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影》背後之「影」:揭秘歷史上真實的影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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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國慶期間,張藝謀的新作《影》在全國上映。除了「大導演」的光環,

《影》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張藝謀捨棄了濃郁色彩風,選擇用水墨風格的黑白灰影調。這不禁讓人想起另一位在黑白灰美學上獨樹一幟的導演黑澤明,很多人認為張藝謀的《影》是在向黑澤明致敬,因為《影》和黑澤明導演的《影武者》都講述了一個關於「替身」的故事。不同的是,《影》的人物是虛構的,而《影武者》則把故事安在了真實歷史人物武田信玄身上。事實上,除了武田信玄外,日本歷史上還有很多關於「替身」的傳說——

《影》片段

那武者身著黃綠色胴肩衣,以白巾纏頭,乘坐月毛之馬徑直奔襲而來,連伐三刀。(武田)信玄公站起身,用軍配團扇抵擋,後來觀瞧,這團扇傷痕八處。後聽得,這武者便是輝虎公(上杉謙信)。

若熟知日本戰國史,這一段想必不會陌生,這正是日本軍記小說《甲陽軍鑒》記載戰國名將武田信玄與上杉謙信展開「一騎討」

(單挑)

片段。無論是文學還是影視劇,這場爆發在1561年的第四次川中島戰役都是創作者反覆觸及的題材,其中種種傳奇故事也讓人對戰國時代心馳神往。

川中島之戰「一騎討」塑像

但在這個故事裡,還隱藏著一個更不為人知的傳奇之處:在江戶時代成書的《上杉家御年譜》里,「伐三刀」之人並非上杉謙信,而是位列「上杉家十七將」之一的家臣,荒川長實。若真是上杉謙信所砍,上杉家一定會將其當作主君的豐功偉績加以歌頌,然而官方記載卻寫了一個不為人知的武將,這說明這個記載更有可能是真的。

換言之,荒川長實故意打扮成上杉謙信的模樣,單騎前往敵方陣營里攻擊敵軍主將。在戰況不利的情況下代替主君出戰,甚至孤身進入敵陣,荒川長實在某種程度上就可以看作是主君上杉謙信的「影武者」。

張藝謀導演近期即將上映電影《影》,塑造了一個代替主君出現在人前的「影子」形象。但在歷史上,「影武者」並不一定是一個專門的職位或是專門的人,更有可能是在戰場上穿上與主君同樣的衣服與甲胄,以保護主君或是執行諸如襲擊武田信玄這樣的特殊任務。

上杉謙信

傳承:影武者的來源與發展

「影武者」的概念很簡單,就是找一個面容相似、身材相仿的人去替自己擔負風險。而越是戰亂,風險也就越大,那麼欺騙敵人、甚至欺騙己方人員都顯得頗為必要。

日本最早出現「影武者」傳說便與日本歷史上唯一一次自行稱帝的平將門有關。平將門起兵反叛,意圖統一關東地區,另立朝廷,遭到其他武士的圍攻。為了讓自身免於災難,據說有六位「同姿之人常伴左右」,號稱」七人將門」。之所以一共七人,傳說是平將門得到了北斗七星之神——妙見大菩薩的保佑,因而降下六位武者保衛這位「新帝」。

豐原國周畫作,前太平記擬玉殿 平親王將門

再就是鎌倉時代末期,後醍醐天皇意圖顛覆鎌倉幕府,重新讓天皇執掌政權,因而糾集親信發動「元弘之亂」

(1331-1333)

。為了不讓未經戰陣的天皇直接操刀軍事指揮,心腹重臣花山院師賢便穿戴起天皇的衣服與飾品,指揮著比叡山延曆寺的僧兵大破幕府軍。不過在戰役結束之後,花山院師賢的身份暴露,延曆寺僧兵軍心動搖,他也被迫逃出比叡山。

而在元弘之亂的終局階段,後醍醐天皇的皇子護良親王更是獲得「影武者」的保護。當他被6萬幕府軍隊圍困在吉野山,武將村上義光挺身而出,穿上護良親王的鎧甲,先是高呼「吾乃後醍醐天皇第二皇子一品兵部卿親王護良」,後則揮刀切腹,死前還用最後一絲力氣將腸子擲於敵軍身前。在其拼搏下,護良親王逃出生天,為日後重掌政權打下基礎。

村上義光切腹圖 

很明顯,在這一階段,「影武者」的主要功能還是在戰場上保護主君的生命安全,在緊急時刻爭取時間,但從戰國時代開始,「影武者」便出現了另一種職責,即黑澤明《影武者》塑造的那種出現於政治場合的「替身」。

1549年,大和國

(奈良縣)

大名筒井順昭病危,兒子只有兩歲,主少國疑情形下,筒井順昭一邊要求家臣宣誓效忠,一邊秘不發喪、而是找到與自己容貌相似的奈良盲僧木阿彌作為「影武者」代行職責。直到3年後孩子少許長大,木阿彌才回到寺院重新修行。由於木阿彌並沒有貪戀身為大名的優遇,也沒有試圖搶班奪權,而是遵守約定按期交還政權,日本便也有了「原來的木阿彌」這種俗語,形容一個人能夠堅守初心。

筒井順昭(傳以木阿彌形象所畫)

更著名的是武田家「影法師」群體。由於武田家擁有要害山城

(城池)

、躑躅崎館

(居館)

兩座首府性質的居所,為防刺殺,他便安排了數名與自己相貌、身材相仿的武士作為替身,出現在不同居所以讓人難以了解武田信玄的具體行蹤。根據武田家舊臣在1600年一份回憶錄

(曲淵宗立齋等言古主武田家之事上書)

里提到,武田信玄身邊至少有三位「影法師」,這些武士經常穿戴著屬於武田信玄本陣的旗幟,讓戰場上同時出現多個「武田本陣」,有些人甚至認為,在川中島之戰「一騎討」的「武田信玄」也是一名影武者。如果這個說法為真,那麼這起著名的傳奇故事恐怕也要重寫了。

武田信玄

按照《甲陽軍鑒》記載,1573年武田信玄去世之前曾要求三年秘不發喪,自己的遺骨要沉於湖底,「影法師」定為自己的弟弟武田信廉。為了確認武田信玄是否死亡,亦敵亦友的北條家派出使臣拜訪,但使臣看到武田信廉並沒有發現破綻,足見選人用人之成功。不過也正因武田信廉有著「影法師」地位,日後一直不願意完全聽從武田家的後繼者武田勝賴指揮,甚至在1575年決定武田家命運的長筱之戰中擅自脫離陣型後撤,直接導致武田家慘敗。最終在1582年武田家滅亡以後,武田信廉也身死人手,屬於武田家的「影法師」故事就此終結。

傳說:德川家康也是影武者?

1902年,一本名為《史疑德川家康事迹》的奇書在日本出版,引發輿論界軒然大波。

對於一般人而言,德川家康以江戶幕府初代將軍的身份與戰國時代的最終贏家而著稱,但在這本書作者村岡素一郎看來,最終坐在將軍位置上的那位德川家康卻不一定是真人,而是有人冒名頂替。

德川家康 

作者認為,真正的德川家康在1560年前後、也就是還叫做松平元康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而當時長子松平信康只有3歲,同樣為了家族安全,日後的松平元康乃至於德川家康都是一名叫做世良田元信的「影武者」所扮演。按照這種解釋,真正的德川家康只有長子松平信康一個後代,剩下所有德川家康的兒子都是「影武者」的後代,正因如此,到1579年織田信長要求德川家康殺死私通敵人的松平信康之時,這位「影武者」才能痛下殺手,抹除這個礙事的正統繼承人,改讓自己的後代繼承德川家。而且即便日後成為「天下人」,「德川家康」也從未給這位兒子提高過祭祀待遇。

相似的解釋也用於德川家康一生的另一大重要事件,即重臣石川數正在1585年叛逃一事。石川數正與真正的德川家康是一對發小,兩人一起走過很多艱難坎坷,感情很深,而因「影武者」逼死松平信康,他也心生憤慨,最終背叛德川家而去。由於豐臣秀吉隨後成為全國統治者,「影武者」德川家康並沒有處罰石川數正的後人,但進入到江戶時代,在德川家成為全國統治者後,石川數正的兩個兒子先後被廢除封地,似乎也是這一說法的佐證。

黑澤明《影武者》海報

《史疑德川家康事迹》出版以後,僅僅賣了第一版500本以後就沒有再版,隨後在歷史上幾乎絕跡。究其原因,還是德川家與家臣的後人們在近代都依然受封高級貴族

(華族)

,不可能容忍這種言論充斥於世。不過到了二戰以後,社會風氣大變,這種論調便從故紙堆里重新出現,1958年,歷史小說作家南條范夫根據這個理論出版《願人坊主家康》,1963年《史疑德川家康事迹》作者的外孫把這本書重新出版,重新引發輿論討論,甚至引起歷史學界注意。

按照日本戰國史專家桑田忠親《戰國史疑》考證,村岡素一郎這本《史疑德川家康》與史實存在大量出入,邏輯推理也存在問題。如松平信康事件,其實德川家康一直對這位這位早逝長子記掛在心,1600年德川家康面臨一決天下的關原之戰,而繼承人德川秀忠率領的3.8萬人主力部隊卻未能即時感到現場,德川家康曾感嘆「若是信康在世就好了」;至於石川數正出逃一事,歷史學家則認為,如果這位與德川家康親密無間的「發小」真是因「影武者」而叛逃,那麼他一定有充足理由向新主君豐臣秀吉彙報這件事。

《影武者德川家康》劇照

綜合來看,德川家康是「影武者」這件事在歷史學界並不值得一論,但文學界對於這個噱頭卻是樂此不疲。受到「影武者」說法的影響,1986年開始,小說家隆慶一郎開始連載小說《影武者德川家康》,其中雖然保留了世良田元信本人的出身設定,但把真正的德川家康死亡時間延後到了1600年關原之戰時分。為了讓德川家挺過難關,世良田元信暫時接過家主之位,幫助屬下家臣穩定軍心,日後他為了開創自己理想中的社會,便離開主城江戶城,來到不遠處的駿府城、以退休將軍

(大御所)

的身份繼續執掌政權。這部小說以虛構情節暗合歷史事實,受到熱烈歡迎,1998年與2014年,這部小說兩度被改編為電視劇,對歷史愛好者而言有著很有趣的觀影體驗。

流傳:「影武者」電影的象徵意義

 

其實從歷史來看,「影武者」只是權宜之計,其存在形態並沒有太多特殊之處。但對於普通的歷史愛好者而言,「影武者」確實寄託著一種奇幻的美。

黑澤明在1980年拍攝的《影武者》是影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其中雖然採用了武田信玄死後秘不發喪的故事,但核心卻是講述一個普通小人物逐步走向「體制化」的過程。從最初一名即將被砍頭的盜賊,主人公「影」被迫拋棄身份而裝扮成武田信玄的樣子,卻又受到武田家這個巨大體制的影響而被迫依附於這個身份,乃至於他的身份被周圍人識破揭穿以後,他已經難以適應原有的身份,而是選擇作為一名武田家士兵戰死沙場。應該說,正是有了「影武者」的設定,整部電影關於身份錯位的闡述、對於虛幻龐大帝國的諷刺才能站住腳跟。

黑澤明與科波拉等人的合影

當時的黑澤明既是諸如喬治·盧卡斯、科波拉這種好萊塢大導演眼中的「電影天皇」,卻又在整個70年代不受日本影壇的歡迎、乃至於被人認為已經過時,黑澤明對於身份錯位的理解與體驗恐怕並不亞於《影武者》主人公。事實上,《影武者》正是黑澤明的第一部彩色長片,這也為他日後的鴻篇巨製《亂》打下堅實的基礎,80年代以後的黑澤明在精神層面脫胎換骨,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看作是50年代黑澤明的「影武者」。

結束語:

關於《影》和《影武者》的精神關聯,張藝謀是這樣說的,多年前看《影武者》時,他就曾想,為什麼中國沒有這樣一個替身的故事。後來他留意史料,發現記載非常少,基本湊不成能夠引用的資料和素材,就一直等。直到讀到了朱蘇進的劇本《三國·荊州》,再後來「三國」的歷史被架空,改成「替身」的主題,於是有了《影》的誕生。

同《影武者》一樣,《影》也是一個大時代背景下由替身的命運主導的故事。「真身」和「替身」,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雖然兩部電影歷史背景、文化背景都不相同,但對於人性的探索應當是共通的。畢竟,世間最複雜的是人性,最美好的也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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