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蘋果皮彈簧 | 水果詩選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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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中活計只詩編，
讀了唐詩讀半山，
不是老夫朝不食，

半山絕句當早餐。
——楊萬里

題圖：Pink Cafe | Fikret Mualla Saygi （局部）

* 一組水果詩，雖不能做早餐，亦可解味蕾之饞。*

音樂資源載入中...

俄羅斯的一盤桃子

（美）華萊士 · 史蒂文斯

用我的全身我品嘗這些桃子，

我觸摸它們，嗅聞它們。誰在說話？

我吮吸它們如同安茹人[1]

吮吸安茹，我看見它們像一個情人看見，

像一個小情人看見春天最初的蓓蕾

又像西班牙黑人彈他的吉他。

誰在說話？但必定是那個我，

那動物，那俄國人，那流亡者，為了他

小教堂的鐘聲在心田

抽出聲音之芽，桃子大而又圓，

啊！而又紅；它們還有桃絨，啊！

它們滿滿的汁水，軟軟的皮。

它們滿是我的村莊色彩

和好天氣、夏天、露水、安寧的色彩。

屋子靜悄悄的，它們所在的地方，

窗子開著，日光注滿

窗帘。甚至窗帘的飄動，

這般輕微，也在打擾我，我不知道

如此的凶暴竟能把一個自我

從另一個身上撕下，如這些桃子所為。

陳東飈譯

[1] Anjou，法語中西部一地區。

選自《罈子軼事》，（美）華萊士 · 史蒂文斯，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

Bowl of Peaches | Henri Frantin Latour 1869

喂櫻桃

茱萸

我們來拆詞：薔薇科，

落葉喬木，櫻屬，果實。

用牙齒剖開它，和

從形象上生吞它，

有什麼了不起的區別？

發育起來的鮮紅，

小驚顫，浸滿露水。

留香的唇，貼緊

時間之額。你從哪裡眺見

仲夏的遠景？

就剩下這些了，都給你：

水果家族裡的小女兒

2011.6.26

選自《儀式的焦唇》，茱萸著，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4年。

芒果入門

臧棣

芒果的說服力

確實值得借鑒。黃色越醒目，

成熟越絕對。它們贊同這想法，

並鼓勵這樣的遷徙——

甜，沿北方的記憶

放大了世界的愛。每個人

都可能沾邊，和每個人

都有機會沾邊的區別

真的有那麼大嗎？芒果的瘋狂

比你在我們的死亡中

懂得的東西更接近本質；

它們將它們的本色

陳列在時光的形狀中。

不論你在哪兒，只要我們手裡

還沒拿著原始的石頭，

你就比地獄幸運。捏一下五月，

還沒怎麼反應過來呢，

生活的臀部已經綴滿了

你的芒果。我如果還有別的替身，

我會比現在更願意看到

將金枝壓向大地的哭泣的

那最後的重量，來自你

有一顆無知的甜心。

2015.5.24

選自《最簡單的人類動作入門》，臧棣著，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

菠蘿

余怒

將愛吃菠蘿的嗜好

美其名曰「夜生活之小盹」。通過

保持嘴巴的濕潤來治癒我的歇斯底里。

菠蘿的酸味，令人想到制服里的女性。

想一想——當一顆流彈

擊中一隻菠蘿而

水淋淋的菠蘿碎片漂浮在你的四周。

有一次，我剛爬出一家歌舞廳的窗戶，就被抓了。

審訊我的是一名年輕的女警察。我說我要

吸煙她說好的。我說我要

吃菠蘿她說好的。

彷彿她只會說好的好的似的。

可我慌張地射出一泡尿並將煙蒂

摁在椅子腿上時她輕輕附在我耳邊說的一句話嚇了我一跳，

她說：謝謝你的故事。

2010.3.22

選自《主與客》，余怒著，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4年。

Pineapples | Francisco Oller 1890

吃橙子的人

——看德國畫家巴塞利茨的畫有感而作

呂德安

吃橙子的人即便顛倒過來

也還是吃橙子的人

瞧他半裸身子，漫不經心

像個原始人

吃橙子的人即便顛倒過來

也還是吃橙子的人

重要的是他像原始人

和他最後抹嘴的姿勢

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重要的是他在吃

在專心致志地吮吸

那滿足的表情，遺忘的表情

果汁四濺。然而重要的是

眼下必須吃掉全部

和某種光線下

給人身臨其境的感覺

啊，多麼甜。滿是牙齒

裡面有一個濕漉漉的世界

都要溢出來了。然而重要的是

沒有什麼可以影響他

像君王一樣吃到了樹上

像君王，吃得滿地都是

而他對此竟然能夠

長時間地渾然不覺

選自《兩塊顏色不同的泥土》，呂德安著，武漢：長江文藝出社，2017年。

蘋果

（斯洛維尼亞）托馬斯 · 薩拉蒙

如此的一個愛神？如此的一個家？

它墜落，不計後果，泥土的腐殖質

樹林，輝煌的夜之蒸汽

煙霧騰騰，我們命名那煙幕為海面

誰噴涌在蒼穹？

誰供養天空的飢餓？

我們將環索放在哪裡，年輕的海軍上尉，

疲憊的水手們？

好像光自身將示範我們如何採摘一隻蘋果

如何聞它，肉食動物

如何潑墨於光線，鏡子們的冰

自掌上降下雲層，誰在夜間勾引火焰？

誰知曉沃土，明了氣候？誰懂得如何飼養火爐？

饑渴、唯利是圖的頭腦之畜群

令人厭惡的習慣，懶惰的口鼻

透特[1]的工作聯姻共同的花床

蒸汽！蒸汽推動靈魂！織物！

斷裂隱藏滑坡

猴子們飢餓，奔跑者飢餓

天賦舔舐捆繩，原則顫抖

躺倒，我要耙搜魚類，麵包屑的枯色

擊劍運動員，巴洛克風格特技人，嘴的棚屋

看那疏鬆的世界關聯，醉醺醺的蛐蛐

鹿皮袋，可怕的孩子們

軌道嘈雜喧鬧，腐爛在快速游移的魚里

斷頸之險在眾鷹的高地

包裹物，天使們的條條河流，刺穿的覆盆子

大地上我們不歸檔烈焰，不預見上帝的眾殿

我們不翻起自己的手掌

在大地上我們顫抖，毀滅眾水，養育煙霧

黑暗中我們將手放在太陽的飢餓上

趙四譯

[1]透特（Thoth）,古埃及神話中的智慧之神，同時也是月亮、數學、醫藥之神，負責守護文藝和書記的工作。相傳是古埃及文字的發明者。形象為?首人形。

選自《藍光枕之塔：薩拉蒙詩選》，（斯洛維尼亞）托馬斯 · 薩拉蒙，趙四譯，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年。

Three Red Apples | Gustave Courbet 1871

石榴

李雙魚

庭院里中了幾棵石榴

他吃酒，撇開月色不談

單單這盤田螺，就能淡出鳥來

他說：「我祖上傳得個落花反枝的法術」，但

一個人站在枝頭有什麼意思？

將滿腹辛酸，盡潑在你一個人身上

又有什麼意思？

選自《豆蔻》，李雙魚著，西安：陝西旅遊出版社，2010年。

削梨

（美）湯姆林森

有肖像和靜物。

還有削蘋果

怎樣？慢慢削

自下面，涼黃

冷白出現。而……？

同心蘋果皮彈簧

轉出白色

刀隱，分開。

有肖像和靜物

前者，因為「人」

並不優於後者，而

兩者都不會不重

因人的姿勢，像削蘋果

以人的靜寂。

涼爽的刀

分割涼爽，果皮

逼人認識。

新旻譯

選自《歐美現代詩歌流派詩選》，王家新編，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

Apples and Pears in a Round Basket | Camille Pissarro 1872

采黑草莓

——給菲力普 · 赫伯斯班[1]

（愛爾蘭）西莫斯 · 希尼

八月末，有一周的大雨和

日晒，黑草莓便會成熟。

開始，只那麼一嘟嚕紫的

在疙瘩似的紅綠草莓中閃爍，

吃下的第一個黑草莓讓你感到如此甜美

如飲醇酒：飽含著夏天的血液

染在舌上的顏色讓人渴望

去採摘。紅草莓很快變成黑紫，那種饑渴

送我們出去，拿著奶罐，青豆罐頭盒和果醬瓶，

到刺人的荊棘叢中，潮濕的草刷亮了我們的靴子。

圍繞著乾草地，玉米地和馬鈴薯壟

我們轉來轉去，直到裝滿所有的器皿，

直到叮鐺的罐底被綠草莓覆蓋，黑亮的

大草莓堆在上面像火辣的眼睛。我們的手布滿了

荊棘的刺痕，我們的手掌像藍鬍子大盜一樣粘著血。

我們把草莓囤在牛房。

當浸缸被填滿，卻發現它們長了毛，

鼠灰色的黴菌充斥著我們的窖藏。

草莓的汁水也散發著臭味，一旦脫離母體

草莓便發了酵，它的甜美會變酸。

我常常想哭。真不公平

所有可愛的罐罐都散發著霉爛氣味。

年年我都期望草莓之美能長存，雖然知道不能。

吳德安譯

[1]菲力普 · 赫伯斯班（Philip Hobsbaum，1932），畢業於劍橋大學。1950年代曾為劍橋大學《三角洲》（Delta）雜誌主編，是倫敦詩社（London Group）的創始人之一。1962年他到愛爾蘭首都貝爾法斯特建立分社，曾為希尼大學時的英文教授，發現了希尼的詩歌天才，對希尼在詩歌創作上有重要影響。

選自《希尼詩文集》，（愛爾蘭）西莫斯 · 希尼著，吳德安等譯，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