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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張藝謀的回歸之作?

文 | Totoro

編 | 章三

在歷經了一次與好萊塢工業的艱辛合作後,《長城》成為了第一部席捲全世界商業院線的中國爆米花電影;但中國的本土觀眾顯然對這樣一種文化輸出的「混血」形態毫不領情,惡評襲來同時,一次甚至波及到人民日報的影評風波,再次把張藝謀的職業生涯推到了風口浪尖——「國師」之名,自然是一國文化顏面的表率和擔當。因此,對於張藝謀電影討論,電影外因素時常佔了上風。他是一個符號,一個意識形態交鋒的平台,一個中國社會階段性大眾情感釋放的窗口。所以,在中國,去看張藝謀電影,評價張藝謀電影,似乎是個事件,一種群體性運動,一個自我立場和姿態展示媒介。可也恰恰在這個人聲譽頂峰,作為創作主體的張藝謀,卻總是沉默的。

而《影》幾近於誕生在這種沉默之中。在其漫長的後期階段,從最早傳言直接上院線,到最後受到威尼斯、多倫多兩個秋季頂級電影節入圍肯定和極高禮遇。張藝謀新片蹤跡正如它的名字一般鬼魅難測,充滿了神秘的期待。

但事實上,《影》

似乎可以說是張藝謀的一部回歸之作,說回歸,一是從好萊塢團隊回歸華語班底;二是重回本世紀初《英雄》式古裝武俠巨制。而從《英雄》到《影》這漫長十六年,張藝謀的變與不變,似乎也就要在此交出一個階段性答卷。

而今天深焦DeepFocus這份影評,就想像沉默地回歸到電影里的張藝謀一樣,只是中肯針對電影談一談,無論其他。

關於替身的故事又有黑澤明的《影子武士》珠玉在前,《影》如何安置剝離宗法關係的影/替身境州,這個全然不具備家族勢力、沒有宗族庇佑的無名無姓之人的結局如何,似乎成為了電影最大的看點。

一、   隱與影

世紀之交「刺秦」系列的《秦頌》

(The Emperor"s Shadow)

,至今日的《影》

(Shadow)

,似乎從片名可以微妙的窺見創作者們對於敘述主體的認同指向:「影」得以走出偏正短語中強權者投射的陰影,草芥成為真正大寫的人。

許是暗合「無法左右自己命運之人在貴族權謀遊戲中掙扎求生」的主題,這一次,張氏古裝影像風格中沒有了濃墨重彩,撲面而來「淡煙流水畫屏幽」的水墨山水風格;演員配置中不再有諸如陳道明、劉德華、梁朝偉、周潤發等戲骨與巨星的輪番坐鎮。不變的似乎是張導「濃郁的中國情結」及「對世界講中國故事」的雄心,故而《影》入目所及依舊是其對於中國元素的執念與極致展覽:由書法、琴瑟、畫屏、松竹、刀劍、陰陽、山水、圍棋、高山流水覓知音、削髮起誓、斷指立誓所拼湊而成的東方圖譜。

 《影》海報 

子虞隱於斗室之間運籌帷幄,影子替名頂身現於朝堂之上。影子在明處,真身在暗處,替身與扮演的故事就此得以開展。朝堂上與沛良扮演君臣,卧榻上與小艾扮演夫妻。匿影藏形的子虞啟用影子混淆視聽的權謀之計,令小艾恍惚間動了情;讓主公難辨真假;親信田戰那句「你比都督還像都督」卻一語道出「像」卻「不是」的身份處境。以子虞收復疆土之抱負、冠以影之名,「境州」頗具《英雄》中「無名」之意。兵家必爭之地的「境州」是貴族的抱負,平民的牽掛:國與國間的斡旋、君與臣之間的權謀,於影而言是少小離去再未歸來的家。

《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中「鐵屋子裡的女人」,《影》中自囚於斗室間的男人。

雖無畸戀,仍有偷情。孱弱的病體與健康的身體擁有一副面孔,也因鄧超一人兩面的扮演,使得影子與子虞不期然間形成內外參照的一組鏡像。囚禁是雙重的:影子自幼被秘密囚禁於暗室,啟用替身之際,影子得以用子虞之名見天光,子虞真身則自囚於斗室。回家是雙重的:收復失地是權謀者子虞夢寐以求的政治抱負,卻也關乎異鄉人影子心心念念的歸鄉之思。影子與小艾徒有琴瑟在御的夫妻之名,子虞和小艾卻是夫妻之實。因真身與替身間的裂隙,性別表述中「合法性的觀看」,轉述為透過縫隙/屏障/面具的偷窺。

或許是為了烘托悲情人物的氣氛,影片沒有一個艷陽高照或過度曝光的畫面得以呈現,煙籠寒水、霧鎖江都的陰雨天,使得「天寒色青蒼」,較之以往溢出銀幕外的奼紫嫣紅與人海戰術,此刻的張導好像終於意會了中國美學中留白的真意。沒有陽光投射的影,藉由畫屏、紗帳與燭光使得人之影得以投射。煙波浩渺的情境所形成的畫面縱深感,兼具隔景之妙。大量的對稱構圖使得畫面穩定且凝滯,不容輕易打破的平衡像是全景之中深陷於環境之中的影眼中看見的被固化的無法撼動的權力階層。

《影》劇照

二、   陰與陽

借用戴錦華教授關於陰陽的表述:「陰陽原本是某種可以相互轉換的和諧表述,儘管它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漸次被賦予了等級權力秩序的意義:主者為陽,奴者為陰,尊者為陽,卑者為陰」。以此陰陽系統為參照反觀《影》中政治文化結構: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君王沛良屬陽、都督子虞屬陰;父親楊蒼屬陽、愛子楊平屬陰,主者子虞屬陽、奴者境州屬陰,夫者子虞屬陽、妻者小艾屬陰。子虞的身份在陰陽之間轉換。太極陣上的陰陽角逐在於陰柔之沛傘與楊蒼之刀,也在於君臣、主奴之間。

在此需指出的是,雖脫離「原初的父親」的影子境州,仍然身不由己的未逃離子虞所執掌的「父親的律法」。小艾給予影子的是近乎行使母親責任那般的憐憫引導、呵護關愛。至此,境州的身份焦慮,以及影子、子虞、小艾三人的關係得以回歸至帶有俄狄浦斯情結的、企圖獲得主體位置並取而代之的主體化階段。

境州城關,陰陽陣上「三合分高下」的君子之約隨著酷似特洛伊木馬的挖心戰而演化為「講生死」的背水一戰,平行蒙太奇拆散了上陣父子兵,與其說鎖定戰局的是以柔克剛的東吳傘勝過偃月刀,毋寧說是親情間的一較高下:雖剛愎自用、但愛子心切的楊蒼自亂陣腳輸給了以思母歸鄉為其信念、向死而生的影子。影子的背水一戰為了家中的母親,也是為了小艾。

《影》劇照

攻城後以功臣的身份回到朝堂,結局因巨大的政治陰謀而推向莎士比亞戲劇式的死亡與毀滅。影面臨著哈姆雷特式的抉擇:生存還是毀滅,以子虞之名生存,亦或是以境州之名毀滅。那句經典的獨白此刻仍然適用:「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默然忍受命運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無涯的苦難,通過鬥爭把它們清掃,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

在此層面上,《影》可以看作是對《英雄》故事的改寫,去與留、「殺」與「不殺」之抉擇,在十餘年後,張藝謀給出了另一答案。或許真正激怒影的是子虞的那句「『替』我去看看天下之美」,故而以「沒有影子,也有真身」回應「沒有真身,何來影子」。即便如此,身份探尋卻也不近乎完滿:沒有選擇的選擇,唯有這樣才能活下來,卻也終究是無法找回真名的人以別人的面目活下來。俯首帖耳忠君的子虞,亦或是功高震主的弒君者子虞,終究無人回應「我是誰」的追問。張導的反骨仍帶有一絲不盡如人意的悲情。

《影》劇照

從威尼斯、多倫多電影節放映後外媒口碑看來,《影》充滿東方意境的構圖與故事宣告了張藝謀的一次令人滿意的回歸。《綜藝》的影評人說影片「揭示了黑暗、危險、鬱結情感的多重層次」.《銀幕》則稱「令人激動,擁有張藝謀式精美的武俠動作片」。The Playlist甚至用「令人驚艷」來給自己的影評定調。雖然在敘事上,《影》並非盡善盡美,也許是太注重造型的巧思而忽略了敘事的無暇,不過水墨山水捲軸般的詩意瀰漫畫面之間,彌補了因鋪墊不足而產生的轉折上的唐突感。

畫面「好看」與故事「好看」雖不能兩全,但依舊能夠通過視聽引發深思。

影子從隱忍克制到反抗尚且有跡可循,影片在節奏上前疏後緊,此番做法在影評人中所引起的反響自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已於9月30日在國內院線上映,觀眾終於能有機會在大銀幕上對這部由中國元素所打造的極致東方美學的影片做出自己的評判。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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