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社交恐懼,你好意思說自己是藝術家?丨書目治療師

不社交恐懼,你好意思說自己是藝術家?丨書目治療師

作為社恐患者,我們擁有優秀的自制力:因為不知道怎麼開口主動與同事分享食物,乾脆戒了辦公室零食。

我們還擁有優秀的獨立意識:遇見熟人,不管距離多近,只要TA沒看見我,我就裝作沒看見TA。

我們的運動能力更是不容小覷:為了不和人打招呼,可以多繞路800米。

集這麼多「優秀品質」於一身的結果,是每當夜晚倚窗而立,看見這座城市裡的一排排房間,數萬個窗口,有些充盈著白色或金色的光,陌生人在其中來回遊移,然而所有人都是自己能看見卻無法碰觸的人,強烈的孤獨就襲上心頭。

社恐是種什麼樣的滋味?它讓人感到內疚和不堪,覺得自己缺失了一項人人都會的技能——社交。彷彿自己被封進了冰塊里,或是被圈禁在玻璃後面。我們能清楚地看見外面的一切,卻無力將自己釋放出去,或是與外界做出我們渴望的那種交流。

正因為自己的笨拙,我們對別人的目光又會變得高度敏感起來,覺得自己一直暴露在別人的注視之下。在座位上吃薯片時,無法不擔心自己嘴裡發出的聲音堪比建築工地;走在街上,聽到自己的人字拖在地面發出聲響,都想躬起身子,蜷縮進自己的內心。

如果你看過愛德華·霍普的畫,一定會發現自己與畫中人物的情感體驗何其相似。

我們可能是《自助餐廳》(Automat,1927)里的那個女孩,帶著遮住一半臉部輪廓的帽子,穿著綠色的大衣,獨自盯著一杯咖啡。身後的玻璃窗倒映出兩排燈光,卻漸漸隱入黑暗之中。

我們還可能是《旅館的窗》(Hotel Window,1955)中的人物,穿著披風,做好了外出的準備,然而轉過身望向窗外的街道,除了一根隱約可見的廊柱和對面大樓上黑色窗戶的輪廓,空無一物。

愛德華·霍普總是描繪獨處的人們,或是那些不安的、缺少交流的、兩到三個人組成的小群體。他們被賦予的姿態,似乎都在暗示社交恐懼帶來的憂慮和苦惱。

「一個人的作品就是他自己,沒有什麼是無中生有的」,隱藏在繪畫後面的霍普,其實也掙扎在社恐的漩渦里,並嘗試與隨之而來的孤獨和不安共處。

愛德華·霍普 Edward Hopper

霍普不喜歡接受採訪,但經常被拍攝。從20世紀20年代戴著草帽的笨拙青年,到20世紀50年代的藝術大師,那些照片大多是黑白的,貫穿在其中的是一種強烈的、沉默寡言的特質。無論是站著還是坐著,他總顯得有點尷尬,瘦長的肢體不自在地擺放著。

在少量的採訪資料里,也能看見霍普那種不善言語的特徵。採訪者幾乎沒辦法讓他開口,或是把回答裝進他的嘴裡。當他開口說話時,通常只是為了迴避話題:「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那麼做。」

不過,霍普的作品看上去並不感傷,而是流露出一種專註。好像他眼中這些封閉的、不善社交的敏感情緒,是值得他畫下來,並值得他人觀看的東西。甚至,觀看它們本身就像是一劑解藥,能夠抵擋不善社交帶來的所有陌生、疏離的咒語。

除了在霍普的畫冊中尋找共鳴,我想,目前的你一定更習慣在互聯網上尋找安慰。不論你內心多恐懼社交,每天看到的第一樣和最後一樣東西,是不是手機。

網路可以讓我們尋求陪伴,卻不用承擔被暴露的風險,我們與他人交流的渴望和怕被拒絕的恐懼,都不會被人發現。我們可以潛伏在屏幕後面,也可以展露精心設計和改造後的自己。這對社恐患者來說,簡直不能更加完美。

不過,隱藏在網路身後,並不是我們這屆社恐患者的獨特發明。在沒有網路的年代,社恐患者們則選擇躲在電視機、錄音機、攝影機之後。

安迪·沃霍爾曾是美國名氣最大、收入最高的商業藝術家之一,但此前,他還是一個患有嚴重社交恐懼症的「紐漂」。

安迪·沃霍爾 Andy Warhol

出身於捷克斯洛伐克的移民家庭,語言上的濃重口音、兒時生病留下的後遺症和性格上的羞怯,使他在大部分環境下都顯得格格不入。

沃霍爾的社交恐懼有多嚴重?當他試圖在一群人面前說話時,他會開始口吃。最終,他的口吃會讓步於沉默。他無聲地與自己的思想作鬥爭,整個過程中還會不停地打手勢,就好像他還在說話似的。

在其自傳《波普啟示錄》里,沃霍爾回憶自己初到紐約的「紐漂合租生活」,說:「在我人生中最具群居性的時期,希望交到知心朋友的時候,我沒能找到一個接受我的人。」

於是,帶著對自己語言能力的自卑和對健談者的崇拜,從50年代末開始,沃霍開始了和電視機的「戀愛」。

他在書里形容自己:「我在卧室里同時和四台電視調情。我一直沒有結婚,直到1964年遇到了我妻子——我的第一台錄音機。我們結婚差不多有十年了。當我說『我們』的時候,就是指我的錄音機和我。很多人都沒弄清這一點。」

社交恐懼症患者的心態之一,就是渴望成為一個無名氏,不被任何人注意到,從而放下包袱,不再需要假裝漫不經心,或是充滿吸引力。沃霍爾也因這種人與人的差異性感到苦惱,才會復刻如此多的圖像,創作一個個被人熟知的波普形象。

一系列不同色調的重複影像,猶如一場自我繁殖般的轟炸。他用這種創作方式宣稱「每個人都應該與他人別無二致」,「若非每個人都是美的,那就沒有人是美的」。

愛德華·霍普和安迪·沃霍爾的故事,並不能教你如何擺脫「社恐症」,但它們能告訴你,你並不是一個人在進行這場避開他人的持久戰。

如非內心對社交的渴望強烈超出我們對社交的恐懼,否則我們很難踏出主動社交的第一步。不過,這兩個故事足以告訴我們,社交恐懼症也不是什麼壞事。如果勇於直面,它甚至可以成為你創作和生活的內在動力。因為,在孤獨中形成的事物,往往也能被用來救贖孤獨

後來沃霍爾在自傳中說:我感覺孤獨的時刻,是我最不希望孤獨的時刻。當我決定寧可保持孤獨也不再希求誰來跟我分享心事的時候,卻有無數我從來沒見過的人開始追隨我。當我決心變成一個獨來獨往的人的時候,我開始擁有了大量所謂的「追隨者」。

所以,如果你的生活並不因社恐而困擾,就沒有改變的必要。畢竟,人並不因獨處而孤獨,就像人並不因身在人群中而不會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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