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南禪七日》—— 三十九、楞嚴經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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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面講堂外圈的同學們,下雨天氣冷,聽到香板聲,不要停留在走廊,趕快進講堂,不要傷風。傷風不是感冒,感冒不是傷風,兩樣不能混為一談。今天是我們大家集中在一起,共同進修的最後一天,實際上是開始的一天。譬如行香,到這一堂才大家上路,無論多少人,就是一個踏步的聲音了,這不是軍隊訓練,那個是靠命令、靠外力,靠長官的威嚴強逼來的。這個是每一個人無心的,自己心境很寧靜,無意的,沒有分別的,自然步調走到整齊一起。你們要參話頭,這是行為的話頭,就要參了。修行學佛……,不要左顧右盼的,此心靜下來,東轉西轉這個頭,此心都不能安。出家修行,在家修行,做人做事乃至社會、政治同一個道理。什麼叫人心安定,天下太平,就是這樣,不是外面力量強逼你,也不是上面的威嚴要你這樣,此心人人平靜了,真正的平等。行為上,團體群眾的行為叫平等,個人的行為是平安,平安就是福,誰也不要照應誰,誰都在照應誰,自然就有福了,安詳的走去,走。
距離不要太遠,稍稍走快一點。地方小,禪堂大,有時候就跑香了,小步就跑了,此地太小稍稍快一點,後面一排接前面一排,距離不要太大。
(香板一聲,大家停了下來)在行動中,一聲板響,站住了寂然不動,正好碰到外面下雨,唏嚦嘩啦的,內外境界,當下清靜。完了,我這一講又不清靜了,你又去找了,根本我的話都不理、不聽,如此行去,就是這樣。那麼你說,回到家裡啊,今天完了以後難得碰到這個境界,你錯了。天堂上、地獄裡,人生的路途上,富貴也好、貧窮也好,心平則國土平,念平則世界平,此心哪裡都是道場,哪裡都是禪堂,要了解這一點才可修行啦。
現在,我這個方法教你們這樣行香,這就是般若三昧修行的行的法門的一種。今天回去,你們平常曉得人要運動,最好的運動就是這樣。你們這些老爺們、先生們,老太太們,年紀大要運動啊,每天要出去散步,散個屁的步,愈散愈亂,散亂。可以啊,你每天早晚自己起來,找個小地方,何必一定要上街去散步啊,碰到人還打招呼呢;何必一定要公園呢,隨便有個地方,處處是禪堂。此心不凈,眼睛……,當然,叫你眼睛閉下來,因為你沒有這個本事。你有本事開眼、閉眼一樣,此心不凈,回想今年正月,南禪南普陀的禪堂,依然我還在裡面在修行就行了。在房間里轉圈子也可以,在禪堂里一樣,每天早晚如此行香。此心如果更不安,內在念南無阿彌陀佛,一步走一步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每天這樣在家裡行香半個鐘頭,或者找個地方行香半個鐘頭、五十分鐘、一個鐘頭隨便你,兩、三個月包你百病不生身體健康。我常常告訴老朋友們,學佛、學道,什麼開悟、成仙成佛,少吹了,
一個人活著,健康快樂;死的時候,不麻煩自己不拖累別人,就是第一種人。你看,多少人有兒子,子孫滿堂啊,什麼好啊,最後還是要靠朋友啊,又麻煩了自己又拖累了別人,毫無價值。先不要說開悟成佛,你把身心弄得端正一點,康樂一點,
所以道家的呂純陽,大家都知道,是神仙裡頭的……,等於六祖一樣,道家的……這個威力大,他也參禪的,他後來……他能夠空中飛行了,還沒有悟道,最後碰到禪宗的黃龍禪師才悟道的。所以他佛、道兩門,儒、釋、道都會的,但是他平時有首詩很對的。一日清閑自在仙,就是一天當中,日子很……,心中無事很清閑,自自在在,這個就是神仙;六神和合報平安,眼耳鼻舌身意都很健康沒有毛病,心中心氣都很和平,報平安;丹田有寶休尋道,氣住充滿,身心健康,健康,就是丹田有寶,還找個,修個什麼道;對境無心莫問禪,一切心境平靜了,對境,還參個什麼禪啊。嘿……這是他的那一首詩,你們拿來記住,做人生的記證很好。一日清閑自在仙,六神和合報平安,丹田有寶休尋道,對境無心莫問禪。
這個時代不同了,你們在家的,不是農業時代的中國文化了。什麼妻賢子孝啊,子孝孫賢啊,現在的子孫啊,你要他賢太咸了吧,多抓一把鹽給你就咸了。子孝,笑你老了,討厭在家裡,趕快自己……。這個文化是家庭子孝孫賢,不是那麼回事啦。以後的時代更變了,我說這個人類世界這樣演變下去,五、六十年以後沒有婚姻制度,沒有家庭了。嘿……你看到吧,你看到吧,一個人多活它一百年包你看到。時代不同轉變,大勢至菩薩,這股人類文化的潮流、力量,演變成什麼,大勢至來了。黃河之水天上來,滾滾長江東逝水啊,挽不回得啊。你怎麼樣,自己曉得,在這個挽不回當中,屹然而立,就是自己這樣修養去就對了。你也不能扭轉時代,學佛的人要度眾生,講得好大,唉呀,我說我想度眾生,現在我是反被眾生度啊。每個人都如此,所以自己只有自己,把日常生活中好好修行得平靜,少玩聰明,少起計較心,這個也不對,那一件事情也不對,看別人都是不對,只有自己對,你對個屁,你鼻子對到嘴,對哪裡呢?世界上大家都對,就是我自己不對,你就可以學道了,這不是嘴上玩得哦,要真的把自己的習氣改過來哦。走。
一日清閑自在仙,六神和合報平安,丹田有寶休尋道,對境無心莫問禪。……南先生的香板又打響了。你看這個雨聲裡面,這個境界多清靜啊,可是有煩惱的人,自己有煩惱,聽到山中雨聲這個境界他多煩惱啊。所以啊,一切唯心造,不是外界的環境對你怎麼樣,都是你自己問題。
因這個雨聲講個故事給你聽,說乾隆有一次,微服出遊。所謂微服,皇帝不穿他的禮服,穿個普通老百姓衣裳,隨隨便便在外面走。到了一個廟子,看到一個青年的書生在那裡讀書,他過去看。嗯,你在這裡讀書。這位老先生你住哪裡。我是來玩玩的。他看看他的書,看看他寫的字還不錯。乾隆說,你既然讀書,我出個對子給你對啊,好不好。好啊,很有禮貌。老前輩,試試看,小生也許對不起來啊。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他馬上,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這個年輕人就對了,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嗯,對得好,對得好,貴姓大名,問了一頓寒暄一番,走了,乾隆回到宮裡就把名字記下來。第二年考試,他老兄特別注意學生里考試作業這個名字,有這個名字,考上了立刻提拔上來。做皇帝的只有取才,他根據下面他對的,他也不曉得他是皇帝,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啊。那學佛要度眾生能夠這樣嗎?一樣道理嘛,所以有人說,我要學佛,我想去修道,修了度眾生,這個家裡啊,這個老婆啊,或這個丈夫、這個孩子怎麼辦?怎麼擺不脫啊……。我說,你要去學佛。對啊,對。度眾生,對不對。對。你的丈夫,你的老婆,你的孩子不是眾生嗎?你先度這些嘛,少吹牛了,度眾生,你還要被眾生度呢。天下事本來如此。
你們諸位出家同學注意哦,現在他是麻胡一點,每一堂我注意看,你們在禪堂打坐,你們禪堂都不合規矩的哦。像悲心那一雙鞋子這樣擺法,居士們在禪堂打坐是這樣擺;出家人打坐,這個鞋子,兩個後跟對到「一」字擺好,每一堂如此,這是禪堂的規矩威儀。結果你們許多出家同學,我這兩天轉來轉去,那個鞋子不但……,你這個擺法是居士的擺法,說了就做,即知即行。這個是擺「一」字,擺平,這是禪堂規矩了。要注意,你看通永師傅老和尚,他每一次上座,我注意他的鞋子都是這樣,當年的老規矩。你們這些出家的同學,我這兩天在你們面前走,不但是沒有照規矩擺,也沒有照一雙鞋擺。你們「碰」一雙是西半球,每隔,又一雙是東南亞。大概睡覺的時候,真正的出家人睡覺,這一雙鞋子脫下來,床前都很整齊。什麼叫比丘,生活非常嚴禁,一絲不苟,這是出家人比丘的威儀。你們現在的威儀,衣冠不整,踢里遢邋的,趕時髦,比普通人嘛,更普通一點,當然是解脫啰,這就叫做解脫。到了今天是最後一天,才告訴你們鞋子怎麼擺的,許多在家人睡覺,要睡覺了兩腿一勾,鞋子,左腿一甩西半球,右腿一甩,歐洲哦,那才是;而且被子也不曉得怎麼蓋,躺下來睡也不曉得怎麼睡,這個都是要自己研究改正的。這裡我覺得需要叫妙老找一個非常嚴肅,守清規戒律的人整頓一番。要嘛,我來住三個月和尚,不過我一來,把你們所有南普陀的人都趕跑了,然後我一個人坐在上面獨立稱王,也蠻舒服。好了,用功,放下。
以後離開禪堂隨便做什麼職業,在家或者出家,照這個樣子修去,修行修去一定會有成果的,諸佛菩薩會加被諸位。愣嚴經,好好注意,愣枷,兩部大經,這是禪宗的大話頭。要想成佛之路,舍此丟掉這個,更無二法,沒有第二條路走。同時,科學家們要想在未來二十一世紀科學與哲學接上線,重新接上線,為未來人類創造了一個新的世界,一個平安的世界,也必須走這兩條路。佛法裡頭的寶藏太多了,加上我們中國的儒家、道家,三家一合攏來一個大文化,配合西方文化的發展,這個對人類是個貢獻,應該發這個願心,不要光顧自己。
譬如我們現代史上,我會指出來,你們外行,兩個人,一個是蔣介石,蔣老頭;一個是毛澤東毛主席,毛老頭,我經常叫慣了,叫他毛老兄。這兩個人都追求這個東西,兩個人都給媽媽抄過佛經的,你們沒有注意到,所以毛澤東後來對這一個生命根本問題,他年輕在追求,你不要以為馬列主義,馬列主義只是現實人生對政治這一套,他在研究哲學,非常用心,走不通。所以他到晚年、中年以後不准你們多談哲學,談實際的,他這一條路沒有……。蔣介石也一樣,走不通,所以他在虛雲老和尚到了重慶,抗戰作法會,他特別來向虛雲老和尚磕三個頭,一方面為國家求福,二方面問他這個問題。結果,你翻虛雲老和尚全集一看,就知道了,這些我們當時在場的,老頭子寫了一封信向他問這個問題,宇宙生命人生根本問題,他把《愣嚴經》上「覺海性澄圓,圓澄覺元妙,元明照生所,所立照性亡」照抄一遍,回他的信。我的媽,那他怎麼看得懂,他摸不進去,他從小給媽媽就抄過這部佛經,還要你寫。這種地方,你們還年輕,將來當大法師、大居士,所以要懂得方便般若波羅蜜,最高深的,跟到時代走,用時代的語言,怎麼變了能夠教化終生,使他懂。虛老那封信白寫了,蔣老頭也很失望,問題沒有解決;毛老頭走了,他對於生命問題追求了一輩子,也沒有解決,所以他討厭人家談哲學,搞不懂。
這些人都有一點來頭的,都有一點來頭,至於在政治上兩個人功與罪那是另外一件事,功罪都很難評論,那不是你們做得到的,你們也不懂歷史、不懂政治、不懂一切。就拿這個哲學與科學結合,他們兩個人,我為什麼講到這兩個人,全世界的人也就是中國十二億人口,人人知道的,影響了我們這個時代的兩個對頭,兩個矛盾的統一,可以拿邏輯來講,都在追求這個,都在追求這個啊。所以唐朝、宋朝佛教那麼昌盛,那些皇帝,開創的皇帝唐太宗在追求這個,朱元璋,和尚出身,更不要講,他也追求這個,這些道理你們要懂,新的時代來了,所以把《愣嚴經》趕快簡單的提一下,告訴你們。現在我們下座吃飯,下午好好休息一下,趕快進堂就功德圓滿啦。七天,一剎那之間過去了,沒有什麼了不起,如夢如幻。
大佛頂首愣嚴修證,它是給你修行做功夫、見地與功夫參考的,修證了義顯教裡頭最高深、最奧秘,不是秘密,生命、宇宙生命心性最奧秘的修證了義徹底的,了義就是徹底的這個經典,首先就告訴你明心見性心是什麼,見性怎麼見,都講的是原理,大道理。你不要說認為大道理我不懂,老師啊,我不懂,怎麼辦?佛也拿你沒辦法,只有你自己辦。怎麼辦,我就答覆你「涼拌」,怎麼辦,自己辦、自辦。怎麼明心,怎麼見性,然後講物理世界這個生命怎麼形成的,這重點。譬如,地、水、火、風、空,普通講「四大」,有些經典講到六大,地、水、風……,地、水、火、風、空、識,他又加一大--覺,七大,地、水、火、風、空、覺、識。你說他空,它是中觀的,非空非有,即空即有,不一不異,不生不滅,都有了。最後講到,普通佛法講,因緣所生法,一切皆是空,即非自然也非因緣,大家都誤解了,所以《愣嚴經》有些人講真常唯心論是外道法門,等於是婆羅門教講有一個永恆存在的生命。比如它講,批駁了因緣,批駁了自然,不是這個意見,不對的;它講的那個本體的功能,一切萬法皆是因緣所生,不錯,能生功能、能生因緣那個不屬於因緣。譬如我講《易經》的時候,《易經》離不開陰陽,一陰一陽,最高那個形而上道,能陰能陽者非陰陽之所能,這就是我點出來一個眼睛了;研究《易經》講本體論,能陰能陽者非陰陽之所能,換句話說,佛法也是這個道理,也空也有,非空非有,能空能有者非空有空能之所空,就是這個道理。所以《愣嚴經》不能達到真常唯心論啊,不過隨便你怎麼講了,你說《愣嚴經》不對,只要你的對就好啦,他自己的又不對。這隻能跟你講到這裡,後面是五陰解脫,就是五陰解脫,就是我們念《心經》的照見五蘊皆空。五蘊怎麼空啊,佛就告訴你怎麼空,修行的方法,先空了色蘊,再空受蘊,色蘊就是這個身體四大,怎麼空;受是感覺,怎麼去空它;想是思想,怎麼樣去空它,妄想、思想。你們看起來好吃力呀,找不出來五蘊皆空啊,我都幫你集中啦,在《愣嚴大義今釋》後面,五蘊解脫幫你集中在一起了。但是只講原則,你看懂了沒有用,要做功夫,修證了義,最後告訴你生因識有滅從色除,也不是頓悟,也不是漸修,漸修非頓悟不可,不算成就。怎麼叫漸修呢,比如一根木頭,我們要把它切斷,拿個鋸子呿呿呿……,這樣切,是漸修,慢慢來,切到最後,吱吱……咔嚓,那個是頓悟。頓悟非漸修來不可,非做功夫來不可,沒有說突然的頓悟,非因緣非自然性,但是漸修對嗎,做功夫,非頓悟不算成功,等於切木頭拿那個鋸子呿呿呿……,最後不咔嚓一下,你這個木頭沒有切斷,漸修沒有用啊,漸修的成果就是咔嚓那一下頓悟。所以漸修也好,頓悟也好,《愣嚴經》也講了,昨天跟你們提過的,理須頓悟,乘悟並銷,事非頓除,因次第盡,功夫是一步一步來的,等於我們七天,舊曆的閩南話「舊曆仔」,正月初三開始,到今天初九圓滿,你不能說開始就會到初九,不可能的;他太陽行度一分、一分一時、一時,慢慢來,非漸修來達到這個成果的,非做功夫不可。不過你們諸位做功夫學佛啊,我常常說很多年輕人跑來學佛,我幾十年我在幾個大學教書,接觸各界都有,軍事學校教過,對不對,那個普通學校教過,普通大學教過,我也做過普通的學生,也學過軍事又教軍事等等,看得多啦,我說你們年杞人學什麼佛啊,大家好像我反對學佛不是啦,先學做人做起,人都做不好你想打坐修行成佛,有可能嗎?不可能,決不可能,所以佛法是五乘道,人做好了,再學天乘道,十善業道就是天乘,人道、天道、聲聞道、緣覺道、菩薩道,再成佛;人都沒有做好,比如大家日常的生活做人,怎麼樣做人,怎麼樣講話,怎麼樣過生活,這些都沒有做好,一肚子的自我傲慢,什麼亂來,一切都亂來,等於說屙個小便也亂來,上個廁所別人一排站在那裡,自己要屙了,擠進去,把人家一推然後拿出來,呿……好像哪裡著火一樣,救火的水龍管來了趕快放,這樣不行;像這些基本吃飯怎麼樣去端碗……,你像到外國去看,外國人看不慣我們,你們講日本為什麼能夠打到中國來,你到日本一看,老百姓沒有一個什麼政府干涉,每一個人規規矩矩等著排隊,自然的,好像自己搶到前頭,自己臉都紅了。比如我到日本去,帶了兩個大皮箱,他們給我裝的,到了外國我就穿長袍,這邊穿長袍是天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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