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武的帝國（一）誕生於日月隱耀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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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日本國天平九年(737年)的一天，啼哭聲宣告了一條新的生命的誕生。

這個新生兒顯得有些平凡,以至於史書中都沒有留下他出生的確切日期。可後來的歷史又會告訴我們他的偉大，以至於我們在總結一段四百年的歷史的時候總要從他的名字開始敘述。

若干年之後，這個嬰兒將會成為日本的九五至尊。他的一生開疆拓土興滅繼絕，卻也窮兵黷武不恤民力。他曾同他的帝國一起沐浴希望，但晚年卻帶著整個國家墜入深淵。在他統治的日子裡，一座千年之都在荒野間被建立，綿延四百年的時代與這座都城一同興起，可大禍卻在太平長歌中悄然萌生。他毀譽參半的人生結束之後，人們將其稱之為——「桓武天皇」。

當然，此刻這個孩子並不會知道將來的一切，他正瞪大了眼睛，在襁褓里觀察周邊新鮮的一切。

此時他的身份只是大和王朝的皇族白壁王的長子。

相信不論對誰來說長子出生都該是一件喜事，但他的出生並未給自己的家庭帶來太多的喜悅。無論是他的父親還是母親，都沒有對新生的他展露笑容。

尤其是她的母親。

桓武的母親名為新笠，出自大和國金木庄(奈良市古市町)的和氏家族，是個不折不扣的下級豪族。而更為重要的是，這個家族是從朝鮮半島來到日本的渡來系移民的後裔，原本出自朝鮮半島南部的百濟國，也就是所謂三韓地區的一部分。換句話說，這是個韓裔王妃。

2001年12月18日，今天的明仁天皇在他68歲生日前的記者會上發表了一番令無數韓國人亢奮的話。明仁在談到明年日韓將合辦世界盃時表示，他承認自己的祖先，即桓武天皇的母親是百濟武寧王的後裔。

「根據《續日本紀》的記載，我感受到自身與韓國之間存在的因緣。」

此語一出震驚世人。韓國媒體將「日本皇室的根在韓國」、「全日本沉默至今的皇室血統秘密由日王揭開」這類標題在報紙上掛了幾天。而日本的右翼們，則是一片恨鐵不成鋼的憤恨。

新笠應該想不到自己會給千年之後留下這樣的影響。在那個年代，沒有韓流風行於世，日本人估計也沒有促進日韓友好的想法，韓人當然沒有像後世那樣受人歡迎。和氏家族與其他韓裔在後來朝廷編纂的《新撰姓氏錄》中被簡單的歸類為外蕃，蕃當然不是什麼好字，何況在外蕃氏族中，和氏也是位於金字塔最下面的幾層。雖然日後桓武天皇繼位後給自己的母親出身篡改了個百濟「武寧王」後裔的說法，但這並不能對幾十年前的事實產生影響。

母親的低微地位註定了孩子的身份——「庶子」，即使加上他的長子身份也不過是庶長子而已。古代的日本同中國一般有著嫡庶之分.庶子大多與繼承無緣，家族裡的地位也不會太高。這個孩子悲慘的一生，似乎在出生時就註定了。

但比起遙遠的將來，此刻的新笠，顯然更應該擔心自己孩子當下的危機。

此刻的日本，正在經歷一場浩劫。

天平六年冬十一月,剛剛結束自己遣唐使重任的多治比廣成,帶著從大唐得來的貨物,風塵僕僕地趕回了自己的母國。他的船隊到達了鹿兒島，在岸上官員的迎接下上岸。迎接的官員中有人發現隨行的船隊中有幾人的氣色十分不好，但大家都以為這是航行太久導致的勞累。誰都沒有想到遣唐使船隊除了從中國帶回了精巧的佛具與大量經文外，還帶回了一樣可怕的東西。

天花病毒。

這並不是日本第一次遭受天花的侵擾,但面對新的病災,整個國家仍然顯得羸弱不堪。災難首先在北九州的太宰府開始。天平七年夏太宰府城內天花盛行，百人左右的遣新羅使團途經太宰府附近的筑紫館時染上天花,正使安倍繼麻呂以下六十餘人病死。天花雖然一時得到控制，但隨即在天平九年再度爆發，並以極快的速度席捲至畿內。這時的疫病猛烈，不僅使得平民暴斃無數，連公卿貴族也不能倖免。

四月藤原房前死，六月多治比縣守死，七月藤原麻呂、藤原武智麻呂死，至八月藤原宇合死。至此執掌朝政八年的藤原四兄弟全部病死，「藤原四子政權」崩壞。

《續日本紀》在記載這段歷史時說「是年春，疫瘡大發。初自筑紫,經夏渉秋,公卿以下天下百姓，相繼沒死，不可勝計。」

誕生在這樣生靈塗炭的地獄中的嬰兒，能夠倖存的幾率可能是微乎其微。

但也許上天真的會偏愛一些人，這個孩子居然就在這樣的環境中活了下來，並且健康的生長了下去。對於他奇蹟般地存活，史書中並沒有記載理由，至今為止學界都對其有著不少猜測,其中一些甚至能和後來的遷都平安京牽扯上關係。但這些也終究不過是猜測而已，我們現在也只能將其緣由歸結到虛無縹緲的命運上去。

好的桓武，你闖過了第一關，但這遠不是勝利。

和母親的憂慮不同，孩子的父親白壁王跟自己的長子之間存在著一種疏離感。

當乳母殷勤的將嬰兒抱到他的父親面前，請他給孩子命名時，白壁王並未像一個正常的父親那樣思索。他看向身份低微的乳母發問：

「你叫什麼？」

「奴婢叫山部子蟲。」

「那就叫他山部吧。」

於是名字就這樣草率簡單的確定了下來。在今後的幾十年的時間裡，我們的主角將會被人稱為山部王。

其實這樣命名委實不是白壁王的錯，在奈良時代，皇族之子用乳母的姓氏命名本就是慣例，何況連白壁王本人的名字可能也是來源於他的乳母「白髮部」氏。*注1

但白壁王並未對自己的長子傾注太多的父愛也是事實，畢竟之後白壁王迎娶正妻井上內親王后所誕下的嫡子「他戶王」卻是好好起了名字的。*注2

此刻的白壁王正籠罩在他一生中最大的失意當中，他實在是沒有什麼心情去關心一個庶子生死了。

這一年的白壁王已經29歲，卻仍然沒有能夠初敘。

在日本的律令制體制下，存在著所謂的蔭位制。這是一項模仿自唐朝的政治制度，皇族與高官子孫，可以憑藉血統敘位為官。白壁王乃是志賀親王之子，按律應當在21歲時被授予從四位下的官職。然而白壁王就像是被世人遺忘了一般，到了29歲這樣的年紀卻依然沒有敘位任何官職。

這其中的緣由自然和其父志賀親王在其八歲時就離世不無關係，然而更重要的理由卻要上溯到65年前一場席捲京畿的叛亂。

注1：大和王朝早起存在著「部民制」制度。此制度模仿自中國的部曲制度。部民們從屬於大和朝廷，按照從事的職務和地域分屬不同的部族，部族的名也是部民的姓氏。山部是為朝廷鎮守山林的部民，後來也鎮守平安京外郭十二門之一的「山門」。白髮部氏則是存在於「山背國（即後來的山城國）」的部族。

注2：他戶王的他戶讀音為おさべ（osabe），漢字也可以寫作「刑部」。而在當時存在著名為刑部（或者叫忍坂部）的部族。因此他戶王的名字的來源，也有可能是來自他出自刑部部族的乳母。但是史書上並未留下他戶王乳母的記載，具體我們不得而知。但即使如此，他戶的名字也是換了漢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