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足球教室】日本足球的老師之英國篇(二)
2 人贊了文章
幕末明治時期可謂日本歷史上濃墨重彩、風雲激蕩的一頁,社會、政治、經濟變革之劇烈前所未有。1853年(嘉永六年),美國海軍提督佩里「黑船來航」,德川幕府無力屈人之兵,被迫開國,1858年(安政五年)與美、英、法、俄、荷五國分別簽訂修好通商條約,史稱《安政五國條約》,於長崎、金川(橫濱)、新瀉、函館和神戶五地開放建立類似租界的「居留地」(「settlement」)。西人紛至沓來,為島國帶來了那些「稀奇古怪」的西方風俗、食物和發明。
在這些開港城市中,橫濱與神戶兩地的居留地無論在管理體制、建築風格還是經濟社會活動上都別具一格,成為明治日本最重要的國際交流場所。兩地成立的兩家外國人體育俱樂部「橫濱鄉村與田徑俱樂部」(YC&AC,Yokohama Country & Athletic Club)與「神戶賽艇與田徑俱樂部」(KR&AC,Kobe Regatta & Athletic Club)也成為了日本近代體育的兩面旗幟,是板球、賽艇、網球、棒球,橄欖球以及足球等幾乎所有西式體育的「孵化器」,引領並推動著日本近代體育的發展。
讓我們首先說一說橫濱。橫濱是日本近代史上幾乎所有西方事物初次登台亮相之地。橫濱開港場佔地近30萬平米,位於今天橫濱市中心關內地區(所謂「關內」、即外國人居留地出入關所內側之意)。
1859年,關內出現了日本第一家洗衣房,1862年首次出現照相館和牛肉屋,1863年第一棟西式酒店拔地而起。1867年,居留地的路上頭一回跑起了西洋馬車,1870年,新聞日報問世。1872年,關內的街頭亮起了煤氣燈,一年之後,象徵近代城市文明的下水道鋪設完畢,這些對於今天日本人來說司空見慣的東西,統統隨著這股「文明開化」的大潮,從橫濱走向日本。
生活在橫濱居留地的外國人以英美兩國人數為最。根據史料記載,1861年(文久元年)居住在關內的外國人當中有英國人55人、美國人38人、法國人14人,荷蘭人20人。及至1878年(明治十一年),關內西人總數增至1370人,其中英國人515人、美國人300人、德國人175人,法國人120人,荷蘭人59人,葡萄牙人73人。
對於天性喜愛戶外活動的盎格魯-撒克遜人來說,生活中有一樣東西不可或缺,那便是體育運動。無論是賽馬、射擊、賽艇還是各種球類運動,這些活動對於這群「外人」的意義不僅限於單純的身體運動,而是獨處異國、排遣寂寞的娛樂手段,是與身在他鄉同胞之間人情交流、互通信息的媒介,更是他們了解熟悉自身所處新國度的一扇窗口。
1863年(文久三年),美國公使布萊恩首先向幕府提出修建騎馬遊樂步道和賽馬場的要求。美國人的要求在三年後的慶應二年得以實現——橫濱騎馬遊樂步道由西人設計而成,寬六米,全長24公里。日本最早的西式賽馬場「根岸賽馬場」也在這一年正式完工。同年,居留地的一幫有識之士結社成立「橫濱賽馬俱樂部」(Yokohama Race Club, YRC)。
射擊不僅是英美人士的業餘愛好,更是橫濱駐屯英軍必不可少的訓練功課。1865年(慶應元年)3月,日本第一家射擊場、別名「角打場」的步槍試射場在根岸村建成。按照與幕府達成的協議,試射場一開始由英軍無償使用,待到英軍撤出橫濱之後,由「橫濱射擊競技協會」(Yokohama Archer Athletic Association,YAAA)接手借用。
對於作為港市的橫濱來說,英艦造訪可謂常事。划船和賽艇是英國水兵最重要的訓練和娛樂活動之一。早在1866年,身在橫濱的英國人就牽頭組織成立了業餘划船協會。協會在1871年(明治四年)正式定名為「橫濱業餘划船俱樂部」(Yokohama Amateur Rowing Club,YARC)。賽艇方面,英國人在1886年(明治十九年)舉辦賽艇比賽,並且成立了「橫濱賽艇俱樂部」(Yokohama Yacht Club,YYC)。
球類運動方面,英國人的最愛莫過於板球。1868年,「橫濱板球俱樂部」(YCC,Yokohama Cricket Club)在居留地48號宣告成立。創始人蘇格蘭人詹姆斯·潘德·莫里遜(James Pender Mollison,1844—1931)1867年1月和同樣痴迷板球的好友歐內斯特·普萊斯(Ernest Price)來到橫濱。二人來日之前在上海經營茶葉買賣,同為上海外國人俱樂部的板球運動員,還參加過早年香港與上海之間的板球對抗賽。
關於YCC草創當時的場景,莫里遜留下過這樣的記錄:「到場的有我本人,我是格拉斯哥蘇格蘭人俱樂部的,伊萬·弗雷澤和喬治·漢密爾頓都是哈羅工學的畢業生。還有E·D·穆雷,是倫敦聖保羅學校的。我被提名為俱樂部主席。弗雷澤、漢密爾頓,加上太古洋行的J·H·斯科特三個幹事。歐內斯特·普萊斯(就是大家口裡常說的小P)是個英國品茶員,年紀不大,沃爾什霍爾公司的,成了我們的秘書。」
不過,莫里遜的這段回憶其實有不少失實之處。文中提到的弗雷澤和漢密爾頓1868年根本就不在橫濱,也並非哈羅畢業生——二人讀的是拉格比公學。J·H·斯科特在莫里遜寫這段文字的時候已經是當時亞洲大紅大紫的生意人。莫里遜與之結交應該是在1860年代。斯科特當時實際上住在上海,倘若真的到場參加了這次會議,那也只是路過橫濱而已。聖保羅學校也說了,經查有任何一個名叫E·D·穆雷的學生在他們那裡讀過書,上過學。
誠然,莫里遜的回憶錄成文時間較晚,裡面紕漏錯誤不少。對於彼時居留地的外國人來說,橫濱的生活總歸是愜意的,各種運動幾乎觸手可及。不過,促使這些運動飛速發展的卻是一場令他們有些後怕的變故。1862年9月14日,來自上海的英商查爾斯·勒諾克斯·理查森(Charles Lennox Richardson)與三名同伴結伴前往川崎、參拜神社,途經生麥村時因不願下馬為一隊大名扈從讓路,結果被活活刺死,另外兩人身受重傷,史稱「生麥事件」。西方各國為了保護僑民,派兵進駐居留地。自1864年直至19世紀70年代,居留地一直駐有大約1500名外國駐軍(以英軍為主)。
生麥事件
1862年的生麥村
駐軍的到來極大刺激了居留地體育運動,尤其是板球、橄欖球和足球運動的開展。駐軍士兵中不乏運動好手,運動人口的增加使得這些需要更多參賽者的運動成為可能。YCC成立之初的許多重要比賽正是與這些身披紅色軍服英國士兵之間的較量。谷戶坂上駐屯英軍第20、第9和第10連隊,還有海軍水兵經常和YCC進行板球比賽。莫里遜四十年後在《回憶錄》中寫道:「1870到1871年的時候我們的板球已經開展得相當不錯,主要是和第10營的軍官們比賽,那幫傢伙打起板球來可真夠帶勁的。」莫里遜提到的實際上是英軍第10步兵團第一營,該營於1868年4月被派往橫濱,旗下擁有一支優秀的軍官板球隊。
1894年11月3日YC&AC板球賽後合影(俱樂部創始人莫里遜位於畫面居中持板球板者右側)
莫里遜在《回憶錄》中同樣談到了1873年(明治六年)之前居留地「足球」運動的開展情況:「在此之前,英國海軍連隊造訪橫濱港,只要穿過馬路,附近有稍微平整的廣場,到處都在玩『足球』。練兵場也經常舉行士兵與市民的比賽,甚是有趣。」不過,莫里遜此處所說的「足球」(「football」)實際上指的是橄欖球。當然,這樣的錯誤可以理解。正如下圖所示,反映的是1873橫濱居留地的一場英國人「足球」比賽。旗幟上寫的YFC是Yokohama Football Club的縮寫,但是這裡的「Football」指的是橄欖球,而YFC是日本第一家橄欖球俱樂部。
1873年橫濱居留地的一場英國人「足球」比賽
莫里遜堪稱橫濱近代體育發展的先驅。他為了擁有更好、更大的運動場開展自己熱愛的板球運動,在19世紀70年代初與當地政府談判,購置了大片原先廢棄不用的空地,對場地進行平整修葺,並且新建辦公樓,運動設施儼然初具規模。
1880年的YC&AC板球場
進入19世紀80年代,YCC迎來發展黃金期,逐漸吸納棒球、橄欖球和足球等集體運動,成為一個綜合性體育團體。俱樂部有史可查的足球比賽最早始於1883年。1900年(明治三十三年),俱樂部在經過球場擴建與增加跑道之後更名為「橫濱板球與田徑俱樂部」(Yokohama Cricket & Athletic Club,YC&AC),1912年(明治四十五年)6月26日又廢棄舊名,7月4日重新登記註冊定名為「橫濱鄉村與田徑俱樂部」,即今之「YC&AC」。
隨著競技項目日益增多,YC&AC已經不再滿足於只是與來港短暫停留的海員和當地駐軍切磋技藝,轉而將目光投向了其他開港城市的居留地俱樂部。與其他外人俱樂部之間進行各種交流比賽既是捍衛各自所在城市榮譽的一場競技,也是促進在日外國人交流聯繫的一次聚會。對於YC&AC來說,最大的交流夥伴與對手便是坐落在另一座港市的「神戶賽艇與田徑俱樂部」(KR&AC)。
神戶於1868年(明治元年)和大阪同時開港,比橫濱要晚了九年。KR&AC初名「神戶板球俱樂部」(KCC,Kobe Cricket Club),成立於1870年(明治三年)9月23日。彼時距離神戶開港不過三年,居留地的外國人口(除在日華人之外)不足三百。KR&AC之所以能夠發展壯大並且最終繁榮,創始人亞歷山大·卡梅隆·西姆(Alexandra Cameron Sim,1840—1900)功不可沒。
1870年9月21日「兵庫新聞」刊登的KR&AC成立新聞與創始人(中排左數第二為西姆)
西姆1840年出生於蘇格蘭阿伯丁市,曾在倫敦一家醫院做藥劑師,後遠赴香港在海軍醫院謀得一份職務,1870年(明治三年)來到神戶。西姆一生鍾愛體育,堪稱全能選手,在香港海軍醫院工作時便于田徑、划船、鏈球各種競技屢獲嘉獎。西姆抵達神戶僅僅半年便與31位志同道合的友人創立神戶俱樂部,同年12月24日成功舉辦關西地區首屆賽艇比賽,1871年(明治四年)舉行田徑運動會,翌年又舉辦自行車比賽。
(左)KR&AC創始人卡梅隆·西姆(右)KR&AC最早的賽艇比賽
西姆不但是各項賽事的策劃者與主辦者,還親自上場、參與其中,展現出過人的體能技藝與令人折服的人格魅力。他一生旅居神戶三十年,熱心公益,大力推動神戶公共事業的發展,用積極姿態贏得了伊藤博文的支持,1900年(明治三十三年)11月28日訪問大阪期間感染傷寒不幸去世,享年60歲。
西姆為體育運動的普及及公共慈善事業的開展傾盡畢生精力,成為神戶乃至日本近代體育史上最為功勛卓著的外籍人士之一。神戶英文報紙「Japan Chronicle」「神戶年代記」專欄總編羅伯特·楊(Robert Young)盛讚道:「西姆不僅是KR&AC的創立者之一,還將自己的人生與靈魂奉獻給了俱樂部。正因為如此,神戶僅憑西姆一人之力便成為遠東最為熱心迎接體育選手的港口城市,其他任何一地皆無法與之相比。」
正是得益於西姆的努力,KR&AC才得以逐步發展壯大。1875年,居留地內一塊土地被劃歸俱樂部託管,用於外國人與日本人休閑娛樂之用。這便是神戶市民熟悉的「東遊園地」、又稱「神戶內外人遊藝場」(Recreation Ground for Foreigners and Japanese)。
(左)神戶居留地 (右)東遊園地
?1931年(昭和六年)2月17日的《神戶新聞》以「居留地故事」為題進行連載,對東遊園地有如下記述:「原居留地東遊園地、也就是俗稱的迦納町遊園地是今天神戶市各公園中年代最為古老的。該遊園地多年以來作為居留地附屬地,一直由外國人經營,明治三十二年條約修正實施後劃歸神戶市管理。比起後來消失的海岸公園、前町公園,東遊園地直到今天依然存在,是國人與外人友好交流的成果。明治八年改稱內外人遊園地的時候面積為9491坪。明治十六年又在東町經過道路擴建,面積增加了1718坪。早在明治三年那會兒就已經有外國人開展板球和賽馬運動。」
大正時代神戶體育的「麥加」——東遊園地
「坪」是日本傳統面積計量單位,一坪約合3.305平米。從文中不難看出東遊園地的面積大小。這塊場地就此成為KR&AC的象徵,是俱樂部開展足球、橄欖球等大型球類賽事的賽場,1877年5月KR&AC在此建起運動設施,一年以後又新修室內體育館。
東遊園地一直為KR&AC使用長達70多年,期間經歷過不少考驗。1880年,一場猛烈的颱風讓新建的體育館和賽艇設施盡毀。然而,天災並非最大的考驗。1894年,日本成功廢除與西方各國簽訂的協議。治外法權的不復存在意味著外國人俱樂部必須懂得如何和日本政府小心交道。與此同時,神戶港區的屢次擴大使得KR&AC只能在不斷出售和購買土地中謀求生存發展。1905年3月3日,KR&AC正式成為社團法人,代表著俱樂部為日本政府所接受。KR&AC就此迎來與神戶共同進退的榮光三十年。1923年關東大地震爆發,俱樂部開放全部設施,為來自橫濱的難民提供避難場所。
進入1930年代後半期,隨著日本與美英兩國漸行漸遠,這家由英國人創立的俱樂部也面臨著越來越大的危機挑戰。1939年,KR&AC迫於政府壓力,變賣大片土地和資產,1941年一度遭到警方強令關閉。1944年,東遊園地被強制徵收,俱樂部被迫搬遷。戰後隨著佔領軍的進入,KR&AC開始收回舊有資產,1952年6月遷回舊址,1953年2月14日正式重新對外開放。1950年代末,神戶開始大規模城市建設,KR&AC經過與市議會多番商議,最終於1962年2月6日簽署移交協議,東遊園地被正式收歸神戶市所有。俱樂部另尋新址,搬到了今天神戶中央區的磯上公園。
西姆當年創立KR&AC的初衷在於借體育活動促進居留地外國人之間的交流聯繫,推動當地社會活動的發展。KR&AC的會員同樣主要來自英國。他們嚴格恪守各項運動的季節時令制度,夏季多從事板球、賽艇、高爾夫、游泳等運動,每年10、11月至翌年3月這段時間,足球成為一項重要的冬季集體項目。1887年(明治二十年)3月的《神戶港新聞》上登有「神戶居留地召開足球比賽」的消息。文中用了「蹴鞠會」一詞,當是足球無疑,比賽場地就在東遊園地。
大正時代東遊園地足球比賽
無論是神戶還是橫濱居留地,對於這些喜愛運動的外國人來說,由於人數太少,集體項目常常人手不足,有時甚至連20人都難以湊齊,因此經常面臨沒有對手,無法組織比賽的尷尬境地。兩傢俱樂部於是自成立不久便將重點放在了與對手的交流比賽之上。
「北港」橫濱與「南港」神戶之間的兩港對抗賽(Interport Match;インターポート·マッチ)最早始於19世紀70年代初。最初僅有單一的賽艇比賽。首次比賽於1871年(明治四年)舉行。當時神戶尚未開通鐵路,橫濱的賽艇選手只能乘坐汽船北上挑戰對手。兩傢俱樂部在此後數十年間不斷發展壯大,運動項目日漸增加,兩港對抗賽自19世紀70年代中期之後演變為多體育項目的綜合競技比賽。
1884年11月12日,雙方在神戶舉行了首場兩港板球對抗賽。遠道而來的橫濱俱樂部人手不足,只好臨時從對手那邊「租借」了幾名球員。橫濱球員帶著小丑的高帽子上陣比賽,場面甚是滑稽。
1884年KR&AC與YC&AC的首場兩港板球對抗賽
在此多提一筆的是,雖然板球是兩港對抗賽最早項目之一,YC&AC和橫濱大使館、印度人還有斯里蘭卡人的球隊多有交流比賽,對手不斷。可惜這項運動在神戶開展遠不及橫濱,兩港板球對抗賽也最終在1970年偃旗息鼓,落下帷幕。
(封面照)KR&AC與YC&AC球員1951年10月6日在兩港板球對抗賽前合影
其他球類運動方面,兩港棒球對抗賽始於1896年(明治二十九年)。1902年(明治三十五年),兩家又開始舉行橄欖球對抗賽。1888年(明治二十一年)2月18日,KR&AC與YC&AC在橫濱舉行了首屆兩港足球對抗賽(Interport Football Match)。這場比賽就此成為經國際足聯官方認可、在日本舉行的首場正式足球比賽。神戶人2:1客場取勝。在KR&AC的上場球員名單當中,創始人西姆的名字赫然在列。
第二屆兩港足球對抗賽原定於翌年在神戶舉行,卻因故推遲一年至1890年(明治二十三年)舉辦。神戶與橫濱的兩港足球賽自此之後每年一屆,兩地輪流舉辦,戰前在1889和1924年各停辦過一次,1942—1949年因受戰爭影響中斷,戰後恢復重辦,定於每年3月第三個周六下午進行,歷經150年風雨不衰,演繹至今,成為日本乃至世界足壇歷史最為悠久的足球賽事之一。
明治期間兩港足球對抗賽自1888年至1912年共舉行24屆。KR&AC7勝11負6平,進25球失45球,成績處於下風。原因雖然不一而足,但神戶居留地外國人人數較少,不如YC&AC那般擁有更多比賽對手,是不能不考量的一個重要原因。
進入大正時代,這項賽事也逐漸成為經常見諸報端、引人注目的新聞。1923年(大正十二年)3月,《朝日體育》第1卷第2號對神戶與橫濱的足球對抗賽曾有如下評論:「自1884年11月12日於神戶東遊園地首次舉行的橫濱、神戶兩港居留外國人板球對抗賽開賽以來,棒球、網球、足球(ア式、ラ式)、高爾夫、曲棍球、賽艇等各種體育運動陸續展開,每年每個賽季均進行一屆。進入今年,已是第35屆對抗。這項令爾等居留於兩港外國人熱血沸騰的賽事也愈來愈具有權威。」
大正期間,KR&AC與YC&AC兩隊一共進行了13屆兩港足球對抗賽。KR&AC逐漸扭轉頹勢,在13次交手中取得了5勝4負4平的不錯成績,尤其是自1920年之後對對手保持連續六場不敗,大有趕超橫濱之勢。這種緊張與興奮在1925年(大正十四年)達到頂點。1923年(大正十二年),關東大地震爆發,YC&AC設施遭受重大破壞,翌年賽事受此影響,因而停辦。
1925年,第37屆兩港對抗賽移師神戶舉行。主場作戰的KR&AC利用地利人和,瘋狂攻入17球,大勝創傷未愈的YC&AC,創造了兩隊足球交戰史上的最懸殊記錄。朝日新聞社當年的《運動年鑒》評論如下:「橫濱、神戶外國人兩港對抗賽之足球比賽於3月21日於橫濱外國人球隊運動場進行。比賽由神戶首先開球,本賽季保持全勝的神戶方與橫濱方在技術上差距明顯,始終壓制著橫濱一方。加之(橫濱)門將失誤較多,神戶方配合流暢,射門有力,上半場連入十球。橫濱雖於下半場伊始找回狀態,但難奈後衛與門將防守完美,力保城門不失。神戶不緊不慢,再入七球,以17比0這一足球賽從未有過的大比分大勝而歸。」
同年的橄欖球對抗賽,KR&AC同樣以20比0的懸殊比分大勝對手。對於橫濱人來說,剛剛經歷的關東大地震令人無奈。創始人莫里遜及妻子雖然在地震中倖免遇難,兒子與兒媳卻不幸罹難。其子不僅是一名優秀的運動員,還是YC&AC橄欖球隊隊長,俱樂部損失之大可想而知。當然,另外一個導致橫濱在20世紀20年代之後被神戶逐漸趕上的原因在於受一戰影響,不少YC&AC的優秀選手在這四、五年間重返歐洲,為國出征。會員人數隨之減少,1912年約為291人,大戰前一度升至320人左右,戰後卻減至僅剩199人。
反觀KR&AC,實力增強的一個原因在於大正期間來港的歐美商船與軍艦較明治時期數量增多,交流比賽日漸頻繁。例如,1919年(大正八年),美國海軍「卡萊爾」號來訪,11月8日與KR&AC進行了一場足球比賽。《神戶叉新日報》以「美艦獲勝」為題對比賽進行了報導,如下:「入港美艦『卡萊爾』號對神戶外國人俱樂部足球比賽於8日午後3時半在東遊園地舉行。美艦前衛配合相當流暢,半場結束前攻入兩球,半場後再入一球,合計三球入賬,神戶方狀態不佳。比賽於4時40分結束,美艦以3:0得勝而歸。」
KR&AC亦與造訪英艦進行交流比賽。1920年(大正九年)1與25日,KR&AC在東遊園地以1:2不敵來訪英艦「三角洲」號。1923年(大正十二年)1月2日,「三角洲」號再次來訪,朝日《運動年鑒》對比賽經過記錄如下:「神戶外國人球隊與英艦足球戰爭於1月2日午後3時20分開始在寶塚球場進行,由麥克萊倫氏擔任主裁,神戶首先開球,兩軍難分勝負。最終英艦以3:1獲勝。」
無論是二者之間的對抗比賽還是與來港海員水兵的競技,YC&AC與KR&AC的各種賽事不僅極大豐富了居留地外國人的生活,也深深吸引了那些土生土長的日本人,尤其是那群在西式學校里接受教育、對新鮮事物求知若渴的青年學生們。俱樂部亦將目光投向了後者。這不僅僅出於俱樂部發展的需要,亦是生存的必要。隨著明治後期日本逐步擺脫不平等條約的羈絆,走向自立,在日外國人如果無法更加緊密融入寄居生長的這片土地,等待自己的終將是被驅逐和消滅的命運。對於日本人而言,他們對這些外國人的遊戲和比賽充滿了強烈的好奇心,樂於充當看客、加油喝彩。隨著體育運動作為明治政府大力推行學校教育的一環在日本各中、高等學校逐漸開展與普及,日本的學生們也不再甘於「袖手旁觀」。他們躍躍欲試、要與這些外國人切磋、較量一番。
在橫濱,YC&AC自19世紀末開始分別與第一高等學校、慶應義塾以及東京高等師範學校進行了首次棒球、橄欖球和足球比賽。除1896年棒球比賽初戰失利,以4:29不敵一高之外,在另外兩項比賽上均取得大勝,先是1901年在橄欖球上贏了慶應義塾一個41:5,接著又在1904年9:1足球大勝東京高師。這樣的結果也體現了三項運動在當時日本學校界極不平衡的發展狀態。棒球在日本的普及程度要遠高於後兩種球類運動。高校之間當時已經有了正式的校際棒球比賽,一高與明治學院、農學校的對抗比賽早已開展多年,競技水平較高。反觀橄欖球與足球在日本學校界依舊處於剛剛登堂入室的階段,尚談不上普及,因此難以對YC&AC構成挑戰。
1908年(明治四十一年)日本關西橄欖球鼻祖——京都同志社大學橄欖球部挑戰KR&AC合影
居留地外國人的比賽成為促成足球普及的催化劑。無論YC&AC還是KR&AC,在俱樂部佔據主導地位的全是來自英國的會員。這些英國人嚴格恪守時令季節制度,足球是他們最重要的冬季運動。會員平素忙於工作,周一至周五通常會在結束一天工作之後,從下午五時開始集合比賽。若是在冬季則會將時間提前至午後三時,每逢周六則極力將公事控制在上午,以便騰出半天時間踢球。對於絕大多數外國人來說,通過足球等各項戶外體育運動加強與日本人之間的文化交流是他們所樂於看到與追求的,與日本人的比賽逐漸成為俱樂部的常規定期安排。
對於日本學生來說,最期待的莫過於與外國人同場競技。在身居校園之內的學生們看來,外國人俱樂部滿是綠茵的球場,一應俱全的體育設施實在令人艷羨不已。對於這些血氣旺盛的足球愛好者來說,放學後結伴成群去外國人俱樂部觀看一場球賽,然後再品上一杯英國紅茶或咖啡無疑是一大美事,如果有機會與外國人同場競技一番將意味著美夢成真,若能戰而勝之則簡直能夠成為登上報紙頭條、令全校師生都引以為傲的壯舉。
大正期KR&AC與關西學生球隊在東遊園地足球比賽
進入大正期後,各校與外國人俱樂部的足球比賽次數大大增加,幾乎成為一種常態。在神戶,最早登台挑戰的要數神戶二中。1914年(大正三年),二中率先拉開了與KR&AC比賽的序幕。雙方自當年11月29日至翌年3月14日短短四個月內先後交手七次。彼時,二中尚無獨立的足球部,參賽者皆為棒球部成員,旨在通過足球比賽在棒球賽季休整期間磨練意志、鍛煉體格。KR&AC佔有明顯優勢,七場比賽六勝一平,進27球,僅失六球。二中直到足足十年之後的1924年(大正十三年)才迎來首場勝利。他們在當年11月23日以5:2的比分首度擊敗KR&AC。本場比賽也成為二中校史《武陽》上的一段佳話。
「今日富樫踢得漂亮,上半場利用角球首開紀錄,接著又憑角球再下一城。市腳步迅速,攻入一球。下半場,松江得分之後,富樫又入一球,隨後,沢野接市傳球得分,以5比2的比分獲勝。」
御影師範是繼神戶二中之後又一個向KR&AC發起挑戰的對手。雙方首次比賽於1917年(大正六年)2月10日進行。KR&AC憑藉長傳衝擊,御影則以快攻相應。雙方各進一球,難分伯仲。一個月後的3月17日,雙方再度交手,又以一比一戰平。御影不愧為關西強豪。翌年3月9日在雙方第三次交手中以1:0擊敗對手。然而,或許是首勝來的太過輕鬆,御影在此後雙方的第四、五、六次交鋒中均以四球大敗。
除開上述二校,KR&AC大正期間還與關西學院、神戶一中以及神戶之外的京都師範和大阪足球俱樂部等隊進行過交流比賽。雖然,雙方無論在年齡、體力、技術、戰術各方面均不可相提並論,但這些比賽並非大人與學生孩童之間的友誼比賽那般看似簡單。雙方對勝負都相當看重,對待比賽亦認真投入,周全準備。比賽意義雖然對雙方程度各有不同,但同樣重要。
對於KR&AC來說,會員全為業餘選手,平時忙於工作,足球這樣的競技活動年輕者尚可勉力為之,年長者體力隨年歲增長日下,必須依靠比賽方可保持狀態,因而能夠尋到不同對手定期交流,對於保持競技水平,為每年與橫濱進行的兩港對抗賽做好準備十分關鍵。
反觀日本的學生球隊,最大的受益之處在於從觀摩和比賽交流中學到的戰術打法。由於YC&AC與KR&AC兩傢俱樂部成員基本以英人為主,戰術以英式長傳沖吊,踢後前沖為主。神戶一中足球部對KR&AC的戰術有如下回顧:「就他們當時的打法來看,首先將球傳至邊鋒,由邊鋒帶球進攻前行,向球門前逼近,隨後邊鋒將球傳與中鋒,中鋒接球後射門入網,這是當時的定式。(中略)見到前鋒從兩翼發起長傳,著實令人吃驚。」
無論關東還是關西,那些自始便在英式打法耳濡目染中成長起來的日本學生們也基本沿襲了這種戰術風格,要麼將球大力踢向底線或邊線,然後利用速度擺脫對手;要麼一味帶球突破,雖然奔跑積極、作風勇猛,但技術粗糙,打法簡單,缺乏配合。御影師範正是將從對手身上學到的長傳戰術變成了自己日後雄霸關西的法寶,憑藉年齡、身體上的優勢結合長傳的衝擊打法在與中學的比賽中佔得上風,在連續九年的「日本足球大賽」(即今日本高中足球錦標賽)上八次奪魁,成就了「關西之雄」的美譽。
1919年(大正八年)第二屆「日本足球大賽」冠軍御影師範足球部合影
1923年(大正十二年)第六屆「日本足球大賽」冠軍御影師範足球部合影
另一支神戶名門球隊神戶一中則與御影師範恰恰相反,一中師生雖然在比賽中為外人頑強勇猛的拼搏精神所感動,但感受更深的卻是這種長傳沖吊的力量型打法並不適合身體條件處於下風的中學生。
進入大正中後期,隨著足球在中等學校普及,並向高等教育機構逐步發展,足球選手的學歷也在提高。大正時代踢球的日本人普遍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善於思考,具有勇於學習的毅力與實幹精神。他們深知面對體格強壯、技術嫻熟的對手,無論是後場大腳長傳還是強行帶球突破的戰術對於身體條件處於下風的日本人來說並不適合。莫說與歐美白人對抗,即使面對中國也占不到任何便宜。單調的戰術越加難以滿足日本足球的發展需要,日本人在苦苦尋覓更加先進的技術指導與更加適合自身身體條件的戰術變化。
冥冥之中或許自有天意,日本足壇將在大正時代「邂逅」另一位老師。這位老師雖然並非來自英國,卻同樣深諳英倫足球之道,是他為苦苦思變的日本足球帶來了一縷曙光。
關於這位老師的故事,我們留待下期再講。在本期文章的最後,讓我們再看一看KR&AC與YC&AC的今天,感受這兩家在日本體育早年發展史上寫下濃墨重彩一筆外人俱樂部的風采。
今之KR&AC(俱樂部正門)
2014年YC&AC與筑波大學足球部比賽圖片
2014年YC&AC與筑波大學足球部比賽圖片
讀日本足球史,就是讀日本,就是讀日本人!
敬請繼續關注《日本足球史》
http://weixin.qq.com/r/mSgHH1zECAF3rRh8932L (二維碼自動識別)
關注「金宇教室」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