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的父母》節選(三)

《有毒的父母》節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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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為什麼他們不能讓我過自己的生活:控制子女的父母

節選自《Toxic Parents——Overcoming their hurtful legacy and reclaiming your life(有毒的父母——走出他們的傷害陰影重拾你的人生)》

Susan Forward著

讓我們聽一段想像中的成年子女和控制他的父母之間的對話吧。我敢保證這樣的對話永遠不會發生,但是如果這兩個人能夠誠實地表達自己內心深處的情感,他們可能會說出下面這番話。

成年孩子:為什麼你要這樣做?為什麼我做什麼都是錯的?為什麼你不能把我當成年人對待?我當不當醫生對爸爸有什麼影響?我同誰結婚對你有什麼差別?你什麼時候能放開我呢?為什麼每當我獨立做決定,你就表現得好像我冒犯了你?

控制子女的母親:當你想掙脫我的時候,我難以形容我是多麼痛苦。我需要「你需要我」的感覺。想到會失去你,我就受不了。你是我全部的生命,我真擔心你會犯可怕的錯誤。假如看到你受到傷害,我會身心俱裂的。我寧願死,也不願意感覺自己像個失敗的母親。

「這是為了你好」

控制不一定是個貶義詞。如果一位母親限制她剛剛學步的孩子到大街上去逛,我們不認為她過度控制孩子,而是認為她謹慎。她的控制是切合實際的,符合孩子被保護和被引導的需求。

如果10年以後當孩子完全可以獨自過馬路時,這位母親還這樣限制他,那麼合理的控制就成了過度控制。

如果沒有被鼓勵去做、去嘗試、去探索、去掌握、去冒失敗的風險,孩子常會感到無助和無能。在焦慮不安、擔驚受怕的父母過度控制下,這些孩子自己也常常變得焦慮不安、擔驚受怕,這使他們很難成熟起來。當他們進入青少年和成年時代以後,許多人還無法擺脫對父母引導和控制的需求,這種需求一直沒有中斷過。於是他們的父母繼續干涉、操縱、並常常主宰他們的生活。

擔心孩子不再需要自己,驅使許多控制型父母努力延續孩子的無助感。這些父母有一種不健康的恐懼心理叫做「空巢綜合症」,這是子女最後離家而去時所有父母都不可避免要經歷的失落感。所以控制型父母在很大程度上把自己同家長角色綁在一起,因此當孩子獨立後,他們便覺得自己被背叛和遺棄了。

控制型父母更為陰險的是,他們對孩子的主宰常常以「關心」的偽裝形式出現。諸如「這是為了你好」,「我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只因為我太愛你了」,這一類的話其實都出於同一種用意:「我這樣做是因為我太害怕失去你了,所以情願讓你過得慘一點。」

直接控制

直接控制沒有什麼花樣可言。控制是公開的、可以感受到的、赤裸裸的。「照我說的做,否則我就不再理你了」;「照我說的做,否則我就不再給你錢了」;「如果你不照我說的做,你就不再是家裡人了」;「如果你違背我的意願,我就會犯心臟病的」。這裡面沒有什麼遮遮掩掩的話。

通常,直接控制包含恫嚇,並且常常帶有侮辱性。你的情感和需求必須屈從於父母的情感和需求。你被拖進了一個最後通牒的無底深淵。你的意見毫無價值,你的需求和願望無關緊要。雙方之間存在著驚人的權利失衡。

邁克爾是一個36歲的廣告經理,有一張討人喜歡的臉,很有魅力,他為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例子。他與深愛著的妻子已結婚6年,但由於妻子與父母間的拔河比賽,這場婚姻已變得岌岌可危。

等到我搬到加利福尼亞去,真正的麻煩才開始。我想母親可能當時覺得這只是暫時的。但是當我告訴她我戀愛了,準備結婚的時候,她明白了我想在這兒定居,這時她便開始對我施加壓力,想把我拖回家去。

我讓邁克爾說一下是什麼樣的「壓力」。

最糟糕的一件事發生在婚後大約一年的時候。我們本來打算到波士頓去參加父母的結婚周年宴會,這時妻子卻因重感冒病倒了,病得很重。我不想丟下她一個人不管,所以就打電話告訴母親我們不去了。好傢夥,她一開始就哭了起來,接著就對我說:「你不來參加我們的周年紀念,我會死的。」所以我軟了下來,去了波士頓。我是在宴會的那天早上到的,但一下飛機他們馬上要求我待一個星期。我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但我第二天早上就走了。一天後我接到了父親的電話:「你想要你母親的命啊。她一夜沒睡只是哭,我擔心她會中風的。」他們到底想讓我做什麼?同妻子離婚,回到波士頓,再搬回以前住的房間里去?

邁克爾的父母居然能在3000英里以外操縱他。我問他父母是否回心轉意接受了他妻子。邁克爾氣憤得臉都紅了。

沒有!每次打電話來,他們從來不問她怎麼樣。事實上,他們提都不提她,似乎盡量裝出她根本不存在的樣子。

我問邁克爾他是否在此問題上同父母直言相對過,他回答得有些難為情:

我要這麼做了就好了。每次她受了父母的氣,我都勸她忍著。她抱怨,我就勸她要諒解。上帝呀,我這不是個白痴嗎!我的父母不停地糟踐我妻子,我卻在放任他們這麼做!

邁克爾的罪過就在於他獨立了。他父母的反應,便是拚命用他們最擅長的策略進行攻擊:收回對兒子的愛,預言他要大禍臨頭。

邁克爾的父母也同多數過度控制子女的父母一樣,自私自利得令人難以置信。他們非但不把邁克爾的幸福看成是對自己教子有方的肯定,反而感到是一種威脅。邁克爾的志趣對他們來說也無關緊要。在他們看來,他遷往加利福尼亞不是為了謀求事業上的機遇,而是為了懲罰他們。他結婚也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刁難他們。他的妻子生病也不是因為感染了病毒,而是為了剝奪他們的天倫之樂。

邁克爾的父母總是強迫他在他們和妻子之間做出選擇。他們把每一次選擇都搞成非此即彼的決定。對直接控制子女的父母來講,中間路線是不存在的。只要成年以後的孩子試圖多少掌握一下自己的生活,便要付出良心譴責、失落憤怒、懺悔不孝的代價。

邁克爾頭一次來找我時,還覺得自己的婚姻問題是主要的。沒過多久他就意識到,他的婚姻只不過是父母為控制他而進行爭鬥的犧牲品,這種控制從他離開家時便開始了。

孩子結婚對過度控制子女的父母來講極具威脅性。他們把新來的配偶視為爭奪孩子忠誠的競爭對手。這引起了父母和配偶間的一場場惡戰,而成年的子女則夾在雙方的交火中間,將自己的忠誠一分為二,獻給雙方。

有些父母會對這種新的婚姻關係採取批評、嘲諷和預言其失敗的方式進行攻擊。有的則像邁克爾的情況那樣,拒絕接受新來的配偶,甚至無視配偶的存在。還有的則直接迫害新來的配偶。這些策略引起了婚姻的變故,這種情況並不少見。

「為什麼我要把自己出賣給父母呢?」

金錢一直是力量的主要語言,這使它合乎邏輯地成為控制型父母的工具。許多有毒父母利用金錢來使孩子依附於自己。

金心事重重地來找我。41歲的她,身體超重,工作上失意,離了婚,帶著兩個孩子。她覺得身陷困境不能自拔——想要減肥,想在事業上拼搏一番,還想找到生活的方向。她確信,只要找到了「正確」先生,一切問題便會迎刃而解。

隨著討論的進行,我明顯地覺察到,金認為,沒有男人照顧她,她將一事無成。我問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的。

哦,當然這想法不是從我丈夫那兒得來的,事實上,好像我得照顧他才行。認識他的時候我剛剛大學畢業。他當時27歲,還同父母住在一起,正在為如何謀生而苦苦掙扎。但是他感情豐富、性格浪漫,讓我傾倒。我的父親堅決反對,但我認為他暗暗地高興,因為我選了一個自顧不暇的人。當我堅持要嫁給他的時候,父親說他願意接濟我們一段時間,如果情況繼續糟下去,他會在他的公司里給我丈夫提供一份工作。當然,聽了這話,人們會覺得父親是個大好人,但這也使他令人難以置信地牢牢控制了我們。即便在結婚以後,我依然是爸爸的小女兒。父親一直在經濟上幫助我們,但因此,他可以吩咐我們怎麼過我們自己的日子。當時我已經在理家養孩子了,可是……

金說到這兒停住了,「可是什麼?」我問。她低下頭看著地面,說出那句話:

可是……我還需要爸爸來照顧我。

我問金,她能否認識到她同父親的關係與她非要依賴男人才能過得好這兩者之間的聯繫。

毫無疑問,父親是我生活中最強有力的人物。小的時候他對我確實很好;但當我開始有自己的思想時,他就受不了了。如果我膽敢與他意見不一致,他就大發脾氣,用最難聽的話罵我,聲音震耳欲聾讓人害怕。到我十幾歲的時候,他開始用金錢逼我就範。有時候他慷慨得令人難以置信,讓我感覺很受寵,有了依靠;可有時候他又羞辱我,逼我為了任何小事情——從電影票錢到課本錢——哭著哀求他。我總也鬧不清自己有什麼罪過,只知道當時花了很多時間試圖搞清楚「如何讓他高興」。但他的花樣從不重複,只是變得越來越嚴厲。

對金來說,試圖取悅於父親就像在賽跑,只是她父親總是在移動終點線,她愈努力跑,她父親就把終點線推得愈遠。她永遠不可能贏。他拿錢既作為獎賞又作為懲罰,並且毫無邏輯,反覆無常。在錢的問題上,他一會兒大方一會兒吝嗇,就像他在關愛和溫情方面一會兒大方一會兒吝嗇一樣。他發出的混亂信息讓金困惑不解,她的依賴性與他批准與否的不確定性糾纏在一起。這種混亂狀況一直持續到金的成年時代。

我鼓勵丈夫去為父親工作。這真是大錯特錯!這樣一來我們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了。任何事都得照他的意思辦,從選擇公寓到教孩子拉屎撒尿。他讓吉姆上班時的日子像活在地獄裡一般,所以吉姆最後不幹了。我父親認為這是吉姆無能的又一例證,儘管吉姆又找了一份工作。為了這,父親狠狠地斥罵我,威脅要停止對我們的接濟。但接著,他又來了個180度的大轉變,聖誕節給我買了輛新車。在把鑰匙交給我時,他說:「你不想讓你丈夫和我一樣富有嗎?」

金的父親以極為殘忍和破壞性的方式運用他的經濟實力,卻又裝出慷慨大方的面孔。他運用這種實力,使自己在金的眼裡更加不可或缺,同時又不斷地貶損金的丈夫,從而在金離開父母的巢以後仍能長期持續地控制她。

「你不能做對哪怕一件事嗎?」

許多有毒的父母對待他們成年孩子的方式,就好像他們既無助又無能,以此達到控制成年孩子的目的,即使這與現實嚴重脫節。

馬丁,一個瘦瘦的、開始禿頂的、43歲的小型建築供應公司的總裁,因極度恐慌前來找我。他說:

我真覺得害怕,要出事了。我現在總發脾氣,無法控制。以前我一直是個半點兒火氣也沒有的人,但這幾個月我卻老是朝妻子和孩子喊叫,摔門。三個星期前,我壓不住火,竟然一拳把牆壁捶了個洞。我真害怕我會傷到什麼人。

我稱讚他有勇氣、有遠見,在問題還沒有變得不可收拾以前來找我治療。我問他用拳頭擊打牆壁時想打的是誰。他苦笑了一下:

這很簡單——我的老爺子。不管我怎麼努力,他總是讓我覺得我幹什麼都是錯的。你能相信他竟然當著我僱員的面讓我下不了台嗎?

當馬丁看到我不解的樣子,他解釋道:

18年前,我父親帶我進了他的企業,過了3年他就退休了。所以15年來一直由我管理著企業。但是該死的,每星期父親總要來一次,來了就查賬。然後就抱怨我怎麼搞的。他跟著我走出我的辦公室,大吵大嚷,說我把他的企業弄得一團糟,就當著員工的面這麼做。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我扭轉了企業的局面,就在過去的3年間利潤翻了一番。但他就是不肯讓我清靜。這個人什麼時候能知足呢?

馬丁不斷地忍受磨難,取得成功以證明自己。他有著實實在在的成就作為證據——那就是他的利潤——但這證據在父親的不滿面前卻顯得蒼白無力。我間接地暗示馬丁,他父親也許是在馬丁的成功面前感到了威脅。父親的自尊是同創立了這家企業緊緊相連的,但現在他的業績與兒子的相比顯得相形見絀了。

我問馬丁,在發生這些情況時,除了這種可以理解的怒火以外,他還感觸到別的什麼沒有。

當然感到了。我真是羞於在你面前啟齒,但每次他走進我的辦公室,我都覺得自己只有兩歲。我甚至都不能正確回答問題。我開始結結巴巴,向他道歉,並感到害怕。他看起來是那麼強大。儘管我的塊頭和他一樣大,可我覺得自己只有他的一半大小。他目光冷竣、語氣尖刻。為什麼他不能把我當成年人對待呢?

馬丁的父親用企業使馬丁感到無能,反過來卻使他自己感覺良好。這一著使用得當的話,馬丁就會變回一個穿著成人外衣的無助的孩子。

雖然拖了一段時間,但馬丁最終還是認識到必須放棄父親會改悔的希望。馬丁現在正努力改變同父親打交道的方式。

巧妙操縱者的專制

還有另一種有效的控制方式,儘管同直接控制相比要更加微妙和隱晦一些,但卻與直接控制一樣具有傷害性:那就是巧妙的操縱。操縱者用不著開口索要,就會得到想要的東西,而無須冒公開表達願望遭到拒絕的風險。

我們大家都在不同程度上巧妙地操縱別人。我們當中很少有人會信心十足,總是直截了當地索要自己想要的一切,所以我們學會了間接的索要方式。我們不直接向妻子或丈夫要一杯果酒,而是問有沒有一瓶打開的;天晚了,我們並不直接催促客人離去,我們打哈欠;我們不會向一個有吸引力的陌生人直接索要電話號碼,我們會先同她聊天。孩子也常常巧妙地操縱父母,就像父母操縱孩子一樣。配偶、朋友和親戚都互相巧妙地操縱對方。推銷員就是靠巧妙地操縱別人謀生。這種做法本身並沒有什麼邪惡性可言,事實上這是正常人際交往的一種模式。

但是,如果這種操縱變成了持久控制他人的工具,就會極具傷害性,尤其是在父母與孩子的關係當中。因為巧妙操縱孩子的父母很善於掩蓋自己的真實動機,從而讓孩子終日生活在一個迷惘的世界中。他們只知道自己受人擺布,但就是想不明白別人是怎麼擺布自己的。

「為什麼她總要幫忙呢?」

李,32歲,性格開朗,臉上有雀斑。她以前曾是業餘網球頭號種子選手,現在作為職業選手在一個鄉村俱樂部一直打得很好。儘管社交活躍,又有專業上的認可和不錯的職業,她卻周期性地陷入深深的抑鬱之中。她同母親的關係成為我們第一次談話的主要話題。

我是經過奮鬥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但我母親仍然覺得我還不會系鞋帶。她的全部生活都同我緊緊地聯繫在一起,這種情況在爸爸去世後變得更嚴重了。她就是放不下。她總是帶吃的到我公寓來,因為她覺得我吃得不夠好。有時我回到自己的住處發現她已經來過了,並「好心地」把房間打掃過了。她甚至會把我的衣服和傢具重新整理一遍!

我問李,她是否曾經對母親直言相告別再這麼做了。

我說過很多次了。她每次聽到後都滿眼是淚,哭著說:「母親幫助一下她心愛的女兒,這有什麼錯?」上個月我應邀去舊金山參加邀請賽。母親一遍遍地嘮叨,說路那麼遠,我不可能一路一個人駕車到那兒去,所以她自願和我一起去。當我告訴她實在沒有必要時,她那副樣子就好像我要騙她放棄免費度假一樣,所以我只好答應了。在此以前我可是一直盼著這段時間能獨自待著,可是我能說什麼呢?

在李與我合作進行治療期間,她開始意識到,母親是多麼嚴重地損害了她對自己能力的信心。但是每當她要對母親表達出自己的不滿時,她都被負罪感攫住了,因為母親看起來是那麼愛她、關心她。李越來越生母親的氣,但因為無法發泄出來,她只能把怒氣壓在心裡。最終這怒氣找到的發泄方式就是抑鬱。

當然,她的抑鬱又使這一循環過程延續下去。母親一有機會就說一些這類的話:「看看你顯得多麼悶悶不樂。讓我給你做一頓小小的午餐,讓你高興高興。」

在極少數情況下,當李終於鼓起勇氣把自己的感受告訴母親時,母親頓時變成了淚流滿面的殉道者。於是李毫無例外地感到內疚,一個勁兒地道歉。此時母親總是打斷她的話,說:「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

我婉轉地對李說,如果她母親在表達自己的意圖方面更直截了當一些,她就不會這麼生氣了。李贊同我的意見。

你說得對。如果她乾脆點兒說「我很孤單,我想你,我想讓你多陪陪我」,至少我能知道我需要應對的是什麼情況,我還能多一些選擇。像現在這樣,好像她剝奪了我的生活。

當李哀嘆自己沒有選擇時,她反映了許多巧妙操縱者成年子女的心聲。巧妙的操縱以溫和的方式把人逼進死角:如果反抗,就會傷及「只不過出於好心的」人。對多數人來說,屈服似乎更容易一些。

這是個憂鬱的季節

巧妙操縱孩子的家長通常在假日大顯身手,他們散布負罪感就像散布聖誕節的喜慶氣氛一樣。假日往往加劇家庭中已有的衝突。許多人非但不企盼假日的歡樂,反而發現自己害怕假日常常帶來的家庭緊張關係的升級。

弗雷德,27歲的雜貨店職員,同時也是家庭四兄弟姊妹中最小的,給我講了一個經典的被母親巧妙操縱的故事。

我母親把我們回家過聖誕節看成一件大事。去年我在一次無線電比賽中獲勝,獲得了一次免費去阿斯彭度假的機會。我真是太激動了,因為我自己根本花不起錢參加這樣的旅行。我喜歡滑雪,而且能帶女朋友到這麼棒的地方去度假,對我真是難以置信的好機會。我們倆平時工作都很辛苦,這次度假聽起來像是去天堂。但是當我把這消息透露給母親的時候,她卻好像剛死了什麼人,目光蒙上了一層陰影,嘴唇開始發顫,你知道,好像馬上要哭的樣子。然後她說:「好吧,寶貝,你玩得痛快,也許我們今年連聖誕節的晚宴也吃不成了。」這話讓我感覺自己真是個卑鄙小人。

我問弗雷德他最後到底是否成行。

是的,我去了。但那是我一生中最糟的一段時光。我的情緒壞極了,以致於總和女朋友吵架。旅途中有一半的時間是在通電話,同母親、我的兩個哥哥,還有我姐姐……我一路上一直在道歉。惹這麼多煩惱,真不值得。

坦率地講,我很驚訝弗雷德最終還是去旅行了。我看到過很多人在這種情況下竭力避免使自己有負罪感而放棄旅行。操縱型家長是製造負罪感的大師,弗雷德的母親也不例外。

當然,沒有我,他們也吃了聖誕節的晚餐。但母親心情過於沮喪,40年裡頭一次把火雞烤煳了。我接到了姐姐三個電話,訴說我是怎麼毀了家裡的傳統的。我大哥對我說,因為我不在,大家都很失望。我另一個哥哥也把罪責推到我身上,他說:「我們幾個孩子就是媽媽的一切。你想她還能過幾個聖誕節?」就好像我在她臨終之時遺棄了她似的。這公平嗎?她現在還不到60歲,身體很健康。我敢肯定他這話是直接從母親嘴裡學來的。我可以這麼跟你說,打那以後我再也不期盼聖誕節了。

弗雷德的母親不直接向弗雷德表達自己的情感,而是利用她的孩子們替她這樣做。對於巧妙操縱型家長來說,這是一種極為有效的策略。請不要忘了,他們的主要目的是避免直接對抗。弗雷德的母親自己並沒有出面譴責弗雷德,而是在聖誕節晚宴上扮演了殉道者的角色。哪怕她在報紙上登個廣告,也不會比這種譴責更有力量。

我對弗雷德解釋說,他母親和他的兄弟姊妹聖誕節過得黯淡無光完全是咎由自取,弗雷德對此沒有責任。妨礙他們為出門在外的弗雷德乾杯,使他們失去了一個充滿喜慶氣氛的夜晚的,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而不是別的。

只要弗雷德還自覺是個壞人,因為他居然敢為自己著想,他的母親便可以通過負罪感來控制他。弗雷德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現在同母親打交道要有效得多了。儘管她將他的自我主張視為是對她某種形式的「懲罰」,但弗雷德已經使力量的天平傾斜到這樣一點上:他現在做出的任何妥協都是選擇式的,而不是投降式的。

「為什麼你不能更像你姐姐?」

許多有毒的父母將一個孩子同另一個孩子作比較,顯出那個欲整治的孩子的不足,讓他感到是自己做得不夠,因而得不到父母的關愛。這促使孩子儘力滿足父母的任何要求,以重新獲得他們的好感。採用這種分而治之的策略常常是為了對付那些有點獨立性、威脅到家庭制度穩定的子女。

在這些父母有意無意地擺布下,一種原本十分正常的競爭變為危及到兄弟姊妹之間關係健康發展的殘酷競爭。這種競爭的影響是深遠的。負面的比較,除了對孩子的自我印象造成明顯的損害之外,還會在子女之間引起怨恨和妒忌,並使他們一生的關係都帶上這樣的陰影。

帶有某種動機的反叛

當有毒的父母使用極端的、恫嚇的、產生負罪感的、摧殘情感的方法控制我們時,我們通常有兩種反應:屈服,或反叛。這兩種反應都不利於心理上的解脫,儘管反叛表面上與屈服相反。事實上,如果我們以反叛來回應父母,我們受控制的程度恰如我們屈服一樣牢固。

喬納森,55歲,是一位英俊強健的單身漢,擁有一家大型電腦軟體公司。在頭一次談話時,他幾乎是在為自己強烈的恐慌和孤獨感道歉。

別為我難過。我有漂亮的房子,我收藏汽車,我一切都應有盡有。我的生活真的很不錯,只是我經常非常、非常孤獨。我非常富有,但卻不能和任何人分享。有時,我有這種嚴重的失落感,是因為就親密的愛情關係來講,我原本是可以有一些收穫的。我真害怕到死都還是子然一身。

我問喬納森,他是否知道為什麼他處理與女人的關係會這麼困難。

每次我同女人接近……或者甚至想到要同什麼人結婚,我就恐慌起來,逃跑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知道就好了。我母親從來不讓我同什麼人有結果。

我問喬納森他對來自母親的這種壓力是什麼感覺。

她對我結婚的事總是放不下。她81歲了,身體很好,朋友也很多,但我覺得她一天到晚總在擔心我的婚戀大事。我真的很愛她,但因為這件事,待在她身邊我就受不了。她為了我的幸福而活著。她的關心讓我喘不過氣來,好像我無法擺脫她。她不斷地教訓我應該怎麼過日子……她總是這樣。我是說,如果可能的話,她會替我呼吸。

喬納森最後這句話是對「融為一體」絕妙而生動的描述。他母親與他如此深地糾纏在一起,以至於她忘記了應該放手,讓他自由。她把自己的生活同他的生活「融」在了一起。喬納森成了她的延伸,似乎他的生活就是她的生活。喬納森需要擺脫她那令人窒息的控制,於是他反叛了。他拒絕任何她想讓他做的事,包括他本來渴望的事,比如婚姻。

我含蓄地告訴喬納森,也許他對反叛他的控制型母親過於專註了,以至於忽略了自己真實的慾望。對他來講,不向母親的願望讓步太重要了,以至於他剝奪了他自己希望享有的同女性親密關係的權利。通過這樣做,他為自己製造了他是「自身主人」的幻覺。但實際上,他的反叛需求壓倒了他的自由意志。

我把這稱為「自我挫敗式反叛」,它是屈服的另一面。健康的反叛是自主選擇權的積極運用,它有助於促進個人的成長和個性的發展。「自我挫敗式反叛」是針對控制型父母的抗爭,它只為達到反叛的目的,哪怕反叛的結果並不如人意。這很難符合我們的最大利益。

來自墳墓的控制

我的患者小組中有一位成員說:「我的父母都已過世,因而他們已不能再控制我了。」另一位成員大膽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見:「他們是不在人世了,親愛的,但他們還活在你的頭腦里!」自我挫敗式反叛和屈服行為在父母過世後也可以長時間地存在。

許多人認為,一旦控制自己的父母過世了,自己就自由了。但是,心理上的臍帶不但能跨洲穿行,而且還能伸出墳墓。我已經觀察到幾百例成年人,在控制型父母去世以後很久,仍堅定地對父母的要求和負面信息忠貞不渝。

伊萊,60歲,一位才智超群、敏於諷世的成功商人,對自己的處境做了十分精妙的評價:「在我自己的人生中,我僅僅是個配角。」

我頭一次見到伊萊時,儘管他的資產已遠遠超過百萬,卻依然住在一居室的公寓里,開著一輛破車,生活方式與入不敷出的人無異。他對自己的兩個成年女兒極為大方,但對自己卻吝嗇得近乎偏執。

我記得有一天他下班後來找我。我問他這一天過得怎樣,他笑著告訴我,他因為會面遲到,差點兒把一筆1800萬美元的生意吹了。儘管伊萊平時很準時,但那天他卻為了節省在樓前停車的費用,竟圍著街區開車轉了20分鐘找一個街上的停車位。為了5美元的停車費,他冒了損失1800萬美元的風險!

當我們探究他強迫性節儉行為的部分根源時,真相逐漸明朗起來,是伊菜已經去世12年的父親的聲音依然在伊菜的腦海中回蕩:

我的父母都是貧窮的移民,我是在赤貧中長大的。我的父母,尤其是父親,教育我要提防一切。他總說:「外面是一個殘酷的世界,如果你不小心腳下的每一步,就會被活活吞掉。」他讓我覺得,除了危險以外,不要指望會有什麼美好的前景。甚至在我結了婚,掙了很多錢以後,他仍然這樣做。我怎麼花的錢,買了什麼東西,他都要嚴加盤問。每當我不小心對他說漏了嘴,他的標準反應就是:「你這個白痴!在奢侈品上浪費錢。你應該節省每一分錢,後面還有苦日子呢,生活總是這樣,到那時你就用得著這錢了。」這樣就把我弄到了一分錢也不敢花的境地。我父親從來不認為生活是可以享受的,他只把生活看成是我們必須忍受的。

伊菜的父親用自己生活中的恐懼和苦難預測兒子的前程。當伊萊走向成功的時候,當他試圖享受一下自己勞動成果的時候,總會聽到父親的訓誡。父親大難臨頭的預言在伊萊的頭腦中形成了無休止循環播放的錄音帶。即使伊萊能買點兒自己喜歡的東西,父親的聲音也使伊萊難以享用它。

伊萊父親對未來的普遍不信任也貫穿在他對女人的看法上。女人,也像成功一樣,終有一天會背棄你。他對女人的疑心近乎偏執,連他的兒子也承襲了這些觀點:

我在女人身上從來沒有不倒運的時候,我從來也做不到信任她們。我妻子同我離婚,因為我總是斥責她太揮霍。說起來很可笑,她只是買了個手提包什麼的,我卻馬上想到了破產法庭。

在伊萊與我配合治療的過程中,可以看得越來越清楚,錢不是他與妻子之間的惟一問題。他極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尤其是溫柔的情感,而他妻子則對此感到越來越沮喪。這一問題在他的單身生活中依然持續存在。他對此是這樣說的:

我每次邂逅女人,總會聽到父親的聲音:「女人喜歡欺騙男人。如果你傻,放縱她們,她們就會拿走你的一切。」我想我總是找那些能力不足的女人,原因可能就在於此吧。我知道她們不可能比我聰明。我總是信誓旦旦地保證要資助她們,要幫她們創業,但從來不兌現。我想我是試圖在她們還沒來得及欺騙我之前先欺騙她們。我到底還能不能找到一個我可以信賴的女人呢?

這是一個聰明機靈的男人,但卻讓來自墳墓的強有力的力量左右著自己,儘管他從理智上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成了他父親那恐懼與猜疑心理的俘虜。

伊萊在配合治療方面十分努力。他大膽逼迫自己採用新的行為方式,他開始直面自己內心的許多恐懼。最後,他買了一套豪華公寓——這對他來講是邁出了一大步。他對此依然感到負罪感,但他學會了承受這種負罪感。

他腦海里的那個聲音依然在響著,但他已經學會了把它的音量擰小。伊萊還是擺脫不了對女人的不信任感,但他已經意識到了這是父親遺留給他的心理陰影。他正努力去信任眼下交往的女友,將信任作為武器贏回對自己生活的掌控。

我會永遠記得那天,他來告訴我自己前一天晚上如何戰勝了一股嫉妒之情,並且帶著特彆強烈的勝利感離去。他熱淚盈眶地注視著我,說道:「你知道,就我現在的情況來講,根本沒有理由再像以前那樣害怕了。」

「我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芭芭拉,39歲,一位身材高高的、苗條的電視節目背景音樂的創作者,來找我時心情極度抑鬱。

我會半夜醒來,內心一片空虛,幾乎像要死了似的。我當年是個音樂神童,5歲就能演奏莫扎特的鋼琴協奏曲,12歲就獲得了朱莉亞音樂學院(全美著名的音樂學院)的獎學金。我的事業前程似錦,但我的內心卻像要死了一樣。6個月前我患抑鬱症入院治療。我覺得自己要完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問芭芭拉,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促使她住了院。她對我說,她在3個月內先後失去了雙親。我為她感到痛心,但她卻馬上勸我不必為她難過。

這沒關係。我們已經有幾年不說話了,所以我覺得自己早已失去他們了。

我向她詢問與父母分離的原因。

4年多前,我和查克計劃結婚,我父母硬要來和我們一起籌辦婚禮。這就是我所需要的一切……讓他們像我小時候那樣來監控我。我是說他們總是要干涉我……像在宗教法庭上那樣,審問我要幹什麼,同誰一起干,要去哪裡……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提出把他們安置在旅館裡,因為結婚前查克和我的精神壓力已經夠大的了,這下他們氣瘋了。他們對我說,除非讓他們來與我們同住,否則就永遠不再和我來往。有生以來頭一次,我違抗了他們。這是一個多麼大的錯誤啊!首先,他們沒來參加我的婚禮,然後又告訴整個家族我是多麼混蛋。現在所有的親戚都不和我交往了。

我結婚幾年以後,母親得知自己患了動手術也無濟於事的癌症。她讓家族裡每一個人都向她起誓,她死的時候決不告訴我。我一直被蒙在鼓裡,直到5個月後我偶然遇到家裡的一個朋友,人家向我表示哀悼,我才知道這件事。我就是這樣知道母親的死訊的。我徑直回家去找父親。我當時以為可以彌合我們之間的裂痕了,可他說的頭一句話竟是:「這下你高興了吧,你殺了你母親!」我當時崩潰了。3個月後他因悲痛過度而死。每當我想起他們,耳邊都會響起父親譴責我的聲音,我覺得我就是個兇手。儘管他們雙雙都已在6英尺的地下,但他們的譴責至今死死地勒住我的脖子。怎麼才能把他們從我的腦海中、從我的生活中除掉呢?

像伊萊一樣,芭芭拉也被墳墓中伸出的手控制著。有好幾年的時間她都覺得自己對父母的死是負有責任的,這極大地損害了她的精神健康,也幾乎毀了她的婚姻。她渴望擺脫這樣的負罪感。

自他們死後,我一直想到自殺。這似乎是惟一的方法,來終止腦子裡那個不斷重複的聲音「你殺死了你的父親,你殺死了你的母親」。我差一點兒就真的自殺了,可你知道是什麼阻止我這樣做的嗎?

我搖了搖頭。在我們一個小時的會面中,她頭一次微笑了,回答道:

我怕死後再碰到父母。他們毀了我在人世間的生活,這已經夠糟的了。我可不想再給他們機會,毀掉我在那個世界裡會有的一切。

像許多有毒父母的成年子女一樣,芭芭拉能夠承認她的父母給她造成的部分痛苦。但這並不足以使她把負罪感從自己身上還歸到父母身上去。這需要花些工夫,但我們最後還是把它完成了,她終於承認,父母應當為他們殘忍的行為負全部責任。芭芭拉的父母已經去世了,但芭芭拉卻又用了一年的時間,才使他們真正離開她,不再打擾她。

沒有獨立的身份

有自信心的父母是不需要對他們成年的子女進行控制的。但在本章中我們遇到的這幾位有毒父母的所作所為,則是出於對自身生活的強烈失意以及對遭到遺棄的深深恐懼。孩子的獨立,對他們來說就像失去了一條臂膀。隨著孩子年齡的增長,這種父母越來越感到必須在背後拉緊繩套,保持孩子對自己的依賴性。只要有毒的父母能讓他們的兒子或女兒依然覺得自己是個孩子,他們就能維持這種控制。

結果,控制型父母的成年子女,對於自己的身份常常有一種模糊不清的認識。他們很難把自己視為脫離父母的獨立的人。他們不能區分什麼是父母的需求,什麼是自己的需求。他們感到很無助。

所有的父母對子女的控制,在子女能夠把握自己生活的時候就應該結束了。在正常的家庭里,這種過渡在青少年時代便開始了。但在有毒的家庭里,這種健康的關係剝離卻要被擱置多年——或者被永遠擱置下去。只有當你做出改變,使你能夠自己掌控人生,這種剝離才能夠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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