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的笑

來自專欄每天一個故事4 人贊了文章

我認得村裡那個傻傻的瘦子，最近聽大人們議論，說他剛剛到三院做了鑒定，是個四級精神殘疾患者。以前我只覺得他傻，原來他是一個精神殘疾患者？我開始對他好奇，於是偷偷地觀察他。

其實他很好觀察，像是一個在村莊行走的幽靈，每次我想起他時，總能在附近看到他的身影。他走路悄無聲息，而且以很均勻的速度緩慢挪動。他身上的衣服，大多不合身，肥大的T恤被塞在束得相當緊的牛仔褲里，腰細的顯得病態。那天他的手裡拎著一袋雞蛋走過來，那姿勢很奇怪，像是飯店裡上菜的店小二舉著盤子一樣，可他的掌心沒有盤子，只有放雞蛋的袋子被掛在中指和食指上，等他走進，我的目光從雞蛋看向他的臉，那就是一個老人的臉，所有的牙齒全部掉光，使得整個嘴部全部凹陷，而且有很深的豎紋。那張皮包骨頭的臉上，顴骨突出，很是嚇人，我不敢盯著看太久，很快將目光轉向別處。

回家後，我試探著問媽媽，那個村裡那個傻子年紀應該很大了吧？媽媽說，人家哪裡傻了？不照樣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她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但我獲取了新的信息，他結婚了，而且有孩子。我不敢再接著追問，媽媽一向不喜歡我問她問題，她是個討厭問題的女人。

周五下午，我放學了，在花園裡玩泥巴，看見鄰居幾位奶奶聚在一起，神神叨叨的說著什麼。她們經常這樣。「傻子的妹妹查出來癌症了，治不好了，說這個月底就......」王奶奶說到這裡時，聲音就沒有了。什麼？傻子還有個妹妹？我故意到靠近她們的地方，想聽到更多的關於傻子。

「真可憐啊，從小就沒有爸爸媽媽，現在唯一的親人又得了治不好的病，哎！」

「你們說，如果妹妹死了，他會哭嗎？」她們已經開始討論以後會發生的事情了嗎？為什麼想知道傻子會不會哭？

「誰知道呢？估計他連癌症是什麼都不知道吧！」說完，幾位奶奶都笑了。這事有這樣好笑嗎？我開始同情傻子。

月底到了，醫生的判斷沒有錯，傻子的妹妹死了。我和媽媽也去參加了葬禮。在村莊，誰家有事我們都會去。我只想看傻子。在那些穿著孝服的一群人之中，我看見他了！他顯得更瘦了，像是被毯子裹住，連腳踝都看不見。我拉著媽媽走進，我想去安慰他，像媽媽安慰去世家人那樣，拍拍他們的肩膀，讓他們節哀。可是，我根本沒辦法靠近。

吃完晚飯，天還沒有黑。難得幾個小夥伴都聚在了一起，我們一起到河邊去抓蝌蚪，還唱著新教的兒歌。「小蝌蚪，找媽媽。」反反覆復就那麼幾句，也許，我們更像是在喊號子。「傻子來了，傻子來了。」有人喊道，小夥伴們都跑了，我聽見好多家長和孩子說，看見傻子就要躲得遠遠的，傻會傳染，小心你也變成傻子！可對我而言，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可以單獨和他在一起了，而且我可以安慰他，但我也有些害怕。

他只是坐在岸邊，獃獃的看著河面。「你不要難過。」我站在他的身後，因為緊張衣角已經被捲成一個麻花。他的腦袋猛地轉過來，看見我，對我抿著嘴笑。我嚇得向後退了一步，明明他的臉上掛滿了淚水，卻還是對我笑？那是我見過的，最難看的笑容了。我趕緊跑回家，推開門便往媽媽懷裡鑽。不管她怎麼問我，我都沒有說發生了什麼。大人們對孩子的哭泣，大多不會太過執著的追問，也許她以為我只是和小夥伴鬧了彆扭。

後來，我長大了，離開了村莊。再後來，村莊沒有了，聚在一起的奶奶也不見了，所有的所有都消失了，有時，我想回去看看村莊，卻不知道該往哪裡走。談及童年時，我甚至懷疑，村莊是否真的存在過？但是，我永遠記得傻子的笑，還有，欠他一句因為害怕而後退一步的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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