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崑崙》和《斗破蒼穹》來分析武俠小說沒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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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武俠小說為什麼會沒落」系列的第三篇文章。

前兩篇文章在這裡。

武俠小說為什麼會沒落？ - 張任秋的回答 - 知乎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0772729/answer/461902748

《靈飛經》：鳳歌的困境折射出武俠的困境 - 張任秋的文章 - 知乎 https://zhuanlan.zhihu.com/p/42462070

在第一篇文章里，我分析了武俠小說沒落的原因之一：缺乏競爭力，並不是獨立文體，只是「打鬥+拯救」類型小說的一個發展階段。

在第二篇文章里，我分析了武俠小說沒落的原因之二：與中國歷史、中國哲學、俠義性格捆綁嚴重，導致武俠小說很容易被寫盡。

在這篇文章里，我想再陳述兩個武俠小說沒落的原因：

1，武俠小說因為其「被動主角」和「奇遇冒險」模式，導致其難度遠遠要高於玄幻和仙俠。而篇幅卻遠遠低於玄幻和仙俠。

2，因為第一個原因，武俠小說只適合在雜誌上刊登，而不適合在網路上連載，而網路的普及導致雜誌的衰落，因此武俠小說也便隨之衰落。

對此，我們可以拿兩部小說做例子。《崑崙》和《斗破蒼穹》，前者是近十幾年來最優秀的武俠小說，後者是近十幾年來最優秀的玄幻小說（至少在網文這種純通俗文體內，人氣就代表著一切。流浪的蛤蟆也說過：「網文題材里沒有能超過斗破的。」目前先不討論它到底是不是「最優秀」，就是拿它來舉個例子。）

《崑崙》全文約110萬字，斗破蒼穹全文約530萬字。

前者的寫作耗時是多久呢？三年。2002-2005年。

而斗破蒼穹的寫作耗時是多久呢？兩年零三個月。2009.4-2011.7。

粗略算一下，後者的速度大約是前者的六倍。（真是恐怖如斯）

再仔細算一下的話，崑崙是36個月吧，那麼大約一個月寫三萬字，平均每天寫一千字。當然了，不可能是每天寫一千字，而是構思一段時間，然後開始寫一大段。

有趣的是，這個速度和金老先生的速度是差不多的，他曾經在《飛狐外傳》的後記里爆出過他的連載速度，平均一天寫八百字。

《飛狐外傳》則是每八千字成一個段落，所以寫作的方式略有不同。我每十天寫一段，一個通宵寫完，一般是半夜十二點鐘開始，到第二天早晨七八點鐘工作結束。

而天蠶土豆的更新字數，大約是六千字左右。這個速度在網文作家中也不算異類，就相當於每天兩更嘛，屬於最正常的那種。

那麼說到這裡，我想表達的便呼之欲出了——這兩者的更新速度，實際上由兩者的文體所決定。

武俠小說是什麼寫法？沒有升級、沒有打怪的支線，甚至都沒有開地圖的這種說法，開局就可以滿世界亂竄。

武俠小說的寫作方式，是根植於一個個主線的事件，這些主線事件要麼是江湖紛爭、要麼是家國危難、要麼是兒女情長，總之全都是由特殊的事件，或者說【奇遇】推動的。

比如說《滄海》，先是姚家莊被滅門，然後陸漸被寧不空抓到日本去，煉成劫奴，又遇到魚和尚讓他的劫力暫時不至於發作，後來誤打誤撞闖進九幽絕域，遇到谷縝。後來又遇到戚繼光，跟他一起共抗倭寇，中間夾雜了東島西城人物的故事，後來和寧凝劫力交融，相互脫劫，最後為了擊敗意圖攪得天下大亂，乘機改朝換代的萬歸藏，來了一次縱橫七海的冒險……

正好，我們也可以拿斗破蒼穹做個對比，斗破蒼穹前兩百章（約六十萬字）寫了什麼呢？蕭炎遇到葯老，解開了鬥氣被吞噬的秘密，然後快速升級，四段斗之氣、五段斗之氣、六段斗之氣……斗者。然後去迦南學院報了個道，然後到魔獸山脈，遇到小醫仙、遇到雲韻，然後就是升級、干傭兵團，升級、干傭兵團，升級、干傭兵團……還吞噬了個異火，升級到斗師了，然後去註冊了個煉藥師的身份，然後去大沙漠繼續升級……

通過以上的這一段，我們可以看到，武俠小說就是根植於一個個奇遇寫成的，絕對不會出現幾萬字就為了升一級，還有去某個森林裡打怪獲得某件寶物，又變強了一點這種寫法。而玄幻小說的寫法就是為了升級，然後和更多的美女發生曖昧。

或者分析的更高級一些：玄幻小說的寫法是主動的，你想怎麼寫都行，因為玄幻小說的核心目標就是【升級】，我為了升級，我可以主動去某個地方冒險，可以主動參與某次行動，可以主動跟某個地方的人作對。

而武俠小說的寫法是被動的，因為武俠小說的核心目標是【高尚的價值觀】，在這種目標之下，我並不想以變成最強為行動指南，那麼我該如何行動呢？

一是為所屬的共同體而行動，比如民族大義，你侵略我我就要抵抗你，你佔領我我就要推翻你。《射鵰》三部曲全是處在這麼個背景當中。（這也是為什麼金庸寫射鵰三部曲只是前中期，筆力遠不及後面的天龍和笑傲，但仍舊異彩紛呈，不輸那兩部的原因。因為主角都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圍繞著這個目標，什麼都好寫了。）還有《倚天屠龍記》里的明教，前赴後繼地援救光明頂，也是【為所屬的共同體而行動】。

二是復仇或踐約，比如《白玉老虎》里的趙無忌，就是以報復上官刃為主線進行行動。（值得一提的是，後來他見到了上官刃，發現上官刃只是卧底，他父親是扮演了樊於期的角色。整個故事瞬間就太監了，估計是因為這條主線結束了，所以古龍不知道新的主線怎麼寫了。）；郭靖也為了赴嘉興之約走了十年的故事線。

三是為解除自身或他人困境，比如上文力求脫劫的陸漸，還有眾所皆知的張無忌，為解除寒毒保住自己的性命而行動。這是解除自身困境。（這裡雖不屬於高尚的價值觀，但也不與高尚的價值觀相違背。）至於解除他人困境，可以參考蕭峰為阿朱闖聚賢庄，為阿紫遠走塞北求葯。

四是被人脅迫身不由主，比如張無忌被裝到乾坤一氣袋裡，說不得走到哪他就也只能被帶到哪兒。石破天被謝煙客抓到摩天崖上也是一樣。

因此，對於武俠小說而言，故事的選擇性實際上是相當受限的，有時候甚至從頭到尾都是一條線，主角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被迫被歷史大潮、江湖大潮或者某些人裹挾著前進。

而玄幻小說呢，這個可真是天寬地闊了，反正主角就是想要變強，縱觀天下各處，只要能讓自己變強，那天下皆可去得；眼見人間萬事，只要能讓自己變強，則萬事皆可做得。

實際上想寫一部武俠小說，難度是要遠遠超過玄幻小說的，僅次於嚴肅文學。到了今天武俠被寫盡的地步，想寫一部武俠小說則更難。現在武俠小說的整體趨勢是短篇化、中篇化。（實際上古龍時期就有這個傾向了。《七種武器》就是中篇合集。還有《陸小鳳傳奇》其實就是許多獨立的故事共用一些固定的人物所組成的，跟復仇者聯盟似的。雖然一個故事也有大約二十萬字，但是在這種文體里，20萬字真就屬於「短篇」了，大家可以想想，連城訣給人的感覺短吧？那還30萬字呢！）

【插一句：金庸以一人之力將長篇武俠幾乎寫盡，誠不虛言！】

而玄幻呢，特點反而是高產化、長篇化，每天更新個五六千字都不是事，為什麼呢？你基本上不用費太大的心思想劇情，只要到某個地方，打打怪升升級泡泡妞，幾十萬字就過去了，等寫完這幾十萬字的時候，下面一個地方的內容也會想好的。

因此，一部長篇武俠的字數大約在50萬-120萬左右。金庸、古龍、梁羽生、鳳歌皆是如此，這樣篇幅的一本武俠小說，寫作時間大約在1-3年左右。（不一樣的只有《英雄志》，320萬字，這個跟網文的字數差不多了，但是更新速度呢？大家都懂……）

而一部長篇玄幻的字數是多少呢？大約在300萬-800萬字左右。當然也有特例，但是多數優秀的小說都是在這個字數之內的。要注意「大約」二字。並且這個寫作時間，很巧的是，也是在1-3年左右。

那麼因為這兩種篇幅的不同、更新速度的不同，所刊登的載體也自然不同。拿我所接觸的《今古傳奇武俠版》來說吧，一個月出上、下兩期，每期間隔十五天。像鳳歌那種每天寫一千字的速度，完全沒有問題，因為一個一萬五千字的稿子足以在雜誌上連載一次了。甚至中間還可以修改修改以保證質量。

而那種每天更新六千字的速度，肯定更適合在網上連載，去雜誌社連載是不行的。因為每過十五天，你就有九萬字的稿子了，當雜誌社編輯看到你把九萬字的稿子投過去的時候，哪怕你是個大神，都會給你退稿的，因為你這是想讓雜誌崩潰啊！但是在網上連載，則如魚得水。不管你有多少字，網站都照單全收。

因此，武俠的載體基本上是雜誌（或者說是紙媒），玄幻的載體基本上是網站，這是由二者的篇幅和更新速度決定的。

然後呢，就不用我多說了，隨著網路的普及，相對昂貴和不方便的雜誌迅速衰落。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從宏觀的角度來看就是這樣的，武俠小說載體都衰落了，武俠小說還能有發展嗎？就如同信客，你送信的速度再快、信譽再好也沒人需要你了，因為運送公司和手機都普及了。

好，這篇文章就這麼結束了。

最後總結一下：武俠小說的寫作規律決定了武俠小說的篇幅要比玄幻小說更短，並且寫作難度要遠遠大於玄幻小說，更新的速度自然也就比玄幻小說更慢。而這種更新速度只適合於紙媒，當紙媒衰落之後，武俠小說自然而然就會隨著衰落。

這就是武俠小說衰落的另兩個原因。

再和前面那兩篇文章相結合的話，我一共列出了武俠小說沒落的六個原因

1，天材地寶、武功招式不如玄幻和仙俠好看，在通俗領域內缺乏競爭力。

2，武俠小說並沒有作為一個文體的資格，只是「打鬥與拯救」文體的一個發展階段，區區十六年的時間就被寫的差不多了。

3，武俠小說的魅力在於中國歷史、中國文化和俠義性格，然而這些都很容易被寫盡，當寫盡之後，正統的武俠小說就「壽終正寢」了。而缺少中國歷史、中國文化和俠義性格的武俠小說又相對不好看得多。

4，讀者不給力，讀金庸古龍把口味讀刁了，只要現在的武俠作者寫的不如他倆就覺得不好看，「還不如再刷一遍金庸古龍」，而他們刷的金庸古龍也沒花一分錢。在鳳歌寫《靈飛經》的時候，無數人去網上白看，一分錢沒花，看完之後還罵鳳歌，好像鳳歌欠他們的一樣。而玄幻小說讀者還知道看一章給五毛錢呢！作者是魚讀者是水，水少了、水的雜質多了，讓魚怎麼活？

5，武俠小說的寫作規律和武俠小說被基本寫盡的現狀決定了寫作難度巨大。

6，武俠小說的更新速度導致雜誌是最好的載體，並且不適合網站連載。隨著網路的興起雜誌的衰落，則武俠小說必然也跟著衰落。

而最可怕的是，這六點實際上每一點都能制武俠死命，但是卻偏偏六點同時存在，那武俠小說還有活路嗎？

實際上如果一個文體「死了」的概念是基本退出市場競爭，只在以往的歷史上能夠見到這個文體的身影，那麼我可以肯定，武俠小說現在已經死了。或者說武俠小說是個國家，現在已經亡了。現在當然還有寫武俠小說的，可是寫出什麼成就了？就如同亡國遺民一樣，哪個亡了的國家還沒有幾個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