子還好么?」徐合關切地問。

徐世楨輕輕擺手:「老毛病,還那樣,不妨事。」

仔細打量了所有物品之後,徐世楨又坐回到太師椅,臉上古井無波,吩咐道:「說吧。」

「這塊黑墨玉來歷不明,恕小人無知,不敢亂加揣測。這幾件衣服形制也極為怪異,據說跟『東海藍人』略有相似。這件小襖,不知是什麼材質,現在洗了未乾,但之前小人曾經試過,輕便保暖。這一件,上面竟然用半顆珍珠做扣子。」徐合拿的是豆子璋的內衣,上面有六顆半圓形扣子,都是乳白色半透明的,晶瑩剔透。

「老爺且看,這衣服的針腳極為細密規整,絕非普通裁縫所做。我已經問了府上所有的裁縫,他們都說沒這麼好的手藝。」隨著徐合的話,徐世楨把豆子璋的衣服拿起來仔細摩挲,連連點頭。

「這雙鞋的材料更是奇特,鞋底這麼厚,且凹凸有致。將這些繩子繫緊之後,十分合腳。據小人猜測,好似武將所穿。但如此破舊也沒更換,或許家道中落吧。」

徐世楨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兩人自稱叫安子璋、安彤婭,是兄妹關係。然而據小人觀察,不像兄妹。那安子璋身材高大壯碩,面相白凈。我讓那個眉清目秀的小廝,喚做『明詹』的,服伺他沐浴。據明詹說,安子璋處事規矩,不似有龍陽之癖。另據觀察,安子璋身上十分正常,除了略有些肥胖,並無怪異之處。唯一可疑的是,此人手上既無握持刀劍的繭子,也無執筆的繭子,只在右手中指第一關節處和兩手手腕處有繭子。不知是作何營生。」

「右手中指第一關節,手腕?」徐世楨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對應部位,凝神思考了一陣子,卻毫無所得,便問道:「你看真切了么?」

「千真萬確!明詹做事本就十分穩當,就是年齡小點。他給安子璋按摩到半截,安子璋就睡著了。我自己又去查看了一遍。」

「難道是修鍊某種奇特功法?」

「小人不知。據小人觀察,安子璋不似習武之人,安彤婭倒是練家子,但功力不深。」

「此人髡頭,是和尚嗎?」

「安子璋頭髮長約一寸,甚是齊整。頭上是沒有戒疤的,是不是當過和尚無從得知。且據小人所知,淮泰古豫郡那裡,俗家弟子都是只剃頭不燒戒疤。」

「嗯,你做的很妥帖,接著說。」

「小人已經令人翻遍了淮泰的貴族典章名冊,截止前年,子爵往上,並無安姓。」

「他們有說爵位了嗎?」

「沒有。但應該是大戶人家無疑。」

「他們未必說了實話,你這麼查,難有結果。出門在外,都會長個心眼,沒幾個人敢說實話。就說安彤婭吧,看起來怎麼樣?」

「安彤婭那裡,我讓婢女西柚陪她沐浴。西柚對她的身子讚不絕口,說她就沒見過那麼美的人兒。而且,確實跟前少奶奶有七八分相像。不過,安彤婭左肩有傷,如樹枝蔓延,小人未有親見,聽西柚描述像是雷擊紋。」

「雷擊紋,遭過雷擊?渡雷劫么?」

「小人不知。」

「是處子嗎?」

「西柚說看著像處子,但不好確定。」

「西柚還未開苞吧,這些事懂得少。此等事,下次還需找個老婢。」

「老爺教訓的是。」

「少爺都已經那樣了,處子不處子的又如何?不重要了……少爺知道了嗎?」

「尚且不知。」

「早上怎麼安排的?」

「早膳的時候,即安排少爺偶遇安彤婭一次,看看少爺什麼反應。前少奶奶故去之後,少爺一直十分消沉,茶飯不思。如果少爺看不上,那便罷了,儘快把二人打發走便是。如若中意,就留二人多盤桓幾日,小人私下裡找安子璋提親,咱徐家還能配不上她?如若安子璋是安彤婭的姘頭,小人倒也有些計策……」

## 豆子璋

豆子璋再次從拔步床上起身的時候,屋裡已經相當明亮。陽光打在窗戶紙上,看起來已經日上三竿了。他長長的伸了個懶腰,這一場大睡真是解乏。

手機和安彤婭的行囊都好好的放在桌子上,但他自己的衣服都不見了,旁邊的椅子上擺著全套的新衣。

隔壁傳來女人的嬉笑之聲,看來安彤婭早就醒了。他趕忙穿上衣服,走出房門。

西屋那裡除了安彤婭,還有一個婢女,正在往安彤婭頭上插花。

「奴婢西柚,給公子請安。」那婢女見豆子璋過來,趕忙站起身,沖他飄飄萬福。她大約二十歲,看起來比安彤婭略大一些。然而狐狸精的實際年齡誰也說不準,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西柚個子不高,也就是一米五齣頭,還不到豆子璋的肩膀。大大的眼睛和小巧的嘴巴在又白又圓的臉蛋上顯得十分可愛,粗大的眉毛給她帶去了野性的氣息。棉襖的袖筒里伸出兩隻小胖手,整日的勞頓也沒能減少那雙手的白嫩。最引人注目的,是胸前的兩隻大柚子,隨著每個動作一跳一跳的,幾乎把棉襖都要撐開了。

「免禮免禮。」豆子璋一時間手忙腳亂,不知道該怎麼客套。他得努力控制自己,才能把視線從西柚鼓囊囊的胸前挪開。「天哪,莫泊桑筆下的『羊脂球』就是這樣的吧?」豆子璋忍不住想。

「哎呀,哥哥,你別偷看,人家還沒畫完呢。」小狐狸扭過頭來,半臉嬌羞,因為有半張臉抹上了粉底,白膩了許多,頭髮被挽成非常繁複的樣式,各種五花八門的首飾插了上去。她面前有個大盒子,縱橫各六,隔成三十六個小格子,裝滿了五顏六色的胭脂水粉。

「這抹的是什麼?」豆子璋兩三步走到近前,背著手彎下腰去。這些女人用的東西本來就幾乎跟他絕緣。曾經,分辨口紅的色號和香水的香調是他無法參透的難題。

因為眼神不好,只有離的很近,他才能觀察安彤婭的雷擊紋。還好,才兩三天時間,恐怖的雷擊紋已經消去了大半,只留下淺淺的痕迹。小丫好香啊!不是脂粉的香氣,而是女體的幽香,味道比起昨夜濃郁了許多。這要能抱著吸一吸可多好……

「哥哥,你看這裡有好多胭脂水粉,我都沒用過呢。」安彤婭說著,用粗毛筆蘸著些白粉就要往臉上抹。

「慢著!」豆子璋攔住了她,因為突然想到了一種不好的東西:「這白粉是鉛華么?」

「此乃上好的鉛華,祥瑞京『脂硯齋』出的『天下胭脂』,自然品相極佳,公子大可放心。」西柚在旁說道。這一盒「天下胭脂」共含三十六種不同的化妝品,暗合「天下三十六郡」。稍停,西柚補充道:「這一大盒子,極為昂貴,我們這些下人還用不起呢。」

「鉛華有毒,不可擅用。」說著,他還悄悄沖安彤婭眨了眨左眼。哪怕是鉛華沒有毒,也不能隨便接受人家這麼多東西啊。「昨天應該跟安彤婭好好商討一番的!」他暗自後悔。

小狐狸明顯有點不高興,將「天下胭脂」遠遠的推開了,嘴巴也嘟了起來。

豆子璋也有些尷尬,他知道自己剛剛拂了美女的好事。女人這時候才不管你是不是為她好,不開心就是不開心,說什麼都沒用。

「古人云:『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這鉛華用了上千年,沒什麼問題的。」說話間,徐合來到了他身後,恰好為他解圍。豆子璋趕忙與他見禮。{[芳澤無加,鉛華弗御:出自曹植《洛神賦》]}

客套一番之後,豆子璋說:「老丈有所不知。鉛華是用鉛白與貝殼粉混合而成,抹在臉上顯得質地細膩,色澤潤白,且不易脫落,世人皆以為是極佳的化妝品。卻不知此物有慢毒。久用之後,會使得面色發青、褐班遍布,甚至會縮短陽壽。舍妹在家中,向來不施粉黛,故此所知有限。」

鉛白其實是鹼式碳酸鉛,在古代被廣泛應用於婦女化妝品。美白效果雖佳,卻必然會造成慢性鉛中毒。

一番話說得徐合啞口無言,畢竟這屬於「哥哥關心妹妹」,他無從辯駁。安彤婭聽說鉛華損陽壽,也相當害怕,趕忙去洗凈了,但依然是很不高興,不想跟豆子璋說話。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安公子,安公子!」徐合連著叫了幾聲,豆子璋才回過味來。他現在已經不姓豆了,姓安,以後萬萬不可疏忽大意。

「這衣服還合身吧?」徐合岔開了話題。

「啊,挺合身的。倒是不知家裡哪位仁兄誰與我一般身量?」據豆子璋觀察,這府里的男性平均身高只能達到他的肩膀,個子最高的也比他矮半個頭。自己身上這件衣服卻非常合貼。難道還有一位神秘大漢從來沒露面?

「非也非也。這身衣服乃是府里的裁縫根據公子的身材連夜縫製的。」徐合面有得色。

「原來如此。讓老丈費心了。小生感激不盡。」豆子璋連連稱謝。但他接著問:「然而不知我的衣服放哪了?」

「公子莫急,衣物都被下人拿走漿洗了,待晾晒乾了自當奉還。」

「我兄妹二人並不富裕。借宿一夜的資費尚可承受。但主家待我們如此優厚,小生卻要囊中羞澀了……」

徐合哈哈大笑:「老朽與安公子一見如故,傾心結交。資費什麼的,再也休提。」

「小生無才無德,承蒙老丈謬讚,愧不敢當。如此大恩,定當回報。」

「安公子,安小姐,早膳已經備好了,請二位移步用膳吧。」徐合做出請的姿勢。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妹妹你容顏絕代,不需要濃妝艷抹。若是滿臉鉛白,倒顯得低俗了。」見安彤婭還是滿臉烏雲,豆子璋低聲說道。一番話說得安彤婭臉上烏雲散去不少。

「公子好文采!安小姐確實姿容極佳,不需學那庸脂俗粉。二位,請吧。」

## 徐西柚

西柚強忍著笑容,為安彤婭又端上第三盤雞肉。

徐府的早膳本來是相當清淡的。八寶粥、鹹菜絲、春卷、豆腐乾、饅頭、包子而已,畢竟午膳才是正餐。今天為了招待貴客,特意增加了白斬雞和臘腸片。僕人們本以為牛高馬大的安公子會大快朵頤,沒想到他卻斯斯文文,用小勺慢悠悠的喝粥。而俊俏的安小姐將各種菜品嘗遍之後,長箸就開始頻頻光顧那盤白斬雞,一會兒的功夫雞骨頭就堆滿了面前的餐桌。

還好大管家早有準備,令人又端上一隻雞。半盞茶不到,又已經被安小姐風捲殘雲。安公子不斷給他妹妹使眼色,但安小姐只當是沒看見。

昨晚上伺候安小姐沐浴時,倒也無甚怪異,今天這是怎麼啦?

桌上的雞骨頭似乎移動了位置。原來安公子也覺得他妹妹吃的太多,主動把雞骨頭扒拉到了自己那邊。

徐家少爺形銷骨立的身影,出現在了「芙蓉堂」門口。他還是按照比統一用膳時間晚兩刻鐘的習慣到來,這樣他到的時候,所有人都吃完了。他便自己慢慢喝完一小碗粥,然後回去繼續把自己關進書房。這樣的習慣,已經持續了四年。

以前的徐少爺可不是這樣子的。屈指一算,西柚賣身進入徐家已經十年了,這其中,前六年都是在祥瑞京度過的。那時候的徐少爺剛剛中舉,甚是英挺,而且對下人們也很和善。後來徐少爺就大婚了,新娘子長得極美,對人也不錯。然而過門後不到半年,少奶奶就得了怪病,在病榻上纏綿幾個月後撒手人寰。從此以後,徐少爺就越來越茶飯不思、沉默寡言。徐老爺在朝堂上也不大順心。於是乎,老爺就帶著少爺和整個大家子,辭官歸隱到這裡了。

今天用膳的時間比往常晚了許多,所以徐少爺踱步進來的時候,見人還沒散,轉身就想走。

大管家當然立刻叫住了他,說今日有貴客到訪,請徐少爺見禮。

所有的僕役早就明白大管家的意思,都屏息凝視徐少爺的反應。

看清楚兩位貴客之後,徐少爺的身子明顯一怔。他先跟安公子簡單的拱了拱手、寒暄了幾句,從此眼光就再也沒能從安小姐的身上挪開,兩條腿機械的帶著他走到安小姐對面坐下。

有意思。丫鬟房裡今夜又有談資了。

## 安彤婭

安彤婭又不開心了。

本來吧,大早上想美美的化個妝,自己的便宜哥哥突然就跑出來攔著,說得還挺嚇人。所有的好心情都被破壞了。

進到芙蓉堂里,她的心情就好了許多。大冬天還有青翠的荷葉與粉紅的蓮花,真是美醉了。

徐家的早飯也很好吃,每一樣都好吃,但最好吃的還是雞。等會兒吃完飯就得上路,走之前肯定要吃頓飽飯啊。反正不要錢,那還客氣什麼?

便宜哥哥怎麼突然就斯文起來了?別裝了,前兩天你狼吞虎咽的樣子呢?野地里烤的兔肉哪有白花花的雞好吃?便宜哥哥你老沖我眨巴眼乾嘛啊?比我眼睛大嗎?便宜哥哥你把我的雞骨頭都扒走是幾個意思?有雞肉不吃偏要啃骨頭么?

別踢我,討厭!

對面突然過來個年輕公子哥,說是徐家大少爺徐濟元。這位大少爺也太瘦了,來一陣風都能刮跑。他自打坐在自己對面之後,就邊喝粥邊偷瞄自己。怎麼著?嫌我吃得太多?你們徐家這麼有錢,還在乎幾隻雞么?

別看啦好不好!看什麼看?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雞啦?

安彤婭徹底沒了吃雞的心情。她放下筷子,給了徐少爺一個勉強的微笑。

## 豆子璋

豆子璋自從看到徐少爺之後,臉上就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原來如此」式笑容。

徐家對他不是不好,而是太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怎麼看自己也不像是自帶「王霸之氣」的樣子。那這位大管家想從他身上獲得什麼呢?為此他早已思慮良久。現在答案已經揭曉,原來是看上了自家的便宜妹妹。

在山林里共同冒險兩天之後,他就有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似乎這個異種美女已經成了自己的禁臠。再次接觸人類社會之後,他慢慢重新認清了現實:自己是有財、有才、有貌還是有權勢?有什麼能力留住這個人間尤物?

也好。就早點中止這一段根本沒有開始過的戀情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橫刀奪愛了,你還有什麼不適應的嗎?」他自嘲道。「也許,把便宜妹妹賣個好價錢,才是現在利益最大化的做法?」一個黑暗的念頭泛起浪花。

黑暗的浪花隨即拍碎在礁石上:「你自稱是她哥哥,人家奪你什麼愛了?別這樣,你要做個好人……這事兒不得考慮婦女意願么?凡人追狐狸精是什麼情形?就讓徐大少盡情追求吧。追不上可別怪我……」

徐合拍了拍掌,結束了豆子璋自作多情式的胡思亂想。他臉上笑開了花,說:「安公子,安小姐,都吃好了吧?今日兩位貴客初來乍到,不如便由少爺帶領,在徐府遊逛一番,可好?」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徐少爺臉上。徐少爺瘦削的臉上飛來兩朵紅霞,對這個要求顯然毫無準備,他囁嚅著說:「啊,啊,好吧,一起逛逛。」

一行人先參觀了徐家的碧蓮池,原來徐家是用地熱實現的「隆冬嬌荷」美景。遊玩一會兒之後,豆子璋發現徐濟元少爺也是個尬聊聖手,跟自己春心初萌時有的一拼。他自己是在無數失敗、無數教學視頻、無數狐朋狗友的調教下才略有長進,而徐濟元明顯缺乏類似的環境和歷練。不知怎的,豆子璋竟然對他有點「惺惺相惜」,亦或是「難兄難弟」式的物傷其類。

徐濟元唾沫飛濺,為安彤婭和豆子璋講解地熱原理與設備。豆子璋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對他而言,這些中古機械原理並沒有什麼特別難懂之處,偏生徐濟元講得極為詳盡。他背著手,踱到了一旁。

忽然,他在地熱引水管的背後發現了一株牽牛花。細弱的藤蔓攀援在引水的陶管上,對著朝陽吹響了七八個紅色小喇叭。他憐惜的撫摸著嬌嫩的花朵,突然一個念頭划過:這裡是酸性土壤吧。牽牛花又叫喇叭花,其色素是一種天然酸鹼指示劑,遇酸呈紅色,遇鹼呈藍色。豆子璋老家是偏鹼性的土壤,所以小喇叭以藍色為主,偶爾夾雜紅色。而這裡都是紅色喇叭花,土質必然不同。

果然,大地是棕紅色的,以前都沒有注意,估計跟南方的紅壤類似。紅壤中含有大量的鋁和鐵,並因為三價鐵離子而呈現出紅色。豆子璋抓起一把土壤觀察了一會兒,擦乾淨手回到安彤婭身旁。徐少爺的演講還沒結束呢。於是,豆子璋就借口如廁,停止當「超級電燈泡」。

西柚連忙捧起一個小香爐,上面插著一根香,領著豆子璋找到廁所。

這次進的廁所是給主人用的。一個椅子面上挖了大洞,就當做馬桶椅,下面是糞桶。擦屁股用的竹片廁籌都是嶄新的,白色瓷盤上擺了一堆。周圍的陳設也較為典雅,有幾盆花草。時隔多日終於又可以享受「類馬桶」待遇,令豆子璋十分欣慰。

等一下!他都開始寬衣解帶了,西柚怎麼一點出去的意思都沒有?「西柚,你在門外等候吧。」豆子璋略顯窘迫的說,他的手還抓住褲帶子。

「為什麼?小婢都是要在此伺候的呀?」西柚大惑不解。

「我們那裡的規矩不一樣,男人如廁女人不能看。」豆子璋紅著臉說:「快出去吧。」看西柚還磨磨蹭蹭不肯走,他只能連推帶哄把她送到門外。

剛坐下去,還沒有釋放出來,西柚又進來了。豆子璋臉色一沉。西柚把小香爐放在他旁邊的小桌上,低著頭、紅著臉,飛也似地逃走了。

一個花盆背後,躺著一隻死去的紅月蟾。白肚皮朝天,兩條大長後腿岔開,舌頭伸出外面一截,死狀可怖。解決生理問題之後,豆子璋大著膽子把它拾起來。這隻紅月蟾死了多日,不知因何而死。他知道,這些小型生物都是高繁殖率、高死亡率,個體生命很脆弱,經常莫名其妙就死了。看四下無人,他撕下一塊內衣把可憐的小傢伙包好,揣進衣兜里。

## 安彤婭

安彤婭覺得有點怪怪的。便宜哥哥怎麼躲到一邊去了?徐少爺怎麼離自己那麼近?徐少爺說話好無趣呀,一個齒輪結構都要絮絮叨叨老半天,虹吸結構又講半天,我又不是工匠,給我講這些做什麼?

眼看著安彤婭興趣缺缺,徐合也有點發急。

「安小姐,穿的是否太單薄了些?冷不冷?」徐合突然問安彤婭。

「不冷啊。」安彤婭今天就穿了兩層錦衣,看上去十分單薄。

「舍妹一向耐寒,常人不及。」豆子璋剛剛回來,趕忙救場。

「寒月,把被中香爐拿給安小姐。」徐合吩咐。

一個小丫頭小跑著過來,雙手遞給安彤婭一個圓球。

「不用不用,我真不怕冷的……哇,這個圓球好好看呀。」安彤婭雙手接過暖爐。銀質的小球約有三寸大小,表面鏤刻出美麗的花紋,透過空隙,可以看到裡面也是一層又一層的銀質殼體,裡面還在不停的微微顫動。捧在手裡,整個小球都是暖呼呼的。小球上還有一根銅鏈,可以掛在腰間。

「被中香爐,就是不管怎麼轉圈、晃動,裡面的炭灰都不會灑出來那種嗎?」豆子璋好奇心又起。

「安公子果然見多識廣,正是此物。」徐合得意的介紹:「這是徐少爺親手打制的。」

安彤婭抓著鎖鏈把小球拎起來,在空中不停的搖擺、晃動:「真的不會灑哎。」

「那當然。這裡面有好幾層球殼,每一層之間都可以自由轉動。所以,不論球如何滾轉,爐口總是保持水平狀態。此物極為精巧,打制費時費力,可謂巧奪天工之作。賢弟有此等手藝,愚兄十分欽佩。」豆子璋說。

「是你造的?」安彤婭也很驚奇。

「正是小生的手藝。這被中香爐十分複雜,每造一個都耗時良久……」說起自己精擅之事,徐濟元病態瘦弱的臉上立刻有了血色。

「少爺的工坊就在近旁,我們去看看如何?」徐合提議。

## 豆子璋

豆子璋看向徐少爺的眼神中充滿了憐憫和同情,徐濟元正在神采飛揚的給安彤婭講解著被中香爐的結構和原理,以及自己製造過程中遇到的各種艱辛和解決問題的過程。他真想跳過去拎著徐少爺的耳朵大喊:「笨蛋,哪個女人喜歡聽這些東西啊?哪怕她們在網上假模假樣的發『專註的男人最帥』,你也不要信,懂嗎?」

哎,當年的自己犯下的錯誤不是也與他如出一轍么?豆子璋暗自長嘆一聲,孤獨的逛遍了整個工坊。

不過徐少爺的工具還真是豐富啊。有錢真好,他獨享一個機械實驗室,很多器械豆子璋也說不出用途。這些器械的擺放也極其嚴整,如同接受檢閱的軍隊,看上去就賞心悅目。

路過刀架的時候,他趁人不備,悄悄的將一個不起眼的細長小匕首藏進袖中。「這就不算盜竊吧?」他安慰自己。

「安公子,老朽有一事相問。」趁著豆子璋無聊閑逛,徐合把他拉到了一旁。

「哪裡哪裡,請老丈直言。」

「不知令妹芳齡何許?是否婚配?」

「這……」豆子璋一翻白眼,他沒想到徐合這麼直接。其實他從早上就開始琢磨這事兒了,但還沒個對策,而且中間一直沒機會跟安彤婭獨處。他緩緩說道:「令公子是想?……」

「沒錯。我家少爺是獨子,今年二十有七,只小安公子一歲。不瞞公子說,少爺五年前曾經婚配一次,婚後兩人感情甚篤。然則新娘子福薄運淺,不到一年就故去了。少爺從此就鬱鬱寡歡、食不甘味。實不相瞞,有一樁奇事,令人難以置信:令妹與前少奶奶十分神似。所以少爺今日一見傾心……」

「徐少爺如此痴情,以至於飢瘦體弱、我見猶憐……」豆子璋一邊慢悠悠的說話,一邊拚命轉動大腦。他著實不知該怎麼應對。

「少爺只是太瘦,身體確實極好的,並不得病。」豆子璋的話聽進徐合的耳朵里,卻有另一番解讀,他以為豆子璋嫌棄徐少爺過於瘦弱,像是個癆病短命鬼,恐怕害得自家妹妹早早守寡。想了想,徐合補充道:「少爺平日里潔身自好,諸如煙花柳巷、聲色犬馬之類的陋習盡皆不沾。」

「老丈倒是坦誠,徐少爺才思敏捷,於機括之學頗有造詣……」

「我家少爺是中了舉人的,機括之學只是業餘擺弄罷了。」徐合急忙說道。他以為豆子璋在委婉批評徐少爺沉迷於「奇技淫巧」,這個時代的機械大師並不能得到應有的尊重,科舉才是人們心中的「正途」。稍停,他又說道:「我家老爺曾經在朝中為官多年,官至三品奉仙司總管,聲譽極佳。安公子可以去打聽打聽。」

「官聲極佳還能有這麼大宅子,官聲不佳可還要怎樣?」豆子璋忍不住腹誹。「小生家徒四壁,且無功名在身,恐怕高攀不起。」

「這倒無妨。有道是家和萬事興,我們不圖那點嫁妝,圖的是令妹蘭質蕙心、溫良賢淑。」

「舍妹素來粗野無禮,想必是不肯做偏房。」

「公子放心!明媒正娶,嫁為大房。」徐合把胸脯拍得震天響。

豆子璋一時語塞,想不出什麼託詞了,便說道:「既然如此,如若舍妹願意,我們再議吧。」

「公子是個痛快人,一言為定。」

「喂,怎麼就『一言為定』了?我說的是『再議』,不是『同意』啊親。」豆子璋在心底吶喊。

「敢問令尊名諱……」

「這個不忙。按我們那裡的規矩,須得姑娘同意了,父親才能點頭。所以,舍妹願意了,再說。」他繼續推脫。

終於,徐少爺停止了激情澎湃的講解,大概他也注意到了美人的目光游移、心神不定。

「安兄,不知你對機括之學可有涉獵?」徐濟元這才想起關注下「潛在大舅哥」。

「哦,略懂一二,不似徐兄這般精深。」豆子璋隨口答道:「不過,愚兄有個奇特的想法,一直不知如何實現。」他突然決定將徐濟元向著「科技宅男」的方向再猛踹一腳。

他對徐少爺有了初步的心理側寫:這位徐少爺是個強烈的完美主義者。只有完美主義者才能用中世紀水平的工具做出高精密度的被中香爐,也才能把工坊收拾得如此齊整。因為完美主義,當他遇到自己的完美新娘之後,立刻就傾注了全部的感情。新娘病故之後,看別的女人都比原來的媳婦差了很多。遇到神似的安彤婭之後,才重新找到了心靈寄託。別的事情也就罷了,這小狐狸精,豆子璋也想要啊!那他只好給完美主義者一個看似簡單實則艱巨的任務,輕易就耗盡其腦力和青春……

「賢兄請講。」

「不知賢弟聽說過『單擺的周期律』沒有?」

「……愚弟才疏學淺,願聞其詳。」

豆子璋抓起被中香爐的鎖鏈,讓它在空中擺動起來,說:「看,這是一根繩子牽著的擺,叫做『單擺』。單擺的周期,也就是往返一次所需的時間僅僅與擺繩的長度有關,與擺錘的重量無關……賢弟可以自己試試……所以,愚兄就想,如果能用單擺來計時就好了。就是說,做一個結構來給單擺蓄力和計數。單擺是往複運動,蓄力和計數卻都是單向的,故而需要一個特殊的結構。」

他拿起筆,畫了一個草圖,說:「這是一個棘輪,其作用是把往複運動轉變為單向運動。再配合上齒輪組,就能把時間顯示到圓盤上……」

兩人討論了許久。擺鐘是中世紀機械技術的集大成,想講清楚可不容易,其實豆子璋也不很懂,他只是記得其中幾個關鍵部件的原理,其它都交給技術宅好好搞吧。徐濟元的眼神中慢慢出現了一種狂熱,很顯然,他已經把這張草圖當做「潛在未來大舅哥」對自己的「試煉任務」。

豆子璋突然有點後悔,害人也不帶這樣的,這可是能耗盡一生心血的研究。「其實吧,這個機括太複雜了,愚兄以為,也沒必要花太多心思……」他想往回找補。

「放心,愚弟一定儘力把它做出來。」徐濟元堅定不移的接下了任務。

「真是個被科舉和感情耽誤的理工技術宅啊。」豆子璋默默地感嘆:「這要是生對了時代,保底是個著名教授或者國家二級科學技術進步獎得主!」

「午膳備好了,請諸位隨我來吧。」徐合笑容可掬的又出現了。

## 安彤婭

安彤婭跟西柚和寒月玩得很開心。這倆丫鬟既乖巧,又善解人意,說話也好聽,比徐少爺好玩多啦!徐少爺跟便宜哥哥已經不理她了,在桌子上胡寫亂畫,一點都不好玩。

中午又要在這裡吃飯了。不是說要早點去祥瑞京看大燈會么?再不走,還來得及嗎?

安彤婭看著滿桌子的美味佳肴,有點欲哭無淚的感覺。三鮮鴨子、五綹雞絲、燉肚肺、黃燜羊肉、櫻桃肉山藥、羊肉片川小蘿蔔、鴨條溜海參、肉片燜玉蘭片、熏肘花小肚,滿滿的擺了一大桌,哪個不比早上的白斬雞強啊?

她想吃,但卻吃不下,早上的三隻雞現在還頂在嗓子眼。

一個老頭,據說是家主徐世楨,坐在主位上,笑容滿面的招呼大家,自己卻不怎麼動筷。

便宜哥哥這時候可得意了,他夾起一個肘花,故意在自己眼前晃一下,然後才塞進嘴裡大嚼。氣得安彤婭踢了他一腳。

「你怎麼不早說?」安彤婭生氣的低聲責問。

「我提醒你多少次,你還煩呢。」豆子璋心裡幸災樂禍,臉上十分無辜。

「安小姐緣何不動筷?是不合口味么?兩位自古豫郡遠道而來,風俗有異,若是招待不周,還請多擔待。想吃什麼,老夫讓廚房準備……」

「府上待我二人極為優厚,小生與舍妹感激不盡。舍妹沒見過什麼世面,初見大人,有些羞澀……」豆子璋急忙站起來打圓場。

話沒說完,寒月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徐世楨一瞪眼,嚇得她花容失色,趕緊捂住嘴。

午膳之後,擺上了香茶。安彤婭端過白瓷茶碗,只見碗中飄著十幾個豎直的葉片,片片勻整、柔嫩光滑,茶湯顏色碧綠,香氣高雅、清新。

「這不是我們那裡的毛尖么?」便宜哥哥驚道。

「不錯,正是上好的古豫郡毛尖。」徐世楨滿臉帶笑,跟徐合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

「其實懂得不多。只是此茶產自鄉里,故而略知一二。」這話說得很實誠。

想不到便宜哥哥還懂茶道。安彤婭不管那麼多,她只是覺得這茶味道鮮爽、醇香,回甘綿甜,應該是好茶。

## 豆子璋

豆子璋感覺旁邊美人兒身上的氣味開始濃郁起來了。剛坐下吃午飯的時候,小狐狸還是「濃香型」,只一頓飯的功夫,就有騷臭感了。真是令人發愁啊……

「此行有千里之遙,二位風餐露宿,著實辛苦。」徐世楨說道。

「大燈會很多年沒有過了。只有大豐之年的下一個上元節,朝廷才會組織大燈會。此次上元節又逢今上的六六華誕和止戈三百年慶典,理應操辦一番。放燈十三日,暗合洛嵩十三郡。舍妹與小生無緣一睹大燈會的盛況,也從未見過祥瑞京。故此才要去看看。」

「是啊,現在的年輕人很少有機會看大燈會了。老夫在祥瑞京三十餘年,也只看了兩場大燈會。上次大燈會還是十八年前,也即安公子十歲的時候。」徐世楨忍不住感嘆。

「小生讀《止戈戰記》,止戈之後,一連三載五穀豐登,年年上元扎花燈慶賀,這才傳下大豐年後辦大燈會的習俗。不禁心嚮往之。」豆子璋猜測徐世楨也是儒家,而儒家普遍厚古薄今,故此先吹捧了一番三百年前的古人。

「然則,安公子以為,因何近來大豐年極少?」

「這……小生才疏學淺,不敢妄言。」

「止戈初年,戰亂停止,人心思定。天下僅餘一千多萬丁,每丁耕地百畝有餘,隨便收成什麼都是大豐。而今四海昇平,天下已有近三萬萬丁,雖然也開闢新地,但每丁耕地不足九畝,如非遇到極好的年景,就別想大豐了。」徐世楨冷笑道。

嗯,「丁」?用丁來統計人口是中國古代的一貫做法。丁指的是16 ~ 60之間的男性,他推算三億丁對應著大約八億人,人口爆炸已經發生。在古代統治者心中,只有丁才是有價值的人口。每丁九畝地就是27億畝耕地。這可是不少,接近美帝的耕地面積了。

「幸好去歲風調雨順,此乃今上有德,上天降恩……」豆子璋繼續吹捧。別人抱怨時可不要隨便跟,先看看風向。

「要說起來,去年也算不上大豐吧?我聽聞西南大澇,西北卻大旱,饑民很多。」安彤婭忍不住插嘴。祥陵府客商不少,所以她也聽到不少信息。

豆子璋在底下輕踢了小狐狸一腳,換來美人兒一個大大的白眼。

「安小姐倒是爽快。洛嵩十三郡里,倒有隴西、丁川兩郡大災。朝廷不思救助,只忙於慶賀大豐之年。為了粉飾太平,隴西郡災民被卡在通衢關,安瀘郡災民被卡在七水關,不能逃荒,餓殍遍地。」

「先生憂國憂民,小生欽佩。幸好此地尚屬豐饒。」豆子璋沒料到徐世楨是個憤青,不,是「憤老」。也許他當年官聲真的不錯吧。

「豐饒?或許吧。大雪之後,祥和府一車一車的往外拉死人。」

一時間有些冷場。徐世楨結束了先前的話題,問道:「公子平日里作何消遣?」

「圍棋吧。」豆子璋當然就選擇了圍棋。琴棋書畫等等盛行於古代文人間的高雅遊戲中,他也就擅長圍棋了。

「巧了,老夫也喜好此事。便請公子與老夫手談幾局,如何?」

「小生恭敬不如從命。」

在僕役們端上棋具的時候,豆子璋下定了決心,對安彤婭低聲說:「妹子,你身上味兒又起來了,趕緊去洗洗,不然就要露餡啦。」不等她回應,豆子璋就對徐世楨說道:「舍妹素喜潔凈,每日都要沐浴兩次。不知府上可否……」

徐世楨的眉毛跳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說道:「姑娘家,喜歡潔凈乃是好事。此事容易得很。西柚,快去給安小姐準備。」

棋盤前,豆子璋和徐世楨謙讓一番之後,拿起白棋先行。

在2016年AlphaGo剛剛戰勝李世石的時候,人類尚且有能力與之一戰。然而AlphaGo給圍棋人工智慧指明了方向,從此以後圍棋人工智慧百花齊放、發展迅猛,兩年時間後,就已經把人類最頂級棋手按在地上反覆摩擦。人工智慧帶給圍棋的,還有對原有定式的重新判斷與解讀。有很多招法,本來被人類判了死刑,在人工智慧教給人類幾個對策之後,又活過來了,並且橫行在棋盤上。

古棋都是要有四個「座子」的,這是個有點呆傻的規定,大大限制了圍棋的變化與魅力,所以在現代早就被取消了。而針對座子,恰恰有一招經過現代人工智慧重新解讀過的絕技。豆子璋當然立刻祭出「新時代絕學」,下在一個令徐世楨吃驚的位置。

徐世楨以為豆子璋水平不高,頗有些大意。但幾步變化之後,他很快就陷入了長考,並被豆子璋擊潰。

第二局,徐世楨嚴肅了許多,執白先行,但還是被豆子璋殺得慘敗。

安彤婭回來了。洗澡之後,她身上又變成了淡淡的誘人香味。「誰贏了?」她問。

「安公子招法新奇、攻勢凌厲,連勝老夫兩局,佩服佩服。」徐世楨平靜的說道。豆子璋則得意的沖安彤婭擠了擠左眼。

「徐公招法老道,穩紮穩打,小生險勝而已。再來么?」

「好,再戰一次。」

第三局,徐世楨試圖變招,但恰恰落入一個邪招的套路之中,敗得更快。

「棋盤之上,安公子有霸氣呀。」

「不過是些奇特套路而已,愧不敢當。」豆子璋這句話倒是誠心實意。徐世楨算力強大,如果不是有跨時代技巧助威,他估計很難贏。

「老爺,您歇會吧,切不可過度勞累。」徐合關切的說。

徐世楨捂著胸口站起來,說:「還好,沒事。」

豆子璋這才注意到,徐世楨有相當嚴重的紫紺,也就是嘴唇、指甲發紫,這往往是血流不暢造成的;呼吸大喘氣,有些困難;捂著胸口,就是心絞痛。再考慮他這個年齡,病因已經很明顯了:心臟病。

「徐公有心疾么?」

「是啊,很多年了。」徐世楨苦笑一聲:「其實這病是老夫打娘胎裡帶來的。」

可憐的先天性心臟病患者!豆子璋不禁自責:「跟這樣的老者連下三局勞神費力的圍棋,還要殺那麼狠,著實不該。」

「不妨事。老夫帶著心疾在朝廷做官三十載,都挺過來了。」徐世楨拱手告辭:「安公子在府中可以任意玩耍,老夫要去歇息了。」

## 徐世楨

徐世楨躺在竹製躺椅上,眯著眼睛,靜靜的聽徐合彙報。

「安小姐和安公子雖然不似兄妹,卻也不像姘頭。」

「你怎麼知道的?」

「兩人的眼神不對。小人從中完全看不到柔情蜜意。」

「安小姐是個狐狸精!身上的氣味太明顯了。」徐世楨斬釘截鐵的說,眼睛都沒睜開。

「啊?!」徐合侍立在旁,大驚失色:「那安公子呢?」

「應該是人。老夫有點拿不準。」

「可少爺那裡……」

「先試試本性吧。唉……」徐世楨不禁嘆氣,隨後又說:「反正我也不是人,有什麼資格要求人家?」

「那安公子是否知道安小姐的本體……」徐合說了半截又自問自答:「應該是知道的。他在有計劃的幫安彤婭掩蓋!」

「沒錯!兩人的關係就很可疑了。」

「難道是知道咱徐家的變故,故意化作前少奶奶的樣子……」

「不像。要麼是兩人太蠢,要麼是兩人演技太好。」徐世楨沉思了一會,說道:「你把上午兩人的行動再說一遍,仔仔細細的,一個動作都別漏下。」

## 豆子璋

豆子璋跟在安彤婭和徐濟元後面,逛完了徐府。其實也不能說逛完了,因為東北側有三分之一的區域都被高牆圍著,不許進入,很是神秘。徐少爺和西柚拉著安彤婭去玩耍,他不想總跟著,就提出要借本書看。寒月就帶著他去了徐家的書房。她是個十五六的小丫鬟,眉清目秀的,還未長足,聲音卻甜得發膩。「要是進入網上直播行業,就可以做『萌音寒月』啦。」豆子璋暗想。

徐家的書房面積頂得上一個小圖書館,真要論藏書也不算很多。核心原因就是這個時代的線裝書字都很大,字間距也大,留白也多,故此一頁書上只有一百字左右,而現代書籍怎麼也得五百字靠上。更何況,豆子璋素來有雞賊心理,喜歡買字很小的盜版書。他買的《資治通鑒》,一本書完事兒,也沒多大。但在古代,那就得是一大摞。還有純屬亂花錢買的《二十四史》,一個人就能抱走,裝點門面效果有限,其實在古代它能占幾面牆。

所以豆子璋心裡將徐家書房藏書量除以十之後。「嗯,其實也沒多大,最多比我家的藏書多一點。」他略顯欣慰的笑了。

「公子家也有很多書嗎?」

「還行吧,比這裡小一點。」

「公子可以隨意選取,這是老爺多年的收藏。」

「你看過哪些呢?有什麼推薦的嗎?」豆子璋在書架間緩緩踱步。

「小婢粗通文墨,會寫名字而已,成本的書卻是一本也沒看過。這裡都是老爺的寶貝,下人們摸都不準摸的。」寒月嚇了一跳。

「哦,你們都不讀書啊?」

「公子家的下人會讀書嗎?」寒月有些驚奇。

「當然,家裡掃地的老婆子都喜歡讀書。」豆子璋隨口說道。他請的家務鐘點工阿姨是個下崗的民辦教師,經常從豆子璋家裡借書看,說不定比書的主人讀得還多。

「真的啊?」寒月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把吹捧送到:「公子書香門第,必是家學淵源。」

「這裡的書,有點亂啊。」豆子璋瀏覽了好一陣子,忍不住感嘆。

「亂?這不是很整齊嗎?」寒月疑惑不解。在他看來,書房的每個角落都一塵不染,每一本書都碼放得整整齊齊,比壘成的牆磚還規整。

「擺的整齊,信息混亂。你看,評話跟歷史放在一起,醫術跟軍事擱一塊。書架上沒有貼標籤,沒有對藏書編碼。如果我讓你找某一類書,比如找農學相關的書,你好找么?」

「這,小婢不懂……」寒月面露惶恐。

「算啦,跟你說也沒用。」豆子璋擺擺手。其實,「圖書館學」是一個專門的學科。在豆子璋報志願的時候,曾經對「信息技術」和「信息管理」兩個專業拿不定主意,家裡人又都不懂,全靠扔硬幣報了信息技術。上了大學才發現,信息技術學的是計算機相關知識,信息管理學的是圖書館學。以前信息管理系都是叫「圖書館學系」的,根本招不來學生,幾乎要降檔,改成「信息管理系」之後立刻爆滿。

雖然大家對這個專業有誤解,卻不代表這個學科沒有用。事實上,早在中世紀人類就已經對「信息爆炸」感到無比頭疼了。一個人究其一生,只能看書籍總量的極小一部分。怎麼對現有書籍進行整理,使得在尋找某個信息的時候,能夠快速而準確的找到呢?這件事遠不像普通人以為的那樣簡單。圖書館學就是研究文獻信息的整理、歸類、建檔、檢索、處理的。很明顯,徐府圖書館還沒經過現代圖書館學的洗禮。

突然間,一個熟悉而又恐怖的詞語組合映入了他的眼帘,這個片語曾經折磨了他很多年,令他痛不欲生,卻沒料到它如影隨形,在這裡也存在。豆子璋「咦」了一聲,從書架中拔起一本書。那本書約有一指厚,深藍色的封皮毫無裝點,上有四個大字《補考重修》,作者是「張求實」。

豆子璋用顫抖的雙手翻開了封面,他半是害怕半是期待看到一本「高數習題集」。

然而並沒有。這是一本修仙教程。作者本是洛嵩皇族,家資殷厚,天賦極佳,也在求仙過程中遭遇許多騙子。他後來終於修鍊到「真人」境界,但過程中走了許多彎路。晚年,他把自己犯下的諸多錯誤集合起來,於悲憤中寫成本書,希望能給後人留下借鑒。書名「補考重修」,意思是「增補考據、再次修鍊」,因為作者曾經有一次完全摒棄了早期的錯誤修鍊,從頭練起。

很有意思的一本書,那就選它吧。

豆子璋回到屋裡的時候,約莫已經到了掌燈時分。安彤婭不知道被帶到哪裡去了,一直沒回來。

「公子晚上吃點什麼?」明詹大約剛睡醒,又來值夜班了。

「我『過午不食』,晚上要麼不吃,要麼吃的很少,隨便拿點宵夜送來就好。此外,我要在房間里讀書,不要點蠟燭了,你給我拿幾個紅月蟾過來吧,要大的,我喜歡亮堂。筆墨紙硯也都備上。」豆子璋毫不客氣的吩咐道。

「紅月蟾,公子會用嗎?」

「……你教我不就好了。」

明詹出去好一陣子,用特製的竹籠帶了兩隻紅月蟾回來。他打開竹籠,將紅月蟾放到書桌上。紅月蟾趴在那裡,喉嚨一鼓一鼓的,卻並不鳴叫。這兩隻都有巴掌大小,每一隻發出的光都堪比一個小燈泡。光的顏色還不太一樣,一隻偏黃,另一隻則是白亮。

「這些紅月蟾都不用吃東西的嗎?」豆子璋問。

「要喂的。給您拿的都是餵飽了的。兩個時辰後,我給您換。」

「怎麼讓它亮燈,怎麼讓它滅燈呢?」

「拍頭上這一點,就會亮燈,拍屁股上這裡,就會滅燈。很簡單的。」

真好玩,跟電燈開關似的。豆子璋隨即又問:「我看書時它們瞎叫怎麼辦?」

「不會叫的,這些都是馴養過的。」

「那好吧,我要開始看書了。我看書時不喜歡別人打擾,你別隨便進來。」

「小人明白,小人退下了。」

桌子上擺著《止戈戰記》和《補考重修》,豆子璋才看了幾十頁,門被推開了,寒月穿著睡衣打著燈籠出現在門口。

「不是說不要打擾嗎?怎麼又來煩我?」豆子璋佯怒道。

「管家讓小婢來侍寢……」寒月低著頭怯生生的說道。

「啊?不用,不要侍寢。」

「可是管家讓小婢來的……」寒月手足無措的捏著衣角,聲如婉轉鶯啼,聞之足憐。

「你告訴他,我喜歡一個人睡。我正看書呢,不想有人打攪。」

「安公子能教小婢讀書嗎?小婢可想讀書了。」

「今天不行,下次一定。」豆子璋咬咬牙、狠狠心,把寒月勸走了。小丫頭走的時候滿眼淚花、啜泣不止。

關上門後,他在屋裡轉了幾圈,望著空蕩蕩的床鋪,他發了會兒呆,突然猛抽自己一巴掌:「我是不是又錯過了什麼?」

心神不寧的看了會書之後,他估摸著沒人過來了,這才從衣兜里掏出紅月蟾屍體和小匕首,擺在書桌上。

上次解剖學實驗是啥時候了?十多年了吧?不知道現在還記得多少。「可憐的小傢伙,為了解剖你,我可是失去了一個漂亮大姑娘呀……」他邊挽袖子邊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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