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意回到白堊紀，被恐龍吃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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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接近「時間領主」的職業？

唔，可能是科幻作家。

你看，別人都拿時間沒轍，語言學家絞盡腦汁，只能用物體去比喻時間，物理學家攤攤手，表示時間作為7大物理常量之一，是唯一無法準確描述的概念。

但是，只有搞科幻的，作家、編劇、漫畫家或是導演，時間到了他們手裡，被玩兒得團團轉——

大雄為了寫作業，乘時光機去白堊紀查資料；

博士從呼嘯著的藍亭子里走出來，邀請你來場旅行；

布朗博士開著核動力DeLorean DMC-12，一腳油門兩道火花回到未來。

9月14號，幾位科幻作家——全世界唯一一位六年獲得五次雨果獎的科幻大師邁克爾?斯萬維克，未來局簽約科幻作家滕野、雙翅目和晝溫——約在北京庫布里克書店見面，那天燈光昏暗，他們擠在棕色皮沙發上促膝長談，答疑解惑，聊了關於時間的所有熱門問題。

以下是我們截取到的文字實錄。

《時間潮汐——中外科幻作家對談》

主持人：

晝溫，未來局簽約科幻作家，曾獲首屆中國科幻讀者選擇獎，代表作《沉默的音節》《最後的譯者》等

嘉賓：

邁克爾·斯萬維克，美國科幻作家，曾獲雨果獎、星雲獎、斯特金獎和世界奇幻獎等多個獎項。代表作品《世界邊緣》《潮汐站》等

滕野，未來局簽約科幻作家，未來局簽約作者，曾獲「未來全連接」超短篇科幻小說大賽金獎、未來科幻大師獎等獎項。代表作品《至高之眼》《黑色黎明》等。

雙翅目，未來局簽約科幻作家，未來局簽約作者，哲學博士，曾獲銀河獎提名獎、豆瓣閱讀小雅獎最佳作者等獎項。代表作《公雞王子》《精神採樣》等。

01 時間是固體，還是液體？

晝溫：

生活中，什麼時候你覺得時間是真實存在的？堵車的時候？趕死線的時候？時間如此常見，為何我們今天還要聊，是因為每個人都有時間觀，但大家的時間觀都很單一。《時間規劃局》這部電影里，時間就是金錢，生命。買一個東西，不消耗金錢，而是消耗時間。貧民的時間很少，要拚命工作來延長生命，但富人們卻有幾個世紀的時間可供揮霍。

各位在你們的作品中是如何描述「時間」的？有沒有遇到跟我們平時想像中不太一樣的「時空觀」？

斯萬維克：

我的作品中常常寫到「深度時間」。這是一個哲學概念，講很長的時間跨度，幾十億或者幾百億年。比如，我們日常討論的時間在地質學眼中家是微不足道的，他們討論的時間，涉及到山脈、陸地的形成。個體生命跟大陸、岩石比起來，是非常短暫的。

滕野：

我是地質學專業的，確實是這樣，地球有46億年歷史，生命是最後5億年爆發出來，用了八分之一的時間，我們就從猿猴成長為掌握科技的人類。

地質學家眼中，一層岩石就是一層時間，把岩層一頁一頁翻開，就能了解那個時代，所以時間可以是一種固體。《三體》中，歌者有一首歌謠唱道，他送給愛人一顆時間，對他們來說，時間也是固體的。

雙翅目：

我最喜歡的阿西莫夫小說《最後的問題》，就是從現在一層一層講到宇宙末日，最後誰也逃脫不了熵增。我在《時間不存在》mook里的那篇小說，有一處就是向阿西莫夫致敬的，談到了類似「深度時間「的概念。

這種深度時間，一方面可以展示宇宙的跨度，一方面可以展示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我也特別喜歡劉宇昆老師的小說，那裡面就展示了人與人之間延綿的厚度。

晝溫：

我從語言學角度講講。在認知語言學中，空間認知是我們思維的核心。面對一些抽象概念，我們需要藉助具象去了解。比如漢語和英語里，我們都會用「前」、「後」描寫時間，before、after、從前、之後，是不是感覺時間是水平的？漢語里，還有上午、下午、上半年、上輩子，是不是覺得時間又是豎直的？但英語里就沒有這種表達方式。印地語中，昨天和明天是一種表達方式，前天和後天是一種表達方式，他們的時間觀是循環往複的。安第斯山脈上的艾馬拉人眼中，過去在眼前，未來藏在身後。

02 人為什麼總想改變時間？

晝溫：

中國古代文化講究天人合一，把時間看做一個神聖的東西，不能動。但科幻中，時間是可以改變的，你有各種各樣的動機去改變時間，比如救人，關於這個可以去看《命運石之門》。

人類為什麼總是試圖去改變時間呢？你們會為了什麼而改變時間？

滕野：

如果我能改變時間，動機肯定很簡單。現在學校里，好做的課題基本上都讓前輩們做完了，我是搞地質的，肯定會回到白堊紀或者侏羅紀看一看，搞不好十年之內就能評個院士，走上人生巔峰。

斯萬維克：

我和大家一樣喜歡恐龍，願意回到白堊紀看看他們栩栩如生的樣子，我寫了一部小說就是關於恐龍的，很多同行和我一樣想回到過去，他們甚至願意被恐龍吃掉，一邊做筆記一邊被吃，好看看恐龍是怎麼咀嚼的。另外，我也想回到小時候，把更多的時間花在讀書上。

雙翅目：

我對回到過去興趣沒那麼大，我一向是願意去未來的。可能是因為我本專業是哲學，都說「哲學是黃昏時才起飛的貓頭鷹」，這個時代過去以後，一個哲學理論才能出現。和滕野一樣，為了學術，我願意去未來，看看那時候怎麼描寫我們這個時代，回來趕緊建理論。

03 終於可以動手了！時間篡改術！

晝溫：

改變時間的動機有很多，那麼下一步，是不是就是動手了？我們見過《哆啦A夢》的時光機，《神秘博士》的電話亭，萬象峰年在這本mook里的小說我也很喜歡，講的是時間存在於一盞燈里，有一個提燈人，時間流逝的速度在他周圍和別人周圍不一樣。

你們覺得還有其他改變時間的方法嗎？

斯萬維克：

其實，我們每天都在為了各種會議改變時間線啊（攤手）。

滕野：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開快艇到太平洋上，在日界線上來回走。如果那樣，在法律上，我們的生命就會非常奇妙，在一天中，可以同時看到昨天和今天，今天和明天。

雙翅目：

威廉·吉布森有一句話，「未來已經到來，只是分布不均。」雖然全球都過著同樣的時間，但在不同的地域，時間的流逝和體驗是不同的。我有個朋友去克羅埃西亞旅遊，相機壞了，去買內存條，發現商店賣的都是膠捲。他跟賣膠捲的老奶奶說，現在全世界的相機都已經用內存條啦，老奶奶說，怎麼可能，你們的時間怎麼可能那麼快。十年前我去歐洲還覺得它們的鐵路很方便，現在呢，中國的鐵路時間上已經比歐洲快了。

04 假如時間不存在，會怎麼樣？

晝溫：

的確，我為了主持這場活動去修高跟鞋，修鞋的老奶奶說，只能付現金。年齡比較大的人，會活在自己的時間裡。時間在不同的人，不同的物種身上，流逝速度是不同的。蒼蠅看我們就是慢動作，一幀一幀的，它可能覺得人類很無聊。《降臨》里，外星人七肢桶眼中的時間沒什麼意義，因為它們生下來就看盡自己的一生。

如果時間不存在了，我們的生活會怎麼樣？

語言學中，時間本身就是不存在的，我們一直用空間隱喻時間。時間過去了，是把時間比喻成東西，時間流逝，是把時間描述成河流。語言學中，時間本無意義，因為我們無法正確地描述它。其他人的看法呢？

斯萬維克：

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如果時間不存在，那我們經歷的就是一種瞬息萬變的現實，另一種是，我們所在的是一種不變的存在，事實上沒有任何東西改變，只是我們的思維在變，在這個前提下，也就沒有了時間。

滕野：

時間如果不存在了，不是什麼好事。地理學家、歷史學家這些靠時間吃飯的，不用幹活了，鐘錶匠不用上班了，你也沒工資拿了，因為工資是按月發的。剛才這些，是假定時間不存在了，我們還能呼吸或者吃飯。物理學中，時間是基本物理量，把時間抽掉，上面的建築都會搖搖欲墜。時間沒了，我們的物理學會怎樣？一定是一場災難吧。

雙翅目：

人對時間有意識或者記憶，所以才會覺得時間存在。我很喜歡的作家博爾赫斯，他晚年視力變差，對時間的感受就變強了，特別是關於永恆。他有一篇小說，講一個行刑隊在殺主人公，主人公的夢想是寫一首長詩，開槍的瞬間，時間停住了，他能看到行刑人臉上停止的水滴。他知道，上帝給了他一年的時間寫詩，但他不能動，只有思維能動，他就開始創作長詩，只能依靠記憶，邊寫邊背，直到他押完了最後一個韻腳，剛剛好過了一年，時間又開始流動。

他還有一篇論文 ，講的也是永恆，先是講西方歷史上關於永恆的概念，話鋒一轉，寫到他生命中第一次意識到永恆的瞬間——那是一次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街頭的散步，他轉到前殖民地的一個街區，先是聞到忍冬花香，然後看到玫瑰從院牆裡伸出來，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了永恆。他知道今後會一直記得這個瞬間。

其實永恆是依賴於記憶的，想像時間如何不存在，先想像一下時間如何永恆存在，大概就可以知道了。

05 如果可以讓時間停止……

晝溫：

《時間規劃局》里，每個人都停止在25歲。如果可以讓時間停止，你想停在哪一個刻？

雙翅目：

如果時間停了我還能動的話，那就選一個天氣比較好的早上，大家都還沒醒，只有我能動，我可以隨便逛，隨便吃，把全世界都周遊完了，吃遍所有的美食，再開始時間。

滕野：

我比較關心這期間我做的事需不需要負法律責任。如果時間停了，我不就可以發財了么？後來看了看刑法，有一條叫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還是算了。我可以停留在高考後的那一天，太自由了，就像刑滿釋放，舊的煩惱都走了，新的煩惱還沒來。

斯萬維克：

我會停在32歲的一天，那天陽光明媚，我妻子來我工作的地方看我，說她懷孕了。我看著這個美麗的女人，想到我們可能會共同撫養一個孩子，當時我也事業有成，發表了幾篇科幻，我覺得我們會一起創造一個美麗的未來。

06 時間循環，囚籠還是捷徑？

晝溫：

很多科幻里都有時間循環的情節。你們願意循環哪段時間？

雙翅目：

循環比停止有意思，我喜歡我在歐洲留學的那幾個夏天，天氣不熱，太陽不落，芬蘭再往北的地方，日落和日出連在一起，太陽擦著樹尖落下又升起來，我每天都在玩。

滕野：

時間循環有兩種。1，我必須每次都做同樣的事情，2，我可以做不同的事，但每次都會回到原點。柳文揚的《一日囚》里，每天時間都會回到零點，那個人受著漫無止境的折磨，最後死掉了。我倒是願意選擇這樣的生活，如果每次都做一樣的事，那就太無聊了。有什麼事能夠重複一千次一萬次都不無聊呢？我願意回到高中的暑假去循環，那是我一生中最富有的日子，爸媽給錢去旅遊，我就每天去不同的地方玩，把錢花光，第二天醒來，換一個新的地方，賬戶里的錢還是滿的。

斯萬維克：

我沒法忍受循環往複的生活，我總是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就是我當科幻作家的原因。也許是因為這樣的期待，我老了，大自然對時間的安排得當，我不能說我期待死亡，但也許那並不一定是件壞事。

07 冬眠的好處和壞處

晝溫：

還有一種概念，你在靜止，世界在變化，比如冬眠。現在有很多人體冬眠的嘗試，大家會不會願意把自己凍起來，肉身前往一個遙遠未來呢？

雙翅目：

我是願意的，我肯定要選臨死以前，技術如果實現的話，應該是只要凍住記憶或大腦就行，不用擔心會對我的身體有什麼影響。很多科幻電影都有這樣的場景，比如海因萊因的《進入盛夏之門》，是一個變向的洛麗塔故事。一方面你可以去到未來，另一方面，如果你生命中有需要等待的人，像《星際穿越》里那種代際差，就可以利用冬眠實現。

滕野：

我傾向於在年富力強的時候冬眠，20-30歲之間。去到未來，相當於你重新出生，萬一技術沒能讓你完全恢復，一個90歲的人怎麼面對未來生活？我會在29歲的時候逃到冬眠倉里，去50年以後，因為現在的技術加速太可怕了，要是（幾百年後）幼兒園裡學的都是微積分，我肯定適應不了。

斯萬維克：

我10歲的時候，曾想像把自己冷凍起來，40年後醒來，2000年，就有飛機帶我飛向月球。現在，如果我再在40年後醒來，可能會看到地球上被花椰菜佔領，人們都質問我：「為啥你不在來得及挽救的時候關注花菜問題？」我肯定不知道回答什麼。

08 回到過去怎麼樣？

晝溫：

信息時代知識刷新很快，很多時候我們講一個段子，00後都在笑話。未來的變化可能會超出我們的想像，但如果是回到過去呢？

雙翅目：

我一定回到沒有任何人記載的時代，太陽系剛剛誕生的時候，人類知識匱乏的時候。我會選擇一個尺度大的過去，因為大部分的時間穿越作品，主角都有執念要改變什麼，但基本都是悲慘結局，比如《雷管》的男主角。改變過去對我來說都會是bad ending，不如回到非常遙遠的的過去，當成一個全新的世界來生活。

滕野：

確實，很多人都想回到過去改變這個，改變那個，但我是一介凡人，我沒那麼大能量，真讓我去當萬曆皇帝，第二天肯定就要辭職。

斯萬維克：

我願意回到恐龍時代，回到白堊紀，呼吸當時的空氣，嘗嘗那時的植物。我也好奇恐龍嘗起來是什麼味的，所以問了一些學者朋友，他們都不約而同的說：像雞肉。

09 安利：關於時間最有趣作品是？

晝溫：

最後，每人推薦一部跟時間有關的作品吧！

雙翅目：

馮·內古特的《時震》，既有黑色幽默也有社會歷史性，那本小說里展示了一個10年的時間段。當人類社會在10年內循環，大家是絕望和崩壞的，這種對長時間段內社會的震蕩描寫，還是不錯的。

滕野：

海因萊因的《你們這些還魂屍》，改編電影以後叫《前目的地》，一個我殺了自己，上了自己，生了自己的故事。當時看完，覺得20世紀所有關於時間循環的腦洞和梗，海因萊因一個人都寫光了。還有兩部電影《蝴蝶效應》《彗星來的那一夜》。

斯萬維克：

我願意推薦自己的作品《地球龍骨》。另外就是《三體》，天惹我太喜歡這個故事了，從幾年之前講到宇宙末日。還有霍金的《時間簡史》，這可能是關於時間最好的一本書了。

攝影 | 懋貓

關於時間的點子大全

未來局科幻mook創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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