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是張無忌

來自專欄層林盡染霜華遍4 人贊了文章

一）

張無忌剛剛和妻子周芷若吵了一架。

本來，兩人還打算去看場電影，現在都沒了興緻。

周芷若打車徑直去了，張無忌裝著一肚子氣從淮海路走到人民廣場，仍是無法排遣。

去星巴克坐著發獃，喝了一下午咖啡，聽了一會隔壁桌子幾個年輕人討論項目。

無聊至極。

不覺天邊已經是火燒雲，到了黃昏。

他低頭想著心事，不願意回家。

此時，估計芷若已經到家，義父謝遜也會等在家裡，少不了被他一頓數落。

張無忌早年父母雙亡，義父拉扯他長大。

義父對芷若這個兒媳婦頗為滿意，甚至有些討好的味道，彷彿娶了芷若是張無忌天大的運氣。

他無處可去，便想著找常遇春吃飯。

跟常遇春打電話，約好了去靜安寺附近的海底撈吃火鍋。他沒有給周芷若發消息，還在賭氣。

常遇春比他大上幾歲，私下交往比較親密。常遇春有一打字複印的門面，算是一份自己的事業。

他們約的時間是七點，張無忌打算坐地鐵過去。

正值下班的點兒，地鐵里人很多，張無忌努力地找了個地方，剛好可以把雙腳放下。

張無忌刷著微信，同事楊逍更新了朋友圈，他這幾日在塞班旅遊，九宮格的自拍從早上綿延到晚上。

張無忌打心底里鄙視，卻隨手點了個贊。

二）

海底撈的小哥熱情把他迎到包廂。

常遇春已經到了，他還帶了一個朋友，身材瘦小，西裝顯得很寬裕，臉很尖，灰撲撲的。

常遇春跟他介紹，他叫韋一笑，物流公司的主管。

三人各自點了菜，又要了一箱雪花啤酒。

常遇春看著張無忌一臉的青色，便問，又跟老婆吵架么？

張無忌將啤酒杯倒滿，白色的泡沫像甜筒冰淇淋堆滿，他低頭深吸了一大口金黃色的液體，慢慢地咽了下去。

才說，天天吵，都已經習慣了。

張無忌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問常遇春最近生意怎樣，常遇春說越來越艱難了，什麼都在漲價，房東要加房租，云云。

這話張無忌聽多了，並不往心裡去。

他又問韋一笑，韋一笑淡淡地說，不太好，快遞不好做。

寒暄了幾句，三個人開始討論書畫，又聊了足球和股票，酒卻喝個不停。

不一會，三人喝得臉通紅。

三）

酒瓶散落一地。

常遇春把外套脫了，襯衣的袖子卷了起來，露出毛茸茸的胳膊。

眼神飄忽閃動，舌頭開始打結。

兩位兄弟，我跟你們說，我有時候做夢啊，我不是什麼小老闆，我是縱橫沙場的大將軍，勇力過人，猿臂善射。

張無忌醉眼惺忪地看著常遇春，他一臉亢奮，手舞足蹈，像個二百斤的孩子。

我在采石磯一戰成名，遇見一位英明的君王，做了利箭般的急先鋒，麾下有鐵騎五千，摧鋒陷陣，所向披靡，一路揮師，將胡虜從中原趕到塞北。

我的彎刀看過碎葉城的清晨，

我的弓箭見過貝加爾湖的黃昏。

我的馬蹄從呼倫貝爾草原呼嘯而過，

我的名字讓敵人膽戰心驚。

我得勝歸來的時候，我王出城三十里迎接，百姓們擠在路邊，只為了遠遠地看我一眼。

戰士們高唱著凱歌，林立的槍戟閃著寒光。

好一場將軍夢啊！

哈哈，今日也會大醉，只不知會做什麼夢！

四）

韋一笑酒喝得越多，臉色越見灰沉。

他喊道，常大哥，這般奇怪的夢，我也曾做過。

我夢見自己輕功獨步天下，庭除廊閣間，進退如神。

我夢見我有一群兄弟，一起迎聖火，建明教，鋤強扶弱，笑傲江湖，受眾人景仰，做了好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我夢見我月圓之時在屋頂飛行，長袖飄飄，像一隻青翼的蝙蝠。

我夢見我從一片草叢上輕盈划過，絕不抖落半點露珠。

我夢見我一日奔襲千里，殺人於無形，快樂恩仇，壯懷激烈！

韋一笑一口氣說完這番話，接著滿滿地飲了一杯。

他的臉上掛著笑，眼角卻噙著淚。

常遇春和韋一笑目光交錯，一起放聲大笑。

看著兩位哥哥興奮的臉龐，張無忌長嘆一聲說，所以咱們要做英雄，都只能在夢裡了。

他的腦海里流過這三十五年的畫面，讀書上學工作結婚生子，平淡如水，幾近乏味，不覺已人到中年。

五）

張無忌酒氣上頭，身子趴在桌上。

朦朧間，他置身在昆崙山光明頂上，偌大一片廣場，人聲鼎沸。

他隻身面對六大派的洪流，

他用七傷拳敗了崆峒五老，

他以龍抓手摺服了少林空性，

他談笑間讓崑崙掌門退卻，

他將華山掌門玩弄於股掌。

他也看見了妻子周芷若，側身在峨嵋中女弟子中，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臉上寫滿了嘆服。

他施展輕功梯雲縱，空中迴旋數下，如雄鷹翱翔，姿式圓熟飄逸，落地時塵埃不驚。

光明頂一戰，救明教於極危，挽狂瀾於即倒。

六大派悻然退去。

萬千明教弟子匍匐在地，山呼教主大恩，身後熊熊聖火，烈焰撩天，人生若此，那是怎樣的痛快淋漓！

畫面纖毫可見，叫喊猶在耳邊，張無忌只想著這夢能一直延展下去。

三人喝到飯店打烊，服務員賠笑連聲催促，才各自踉蹌回家。

六）

張無忌走到樓下，看見卧室還有一豆燈光亮著。

周芷若開門見他喝得爛醉，並沒有多說話，扶他到沙發上坐下，褪了鞋子，解了襯衣，讓他散散酒氣。

驚動了裡屋的謝遜，披著衣服出來觀望，周芷若低聲將他勸走。

張無忌不想說話，閉緊雙眼。

他用力回味剛才看見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幀瑰麗的畫面。

那段夢境正是他想過卻無法觸及的生活。

在那段故事裡，有身陷病痛的日日折磨，有輾轉千里只為一諾的高義，有雖千萬人吾往也的壯烈，有六安寺來去如風的豪邁，有憤怒，有恐懼，有狂喜，有離別。

他沉沉地睡著，突然想起明天周一，有份報告還沒有趕出來。

不去管他了。

他翻了個身，賭氣地打起了呼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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