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歲月
我叼著一根煙站在學校門口,摸了摸口袋,只掏出了皺皺巴巴的兩塊錢,上面沾滿了油漬,我咒罵了一聲,眼睛滴溜溜掃射四周,確保沒有人看見,迅速將它塞進口袋。
一個巴掌像是平底鍋一樣打在我的肩膀上,我趔趄了一下,不管三七二十一轉頭大罵:「哪個傻x。」
劉胖子那張油膩臉猛然蹦到我臉前,別說這張臉還真有點兒噁心,「峰哥,蹦迪去不?」我用一條腿撐地,另一條腿一抖一抖地,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彰顯出我有錢人的身份。
初秋的夜很涼,我的皮革夾克衫被風吹得貼在身上,像是被冰鎮的鐵塊般透骨寒。
「去個屁,老子有事。」劉胖子眯著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看得我有點兒發毛。
「峰哥,你最近老是不和我們一起出去,你不會是沒錢了吧。」我啐了他一口:「滾,我窮得就只剩下錢了。」
劉胖子縮了縮脖子,諂媚一笑:「峰哥,我知道你有錢,但是你老不參加我們的聚會,小弟們都想你啊!」
「呵呵,行吧,我過兩天就去,我這兩天有點事兒。」
劉胖子喋喋不休追問道:「峰哥,有啥事兒啊,你吱一聲,我們上刀山下火海也幫你辦。」
我腦袋裡混沌一片,心裡暗罵,不知如何作答。一抬眼,我咧嘴一笑,沖著劉胖子使了使眼色。
一個穿著校服的女生,不短不長的披肩發,臉小小的,眼睛不大但笑起來彎彎像月亮,她背著單肩書包,手裡還抱著幾本書,夕陽下的她美地不可方物。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我該死的慢了兩個月才加快的心跳。
「這不是校花嘛!」
「我要追她。」
「你瘋了。」
「我最近說的有事就是追她啊!」
「你真的瘋了。」
No 2
我一直覺得人活著就是一口氣,氣沒了,人就沒了。
我把擦得鋥亮的鱷魚皮鞋哐哐地往地上砸,依舊消不了自己的氣,我真是恨不得打自己兩個嘴巴子,叫你逞能,叫你逞能,追女孩不花錢嗎?追校花不得花大把的錢嗎?
旁邊翹著二郎腿看報紙的黑面大哥皺著眉心疼地看著被我砸的鞋,「喂,小子,你幹什麼?這是真鱷魚皮鞋,你賠得起嗎?」
我縮著脖子,彎著腰說:「大爺,對不起啊,我再給您擦擦。」
我在心裡啐了自己一口。
天黑得又比以前早了,燈泡旁邊的飛蟲瘋狂撞擊著燈泡,為了那零星一點兒光,值得嗎?
我低頭嘆了口氣,反問自己你值得嗎?我拖著疲乏的身子朝著與家相反的方向走,我走到一家停車庫用腳踹了兩下門,鐵鏈與鐵門摩擦發出刺耳的響聲,驚得院子里的狗狂吠。
我已經習慣性知道一會兒王哥會拿著他的大手電筒直射我,我下意識先捂上了眼睛,在指縫間看見手電筒的光。
王哥打著哈欠說:「你來了。」
我點了點頭,沒吱聲。
「那行,下半夜你守班。困死我了,我回家補覺去了。」
王哥走後,黑夜歸於寂靜,喧囂歸於沉默,我歸於歸於...我想不出來,我是誰?
這真是個千古難題。
我拿著王哥留給我的手電筒進入車庫,用燈光掃射一圈,各種樣式的車。
我定睛一看,竟還有幾輛豪車。
我快步走過去,挨個摸了一遍,比女人的皮膚還滑比老頭的光頭還亮。
寶馬的旁邊是一輛白色的,也不算白了,上面泥濘斑駁,流線也不順暢,和寶馬一比,就像個站在西裝革履的城市人面前的鄉巴佬,我真替桑塔納害羞。
我摸著黑到廁所,把我的臉盆用皂角粉洗的乾乾淨淨的,用它打了一盆清水,找了塊乾淨的抹布扔在裡面,用嘴叼著手電筒,端著一盆水去了車庫。
「真臟,真土,真垃圾。」我一邊嘟嘟囔囔地罵著,一遍仔細擦拭著桑塔納的車身,髒水順著我的胳膊流入袖口,我瑟縮一抖,憤憤地將被弄髒的抹布扔到地上,自己也猶如那塊抹布癱軟倒在地上。
我感到自己的眼睛沒有聚焦,我竟然在虛晃中看到了不真實的溫暖,這種久違的,似曾相識的,又似乎從來沒有過的幸福畫面使我壓抑,使我留戀,我甚至懷疑這是撒旦要帶我離開,這種恐懼讓我猛地站起來,大喊:「滾開,滾開,老子不跟你走!」
外面的土狗又開始狂吠,我嚷道:「叫什麼叫。」
它卻叫得更歡了,我自嘲一笑,畜生怎麼能聽懂人話呢?我安靜下來,它仍舊在叫,我拿起馬扎往外走,「這個死狗,大晚上叫得讓人頭疼,看我怎收拾你。」
一出保安室,狗吠中我聽見了鐵門被輕輕地,無力地敲擊著,我用手電筒照射過去,燈光刺眼,那個人下意識地用被子擋住了臉,我只能看到一條燈絨褲,油乎乎的,還有一隻磨得掉皮的鞋,那隻鞋他已經穿了十年之久了吧,從我記事起他就一直在穿。
「喂!沒吃飯嗎,敲門都這麼有氣無力,還真是像你那懦弱的性格!」我鄙夷一笑。
「我——我看天氣冷了,給你送一床被子。」他哆哆嗦嗦說。
「行了,你走吧,我不冷。」
「你——你——還是拿著吧。」
「你煩不煩啊!我說了,我不冷。」
他沒再說話,我也沒給他開門,我們就這樣僵直地對視著,準確的說是我看著他,他低著頭。
他緩緩彎腰將被子放到地下,趔趄著走向他那輛如破銅廢鐵般的電動三輪車,最後消失在夜色中。
No 3
我趴在課桌上睡覺,劉胖子在我耳邊大吼了一句:「峰哥!」我猛地驚醒。「
小聲點能死啊!」劉胖子嘿嘿一笑,一臉曖昧地說:「峰哥,我幫你給校花送了張紙條,約她下午摩登咖啡館見面。」
「要死啊你!」我不動聲色地摸了摸口袋中的錢,心裡咒罵道,死胖子,摩登咖啡喝一杯,我半個月的工都白打了。
「峰哥!我這是替你辦了好事。我想約校花一定得找個高檔的地方,這才能顯示出峰哥你財大氣粗,威武不凡嘛!」
我叼著根煙準備去赴這場看似浪漫的約會,實際上,我心肝都在顫動,奶奶的,都是錢啊。
走到學校門口,劉胖子和我那群小弟站在不遠處,劉胖子手裡拿了一根樹杈子,一瘸一拐地走路,小弟們在旁邊嚎叫歡呼。
「這個傻X又在搞什麼鬼。」我走上前去,剝開那群混混,看到了那隻掉了皮的鞋。
劉胖子看見我順勢把胳膊搭我脖子上:「峰哥,笑死我了,你看那個一條腿老頭走路太搞了。」
我看見了,他在烤爐旁一條腿勉強支撐著,旁邊是他的那副二手拐杖,冷風中它似乎也瑟縮著。
「嘖嘖嘖,那老頭長得怪嚇人,但是他那烤地瓜份量足,又甜口。」劉胖子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峰哥,你看那群窮人多可憐,可憐得讓我想欺負。」劉胖子將手裡吃剩下的半個地瓜扔向了獨腿老頭。
我一腳踹向劉胖子的肚子,他捂著肚子嗷嗷叫:「峰哥,你有病吧,行俠仗義並不是我們這群混混該做的。」「你再說一遍誰是混混!」
「我們……」還不等他說完,我又踹了他一腳,他立馬改口道:「我——我是混混行了吧。」
我轟走了這幫混混,又一次和他對視。
「峰子,你餓了吧,我給你烤個地瓜。」
「你為什麼在這兒?」「我——我來賣地瓜,這鄉里只有這一個中學,我尋思著掙點錢。」
「我不認識你,以後別跟我說話。」我無情地丟下這句話,轉頭就走,像個冷漠的殺手。
這天,依舊有夕陽,但我卻忘了那個夕陽中的女孩或者說我根本不相信她真的會去赴我這種古惑仔的約。直到她離開我的時候,她告訴我,那天的摩登之約她真的去了。
No 4
男人之間的友誼說來奇怪,一種利益與情感糾纏的混合物。利益相關時,我們能吵了就好,打一架之後仍然是親兄弟,說這種情感真吧,它又虛假,說它假吧,我們又能為了彼此上刀山下火海。
劉胖子不計前嫌地屁顛屁顛跟上來了,他問我摩登之約去了嗎,我說沒有。
他嘲笑我沒膽,我嘲笑他犯賤。
少年往往經不起別人的刺激,一怒之下我們打了個賭:如果我兩個月內追到校花,他送給我一輛重型摩托,如果我追不到校花,我送給他一輛重型摩托。
冷靜下來後我想抽自己兩個嘴巴子,他是富二代,你呢!你個騙二代!真以為自己靠偷蒙拐騙當上了混混頭,就真的有錢人啦!
我雖然窮,但我很聰明,我用了一下午來衡量追女孩和買摩托的花費哪個更多一些,再結合曾經課堂上忽夢忽醒間聽到的概率問題,我選擇追校花,死命地追。
No 5
我站在校門口,手裡舉著個木板,昨天我用小刀在上面刻了一句話:李佳恩,我愛你。這種方式大概是我想到的最省錢的方式了。
來來往往的學生對我指指點點,我坦然自若,誰叫我臉皮厚呢?
「張峰!你幹嘛呢!」副校長看到這一幕氣得鼻子都歪了,「我要談戀愛唄!」我無所謂地聳聳肩,看著我這副弔兒郎當的樣子。
他把我的板子扔到地上,跺了幾腳。我大喊:「李佳恩,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我已經預想到事情的後果了,無非是周一升旗的時候當眾檢討,這是我的第二步計劃。
我站在主席台上,掃視一圈,目光聚焦在那個最突出的女孩身上。
我故作正經地咳嗽了兩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叫張峰,張峰的張,峰哥的峰!」我的那群小弟在台下起鬨鼓掌:「峰哥好!」
「我錯了,昨夜我無法入睡,我一直在反思這件事,我是誰?為什麼我會站在這裡。現在我明白了,我存在是因為你存在,我站在這裡是因為你站在這裡。我生命之所以有意義,全部因為——」
我對著李佳恩綻放了我自以為最帥得笑容,我確信她看到了,她泛紅的臉頰告訴我她知道我的意思。這一刻很靜,彷彿連旗杆都在等我說出那個名字。
校長反應過來想打斷我,我朗聲念到:「全部因為校長您,感謝您的辛苦的栽培,感謝您沒有放棄我……」
散會後,劉胖子過來拿他那壯碩的身體撞了我一下,「峰哥,你真慫。」
「跟哥學著點,這叫智慧。反正我想傳達的對方已經知道了。」
劉胖子撇了撇嘴,給我豎了個大拇指。我像拍狗一樣拍了拍他的頭。
No 6
李佳恩沒有答應和我交往,但我約她她答應了。
我沒有再約她去摩登咖啡店,因為死貴。我約她去吃街邊的燒烤,量大實在,管飽。李佳恩今天格外漂亮,穿了白色的連衣裙,就像電影里的女主角。當我提出要帶她去吃街邊攤時,她愣了一下,隨即答應了。
馬紮上油乎乎的,我說隨便坐,沒有注意到她面露難色,我自顧自的坐下,沖著老闆大喊:「老闆,來兩紮啤酒,兩斤羊肉串。」
我轉頭對她說:「放開吃,多吃點兒,峰哥有錢,請你吃夠。」
她沖我笑了一下,像冬天的白雪。
我絞盡腦汁地找話題:「我最近想買一輛重型機車,一直在挑選哪個品牌更好……」
李佳恩始終微笑,她溫柔地將每一根羊肉串簽擦乾淨放到我這邊。
我繼續侃侃而談:「我上次看見一個夾克,挺貴的,胖子說好看,我就買了……」
夜晚我躺在那輛白色桑塔納的車蓋上看星星,回想起來這次約會,我突然發現自己真得是個土鱉,越是窮越是極力表現自己富有,真不知道李佳恩會怎麼想我。
第二天,我約李佳恩去看電影。她微笑著同意了,我心花怒放,離我的那輛摩托更近了。我選了一部成龍的武打片,我們坐在最後一排,今天的她又漂亮了幾分,一身藕色碎花裙,格外裊娜。「成龍的電影真刺激!」「嗯」她微笑。
「改天再約你來看電影啊!」「嗯。」她微笑。
「佳恩,做我女朋友吧。」
她微笑,沒有說話。
這天夜裡我想了很久,她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我不知道。
在第六十天的晚上,我打算來一場終極表白。將近兩個月,李佳恩對我的態度一直不明不白,我不知道她是喜歡我還是其他,每當我向她表白的時候她只是微笑,不過她應該不討厭我,否則她應該會拒絕我的約會。
我花了一個星期打工的錢給她買了九十九朵玫瑰,學著西洋人買了幾根紅色蠟燭,我在地上擺出:李佳恩,做我女朋友吧。我借了表哥新買的皮衣,噴了髮膠,把皮鞋擦得鋥亮。
我讓劉胖子在宵禁後帶李佳恩來操場,我自以為帥氣地站在那裡。
「李佳恩,做我女朋友吧。」我看到了她泛著淚光的眼和微紅的臉頰,心想:這下估計能成。
李佳恩沒有接過我的花。
我以為她被感動地愣住了,我又說:「送給你我的愛。」
這回她依舊微笑。
我又說:「做我女朋友吧。」
她微笑。
我有點兒焦躁,媽蛋,給個話呀。
「李佳恩,你到底什麼意思。」
她不說話。
「我們一起約會過好多次了,你要是不喜歡我,那你吊著我幹什麼啊。」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壞,你和我處處試試唄。」
「你說話啊。」
「woc,你能不能給爺個信。」
「你啞巴了啊。」
……
教堂的鐘聲響了,黑夜裡格外清晰,像用鎚子在擊打我的耳膜。
十二點了,我輸了。
我垂下頭,和我一起垂下的還有那一束嬌艷的玫瑰。
我頭也不回得走了,一無所有。
我走後,站在燃燒的紅燭旁的李佳恩看著那束玫瑰,輕輕地吐出了一句:「好啊。」可惜我走得乾脆,這句話和我一樣都隱入黑夜了。
No 7
「峰哥,我的重型摩托呢?」
劉胖子成天來催債,我現在都要躲著他走,他像黏黏膠一樣貼在我身上了。
「下個月,你得讓我好好地選一選吧。」
「峰哥,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峰哥你富得流油,不差那輛摩托的錢。」
我呸,我去哪兒里給你搞一輛摩托。
夜晚,我和往常一樣躺在桑塔納上看星星,思考著不屬於我這個年級的哲學問題。
我是誰?張峰。我在哪兒?車庫。車庫!我猛地坐起。
一輛輛重型摩托散落地停在牆角,對我來說,這是個巨大的吸引力。
我去門衛室的鑰匙盒裡翻找著摩托車鑰匙,找到了!我手抖得像篩糠一樣,但並不妨礙我準確無誤地將鑰匙插到鎖孔里。
貪慾像一張網把我籠罩,我剋制著最後的理智告訴自己:你只能騎著爽一下,你不能偷,否則就真的是混混了。
我飛馳在馬路上,沒有人在我的耳邊說話,除了風和重型摩托的引擎聲,這讓我感到快樂,這些噪音都如同美妙的音樂,只有這時我才能感到自己真的是自己,不是峰哥,不是峰子,不是張峰,只是我。
不幸如我,也許夜太黑,也許是心太空,也許是……我撞傷了一個女人。事實如此,無需辯解,因為一件壞事,人們就有罪推定我是個偷車賊,我說不是,也沒有信。這就如同怎麼證明我是我。
那個女人的丈夫鬧到了我的學校,如果不能賠償,他就要告我。
校長用他那不鏽鋼的被子哐哐地砸著桌子,我竟然在這種時候注意到了一粒被震下桌子的芝麻。
「張峰,你真是顆老鼠屎,又是偷車,又是撞人,你就不能學點兒好?」
「我沒偷車。」
「你打算怎麼賠償?」
「我沒偷車。」
「小兔崽子,你還犟,我管不了了,你等著被警察收拾吧。」
我在看守室呆了一個月,這逼仄的空間竟讓我感到久違的安全感,直到我出來後甚至還有點懷念,我開始長鬍子了,就在這一個月,好像有點兒什麼不一樣了。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把我放了,我隱隱感覺到了一切,可我選擇裝傻,傻才是聰明的選擇。
我回到了學校,來來往往的人都在注視著我,但我臉皮厚我依舊笑嘻嘻,這種目光不似以前,這讓我竟有些膽怯。
劉胖子沒有出現,以往他早就屁顛找我了。
我看見了劉胖子,沖他喊了一聲。
他慢悠悠地走過來,沒有拍我的肩膀:「哎呦,峰子你出來了。」我皺了皺眉頭敲了敲他腦袋:「幾天不見,膽又肥了。」
「哪有您膽肥啊,沒錢買摩托竟然敢去偷,我們可都知道了,那一條腿老頭是你爹。」
我像是被電擊棒打了一棍,身體有些麻。
「你爹為了給你湊賠償金連烤爐都賣了,現在兄弟們可都吃不上那麼香甜的地瓜了。」胖子拍了拍我的頭,我平時最討厭別人拍我的頭。
那群黃毛小混混一溜煙跑到面前,對著劉胖子叫到:「劉哥。」他們似乎沒有看到我這個人的存在,在他們心中,誰有錢誰是老大,我知道這種規矩,但我仍然唏噓這種見風轉舵的友誼。
如我所想,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個窮光蛋了,他們不再偷偷地對我指指點點,因為知道即使是光明正大地罵我我也只能無力地揍回去。
李佳恩和劉胖子在一起了,這是我從那些對我指指點點的人的口中聽到的,這也是這些罵我的話中唯一讓我心痛的。
夜涼如霜,我站在李佳恩的門口等她,似乎又回到了以前,我和她約會後送她回家,幾乎每天都說一遍:「李佳恩,做我女朋友吧。」如今開口竟然是:「李佳恩,你和劉胖子在一起了。」
是肯定而不是疑問。
她不再微笑,眼睛裡似有霜,比這夜還寒:「對啊。」
「你不愛他。」
「對啊。」
「你愛我。」
「對啊。」
她沒有絲毫遲疑的回答讓我一愣,我感受到了心臟飛快地跳動,我知道了我愛她。
「那你為什麼和他在一起!因為他有錢而我窮?」我質問。
「那天你和你父親說話我看到了,別人都知道你有錢只有我知道你只是打腫臉充胖子,但我不在乎,我很早就喜歡你了,別人都說你是混混,但我知道你和那群人不一樣,我看見過你把兩塊錢扔到乞討的婆婆那裡,這些都讓我愛你。」
「你還記得那天夜裡你在操場跟我表白,那是我們相處的第六十天。我一開始就知道你們的賭約,是劉胖子告訴我的。我不答應你是因為你眼裡根本沒我,你只是把我當成你的一個籌碼。我知道你不愛我,你不會問我喜歡吃什麼,你不會問我喜歡看什麼電影……你只在乎你自己能不能贏。」
「那天鐘聲響後,我知道你輸了,你走了,我答應做你女朋友,可是你走了,我試圖證明你不是把我當籌碼,可是事實真殘忍,非要把一切都撕開給我看,你頭也不回地走了。」
「佳恩,我愛你,真的,你摸摸我的心跳。」我急切地解釋。
「如果你愛我,即使你沒錢,我會選擇愛情。可是你不愛我,也沒錢,我只能選擇金錢了。」
李佳恩頭也不回得進屋了,就如同那夜決絕的我。
「我愛你,佳恩。」我喃喃道,但風把它帶走了。
我把這一切都怪罪於劉胖子,即使我知道這無理取鬧,但我要發泄出來,我懷著一腔怒火去找劉胖子。
劍拔弩張,蓄勢待發,我一拳打他臉上,他彷彿忍耐了許久和我撕打在一起。那群我曾經的小弟抄著棍子圍著我上來。
「誰敢打我兒子!」沙啞的聲音響起。
那輛破銅廢鐵似的電動三輪車向撕打在一起的我們衝來。
別說,這老頭還有點兒氣勢。這些年,我第一次見他這樣勇敢。
No 8
沒錯,這個一條腿的窮光蛋就是我爹,我知道,我惹的這場禍都是他給我平息的,我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錢給人家賠償,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在這一刻眼眶有點酸。
我爹是個工人,工人在那個年代是一份體面的工作,所以我媽嫁給了他。
小時候,他對我說他是車王,他能指揮無數汽車,我對此深信不疑。他總是能給我帶來各種各樣的小汽車,木頭刻的,都是他自己做的,從床頭能夠擺到床尾,他說:這些都是他的車隊。
那是候我爹在我心中是一個高大的形象,他說他以後要給我買一輛桑塔納。我問他:桑塔納是豪車嗎?他說:桑塔納是世界上最好的車。
直到長大,我才發現他是個騙子。他不是車王,桑塔納也不是豪車,我們也只有一輛三輪車。
我爹說他是工人,實際上騙了我媽,所以我媽後來走了,我一點兒也不怪她。我爹是農民工,在工地上操作機器,一次意外事故,他的腿捲入機器,捲走了他一的條腿。我媽說要是你沒腿了,我怎麼辦。他不吱聲。
後來村支書讓我爹打官司告他們,要求賠償。我爹還是不吱聲。
最後,那個包工頭叼著根煙來我家,扔給我爹兩千塊錢,說:錢我給你了,你好自為之。那個包工頭壓迫的眼神我記到現在,還是那麼清晰,令人膽怯。
我媽哭著走了,這一走再也沒回來,村裡的人都說我爸是個懦夫,連官司都不敢跟人打,一條腿才換回兩千塊錢。
我想,我媽離開這個家,也是因為這個懦夫讓她看不到希望吧。後來我恨他,我發誓一定不要像他那樣沒用,所以我裝富,我要當老大,我要讓別人看到我不是個孬蛋。
父親臨死地時候才告訴我他以前也是個鄉間小霸王,人人見了都要稱呼他一生哥,後來和我媽結了婚,他才收斂了心性,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他曾經想打官司告包工頭。但是包工頭說:如果你告了我,我會私下找人搞你家,我聽說你的孩子才五歲是吧。
父親的所有懦弱源於保護這個家,我真後悔沒早點知道。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No 9
他衝進了我們中間,對著那些想要揍我的混混衝過去,我們這一群像被用棍子搗了的螞蟻窩,紛紛散去。
他對我吼了一聲:「峰子,上車!」
別說,這老頭一隻腿騎得還挺溜,還當真有點兒當年的車王風範,他嗷嚎了一聲:「去他媽的一切,老子還會飛呢!」
兩邊的風呼嘯而過,我看著那群拿著棍子追在車後面曾經的兄弟在飛馳的風中漸漸消失不見,不見的還有……
那個永遠保留在記憶中的摩登女孩。
我記得那年我十八歲,剛剛成年,我還有好多事想做,我想去愛一個人,我想在天空中翱翔,我學會了人生中第一句英文:fly freely ,媽蛋,雖然後來我知道這是錯的,但我覺得我未來的人生就該這樣。
但是,現在我最想乾的事是抱住身邊的這個男人,跟他說一句最俗的話:對不起,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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