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志·第二章·天生地養萬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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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痛快，痛快！

巨靈神，隨手可敗。

四大天王，一棍橫掃！

都天大靈官！好對手！

三壇海會大神！二郎顯聖真君！

啊！啊！啊！

痛快啊！

讓老孫放手施為，打他個天翻地覆！

「妖猴！你回頭看看！」

是誰？誰的聲音？

齊天大聖從彷彿永無止息的戰鬥中脫身出來，驟然回頭。

他看向花果山，但哪裡還有花果山！

大地乾裂，溪水斷流，花草枯萎，遍地黑灰。

奇形怪狀的妖魔們，奇形怪狀的死去。奇形怪狀的的屍體，鋪就奇形怪狀的的畫。

是誰落下的畫筆？

那些仁慈的神仙，像塗抹一團墨漬般，將那麼多生命輕易抹去！

赤眸中火焰騰飛。

他看到一頭巨大的青獅與獅駝王撕咬一團，所過之處高山摧折、大地開裂。

他看到牛魔王顯出本相，與一頭六牙白象拚死角力。

他看到大勢至菩薩雲端探掌，鵬魔王揮戟縱橫。

他看到東海之上掀起巨浪，四海之龍圍攻蛟魔王。

他看到觀世音菩薩灑下甘露，傾盆大雨將禺狨王絨毛淋得濕透。

還有那來去如電的通風大聖，在敵陣肆意穿梭。

「桀桀桀桀！」

他看到，通風大聖一把揪住一個神將，看著痛哭流涕的神將，獼猴王癲狂大笑，「原來，原來神仙，也會害怕啊！桀桀桀桀！」

獼猴王在求饒聲中張開大嘴，一口咬掉半個頭顱。

「孽畜！」普賢菩薩的玉如意翻空砸落。

獼猴王狂笑縱過，但文殊菩薩恰好出現在他身後。

那柄能斬斷煩惱結的智慧劍將他洞穿。

兩大菩薩聯手偷襲，早已註定了結果。通風大聖能聽三界，卻聽不得菩薩心。

「桀…！」

獼猴王無力墜落，鮮血灑長空。

齊天大聖看著他，只能遠遠地看著他。

看著他用最後的氣力狂笑，「你們記住，神仙……也會害怕！」

看著那狂笑戛然而止。

看著他墜落。

文殊菩薩轉身看著齊天大聖，臉上竟籠著聖潔的白光，笑容親切，「猢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啊！啊！啊！

我曾以為修得神通蓋世，就能無拘無束！

我曾以為不虧不欠，就可自由自在！

我曾相信眾生平等，我曾嚮往位列仙班！

卻原來，大家都跪下才叫做平等，成仙第一要學的是搖尾乞憐！

原來，那些不被神靈承認的就是妖，那些膽敢反抗的便是魔！

「放下屠刀？」齊天大聖看著這位以智慧著稱的大菩薩，獠牙磨得作響，「你手上的血，可還未乾吶！」

他從天庭諸將的包圍中一躍而出，這位釋迦摩尼佛的左脅侍還未來得及反應，那鐵棒已當頭砸下！

「老子先送你解脫！」齊天大聖這一棒，將文殊菩薩連法身帶劍砸飛！

但或許，一切到此為止了。

一眼看不到盡頭的仙佛將他圍住。

在圍攏過來的二郎神、三太子、普賢菩薩…諸多仙佛面前，齊天大聖將身一搖，顯出法天象地的神通。

他身高千丈，有如自蠻荒大地走來的巨人，紅披颯颯，金甲煌煌。

這一刻他是三界六道的中心，所有神通之士目光的終點。

如意金箍棒猛地身側一頓！萬里之內浮雲盡散，天地澄空。

「來啊！」

那如意金箍棒迎風便漲，在仙佛們驚駭的目光中不斷延伸，下抵冥府、上撞天宮！

2.3）

無數歲月以來，妖魔們從未如此頭顱高昂。

不是玩物，不是寵獸，不是跪求恩賜的乞丐，不是予取予求的一團渾噩血肉。

他們是妖，是戰士；他們是妖，是自由。

那樣偉大的時代，怎能忘卻？

每一個妖魔都可以昂首挺胸行走於大地。

鳥飛於天空，魚游於大海。走獸穿於林，有妖躺崖間。山清水秀之地，一樹樹溫柔的花開，碧翠欲滴的葉，紅艷艷的果。

活著並不一定是只為享受，而是可以決定要享受什麼、可以有享受或者不享受的自由。

活著，是為了自由。

愛的自由，恨的自由，鬥爭的自由。

在那闋最激昂的高歌中。

妖魔的旗幟，一度飄揚在南天門外！

真讓人懷念啊！

有時候我們懷念的，究竟是那種意氣風發的輝煌。

還是那個無所畏懼的自己？

當利爪被磨平，當尖牙被斬斷，當精疲力盡，當頭破血流，我們還能用什麼去戰鬥？

地，包容而廣闊。天，無垠而無窮。

即使再強大的存在，又如何跳得出這片天空？

因而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失敗吧。

舉兵伐天，就像一個痴人的夢囈，本該湮滅在無聲無息的黑夜中。

既是一個一戳即破的泡影，又何苦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捧出？

所以，不該醒來嗎？

不應該吧，有一千種一萬種聲音會這樣回答你。

你多麼渺小，你應該明白的。

天庭至高無上，佛法浩渺無邊。

一滴水想顛覆大海，一顆沙想翻轉沙漠。

難道不可笑嗎？

你於是笑了。

是笑那滴水還是笑那片海，是笑那顆沙還是笑那片沙漠，又或者，只是嘲笑你自己？你也說不上來。

你撣了撣膝蓋，習慣性地準備跪下。

只是，你突然想起來。

天空之後，有什麼呢？

如果翻過這片天空，能夠看到什麼？

那樣未知的遠方。

你猶豫嗎？你害怕嗎？

你，想知道嗎？

你想。

那是每個生靈誕生之初都有的一點靈光、一滴渴望。是對生命的敬畏、對宇宙的好奇、對自由的嚮往。

所以你知道答案。

所以即使有一萬個失敗的結局，但至少有一個理由，讓我們去戰鬥。

去戰鬥！

天生地養萬萬年，每每爭朝夕！

2.4）

茫茫東海，千丈長的蛟軀隨波濤浮沉。

高渺雲端，縱橫桀驁的妖魔折翼長空。

數百里的大地被轟平，青獅啃食著失敗者的血肉。那具妖軀很大，足夠它吃很多年。

當真正強大的神靈們降臨，所謂的驅神大聖更像一個笑話，身負重傷遁逃無蹤。

七大聖之首牛魔王拄著混鐵棍依然昂立，腳邊散落的是六牙白象那六顆牙。

他的強大武勇已無需再證明。

你能看到他破碎的甲胄和隱隱發顫的手，你知道他一定會倒下，但不知是什麼時候。

也許就在下一刻，也許還能再戰一萬年。

只是，太勉強了啊。

齊天大聖自雲端回身，折斷的兵刃與殘缺的屍體鋪滿視線，乾淨的雲和黑色的地。

幾隻未成精的禿鷲在低空盤旋，烈火在鮮血上燃燒。

整片戰場，只剩一支旗幟還直直挺著，但殘破的旗面已不再隨風招搖。

握旗的是一隻枯瘦的手，近乎皮包骨頭，絨毛只得稀疏幾根。

齊天大聖認出那隻年邁的猴妖來，說不清具體是哪一年，但他記得曾封這猴妖為猴大將。

當時他還不這麼蒼老，他強壯、健美、驕傲，熱血沸騰。受封那天，他激動得將胸膛拍得砰砰作響。

他是什麼時候老去的呢？

齊天大聖本不會為此感傷，在他漫長的生命當中，已不知多少次滄海桑田。

但這刻這隻年邁的猴妖竟讓他動容。

這隻皺紋橫生的老猴，雙手攥著旗幟，站在屍堆中。說不清是他擎著這面旗，還是這面旗幟撐著他。

歲月在他身上肆虐，讓他老朽，讓他衰弱，讓他不再強壯有力。

但歲月擊敗他了嗎？

一名神將踩著雲飄近，不惜耗費法力避開地面這些令他厭棄的屍體。

他抽出法劍，就要給這隻衰老猴妖一個最後的了結。

但不等他動手，一陣風吹來，旗幟一歪，這隻老猴便已倒下。

夕陽殘照。

在天庭與佛土聯軍面前，妖魔們是撼樹的蚍蜉，是撞石的幼卵。

實力太過懸殊，就算偶有輝煌的瞬間，終也將隨風而散。

「這是你想要的嗎？」

觀世音菩薩這樣發問，「血流成河，屍堆成山。」

她有一雙洞徹人心的眼睛，她有一副悲憫眾生的笑容。

她這樣悲憫的微笑著質詢，「成千上萬的妖魔因為你們的罪孽而身死！這難道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那高踞雲巔的齊天大聖，雖然金甲碎裂，雖然紅披殘破，但他抓著金箍棒的手依然有力。

敗局已定，但仍有許多妖魔在戰鬥，因為他還在高空。

他還在，戰爭就未停。

但是啊。

他怔怔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手鬆開了。

「齊天大聖！」

無數妖魔哭喊起來，哭得撕心裂肺。

那支橫衝直撞的如意金箍棒，墜落時竟輕飄飄的，如一根渺小的針。

無垠大地，尋不見。

桀驁不馴的齊天大聖，

縱橫無敵的齊天大聖，

都消失了。

最後只剩一隻孤零零的猴子，終於低下了他高傲的頭顱。

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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