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江湖別過,再無「下回分解」

大師江湖別過,再無「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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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嘗遍甘苦,書中說盡情仇,百部經典傲神州,聽眾聞聲靜候。」

文|新京報記者 王雙興 周小琪 黨元悅 劉臻

編輯 | 胡傑 校對 | 陸愛英

新京報記者從北京單田芳文化傳播有限責任公司經理肖建陸處獲悉,著名評書藝術家單田芳11日下午3點30分因病在中日友好醫院去世,享年84歲。

消息迅速刷屏。微博上,網友們紛紛燃起紅燭:「沒有下回分解了,大師江湖別過。」

生於曲藝世家,醒木拍了幾十年,一生與評書共沉浮的單田芳,帶著他的江湖故事,與江湖長辭。

單田芳1934年12月17日出生於一個曲藝世家,是中國評書表演藝術家、作家。代表作品有《三俠五義》、《白眉大俠》、《三俠劍》、《童林傳》、《隋唐演義》、《亂世梟雄》、《水滸外傳》 等評書。

2000年,單田芳罹患胃癌並接受了手術,將胃部切除三分之二,那之後,他繼續創作並錄製了後續的20餘部電視和廣播評書作品。2011年,單田芳的自傳《言歸正傳》出版,「說了一百多套評書,老是別人的故事,到這兒言歸正傳,說說自己。」30多萬字口述完,單田芳感慨:人生其實就一個字:熬。

評書大師單田芳因病在北京逝世。 新京報「我們視頻」出品

「這跟要飯也沒啥區別啊」

單田芳1934年12月生於天津。他的家庭是一個曲藝世家,他後來在自己的博客中回憶:「我外祖父、父親母親、伯父伯母、姨父姨媽,三親六故幾乎都是說書的藝人。」他的外祖父王福義是竹板書老藝人;母親王香桂是西河大鼓演員;父親單永魁是弦師;大伯單永生和三叔單永槐分別是西河大鼓和評書演員。

在2011出版的自傳《言歸正傳:單田芳說單田芳》中,記載了他顛沛流離的前半生。童年時期,單田芳一直跟隨父母在東北的不同城市間遷移。父母是當紅藝人,輾轉不同地點說評書。小時候,單田芳就在父母演出的後台拿個小籮筐,下去跟人收錢,喊著「捧場了!捧場了!」他當時想:「這跟要飯也沒啥區別啊,我可不願干這個。」

1943年,9歲的單田芳隨父母搬到了長春。在長春的生活,是單田芳一段重要的經歷。後來他在自己的博客中,對當時和朋友們玩耍的遊戲如數家珍。

無憂的生活在1945年發生了改變。抗日戰爭結束後,長春陷入了兩個月的無政府狀態。國共內戰爆發後,國民黨守軍和東北野戰軍在長春城外拉鋸,長春成為圍城。城中的百姓每天都在被飢餓折磨,與死亡搏鬥,單田芳再次見證了這些苦難。

長春解放之後,單田芳家裡又憑著之前攢下的積蓄搬到了瀋陽,親戚老少聚在一起,家族的評書生涯也來到了頂峰。1951年父母離婚,母親遠走他鄉,留下了還未成年的單田芳和幾個妹妹。

生活的重壓之下,曾經立志不再從事評書行業的單田芳,此時也不得不有所動搖。

從小到大,單田芳都浸在評書、竹板書和西河大鼓中,他卻沒有愛上曲藝的行當。「在台上指手畫腳,搖頭晃腦,讓人家品頭論足,我覺得不自在。」

單田芳想改換門庭。1953年,18歲的單田芳如願收到了東北工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沒過多久,一場大病突然襲來,單田芳連基本生活也無法自理,只能回家休養。

曲藝界老前輩李慶海來探望他,看見他家四壁凋零,勸他學評書,「就算你大學畢業,每個月的工資也不超過百元,與說書比起來差多了。」單田芳被勸過無數次,終於動了心。

「人要活得像玻璃」

1954年,單田芳開始跟李慶海學藝。白天,李慶海在台上說《小五義》,單田芳在台下記;晚上,李慶海給他上課,教他說評書的要領、表演人物的技藝。

說書是一人多角戲,生旦凈末丑,個個不同。但一套書里,只有一個人演,上一秒你是母親,下一秒變成孩子,這會兒是傻子,過一會兒又是瘋子,得各有神韻。

喜怒哀樂的分寸如何拿捏,一把扇子代表十八般兵器,怎麼比畫才能傳神……單田芳對著鏡子天天練,練得有些魔怔了。「評書的關鍵在於非得鑽研書情和書理。琢磨透了,也就愛上評書了。」

評書藝術家單田芳。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兩年後,正月初一,單田芳在鞍山的一家茶社首次登台,說的是家裡祖傳的《大明英烈》。雖然是數九隆冬,單田芳說得渾身上下全都是汗。台下反響熱烈,他一口氣說了兩個多小時。直到茶社的經理走過來,敲著書桌提醒他:「單先生你跑到這兒過書癮來了,你看看都幾點鐘了?」

演出結束後,他用賺來的4塊2毛5分錢給家裡人買了一斤豬肉、十個雞蛋,給自己買了一包煙,還剩下三塊來錢。

日復一日,單田芳越說越有勁兒,終於成了「板凳頭兒大王」,掙的錢遠遠超過了其他演員,「不覺得這行當低賤了。」

單田芳把這段經歷稱為「第一次新生」,1966年,文革開始,他迎來了「第二次新生」。

1970年,單田芳被下放到鞍山市台安縣農村勞動。天還沒亮,隊里就吹口哨集合下地,鏟地、送糞、割草、積肥,黑透了才收工,「累得上不了炕。」

勞累枯燥的時日里,背評書是他唯一的樂趣。《三國》、《水滸》、《聊齋志異》,說過的書一套都不放過,365天,來來回回背了無數遍。

每天在地里的十幾個小時,單田芳手裡干農活,腦子裡卻在想:「我說的第一部書是什麼?怎麼說的?」「如果有一天我能重登舞台,說書不能走老路子,還要改進,學會留白。」

單田芳整整「勞動」了4年,也被批鬥了4年。從小成長在城市的他沒受過這種罪,人生看不到什麼希望,「再這樣下去,非死不可」。在一次批鬥大會後,他選擇了逃走,開始在外漂流的生活。

2010年,他在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說,哈爾濱、長春、瀋陽,他跑遍了東北,靠做手工藝品「水泡花」過活。拿個罐頭瓶泡幾朵小花,叫女兒去賣。那花兒五顏六色的挺好看,人們就都來買。除掉工本,一瓶能掙幾分錢。積少成多,攢到幾塊了,就能買糧吃。

流浪的日子裡,單田芳也能找到樂子。他交了幫朋友,就像做賊一樣,把門閂了,派人把風,他說書,兩個人拉弦、唱京劇;他還買了輛破自行車,忙中偷閑,常到長春的一湖潭水看人家游泳,自己也湊熱鬧,下水兜兩圈。

「凡有井水處,皆聽單田芳」

1978年,單田芳恢複名譽和公職,遷回城市,拿到了國家賠償的十年工資——共計八千多塊錢。那年,單田芳44歲,終於把醒木拿回了手中。

單田芳告訴自己,盼來這天不容易,抱怨不如寬容、不如感恩。「人要活得像玻璃,能把髒東西擦掉。」

改革開放以後,人們開始通過電台、電視聽評書。單田芳回憶,在茶社裡說書,面對觀眾,有隨意性,隨便動彈動彈,說點車軲轆話,說完一段抽根煙,都沒關係。可電台不行,電台要求簡潔明快,沒有觀眾。上電視說書更不一樣,要求更嚴格。

單田芳在表演評書。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剛開始,單田芳適應不了。面對麥克,空無一人,說成什麼樣也看不著觀眾反應,他想了一個辦法:錄音棚有面透明的大玻璃,能看到外面的錄音員,還有倆監聽的,還有個主任,錄書的時候他們天天在外頭坐著,透過玻璃能看得清清楚楚。

單田芳想,不如就拿他們當觀眾,我在裡邊說,看外邊他們的表情。「我一抖包袱,他們齜牙一樂,我心想這包袱抖響了。要是看見他們在外頭嘮嗑或是打盹,那說明這段書說得鬆懈,沒把他們說住,我得注意了。」

從藝六十餘年來,單田芳共錄製了廣播和電視評書110部,共計12000餘集,節目時間約6000餘小時。民間流傳一個說法:「凡有井水處,皆聽單田芳」。

早在2010年就有媒體報道說,他的評書在幾百個平台播出,全國每天有1.2億人,守在收音機和電視機前聽他說書。人們熟悉他那略帶沙啞的嗓音:「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一說就是幾十年。驚堂木一拍,白紙扇一抖:「咱們言歸正傳!」

1994年元月,單田芳來到北京,當起了「六十歲的老北漂」,陸續錄製了《百年風雲》、《薛家將》等節目。「我是兩條腿走路,電台、電視一起上,一直就忙到了今天。」他曾對媒體說「我很喜歡這種生活,很刺激。我有一技之長,很多人喜歡我,這就叫幸福。儘管累一點,但這個累里是帶著甜的。」

年過八十,他依然不肯離開評書的世界: 「一輩子想來,人間的苦,大部分我幾乎都受過,什麼臟活累活我都干過。回過頭來,我覺得挺光榮、挺自豪,就因為我受過那麼多苦,我從那裡頭鍛煉過來的,我不嬌氣……經過這麼多年的磨練,我自己覺得已經鍛煉得非常堅強了。我現在年近八旬,還不服老,覺得我的這個勁還有的是,要繼續趁熱打鐵,更上一層樓,在晚年再多做點貢獻。」

單田芳在2006年開通博客,2010年開通微博。儘管對這些新鮮玩意兒有障礙,他還是本著「不糊弄、不含糊、不敷衍」的宗旨「玩」了起來,有時說說某個說書時提到的兵器,有時講講歷史故事和人物關係,偶爾有人將自己的評書作品傳上微博請單田芳點評,他回復:「你很親切,很大方,不拘泥,這些都很好。但是,希望你對人物再刻劃得鮮明一些。評書講的是抑揚頓挫,該橫就橫,該怒就怒,『一人多角戲』貫穿始終。」

9月7日,單田芳發布生前最後一條微博,向評書愛好者們介紹一個線上評書公開課。四天後,單田芳與世長辭,這條微博的評論區里燃起一片紅燭。有網友留言:「評書對我而言由老先生而起,自老先生而終。」

部分資料引用自單田芳博客、自傳《言歸正傳》,以及《北京青年報》《法制晚報》《中國青年》《商業人物》等媒體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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