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像漢斯·季默一樣創作電影配樂? | VICE
凱倫·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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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載於
VICE 加拿大
漢斯·季默(Hans Zimmer )說起話來就有一種樂感,對於這樣一位電影配樂大師來說,這倒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從《給黛西小姐開車》,到克里斯托弗·諾蘭(Christopher Nolan)的《黑暗騎士》三部曲,漢斯·季默已經為超過150部電影創作了配樂,絕對算是電影配樂界的勞模,更別提他在電影圈有多搶手。就在新聞宣布他將為《神奇女俠》續集擔任配樂後不久,他又現身多倫多國際電影節,為史蒂夫·麥奎因(Steve McQueen)的新片《寡婦特工(Widows)》宣傳造勢,因為這部影片的配樂也是由他負責。《寡婦特工》由維奧拉·戴維斯(Viola Davis)領銜主演,講述的是一群寡婦走到一起,完成她們的丈夫生前未完成的搶劫任務。這是一部充滿懸疑和反轉的電影,但影片之所以能拍得如此震撼,靠的還是貫穿始終的那股悲傷情緒。影片在動作戲和情感戲的平衡上拿捏得非常准,而這種平衡感在影片配樂上也體現得淋漓盡致。《寡婦特工》是漢斯·季默和史蒂夫·麥奎因繼《為奴十二年》後的第二次合作。影片首映的第二天,我們對漢斯季默進行了採訪。而在採訪的過程中,我們也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漢斯·季默的配樂之所以如此與眾不同,是因為他的配樂都非常私人。他不只是通過創作音樂推動電影從 A 點發展到 B 點,而是把某個特別的時刻轉化成音樂,並且將思想和靈魂都融入其中。採訪中,漢斯·季默向我們講述了本片配樂的創作過程,並回憶了他參與《寡婦特工》原版劇集的經歷,聊到了重溫過往作品的心情,以及如何把自己隱藏在音樂背後。
圖片來源:MasterClass
VICE:這是你第二次和史蒂夫·麥奎因導演合作,是什麼吸引你和他繼續合作?
漢斯·季默
:因為我喜歡他。當然不止這麼簡單。幾年前我們在一起聊天,我們聊到他的興趣愛好,以及他的新片項目,期間他就提到了《寡婦特工》。我剛入行時,是給作曲家斯坦利·梅爾斯(Stanley Myers)當實習生,當時他正在為一部電視劇集創作配樂,這部劇就是《寡婦特工》。這部電影就是根據這部劇集改編的。所以我也算是原版《寡婦特工》劇組的一名雜務。劇版《寡婦特工》的創作者是琳達·拉·普蘭特(Lynda La Plante),這個故事很有意思,在當時也很具有革命性,不僅因為主角是四個強悍的女性,同時它還展現了女性在這個世界上經歷的種種磨難。我記得我當時就想:這個故事真的很厲害,它會改變世界。當然,這部劇並沒有改變世界。但當我聽到史蒂夫·麥奎因說 「我們來拍《寡婦特工》吧」 的時候,我覺得這個故事放在今天,比當年更具現實意義。你可以從很多角度來評價史蒂夫·麥奎因,但我之所以喜歡和他合作,歸根結底是因為他的人文關懷。我覺得他的審美是基於他的人文關懷,還有他的整個團隊,從他的攝影導演肖恩·博比特(Sean Bobbitt),到喬·沃克(Joe Walker)。我從1988年就認識他了,他其實是個音樂家。他本來就是做音樂入行的,他比我有內涵得多。我經常會想 —— 當然我覺得這其中的原因是因為史蒂夫首先是個視覺藝術家,然後才變成電影導演 —— 當我看著他們工作時,我發現他們其實就是創造音樂。他們已經把音樂創作出來了,我只是負責編配。這是一個不一樣的過程,我很難用語言去形容,但是你去看那些鏡頭的流轉,特別是《寡婦特工》中的鏡頭,你會發現片中沒有多少音樂,是因為音樂已經以不同的形式存在了。這已經是一件完美的音樂作品,我沒必要製造噪音去破壞它。
說到這裡,我也注意到這部電影片的配樂非常零散,只有在某些特定時刻才會響起音樂。你一看到影片就決定要採用這種配樂方式嗎?還是通過討論確定這種風格?
我們從來沒有討論過,我們直接做,我們知道要怎麼做。實際上,在《寡婦特工》的片名打出來之前,你只聽得到一個音符,那是我們在最後一刻臨時加進去的,就是為了讓觀眾知道,影片還是有可能會出現音樂的。加入這個音符其實沒有必要,但我們只幹了這麼一次。
之前有採訪形容你和克里斯托弗·諾蘭的合作是一個 「你來我往」 的過程,他給你發一些材料,然後你給他發一些音樂。那你和麥奎因的合作是怎樣的?
我們經常會坐在一起聊生活,真的是聊生活!我們什麼都聊,煩心的事情、關心的事情,喜歡的事情、不喜歡的事情,什麼都聊。電影都是在一段時間裡完成的,它凍結了我們生命中的一段時間,記錄了我們在製作這部影片時的感受和狀態。史蒂夫經常會坐在我房間里,我會給他彈奏各種音樂,彈得對不對都無所謂。和他們(諾蘭和麥奎因)在一起我很有安全感,所以我一點都不怕彈錯。如果史蒂夫喜歡,我立刻就會知道,因為他會忍不住插嘴說:「別停下,非常好!很好,繼續!」 這其實是一種非常不科學的創作方式。
我聽說你並不經常重溫自己的過往作品,但是當你在重溫的時候,你腦子裡想的是否也是那段時間的感覺?
是的,我記住的永遠是創作時的感覺,而不是……我從來記不住電影角色的名字,很多時候我連劇情都記不住,但是我能記得創作的時候的感覺。我經常這樣告訴別人,但是在製作《蝙蝠俠:開戰時刻》的時候,我們從來沒想到能拍續集。然後有一天,諾蘭找到我說:「我想和你聊一個想法。」 然後他和我聊起了小丑,聊完之後,我們就合作了《黑暗騎士》。我們合作了三部《蝙蝠俠》,那是我們整整十二年的光陰。有時候你確實應該去重溫一些東西,回顧你在上面花費的人生,問問自己,這段經歷是否值得?我可以坦白告訴你,那是一段很有意義的經歷,我推薦每個人都去當音樂人,隨心所欲,哪怕你不是音樂人,也可以像音樂人一樣生活,這種感覺很好。這種值不值得的感覺,你是在創作過程中就有嗎?還是創作完之後?
我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哪怕是在電影上映後,如果有人問起配樂的問題,我都會說:「是啊,就快做完了,但還沒做完。」 感覺什麼都沒有徹底完成。昨晚是我第一次和觀眾坐在一起看《寡婦特工》。之前都只是史蒂夫、喬·沃克和我坐在一起看,或者只有史蒂夫和我兩個人看。我們很喜歡這部電影,就這樣,我們很喜歡,但是我們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喜歡。這部電影就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骨肉,我們想要把它介紹給世界,我們希望所有人都能對它善良相待,不要把它打個半死不活,所以在觀眾面前展示它,我們感到非常緊張。昨天我們很多人都在現場,演員啊劇組成員啊,你會對所有這些參與制作的人都產生保護欲,因為你知道每個人都為影片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影片的配樂走了兩個極端,之前悠揚綿長,到了搶劫部分則變得緊張狂暴,你是什麼時候決定配樂的風格?
早在正式創作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效果。這不是一部動作片,這是一部盜匪片,盜匪片強調的是制定計劃,用腦子解決問題,以及時間的緊迫性。至於那些悠揚的配樂部分,有一件事我真的非常在意。我知道我想使用弦樂,我知道我想寫一些非常優美的旋律,但是使用弦樂有個問題,那就是弦樂天然地會把電影浪漫化,聽上去特別浮華。我一向喜歡在倫敦的一座教堂里錄音,但這次我沒有在那裡錄音。這次錄音,我選擇了一個小得多的房間,所以這次的音色更干,毫無氣勢可言,和以往完全相反。創作過程中我經常面臨一個難題:這些旋律是在一個孤獨的女人痛苦無助的時候響起,而我最不想做的,就是讓音樂變成她的陪伴,破壞了她的表演和這種孤獨的氣氛,但是音樂天然就有這個效果。所以我要絞盡腦汁思考如何創作音樂,既不難聽,又不煽情,而且還要突顯她的孤獨無助,而不是給她安慰。除了影片的畫面之外,還有哪些外部的東西能幫助你創作配樂嗎?
外部的東西?最近你看過報紙嗎?(笑)我是說,這部電影中塞入了太多的故事,太多的訊息,很多東西對史蒂夫來說都是有特殊含義的,對我們來說也是如此。至於觀眾怎麼看,我們只有拭目以待。但我覺得所有的好電影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非常私人。它們既是在講述導演個人喜歡的故事,又能獲得觀眾共鳴,能讓觀眾有代入感。史蒂夫才華洋溢,又是個非常有名的視覺藝術家,這是他導演之外的第二事業。在我看來,史蒂夫是一個很具有人文關懷的人,而且他心胸寬廣,為人豁達。他的性格也非常直率,這在他的電影中都有體現。在和他合作《為奴十二年》之前,你對他的作品熟悉嗎?
當然熟悉了,我真的是求他讓我參與。我並不知道他要拍《為奴十二年》,他只是突然打電話給我說:「你早上九點有事嗎?我想給你看個東西。」 他也沒有事先通知我,所以我完全沒有做好準備,而且我在早上的狀態一向不好。
我想談談你其它方面的事業:你最近開始做巡演,而且還在
MasterClass
開課,你還有什麼其他想要嘗試的東西嗎?
沒有,我對你說的這幾件事都沒什麼興趣。開巡演是因為我在音樂圈的朋友都對我說:「你總得走出幕後,走上台前,因為有那麼多一直聽你音樂的人,你應該和他們進行眼神交流。你不能一輩子都躲在幕後。」 可是我到現在還會怯場,每天晚上演出我都心驚膽戰,但我也漸漸習慣了。這已經變成了,OK,演出是很恐怖,因為我從來不會事先準備要說的話,所以我只能硬著頭皮上台,該怎樣怎樣,我告訴自己:「OK,我天生就這樣,我永遠沒辦法克服這種恐懼,我只能接受它。我只能迎難而上。」我的朋友說的沒錯,相比於躲在幕後,走上台前直視聽眾確實有種榮譽感。而且現場演奏音樂的感覺很不一樣,很多電影配樂都是花費幾天或者幾周的時間反覆錄製完成,現在我要指揮演奏者們現場演奏《加勒比海盜》,這首曲子要用上圓號,吹圓號真的會把你的嘴都吹出血來。這原本是需要六天時間才能錄好的音樂,而我對他們說:「各位,我們已經上台了,大家加油吧。」在 MasterClass 開課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原本覺得應該會很有趣,但當我真正開始上課時,我突然意識到,他們的課講得太好了,我恨死他們了。我發現雖然我了解這麼多知識,但我從來沒有把它們表述出來。我是在實踐中學習,在工作中學習,我從來沒必要用語言來描述我做的事情,突然間,我要在鏡頭前把這些都講解出來。結果 MasterClass 的工作人員坐在我面前說:「你剛才說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重來一遍。」 這些都是我本能知道的東西,現在我必須用語言表述出來,找到合適的詞語去描述它們。經常聽到有人說你創作的電影配樂是可以單獨拎出來欣賞的。
沒錯,因為我拒絕被單獨的某個電影畫面束縛。
你在創作的時候就會考慮這個問題嗎?
我覺得這些配樂本來就該自成一體,但我不想刻意去證明我的音樂能夠自成一體。我真正想要做的,是讓觀眾看到和我合作這麼多年的音樂家有多麼優秀,我希望突出她們的存在,我想告訴他們:「你看蒂娜(Tina),你看加斯里·嘉文(Guthrie Govern),你看看他們多棒!」 我不想讓電影畫面搶走他們的風頭,因為我愛他們,我看過他們演奏,所以我只想……另外,我這麼做其實又把自己隱藏起來了,我把自己隱藏在他們高超的音樂才華背後。//編輯:懷特//翻譯:英語老師陳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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