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西遊記中記——27.通天河之戰-2

來自專欄西遊記猜想

書接上文。

通天河中的斑衣鱖婆也是一個不可以忽視的重要配角。在通天河之戰中，鱖婆發揮了非常複雜的作用。第一，靈感大王降雪凍住通天河並活捉唐僧，這條妙計就是鱖婆的傑作。第二，是鱖婆勸阻靈感大王不要立刻殺掉唐僧吃肉，「且寧耐兩日，讓那廝不來尋，然後剖開，請大王上坐，眾眷族環列，吹彈歌舞，奉上大王，從容自在享用」，這在客觀上給唐僧留下一條活路。第三，鱖婆知道孫悟空神通廣大，靈感大王不是孫悟空的對手，勸靈感大王「今後再莫與他戰了」，這使得靈感大王堅壁不出，迫使孫悟空不得不去南海請來觀音菩薩。而觀音菩薩來到之後，救下了靈感大王，卻害死了鱖婆。可見，斑衣鱖婆雖然機關算盡太聰明，卻反誤了卿卿性命。

其實，在通天河中，鱖婆並不是一直都這麼活躍的。長期以來，她一直默默無聞，靈感大王對她並不熟悉。所以，她對靈感大王畢恭畢敬，表現的跬跬拜拜，而且，即便她已經立下大功，活捉唐僧，並被靈感大王認作乾妹妹，但她仍然表現的非常謙卑有禮，不敢僭越禮法。這樣謙虛謹慎、不出風頭的一個小妖，在靈感大王想吃唐僧肉卻一籌莫展的時候，挺身而出，電光火石間就拿出一套抓捕唐僧的完美方案，而且倚馬可待，文不加點。在鱖婆身上，平日的低調和關鍵時刻的閃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這樣的對比顯得非常蹊蹺可疑。

這個斑衣鱖婆到底是什麼人？她並不是通天河中的土著，而是從東海來的，她甚至曾經聆聽過東海龍王訓話，可見她很有可能曾經是東海龍宮中的丫鬟、舞女或者老媽子之類的。她聰明伶俐，自恃才高，不甘久居人下，也想著憑藉自己的聰明才智出人頭地。可是，茫茫東海有無數水怪，高手如雲，美女也如雲，想要出人頭地哪有那麼容易？最終，她離開了東海，千里迢迢來到通天河。

斑衣鱖婆來到通天河做什麼呢？在車遲國東部，有一條大河叫黑水河，黑水河注入西海；通天河位於車遲國西部，比黑水河還要靠西，應該也是注入西海，至少絕對不會注入東海。鱖婆從東海來到通天河，其距離恐怕也不下十萬八千里，過程中不知道經歷了多少艱辛，躲過了多少大鯊魚。而來到通天河之後，鱖婆並不避諱自己來自光榮的東海，可她的為人卻十分低調。為了理想離開東海，卻在通天河中甘於平凡，這一切的背後一定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在支撐著她。這個信念就是傳說中的唐僧肉。

為什麼這麼說呢？第一，鱖婆來自東海，東海的廣闊平台讓她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信息和資源，她因此獲悉了關於唐僧的一切，獲悉了關於孫悟空的一切，比如她知道孫悟空的本領，知道孫悟空曾經做過美猴王和齊天大聖，知道孫悟空皈依了佛教，知道孫悟空保唐僧取經，知道孫悟空如今改叫孫行者，等等等等。有了這麼多可靠的信息，她自然知道唐僧肉的好處，自然有心吃唐僧肉求得正果，所以，她離開了東海，來到了西方。第二，來到西方之後，她做了很多功課，選擇了龍宮勢力存在感不強的通天河，而不是東方的黑水河，而且通天河是西天取經之路的地理中點，寬達八百里，在這樣一條河裡，有著足夠的空間可以抓捕唐僧並安然無恙的離開。第三，來到通天河之後，她發現此處已經有了一個強大的妖王，即靈感大王，而這位靈感大王法力高強，酷愛吃人，可是有勇無謀，正好缺一位自己這樣的高智商合伙人，於是，她安靜的留了下來，悄悄地等待唐僧的到來。

在通天河的這些年裡，鱖婆繼續搜集唐僧師徒的相關信息，她甚至已經知道了「唐僧取經心切」這樣的細節，在此基礎上，她開始著手設計如何繞過孫悟空抓捕唐僧。她知道孫悟空不善水戰，所以必須要在水中抓唐僧；她知道靈感大王也想吃唐僧肉，所以必須利用靈感大王來下手。她研究了通天河周邊的氣象條件，知道通天河附近八月就可能開始下雪；她研究了通天河的水文條件，了解到通天河寬達八百里，河心距離兩岸皆有四百里，此處是絕佳的設伏地點；她研究了靈感大王的個人條件，了解到靈感大王有實力去賄賂風雨雷電諸神，從而操縱氣候。在此基礎上，綜合考慮天時地利人和，她設計出來一套完美且簡單易行的方案：「大王不必遲疑，趁早作法，起一陣寒風，下一陣大雪，把通天河盡皆凍結。著我等善變化者，變作幾個人形，在於路口，背包持傘，擔擔推車，不住的在冰上行走。那唐僧取經之心甚急，看見如此人行，斷然踏冰而渡。大王穩坐河心，待他腳蹤響處，迸裂寒冰，連他那徒弟們一齊墜落水中，一鼓可得也。」在靈感大王神廟戰敗的當天晚上，斑衣鱖婆攜帶這套方案閃亮登場。完美的細節設計，精準的情景模擬，可行的技術路線，高效的資源配置，一下子就征服了靈感大王，而且一鼓作氣就抓住了夢寐以求的唐僧。低調的鱖婆，一躍成為靈感大王的乾妹妹，順利走上了人生巔峰。

可是，一如其他得到唐僧的妖怪一樣，鱖婆也不想輕易隨便的吃唐僧肉。她花費了不知多少心思設計抓唐僧，可唐僧就這麼容易到手了，她竟然還沒有來得及設計吃唐僧肉的方案。因此，在得到唐僧後，鱖婆連續出的兩個主意都很餿。不論是把唐僧養起來以後再吃，還是妄圖通過堅壁清野耗走孫悟空，這兩個主意都很不高明，最終敗在了久經考驗的取經團隊手裡，敗在了心狠手辣的佛教政治勢力手裡。

所以說，做計劃一定要會分層，既要做非常精準的短期計劃，也要提前規劃長期計劃，即使很粗糙也無所謂，只要有長期計劃，就有了應對各種變化的資源儲備和迴旋空間。憑藉鱖婆的聰明才智，提前設計好一套吃唐僧肉的長遠計劃，並非不可能，可是她沒有。這就叫做鬼迷心竅，她太執著於抓唐僧，卻忘記了抓唐僧是為了吃唐僧，她把所有精力都用於抓唐僧，卻沒有回過頭來想想抓住唐僧之後會怎樣，所以她才會抓得到唐僧卻吃不了唐僧，還搭上了自己一條小命。

另外，除了靈感大王這伙妖怪之外，通天河裡還有一霸，那就是老黿。老黿祖居通天河中，因省悟本根，養成靈氣，已經修行了一千三百多年，延壽身輕，會說人話，也不用冬眠，但是沒有脫離本殼，仍未修成人身。老黿會蓋房子，在祖傳的領地上翻蓋一座水黿之第，內有樓台亭閣，也有幾進幾齣的院落，實為一座水下的地主大院，而且內部沒有水。能在河水中佔據那麼大一塊地皮，大興土木，起樓蓋房，可見老黿的實力其實很雄厚。而且，老黿還有許多兒女和家眷，也就是說，老黿妻妾成群，可見老黿的生活其實很荒淫。老黿及其兒女和眷族原本就居住在這座水黿之第中。老黿為什麼能過上這麼無憂無慮的生活呢？因為那時的老黿屬於剝削階級。老黿體型龐大，唐僧師徒，連人帶馬外加行李，都放在老黿的殼上也完全沒有問題，而且，黿本身就是非常兇猛的食肉動物，所以高大威猛的老黿並不好惹，而且他的家族人丁又興旺，完全可以橫行鄉里。可以想像，在靈感大王來到之前，任何小型水妖魚怪都不敢跟老黿對著干。老黿及其家族高踞在通天河食物鏈的頂端，坐擁最好的地皮和豪宅，欺男霸女，欺行霸市，對其他水族進行著殘酷的剝削和壓迫，老黿本人更是說一不二，他就是通天河中最大的土豪劣紳、地主惡霸。

可是，九年前，老黿的好日子到頭了。當時海嘯波翻，海水倒灌，靈感大王駕潮而來，仗逞凶頑，與老黿及其家族爭鬥，傷了老黿許多兒女，奪了老黿許多眷族，最終霸佔了老黿的巢穴。老黿及其殘餘的家族成員被迫離開水黿之第，在茫茫通天河中的某一個角落過著挨土幫泥的苦日子。不同於老黿家族的橫行霸道，靈感大王不但神通廣大，而且宅心仁厚，有情有義，他有肉吃一定也會讓手下有湯喝，他是一個非常受人愛戴的妖王。如此賢明的妖王，自然深受通天河廣大水族的擁護，在推翻老黿的奴役之後，翻身解放的眾多水族立即投奔到靈感大王麾下，住進水黿之第，為靈感大王效忠賣力，並且投身到靈感大王維護佛教政治勢力的事業之中。技不如人，而且人品也不如靈感大王，眼看著靈感大王集團日漸興旺發達，眼看著人家每年童男童女吃著，而自己的家族只能躲在冰涼的泥水中過著饑寒交迫、擔驚受怕的日子，重返故園幾乎毫無希望，老黿的內心苦不堪言。這九年，在老黿一千三百多年的生命中不過是一瞬間，但卻是最艱難的那一瞬間。

很快，這一瞬間就過去了。唐僧師徒來到了。那一天深夜，突降大雪，八百里河面都被結結實實的凍住了，老黿知道這是能操縱天氣的靈感大王乾的。他立即來到水黿之第附近觀察情況，他在角落中目睹了通天河之戰的全部。這幾天中，他的情緒也伴隨著整個戰況時而亢奮，時而憂愁，時而愁更愁。突然間，也不知怎麼回事，靈感大王被一股力量收走了，水黿之第內緊接著就傳出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那叫聲真是愁雲慘淡、慘絕人寰。安靜下來後，老黿壯著膽子返回自己的老宅子，發現所有的魚蝦水怪全都死絕了，那場景真是慘不忍睹，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老黿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看到這群曾經受自己百般欺壓的賤骨頭都死得這麼慘，老黿不知道是該悲傷，還是該高興。久違的家啊，我終於回來了！蒼天啊，大地啊，是哪位神仙姐姐和齊天大聖一起替我出了這口惡氣啊！這時，岸上人聲鼎沸，老黿遠遠的看到了幾乎不敢相信的事情，觀音菩薩顯聖了！觀音菩薩走後，唐僧師徒正為過河而犯愁。這時，目睹一切的老黿浮出水面，提出要送唐僧師徒過河，以謝孫大聖「重若丘山、深如大海」的恩惠。

九年來的風風雨雨、起起落落，讓老黿感慨良多。他深刻的認識到了自己與靈感大王、孫悟空這樣的修成人身的妖怪的巨大差距。靈感大王手腳健全的揮舞著銅錘，打的自己毫無還手之力，還以為他的原形是什麼鯊魚劍魚之類的，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只是一條小金魚成精！而一條修成人身、有手有腳有兵器的小金魚就可以把自己這隻高大威猛的千年王八打的死去活來，人比人得死，不服不行啊！所以，老黿一直在加速修鍊，期待儘快能修成人身，這樣才能不受人欺負，才能保護自己的家族。他非常焦急，所以，他在臨別時鄭重其事的對唐僧說：「我聞得西天佛祖無滅無生，能知過去未來之事。萬望老師父到西天與我問佛祖一聲，看我幾時得脫本殼，可得一個人身。」這些年，老黿天天都盼著唐僧師徒趕快回來，帶著他滿意的答案回來。但是，這群禿驢竟然背信棄義，他們竟然把這件事情忘得乾乾淨淨，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老黿就把他們扔進水裡，拂袖而去。這構成了八十一難的最後一難。

只有經歷過那樣的跌宕起伏的人生，才能懂得老黿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有多麼的期待，才懂得老黿對這個答案又多麼執著。但是，從一開始起，老黿就註定是空歡喜一場，那個問題的答案註定是鏡花水月，即使唐僧在西天問了如來，也沒有什麼用。為什麼呢？因為前文分析過，在西遊記中，包括如來在內的任何神仙都沒有知道未來的能力，如來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老黿何時才能修成人身。

在靈感大王被捕之後，老黿得以返回家園。此後不久，老黿就恢復了曾經的元氣，又開始囂張跋扈起來，做事風格也逐步恢復到曾經的說一不二。所以，當他沒有從唐僧師徒那裡得到自己想要的，他才會瞬間就勃然大怒，二話不說就將他們拋入水中。可以想像，河畔陳家莊的人們擺脫了靈感大王的壓迫，過上了幸福快樂的日子，但是，河水中的活下來的水族，失去了靈感大王的統領，又倒退回到了萬惡的舊社會，又要接受老黿家族還鄉團的剝削與壓迫了。其實，通天河中缺的不是靈感大王，缺的是龍王，缺的是相對公平穩定的社會秩序。所謂「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此之謂也。

通天河之戰後，由於車遲國宗教政策的變革以及觀音菩薩的顯聖，佛教作為一種宗教在當地沒有發展的障礙了，但是，佛教政治勢力卻被徹底的逐出了車遲國。而且，從更加宏觀的層面來看，從更加廣域的視野來看，通天河之戰，標誌著佛教政治勢力被徹底逐出火焰山以東的廣大地區。從此，在火焰山以東，佛教政治勢力成建制的據點已經全部被拔除，包括黃風嶺據點和通天河據點，佛教政治勢力所掌控的唯一政權已經被顛覆，烏雞國的佛教政治勢力一敗塗地。當年，跨越火焰山，挺進烏雞國，是佛教政治勢力在爭取獨立的道路上凱歌高奏的里程碑性質的重要節點，佛教政治勢力處於攻勢，天庭還只能被動防禦；但是，事到如今，時過境遷，風水倒轉，佛教政治勢力因為各種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在火焰山以東接二連三的敗北，之前辛苦取得的全部成就化為烏有，佛教政治勢力被迫全部飲恨退回火焰山以西，積聚生養，等待東山再起的時機。

但是，必須旗幟鮮明的指出，這時佛教政治勢力雖然有了幾次敗績，但並未傷及根本，元氣未損，實力依然十分龐大，只要突破火焰山天險，佛教政治勢力仍然有足夠的力量與天庭周旋並一較高下。所以，此時，佛教政治勢力所面臨的形勢僅僅是暫時不利，而不是敗局已定。佛教政治勢力與天庭的博弈仍然處於白熱化的焦灼階段，勝負還遠未見分曉，雙方都不可以掉以輕心，在接下來的博弈中，如果天庭稍有不慎，一著棋錯，那佛教政治勢力就能有足夠的機會去翻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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