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假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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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發《今古傳奇.故事版》2018年第4、5期)
文/龍偉平
「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太上感應篇》
1.失蹤的手提包
聖誕節剛過,隨後幾天氣溫驟降十幾度,這讓習慣了暖冬的市民呵氣感嘆,冬天真的來了。
晚上九點,秦鵬山哼著小曲從外面消遣回來,心情十分愜意,跟往常一樣,他進門後脫了外套,準備去浴室沖個涼,然後看會電視再睡覺。
他從陽台上取了條換洗的內褲,來到浴室,打開熱水器麻溜的搓洗起來,整個過程里,他留意到浴室里有根水管一直在「啪嗒、啪嗒」往外漏水,像個惹人厭惡的小賊。那根管子幾個月前就有問題了,只是不太嚴重,所以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它去,照眼下這個情況,再不修好明天估計得水漫金山。
從浴室出來,秦鵬山穿著本命年辟邪紅內褲走進卧室,雙手快速在床邊一堆衣物中翻找起來,翻了兩下,他驟然感到有些不對勁,像丟了啥要緊的東西,卻一下想不起是什麼,他後退兩步,定在床上思索起來,很快便發現了問題所在——包丟了,自己幾天前埋在衣服下面的那個黑色手提包丟了!
一陣雞皮疙瘩從腰部沿著脊椎爬上後脖根,秦鵬山打了個寒顫,立刻起身在那堆衣服里求證起來,過了片刻,他終於確定,那個包是真的丟了。
日你奶奶個娘,他憤憤罵出聲。
更可氣的是,他無法報警,因為,那個失蹤的手提包里裝的並不是別的什麼東西——而是幾天前,他用五萬塊錢從老鄉哪兒買來的七十萬假鈔。
2.梁上君子
1
「醫生,我媽怎麼樣了?」
「病人顱骨骨折,有少量積水,出血已經止住了,但需要馬上進行手術。」白大褂指著X光片對滿臉焦急的年輕男人說道。
男人怔了怔,表情凝重,問:「手術痊癒幾率有多少?」
白大褂猶豫了下,道:「這個每個人情況不一樣,我們也不能妄斷,具體的話需要等病人手術後再說。」
男人沉默了片刻,說:「手術大概需要多少錢?」
白大褂抬了抬眼睛,說:「病情複雜,手術可能需要分次進行,兩次手術費用加上護理費的話,大概在12萬左右。」
男人沒做聲,很顯然,這個數字超出了他的心理預期。
白大褂掃了男人一眼,拿起X光片說:「這樣,沒什麼事的話,你就去準備手術費用吧。」
走出辦公室,男人腦子裡像被人狠狠放了幾槍,一陣陣轟鳴聲幾乎令他無法保持站立,他實在無法接受,好好的人,下午還通過電話,怎麼說出事就出事了呢?
2
夜風從病房外的窗戶上嗚咽而過,像只瑟瑟發抖的小獸。
男人離開病房,來到陽台上透氣,齊腰高的窗戶輕輕一推就開了,冷風死命鑽了進來,把周圍濃濃的藥水味沖淡了許多,他並不覺得冷,相反,渾身燥的厲害。
十一點了,璀璨的霓虹在寒夜裡都失去了顏色,身後過道里,依然有許多患者家屬為了幾不可求的希望奔走於各個科室。
這個地方,每晚都有人像自己一樣無法入眠吧?他想。
幾個小時前,他外出作業時,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說他母親出了車禍,已送往醫院搶救,肇事司機逃逸了,是兩個路過的高中生打的急救電話。
他開始以為是詐騙電話,畢竟現在利用這種伎倆詐騙的人太多了,不得不多長個心眼。掛了電話,他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可並沒有人接,重複幾次,結果依然,這時,他心裡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難道那個電話是真的?
正惴惴不安之際,那個自稱院方的電話再次打了進來,這次他沒有急著掛掉,電話接通,裡面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介紹說自己是市附屬醫院的醫生,怕他不信,男人還特地把那邊搶救的情況連帶說了一下。
掛斷電話,他的心一點一點沉入深淵,不,地獄。
一個小時後,搶救室外,他見到了那張令自己心碎的滿是血污的臉。
玻璃牆裡的POS機「嗞嗞」兩聲,吐出一張小白條,得意地向他宣告,卡里的最後一分錢也被它吞了,隔著玻璃,男人全身的力氣彷彿也被那個電子怪物吸得一乾二淨。
回到病房,男人拿出手機,翻了翻通訊錄,頗有點山窮水盡的意味,偌大的城市,他只有一個親人,而那個人,現在正躺在病床上,等著巨額的手術費救命。
十二萬啊,可笑的是,他連那個尾數都湊不齊。
一籌莫展之際,手機游標停在一個陌生號碼上,他盯著那串數字想了片刻,終於有了一點關於這個號碼的記憶,號碼的主人是一個混混,三年前,他因一起入室行竊案被抓後,就再也沒有聯繫了,原來這麼多年,自己一直沒有刪掉這個號碼。
他獃獃注視著那個號碼,連護士進來換藥也渾然不知,幾分鐘後,一個大膽想法在腦海里死灰復燃。
3
外出作業時,他記不清多少次從這個叫「華苑」的小區經過,這是個頗有年代的小區,低層,沒有電梯,住的也都是一些混得不好的土著和外來人員。正因如此,這裡物業形同虛設,且沒有監控,為他這樣喜歡抄近路的人打開了方便之門。
他望了眼天邊晦暗的雲層,又看了下時間,六點三十五,他掐滅煙,隨手一彈,加快腳步朝華苑小區走去。
這個季節天黑得特別快,還不到七點,小區里的路燈便齊刷刷亮了起來,照得四周樹影幢幢。
跟以往一樣,他輕易進入了小區,佯裝成散步的住戶,在附近轉了一圈後,沿著一條長滿紅葉石楠的小道向的D棟走去。D棟在華苑小區西南方,位置偏僻,有幾戶人家的外窗沒有裝防盜網,他可以從哪裡爬進去碰碰運氣。
他找來一個快遞包裹,迅速從D棟門口溜了進去,來到203門外,「嘭嘭嘭」,連續敲了幾下,裡面沒半點動靜,正要選定目標時,裡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俄頃,門開了,一個小男孩從門縫裡探出腦袋。
他有點錯愕:「你好,快遞。」
男孩想了想,說:「你送錯了吧?」
「這裡不是202嗎?」他故作疑惑。
男孩擠出半個身子,指著拐角說:「這是203,202是那間。」
他順著男孩手指方向看去,202的門縫裡被貼小廣告的人塞了一把傳單,很顯然,屋主並不在家。
他走到外面的綠化帶旁一看,202室的窗戶是關著的,也沒有裝防盜網,他掃視一圈,連忙爬上去用手推了推,窗戶很開了,屋主甚至沒有把窗戶反鎖。
他扒拉開窗頁,身子一扭,很快進到屋裡,剛一落地,一股難聞的氣味立即撲面而來。借著透進來的光,他看見地上落滿了變形的衛生紙和果核,都起霉了也沒人清理,被子亦是捲成團堆在床上,用腳趾頭也能猜到屋主肯定是個懶惰的單身漢。
他沒有心情再管這些,連忙打開手機背燈,在卧室里翻找起來。然而讓他失望的事,這戶人家裡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他只在床墊下找到幾百現金和兩隻舊手機,沒什麼用,這些值不了什麼錢,哪怕有台筆記本電腦也好啊,他想。
就在他暗嘆這險冒得真不值,準備拿點東西就離開時,床頭一堆外套褲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過去,把那些散發著異味的衣物一件件撥開,爾後,一個黑色的手提包露了出來。
他頓了頓,直覺告訴他,那裡面裝了好東西,他把包提到床上,借著手機的光,拉開拉鏈一看,立馬震住了——包里裝的不是別的什麼,而是一沓沓嶄新的人民幣!
還好自己沒急著走,否則只怕是和這些錢失之交臂了,他暗自慶幸,沒想到這人家裡竟然放這麼多現金,真是有錢不露相啊。
他吸了口氣,拉上拉鏈,提著包走到窗邊,隔窗望去,外面的甬道上,兩個中年婦女推著嬰兒車在石凳旁聊天......就這樣跳窗戶出去,肯定會引起她們注意。他暗罵了兩句,略一思忖,走到客廳門邊,透過貓眼朝外面打量了兩眼,過道里沒人,203的門也是關著的,真好,他猶豫了下,輕輕擰開門走了出去。
樓梯間里一片昏暗,聲控燈里積滿了灰,暗得像只螢火蟲。他腳步匆忙從樓梯上下來,這時,一個低頭玩手機的男人突然從拐角處過來,他沒反應過來,和那個男人撞了個滿懷。
「啪」的一聲,男人手機掉在水泥地上。
「走路不長眼睛啊?」男人有些生氣。
「不好意思啊。」他連忙道歉。
男人狐疑的望著他,也沒說什麼,撿起手機看了看,走到旁邊的102室。
4
十幾分鐘後,他來到了街上,頭頂風聲大作,四周的樹木被風颳得呼呼作響,他依舊能清楚的聽見自己心跳聲。放眼望去,東南角有個報亭,因為天氣寒冷,路過的人少,早早就關門了。
新民路這塊是老城區,比較偏僻,城市越建越大,最後連市政府都搬走了,這裡變得更加僻靜起來,因為房租便宜,吸引了有很多外來務工者。
他喘著粗氣走到報亭下,歇了片刻,提上包往新民路走去,偶爾幾輛摩的從柏油路上飛馳而過,發出一陣尖銳的轟鳴聲,很快消失在寒冷的冬夜裡。他低著頭趕路,經過一個路口時,身後再次傳來摩托車的轟鳴聲,沒走多遠,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輛男式摩托迅速從旁邊掠過,摩的司機忽然從車上伸出一隻手,一把抓住手提包包帶,他猛然一驚,等反應過來,包已經到了對方手裡。
他渾身一激,玩命似的朝著前方那一溜「白霧」追去,然而沒追多遠,便因體力消耗殆盡停了下來,再一看,摩托車已徹底從視域中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個裝滿「現金」的黑色手提包。
5
足足過了半個小時,他才從這種巨大的落差中清醒過來,腦子裡嗡嗡作響,像只行屍沿著那條深深的馬路漫無目的的向前走去,腦子裡揮之不去的,依然是那個被搶去的手提包。
不知走了多久,兩旁樹蔭退去,一個陌生路口暴露無遺,他朝四周掃視了一圈,前面五十米處有一家24小時便利店,他習慣性的摸了下口袋,裡面是空的,手機早不知道什麼時候丟了,他猶豫片刻,邁開腿的往那家便利店走去。
牆上的掛鐘顯示,已經十一點了,他走到柜子邊,拿了幾瓶啤酒,付完帳,沿著斜長的斑馬線,向前走了幾十米,到了附近一座棧橋上。
橋下是一條幽暗的馬路,兩排才種不久的綠化樹在冷風中瑟瑟發抖,他靠在欄杆上喝著悶酒,風呼呼刮過,帶著一絲夜的氣息,不多時,幾瓶啤酒便見了底,正發愣,一串呼啦啦的摩的聲從橋下傳來。
又是摩托車,想起被那個摩托車司機搶走的行李包,他心裡便對這種機器的聲音生出一種強烈的厭惡情緒。他打了個酒嗝,啤酒瓶跟著身體晃了晃,此時,那個啤酒瓶化身成伊甸園裡的蛇,用冰涼的體表刺激著他的神經。
扔呀,蛇爬上了耳垂,用尖刻的嗓音慫恿他,扔吧,沒有人會看見,砸死這一群開摩的的臭傻逼。
他咽了口唾沫,頭偏了偏,像對著冷冽的湖面打了個水漂,啤酒瓶「咻」的一下,在空中做了無數個大轉體後,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快感,一種焦灼、苦惱、壓抑與不滿統統被釋放的快感,它讓人著迷,跪舔。
然而,快感並沒有維持多久就被黑暗中一聲驚叫打斷了。
——砸到人了!
他定了定神,順著路燈的光朝前面馬路上望去,隱約見到一輛摩的翻倒在泄洪溝里,車上的遮雨篷在翻轉的過程中被石頭劃得稀爛,其中一人像一堆土躺在泥地上,一動不動,另一人情況好些,趴在溝里在大喊救命,聽聲音應該是個有些年紀的男人。
風從橋下拂面吹來,他霎時清醒不少,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立馬驚識到那幾秒的衝動讓自己做了些什麼。不遠處,無辜的哀嚎聲還在不停刺激他,提醒他,快做些什麼來彌補這個錯誤。
他發了幾秒鐘呆,急忙轉身朝那家便利店走去,先前買東西時,他看到哪裡有一個公共電話亭。
「喂。」他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慌張,「110嗎?雲海路棧橋發生了一起車禍,你們快過來處理一下......」
2.飛車黨
1
「碰!」
林國安在麻將桌上玩得正開心時,手機突然發出一陣怪叫。
坐他旁邊的胖子把煙叼在嘴上,拿手捅了捅他:「喂,你手機響了。」
他看著面前嘩啦作響的麻將,繼續摸牌,並不在意。
胖子把煙夾在手裡,往桌角叩了叩煙灰,怪聲怪氣的說:「你不接乾脆把手機關機行不?它老這麼響,影響我出牌。」
他瞥了胖子一眼,掏出手機一看,臉色一惱,是他老婆打來的,林國安見到她就煩,因為他失業在家很久了,整天無所事事,也不想著去找份工作,因此沒少遭他老婆嫌棄,這個點打電話過來,無疑是催他回家的。
他果斷掛了電話,並採納了胖子的建議,關了機繼續摸牌。
胖子哈哈笑道:「這不好了嗎?啥煩心的事也沒有。」
幾輪過去,眼看兜里的錢隔空轉移到了胖子和另外兩個牌友兜里,他把面前的麻將一推,泄氣道:「不玩了。」
胖子顯然沒盡興,一邊數錢,一邊勸他:「怎麼不玩了,時間還早著呢。來來,再玩幾盤。」
「不玩了!」他冷著臉說,「媽的你們個個贏,就老子回回輸!」
胖子把煙屁股往桌底下一扔,笑道:「不就是幾百塊錢嘛,你出來打麻將圖個啥?開心不是?」
他知道胖子安的什麼心,沒理會對方的勸留,起身提了提褲子,打開手機一看,十幾個未接電話,全是他老婆打的,一看時間,七點一十五了,再不回去那蠢女人估計會跟他吵到天亮。
2
到家八點多了,屋裡沒有開燈,一片漆黑,他老婆沒在家,不知跑哪裡去了。他肚子餓得咕咕叫,走進廚房一看,冷冷清清的,半點熱氣都沒有。
他拿起茶缸灌了幾口冷水,取過摩托車帽子正準備出門時,他老婆從外面回來了,手裡提著一袋子菜。
「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頭了呢。」女人怪聲怪氣的說。
他掃了女人一眼,只當做沒聽見,並不理會。
女人把菜放進廚房裡,見他戴上帽子準備出門,走過來問:「這麼晚了你又準備去哪?」
「拉客。」他邊扣扣子邊說,「你不是說我整天啥事都不幹嗎?」
「拉什麼客。」女人冷笑一聲,「這麼冷的天,誰會坐你那破摩托車。」
他置若罔聞,打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風颳得很大,吹在臉上跟刀割一樣,他把摩托車從遮雨棚下推了出來,拿塊抹布擦了擦,油門踩得轟轟響,頂著大風開走了。
3
他當然不是去拉客,這大冷的天,去拉鬼還差不多。他這個時間出去,是準備去街上搶幾個不長眼的路人。
他不是頭一回這麼幹了,幸運的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接連的好運助長了他的膽量,以至現在,他迷戀上了這種「功成身退」感覺,像一個獵人隱匿於黑暗,等待著獵物自己送上門,然後用最驚險刺激的方式完成狩獵。
摩托車七拐八拐開到了新民路上,這是條老路,比較偏僻,最重要的是,路上沒有監控,這無疑為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提供了絕佳的外部環境。他把車停在一個岔道口,哪裡有棵很大的黃桷樹,正好可以擋一下風,萬事俱備,他坐在車背上等目標出現。
約摸過了十來分鐘,左前方傳來一陣腳步聲,借著路燈的光,他看到兩個年輕女人縮著脖子,踩著高跟鞋「噔噔」朝這邊走來,看樣子應該是從人民西路那邊過來的。
他愣了下,盯著那兩女人仔細看了看,可惡的是,這兩個臭女人身上什麼也沒有,既沒有包也沒有行李,手插在兜里,只顧著低頭趕路。
這種事求質不求量,他收回視線,坐在車上繼續蹲守。
不知過了多久,頭上下起雨來,他打了個寒顫,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九點十分了,他朝四周掃視一圈,再等十幾二十分鐘,沒有目標出現的話就回去算了。
他緊了緊外套,摸了摸胸前的口袋,空的,先前出門太急,煙忘拿了。正當他準備收工回去時,一個年輕男人,喘著粗氣,腳步匆匆朝這邊走來。
更關鍵的是,他一眼看見那個男人手裡提著一個沉甸甸的手提包。
4
男人不一會兒走到了前面的鵝掌梧桐下,他提高警惕,吸了口氣,油門一轟,追了上去。
怒吼聲中,摩托車從年輕男人身邊蹭過,他身子一傾,借著慣性,左手順勢一抓,短短一秒,男人的行李便來了個乾坤大挪移到了自己手裡。
那人顯然沒料到會有人從後面突襲,大為吃驚,待反應過來,摩托車已經開出去十幾米遠了。
林國安聽到那個男人大叫追來,雖然知道對方不可能追上自己,還是下意識的調大了速度,摩托車「突突」幾聲,像頭髮怒的公牛往寒夜馳去。
風張牙舞爪從身旁掠過,將衣服吹得啪嗒作響,他絲毫不覺得冷,胃裡像是灌了幾瓶烈酒燥熱起來,他回頭看了一眼昏暗的街道,心想,那傢伙就算是博爾特也不可能追上來了。
開了一段路後,他開始減緩車速,把那隻搶來的行李包慢慢拉開,路燈一閃即過,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眼花了——包里裝的既不是衣物,更不是其他雜物,而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大鈔,一匝挨著一匝,目測有幾十萬!
他怔了怔,一股奇異的快意從心底蔓延開來,一整天下來,直到此刻,他臉上才露出真正的笑容。
5
過了幾個路口,前方交通癱瘓了起來,等了十來分鐘,依然沒有好轉的跡象,林國安有些不耐煩,車頭一扭,駛進旁邊小巷裡,他準備繞過擁堵路段到對面馬路上去。
這是一條狹長的民巷,裡頭堆放著許多雜物,摩托車在巷道里前行得有些艱難,過了片刻,前面的巷道寬了起來,他心裡竊喜,不禁加快車速,這時手機也在兜里振動得跟車速一樣,掏出來一看,是他老婆打來的,他這會子心情好,換平常肯定掛斷沒商量。
剛說了個喂,這時,一個戴鴨舌帽的年輕男人突然從拐彎處走了出來,嚇得他急忙扭轉車頭,差點連人帶車摔地上。
戴帽男顯然也被嚇到了,急退幾步,手機也掉到了地上。
他扭頭看了戴帽男一眼,心裡暗罵了句,加快速度朝巷口開去。
戴帽男回過神,氣呼呼罵道:「操你媽,會開車嗎?」
對方罵得很難聽,不過他這會子有事,不想跟戴帽男發生糾纏,於是鉚足勁往巷口衝刺,然而沒開多遠,後背猛地鑽心一痛,接著「啪」的一聲,是玻璃碎裂的聲音,他手掌一滑,上身失去支撐,傾倒在儀錶盤上,摩托車像一架失控的飛機,「氣急敗壞」的朝巷口疾速駛去。
接著,只聽見一陣剜肉般的巨響,他連人帶車撞上了一輛路過巷口的計程車。
4.計程車司機
1
趙斌接過車費,對幾個年輕學生笑道:「尾數就不用給了,下次有需要,直接打我電話。」
一個穿兜帽衛衣的男生笑道:「放心吧,師傅,下次肯定還找你。」
「謝謝啊。」趙斌隨手把錢放進儲物盒裡,笑呵呵說,「大家注意安全,玩得開心點。」
「嗯,師傅你也一樣。」
幾個學生妹子嘴跟抹了蜜一樣,聽得趙斌心裡暖洋洋的,目送這幾個學生進到前面那家餐館,他才把車窗搖上去,調頭離開。
這幾個年輕人是師大的學生,周末約好一起出來玩,剛剛跟他說話那男生他很早就認識,放假經常會打電話來,讓他來接他的同學出去玩或聚會什麼的,半年來給他拉了不少活。
他把拉客的牌子打下來,開著空車行駛在路上,伸手從儀錶台上抓起手機看了下時間,八點五十五,時間還早,可他不準備再拉客了,想早點回去,因為他老婆孩子正在來這裡的火車上,他要提前回去準備一下,養好精神去接她們。
說起來,他在外面開計程車也有十來個年頭了,這還是他全家頭一回在城裡過年。以前沒買房子,家裡人過來多有不便,半年前,他下決心在這裡選了一套房,兩居室,八十多平米,小是小了點,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客廳卧室廚房一樣不少,夠自己一家三口住了,雖然三十幾萬的首付花光了他所有積蓄,不過他覺得很值。
2
車開到了立交橋上,駕駛空車的感覺十分愜意,平常有客人在車裡,身上無形中擔著一份責任,為了客人的人身安全,做事嚴謹的他很少把車開過均速。
立交橋上車流如織,此起彼伏的鳴笛聲勾起了心頭那些隱秘情緒,遠處的霓虹在朔風密雨中閃爍,匯聚成一幅碎火流光的絕美畫卷。
趙斌打開車載音響,又把車窗搖下一截,風從豁口灌了進來,吹在身上有種莫名的快感,這個冬夜雖然寒冷徹骨,卻無數溫暖的事情發生著,想到老婆孩子,他便覺得有使不完的勁。男人到了這個年紀,老婆孩子,車子房子,該有的都有了,雖然談不上多麼成功,但也總讓人有繼續拼搏的動力,知足常樂,這道理他從小就懂。
他手搭在方向盤上,嘴角不自覺溢出了微笑,趁著這空檔,他拿起手機給老婆打了個電話,手機嘟了一陣,一個疲倦的女聲傳出。
「喂。」他語氣滿是關心,「你倆在車上還好吧?」
「小崽子把我折騰得骨頭都要散架了。」在丈夫的電話里,女人卸下了一路緊繃的神經,撒嬌道,「你等下要怎麼補償我?」
「辛苦了,老婆。」他笑了笑,問道,「你們到哪了?」
「我看看啊。」女人頓了頓,說,「武漢過去了吧,好像是......大概十點半的樣子能到你那。」
「那快了。」他笑道,「奇奇在你旁邊吧?把手機給他,我和他說說話。」
「嗯,等下。」
趙斌立馬換了只手拿電話,這時,手機里傳出「哐當」一聲,緊跟著旁人的驚呼聲,那邊似乎出了點小狀況。
「喂,怎麼了?」他擔心的問,然而手機里全是各種雜聲。
過了幾十秒,手機里再次傳來女人的聲音:「哦,沒事,奇奇不小心打翻了盤子,把牛奶灑到對面大爺身上去了......」
「這小子,還是這麼皮呢。」他語氣里滿是寵溺,說,「來這邊得好好管管。」
「可不是嘛。」女人打著哈欠附和,「皮死了這一路。」
「那行,你娘倆在車上注意安全啊。」他笑嘻嘻道,「開著車呢,不多說了,你們到了給我打電話,我去火車站接你們。」
「嗯,你仔細點開。先掛了。」
3
車子很快到城南路,等紅綠燈時,趙斌思忖了下,方向盤一轉,駛進了附近的太平街,他記得那裡有家很大的沃爾瑪超市,正好可以進去給老婆孩子買些零食。
半個小時後,他提著兩大袋零食從沃爾瑪側門出來,此刻外面下著小雨,寒雨夾風,打在臉上十分難受,可他卻感到渾身暖烘烘的。
計程車就泊在前方,他走過去打開車門把零食放在后座上,坐回車裡發動引擎,車子突突兩聲向前駛去,這會子正是人多的時候,他減緩車速,一邊開一邊欣賞熱鬧的夜景。
過了十來分鐘,車子駛出了鬧市區,他正在琢磨明天領老婆孩子去哪裡玩,經過一個巷口,餘光一瞥,一團黑影從巷子里躥了出來,他扭過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一輛極速行駛中的摩托車......正不管不顧朝著自己撞來。
他急忙猛踩油門,可已經晚了,剎那間,那輛摩托車像一頭被颶風捲起的死豬,「嘭」的一下,狠狠撞在計程車外殼上,計程車被撞偏了半米遠,一陣搖晃後停了下來。
趙斌嚇出一身冷汗,坐在車裡喘著粗氣。過了片刻,他打開車門,走出去一看,車體外殼凹進去一大塊,後窗玻璃碎了一地,出事的摩托車側翻在地,前輪還在原地打轉,司機趴在地上動也不動,一灘烏血從身下流了出來,蜿蜒一地,看上去似乎奄奄一息了。
他立即過去查看司機傷勢,隨即打開車門,手忙腳亂的把摩托車司機抱到后座上,發動汽車,朝附近醫院開去。
5.癮君子
1
俗話說,人倒霉,喝口涼水都塞牙。路天磊最近算是體驗到了,起先是他的馬子背著自己跟一個有錢的老男人跑了,緊接著就是他吸毒被抓,在戒毒所里住了大半年,直到上個禮拜才出來。
這還沒完。
這不,年底了,他前腳剛邁出局子,要債的後腳就跟來了,仔細一想,反倒覺得關在戒毒所里的日子最舒坦,至少不必提心弔膽的四處躲債。
找他要債要得最凶的,是一個叫肖智的男人。
年初,他腦子發熱找肖智借了十萬塊高利貸,跟人合夥開了家賭博機店,沒過兩月,就因涉賭被條子查了,賠的毛都沒剩一根,於是,這錢就一直沒還上,到現在連本帶利漲了近一倍。
聖誕節前晚,肖智打電話過來,張口就是要錢,一共十六萬,打個折,只要他還十五萬,對方還給他定了期限,一個禮拜時間,沒錢就拿兩個腎來抵。
2
路天磊叼著煙,悻悻地走在一條陰暗狹窄的巷子里,心情十分沮喪。
就在幾分鐘前,他去了這個小區A棟八樓一個朋友家中借錢應急,他本以為憑自己和那位朋友的交情,借個兩三萬不成問題,誰知他剛表示出借錢的意思,朋友的女人就在旁邊擠眉弄眼,最後,朋友找各種借口推脫,好說歹說,借了他三千,還被那個死女人逼著寫了張欠條,嗯,這讓他十分不爽。
剛下過雨,巷道里滑溜溜的,又濕又暗,只有一盞蛋大的路燈孤懸頭頂。他拿著手機,毫無目的的走著,心裡正盤算著怎麼湊齊那十五萬巨款,就在這時,突然聽到一陣刺耳的摩的聲從黑暗中傳來。
他心裡一驚,扭頭一看,一束刺眼的白光打了過來,照得他像只受驚的老鼠忙閃退幾步,慌亂中,手機「啪」的一聲摔到了地上。
摩托車呼啦一下從他面前駛過,司機坐在車上,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眼,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
他回過神,怒不可遏的罵道:「操你媽!會開車嗎?」
摩托車司機毫不理會,頭也不回的疾馳而去,這行徑無疑在他的怒火上澆了瓶烈性汽油,他眼睛一掃,從牆根下抄起一個白酒瓶立馬追了上去。
砸死你個狗逼養的!
他心裡暗罵一聲,右手一用力,酒瓶脫手而出,像一枚土炸彈呼啦啦朝黑暗中飛去。「嘭」的一下,黑暗中傳來玻璃碎裂之聲,也不知道中沒中,正當他拾起一個酒瓶做投擲狀時,俯首間,巷口傳來了一陣令人寒毛顫慄的巨響。
3
路天磊抬頭一看,不禁全身發麻,是那輛摩托撞上了一輛路過巷口的計程車。
路天磊放下酒瓶,撿起手機畏畏縮縮向前幾步,遠遠瞧見那輛摩托車側翻在地,司機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感到後背發涼,汗水於額間涔涔流下,其實他只是有些氣不過,想嚇嚇這個沒有教養的傢伙,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他回過味來,立刻環顧了一下四周,幸運的是巷子里沒人,沒人知道是他扔的酒瓶釀成的這起車禍。
過了一會,他定了定神,朝前望去,計程車和摩的司機都不見了,只有那輛變形的摩托車還躺在地上,估計是被人送去醫院搶救了。他抹了把汗,收回視線正準備潛逃時,目光卻被巷道上一團黑色的物事吸引住了,暗暗一想,似乎是剛才從那輛摩托車上掉下來的。
他把手機放進兜里,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個黑色的手提包,他警覺的朝巷口看了一眼,伸手慢慢提起那個手提包,第一反應是,還挺沉的。
包里裝了什麼呢?
他提著行李包三步並作兩,躥出民巷,又過了幾條馬路,來到燈火通明處迫不及待打開一看,徹底驚呆了!
媽呀!全是鈔票,用白紙條碼的規規矩矩的百元大鈔!
他抽了口氣,聽到心臟在胸腔內擂鼓似得跳動,眼前這些鈔票給他的衝擊完全不亞於剛才那場車禍。
過了十幾秒,他警惕地朝周圍看了一眼,拉好拉鏈,準備動身離開之際,腹內一陣翻江攪海,像幾啟動了幾台大功率的攪拌機,他意識到毒癮發作了,抬頭朝附近掃了一圈,一把抓住包帶,腳步迅速的朝前方那排居民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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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天磊掏出火機,點燃一根煙,慢慢抽著,眼角餘光透過裊裊盤旋的煙霧逐漸定在那隻的手提包上,說實話,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多現金......有了這些錢,還肖智那十五萬高利貸就毫無問題了,甚至還能餘下一些,想到這裡,他心裡樂開了花。
他叼著煙,騰出手拉開手提包拉鏈,取出一沓現金在手裡把玩,嶄新的、乾淨的鈔票,順滑、細膩,觸指生溫,如同女人私處泛紅的皮膚......應該剛從銀行取出來不久,上面還殘留誘人的油墨香氣,光看著都能興奮起來。
除了毒品和女人,還從未那樣東西能讓自己如此愉快,他嘴角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深深吸了口煙,徐徐噴在那沓紙幣上,接著,他撕掉了包紮的白紙條,抽出一張紙幣,細細欣賞起上面繁複動人的圖案。
然而不細看還好,一細看馬上就看出問題來了。
這手感......是不是,太滑了點?
他打量著那張紙幣,愣了幾秒,連忙取下鑰匙扣,那上面掛著一個小指大小的紫外線筆,他拿起紫外線筆對著紙幣人頭部位一照,果然,什麼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
這,這怎麼會是假幣?
沉默間,路天磊感覺快樂的小鳥頭也不回的離自己而去,他聚了聚神,手忙腳亂從包中取出另一沓紙幣,拆開後一驗......
假的。
這沓也是假的!
他不死心的又抽查了幾沓,前後不知驗了多少張,最後收穫了一個確鑿無疑的答案——這包紙幣全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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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天磊心涼了半截,對著那包假鈔欲哭無淚,剛才瞧著,紙幣上那抹紅是美女臉上嬌羞的腮紅,令人想入非非,想一親芳澤;現在再看,完全就是他媽的發情期母猴的屁股,醜陋粗鄙,聞之欲嘔。
他像只拔了尾巴毛的公雞,提著褲子朝那隻手提包狠狠踢了幾腳,末了,還覺得不解氣,又啐了幾口唾沫,同時在心裡將那個摩的司機祖宗十八輩問候了一遍,罵完一想,情緒再次沮喪起來,完了,這下要還清那十五萬是徹底沒希望了。
失落了好一會兒,他才接受了這個現實,緊跟著又一個問題浮上了心頭——這些假鈔還要不要?仔細權衡過後,他決定放棄,這錢花不出去,而且還是撿了那個摩的司機的,不知什麼來路,萬一是贓款被條子抓了更麻煩,這麼倒霉的東西,還是丟了最好。
擦了屁股,他戀戀不捨地抓起幾沓假鈔看了看,又扔回包里,心裡恨恨的想,他娘的,這要是真的該多好啊。
俄頃,他像只冰水裡爬出的老鼠,蔫蔫的來到洗手池邊,右前方,一個老頭提著褲襠,拿著一張紙巾對著身上那條黑西褲襠部一大塊可疑的白色印漬全神貫注擦拭著,動作頗為滑稽。
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見老頭抬起頭,立刻轉移視線,扭開水龍頭把手伸到下面,假裝洗手,水管里的水凍得嚙手,他隨便沖了兩下,往外套上一擦走了出去。
6.拾金者
1
肖建軍靠著座椅快要睡著時,卻被對面女人身邊那個小孩吵醒了,他記不清這是第幾回了。
他向來喜歡小孩,可當他見到對面座位上那個小男孩時,也不禁頭疼。從他上火車後的近十個小時里,那個小孩就沒真正安分過,一直在各種折騰,滿桌的零食和電子產品也無法抵消他對車廂這個新環境的好奇心,他想不通現在的小孩子身上哪來的這麼多精力。
他正想說那孩子兩句時,那小男孩一下安靜下來了,捧著一台平板電腦全神貫注玩起了遊戲。
男孩的媽媽是個長相秀麗的女人,顯然也被這皮孩子的鬧騰勁搞累了,正靠著座椅眯著眼休息。
過了片刻,手機響了,在一堆零食縫裡,女人怔了怔,揉了揉眼睛,打著哈欠從桌上拿起手機接通電話。
「小崽子把我折騰得骨頭都要散架了。」女人望著窗外的夜景笑道,「你等下怎麼補償我......」
肖建軍靠著座椅,沉默望著對面接電話的女人,聽語氣應該是家裡人打來的。
正發愣的間隙,女人說著說著,突然把手機遞給了正在玩遊戲的小男孩。
「爸爸電話。來,和爸爸說說話。」
男孩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屏幕里跳動的畫面,對接電話一點興趣也沒有,厭煩的一揮手,試圖將母親的手擋開,一不小心打在桌角那個裝雜物的鐵托盤上。
「哐當」一聲,托盤連同上面半杯喝剩的牛奶立即打翻在地。
驚愕聲中,肖建軍睜眼一看,自己那條才穿頭回的西褲襠部瞬間灑滿了牛奶。
女人見狀,開口責備了小孩兩句,連忙放下手機,取出一包紙巾遞給肖建軍,歉聲道:「不好意思啊,小孩子太調皮了,您趕快擦擦。」
肖建軍接過紙巾,尷尬的笑了笑:「不要緊,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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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建軍提著褲子走到廁所門邊,推了推門,裡面沒有任何反應,這時,乘務員路過道:「廁所門卡住了,上不了了。」
他扶著牆,手伸進兜里掏出手機一看,九點二十,估摸著也快到了,便轉身重又回到座位上。
不知過了多久,火車一陣晃動後,停了下來,周圍開始窸窸窣窣起來,他睜開眼一看,到站了。
出了站口,穿過前邊的廣場,肖建軍隨著人流來到左側的街道上。他是專程趕來和兒子過年的,商量好的到站來接,可從站口出來這一路,他給兒子肖智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
他搓了搓凍僵的手,翻到通話記錄再次撥過去,電話響了半天,依舊無人接聽。寒風兜頭而來,把眼淚都颳了出來,他朝附近望了一圈,目光從擁堵不堪的車輛逐漸轉移到襠部那塊灰白色的牛奶漬上,那是火車上那個熊孩子的傑作,先前想洗洗卻沒有水。
他縮著脖子,沿著馬路往前走了幾十米,看見對面巷子口露出一塊印著廁所字樣的招牌。他這泡尿憋了幾小時了,本來打算到家裡解決,可這會兒子電話打不通,暫時回不去,只能先去公廁解決了。
付給守廁所的女人兩塊錢後,肖建軍提著褲子走到洗手台邊,那裡立著一面供旅客整理儀容的鏡子,儘管上面布滿了行跡可疑的污漬,他還是一眼就看到襠部那塊顯眼的奶漬了。
他盯著襠部的「地圖」片刻,掏出紙巾沾著水,站在洗手台前專註的擦拭起來。這時,一個戴鴨舌帽的年輕男人像只幽靈一樣,悄無聲息的從廁所里走出來,嚇了他一跳,見有人出來,肖建軍忙放下褲子,把皺成團的紙巾扔進洗手池裡,轉身進到廁所裡邊。
裡頭大概有十來個隔間,前邊幾扇門關得嚴嚴的,估計裡面有人。他踮著腳向前走了幾米,見一個隔間門虛掩著,便推門走了進去。
門一打開,他立馬看到了紙簍旁邊那隻黑色的手提包,心裡嘀咕道,那個沒記性的把行李落廁所里了?
他狐疑的朝四周看了一眼,一個人也沒有,轉念一想,自己只是上個廁所而已,管這麼多幹什麼。
他關上門,從衣袋裡摸出一包煙打火點著,慢慢抽著。過了片刻,又掏出手機給兒子打了個電話,跟前邊一樣,手機在響了一陣自己掛斷了,他彈了彈煙灰,把手機放回兜里,心裡越想越堵,不料一下抽狠了,一口煙囤在肺里沒出來,嗆得他涕泗橫流,嘔了好一陣才舒緩過來。
他喘勻了氣,慢慢抬起頭,目光落到旁邊那隻行李包上......看上去好像還挺沉的,不知道裡面裝了些什麼?
人類被上帝從伊甸園中驅逐出去後這麼長時間,依舊沒有改掉好奇心這個毛病。
他眨巴著眼湊過去,那個手提包拉鏈並未完全拉攏,借著頭頂的光,依稀能看見裡面露出一抹誘人的紅......
他一下來了興緻,伸手在包上捏了捏,有稜有角,還是硬的,難道是書?
他吸完最後一口煙,把煙頭扔進便坑,「哧溜」一聲,拉開上面的銅骨拉鏈,真相瞬間大白起來。
那一剎,他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用力擦了擦眼睛一看,渾身變得僵硬起來,他聽到自己骨節里發出的的聲音。
這,是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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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了拍自己皺紋橫生的臉,心臟跳得像煥發二春,彷彿置身夢中。
——嶄新的錢。
——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的錢。
肖建軍小心翼翼的從包中取出一沓鈔票看了又看,儘管指肚與鈔票摩擦的觸感如此真實,他仍無法相信這是真的,木然的看了一分多鐘,才徐徐放下那沓鈔票。
這時,外面過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回過神來,腿部傳來一陣陣酸麻,他戀戀不捨的將鈔票放回包里,慢慢拉上拉鏈,就在這短暫的時間內,他在心裡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擦乾淨屁股,他提起褲子,推開門環顧了一下四周,天賜良機,外邊一個人也沒有,富貴險中求,肖建軍一咬牙,提起手提包往廁所大門走去。
出了廁所大門,肖建軍腳不沾地的朝街上趕去,夜風呼呼刮過,他卻冒出了一身冷汗,剛才他還擔心那個守門的女人會注意到自己,事實證明自己想多了,那女人全程都在玩手機,瞄都沒瞄他一眼。
他擦了擦額角的汗,喘勻了氣,顫巍巍拿出手機,手抖得按了幾下才按亮屏幕,十點四十五了,他給兒子又打了一個電話,遺憾的是,依然無人接聽,他有些氣憤的掛了電話,提著那隻手提包朝前邊路口走去,哪裡停著幾輛計程車和若干摩托車。
這時,一個穿著雨披,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把摩托車開過來,搭訕道:「老爺子,去哪兒?」
他停下腳步,喘了口氣問:「到長豐路,鑫悅華府多少錢哦?」
中年男人想了想,道:「40嘛。要到河西去了,蠻遠的。」
見他猶豫不決,中年男人道:「這時候坐計程車過去要一百多塊嘞,摩托車很划算哩。」
他打量了摩托車司機一眼,思忖片刻,說:「行,你得送我到家門口。」
中年男人笑道:「您放心嘛,大冷天的,肯定送您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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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車突突幾聲,幽靈般穿梭在蛛網般的道路上,風從兩側刮過,像個撒潑的女人,揪著領口又抓又撓,肖建軍縮著脖子,坐在后座上一動不動,心裡卻有隻哪吒在翻江倒海。
不知開了多久,摩托車司機突然問道:「老爺子,您是來城裡過年的吧?」
肖建軍像個瀕死的病人,一下驚醒,回過神道:「是......是啊。」剛一張口,風立刻灌了進來,將帶著熱氣的聲音吹得支離破碎。
摩的司機呵呵笑道:「老爺子您福氣好啊。」
他乾笑著附和兩聲,想了想,問司機:「還要多久才到哦?」
「快了快了。」司機扭過頭說,「過了前面那個棧橋,還有十分鐘就到了......」
兩旁的綠化樹飛速的向後退去,摩托車的轟隆聲,在狂風裡碎成了一個個散亂的音節。
過了片刻,摩的司機轉過頭不知說了句什麼,肖建軍沒聽清楚,正準備問他,就在這時,一個不知名物體帶著尖銳的鳴叫,「嘭」的一聲砸在司機腦袋上......
摩托車司機頓時發出一聲慘叫,那叫聲像把匕首扎進肖建軍耳膜,嚇得他渾身一怵,眨眼的功夫,摩托車不受控制,東倒西歪的朝著前面滑行,頃刻間,車子像頭狂暴的犀牛蹭過一棵兒臂粗的綠化樹,直愣愣摔進了右側荒草叢生的泄洪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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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建軍從噩夢裡清醒時,人已經躺在骯髒的泥地里,喘了幾口粗氣,他借著昏暗的燈光,朝四周打量了一圈,摩的司機趴在前邊的泥地里,動也不動,他凄惶的叫了兩聲,沒人回應,估計昏死過去了。
那輛笨重的摩托車壓在他左腿上,他咬著牙,掙扎著想爬起,剛一用力,膝蓋處立刻傳來鑽心的劇痛,他意識到骨頭可能斷了。
他定了定神,摸索著褲袋,準備拿出手機打電話求助,卻發現口袋空癟癟的,手機早不知掉哪去了,順著記憶迴路細細一想,剛才從天而降砸到司機的,好像是個......空酒瓶?
肖建軍捂著左腿,朝著馬路牙子大喊起來,周圍一片晦暗,能見度很低,喊了幾分鐘也沒見到半個人影。
過了小半刻鐘,他逐漸有些氣力不支,聲音也低了下去,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忽地聽到警車的鳴叫聲,那聲音越來越清晰,他像個溺水的人,急忙呼叫起來。
不多時,兩道遠光刺破黑暗,一輛灰白色的警車從棧橋下駛出,朝著這邊開了過來。
7.人民警察
1
楊澍獨自走華苑小區的林蔭道上,情緒有點消沉,心情欠佳的大部分原因,源於他的女朋友陳妙妙。
幾天前,因為房子的事,他和陳妙妙大吵了一架,結果後者一氣之下幾天沒有回家,這幾天里,他沒給陳妙妙回過任何電話或信息過去,當然,以陳妙妙那自以為是的性格,更不可能主動打電話過來。
他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一直以來很多事他都故意讓著她,盡量避免與她發生爭執,可這次不同,這次陳妙妙突然拿房子要挾他,說不買新房就不可能結婚,可就在幾個月前,他們才商定好過完年就結婚,連拍婚紗照的場地和風格都選好了,現在她卻突然變卦,所以才吵起來了。
他和陳妙妙也談了幾年了,感情一直不錯,眼看就要修成正果,現在卻因為這場架,要把所有感情清零,想想也挺搞笑的。
如果這些都還能接受,那更令他感到煩躁不安的是下午值班時,所里同事無意中說的一句話:「你有沒有想過,你女朋友很有可能出軌了。」
出軌?
他啞然失笑。
陳妙妙會和誰出軌?
說實話,他完全沒有往這方面想,主要是覺得這事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雖然自己只是個小民警,陳妙妙也時不時拿收入和房子的事跟他拌嘴,但他處事正派,兩人開始相處也是真心喜歡,在他印象里,陳妙妙確實有些虛榮心,但也在可接受範圍內,更何況,現在那個女人沒有點虛榮心呢?
但被同事的話一點撥,再結合陳妙妙近日來的變化,他越想越覺得可疑起來,雖然嘴上不承認,心裡的焦躁卻水漲船高,不管真相是否真像同事說的那樣,他都坐不住了,再說都五天了,他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再這樣僵持下去也挺沒勁的。
她不就是想讓自己主動道個歉嗎?大老爺們能屈能伸,認錯就認錯,有什麼拉不下臉的?更何況這又不是別人,是自己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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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這麼多,至於究竟該怎麼突破陳妙妙的心理防線卻又令他感到頭痛,不能隨隨便便向她服軟,一定要想個一舉兩得的辦法,既能讓她消氣回來,又能讓她心有愧疚,以後再也不提買房子這事。
思來想去,最終他決定先給陳妙妙發一條簡訊過去,試試看她的氣消沒消。
他拿出手機,絞盡腦汁打了一堆肉麻煽情的文字,正準備發送,這時,一個男人腳步匆匆從昏暗的樓梯口躥出,一把撞在他肩上,碰撞間,手機「啪」的一下摔在水泥地上。
「走路不長眼睛啊?」他憤聲說道。
男人低著頭連忙道歉:「不好意思啊」
他狐疑的打量了男人一眼,面相陌生,不像是小區的住戶,但見對方已經道歉,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彎腰從地上撿起了手機,仔細看了看,轉身走到自家門前。
男人見他轉身離開,鬆了口氣,提著行李腿一撒,立刻消失在樹陰里。
他摁亮手機屏幕,見剛才編輯的信息還在,心頭一喜,順手點擊發送,接著掏出鑰匙把門打開,屋裡像個冰窖,沒有一絲生氣,他突然覺得,陳妙妙這時候要是在的話,即便跟她吵吵架,也是好的。
他發了片刻愣,把外套脫了扔在沙發上,轉身去廚房取水喝,路過餐廳時,目光被地板上一大灘水漬吸引住了,順著水流抬頭一看,他發現靠近衛生間的那面牆全部被水浸濕了。
他娘的,樓上又來月經了,他暗罵。
想起這個他就煩,有好幾回陳妙妙看到牆上滲水都在向他抱怨,說這房子太糟糕了,又陰又暗,跟個地下室一樣,還老是漏水,壓根沒法住人,他突然覺得,陳妙妙這次說要買新房,跟這事有脫不了的關係。
他拖干水跡,又回廚房接了一杯冷水灌進胃裡才覺得舒服些,接著回到客廳,脫了鞋子躺在沙發上,翻了翻手機,並沒有收到陳妙妙的回復,這無疑加劇了他內心的焦灼。
他煩躁的把手機扔在一旁,木木的想了幾分鐘,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想緩解下情緒,八點半了,本地的一個電視台正播放著一則新聞:「最近有部分市民朋友反應,在消費時收到大量假幣......馬上就要過年了,犯罪分子行動是愈發猖獗,這裡提醒大家......」
沒有看完整條新聞,他便厭煩的掐了電視,躺在沙發上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拿起手機給陳妙妙打了個電話,過了幾十秒,電話接通了,他正準備開口說話,那頭卻又掛斷了。
她現在在做什麼?
他越想越感到焦灼不安,要是陳妙妙真的跟他鬧分手怎麼辦?
萬一她真的愛上別的男人了怎麼辦?
誰也不能否認,陳妙妙身上的確有很多毛病,虛榮、好吃懶做,但是他從沒想過要和她分開。
他驟然覺得有些頭疼,無精打採的躺在沙發上,越想越困,醒來一看,十點半了,他忽然想起自己答應了跟所里一個同事調班的,還好這時醒來了。
想到這裡,他連忙起身穿上外套,從冰箱里拿了點吃的,鎖上門腳步匆匆朝所里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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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值班室,屁股還沒坐熱,電話就響了。一位值班的同事過去接通電話,過了一會,同事放下電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事幹了,總所那邊剛剛接到電話,有路人報警,雲海路棧橋下有一起突發車禍,讓咱們過去看看。」
十幾分鐘後,警車開到了報案的棧橋附近,隔著數十米遠的距離便聽到有人在呼喊。三人把車停在路邊,下車一看,一輛客用男式摩托側翻在前邊的泄洪溝里,扭曲得不像樣子,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滿臉泥污,躺在泥地里大喊救命,幾米外還躺著一個男人,斜著身子,一動不動,也不知傷勢如何。
見狀,楊澍忙拿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接著跳下去,說道:「我們是雨花區派出所的民警,您怎麼樣了?」
「腿......腿被車壓住了......」肖建軍痛苦道。
「忍著點啊,馬上幫您把車子挪開。」
過了幾分鐘,兩個傷員都被轉移到了馬路邊上,救護車還沒來,楊澍從車裡拿了一瓶水遞給肖建軍,問道:「老爺子,這車怎麼開到下面去的?」
肖建軍喝了口水,抹了把臉,失神道:「啤酒瓶......不曉得那個天殺的扔了個啤酒瓶砸在司機頭上......然後車子就不聽使喚摔溝里了。」
啤酒瓶?
剛才從車上下來,確實看到馬路邊有許多啤酒瓶碎片,他還以為是被車胎碾碎的,竟沒想過是這麼回事。
他轉身朝周圍探視了一圈,目光逐漸定在不遠處那道斜出的棧橋上,如果老頭說的是真的,那麼肇事者一定是從那上面扔的啤酒瓶。
想到這,他立即讓一個同事上去看看,正準備再詢問那老頭幾句,這時,老頭猛的記起什麼,叫道:「包,我的包還在下面......」
他好奇道:「什麼樣的包?幫您找找。」
肖建軍喘氣道:「黑色的,一個黑色的手提包......」
楊澍頓了頓,再次跳進溝里,目光朝附近搜尋起來,很快就看見摩托車輪子下面露出一根沾滿泥水的包帶,他心裡暗想,這應該就是老頭說的那個行李包了吧。
他踩著泥漿走過去,一隻手抬起摩托車前輪,另一隻手拽著包帶,用力一提,誰也沒想到,剛一使勁,手提包的拉鏈受不住力,「咔嚓」一下開了個大口子,這時,幾十沓用紙條紮好的紙鈔像一隻只紅耗子,爭先恐後的掉到泥地上。
楊澍立馬被眼前的場景驚住了,萬萬沒想到,這老頭竟然是個土豪,正發著愣,聽到老頭在上面急道:「我的錢,那是我的錢......」
聞聲,楊澍不禁在心裡嗤笑,這老頭把他當什麼人了?是你的就是你的,咱堂堂正正的人民警察,又不是土匪,還會搶了你的去?
話在心裡轉了一圈,到嘴邊又換成了老頭能接受的說辭:「您別著急,這包啊,讓車子劃破了,馬上幫您放包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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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民警察也幹了幾年了,這種事卻是頭一回遇到,他一邊想著,一邊將面前的紙鈔拾回包中,有幾沓紙鈔上的包紮紙沒了,包破的時候散落了出來,粘在濕膩膩的泥地上,像一隻只妖艷的蝴蝶。
他一張一張撿起,抹乾凈上面的泥水放回包里,擦著擦著,沒來由想起了幾小時前在電視上看到的那條假鈔新聞......手上的動作也逐漸慢了下來。
他眼睛轉了轉,立刻打開手電筒,背過身抱著試試的心態,拿起一張乾淨的紙幣放到眼前仔細一驗,過了幾秒,心裡噗通一聲,差點叫了出來。
這錢是假的!
楊澍心裡一驚,感到不可思議,立刻從包里抽出幾張紙幣快速的驗查了一遍,驗著驗著,他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現在他幾乎可以斷定,這包里裝著的現金全是假的!
怪不得老頭剛才這麼緊張......原來是這麼回事。
這麼說來,這老頭不就是假鈔犯子了嗎?
他定了定神,裝作毫不知情,把地上的假鈔全部撿回包里,過了一會,提著那個行李包沿著腳印爬了上去,走到肖建國身邊,沉聲道:「不好意思,包破了。您仔細看看,還少什麼沒有。」
老頭打量了他一眼,接過包,並沒有當面檢查。
呵呵,果然心虛了,他想。
這時,一個同事走過來,笑說:「您大把年紀,帶這麼多現金在身上多不安全啊,幸好今天沒出事。」
肖建國有些顫抖,低著頭倚車子,默不作聲。
楊澍拿起一瓶水,擰開瓶蓋沖了沖手,試探著問道:「大爺,您從哪兒來身上帶這麼多現金?」
見對方目光像鷹一樣注視著自己,肖建國心裡莫名恐慌起來,心想,這小子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看出這錢是自己撿來的了?
肖建國心如鼓捶,支吾片刻,道:「錢,錢是我兒子的。」言罷,他偷瞄了年輕警察一眼,然而失望的是,他並沒從對方臉上看到疑慮打消後的表情。
楊澍意識到自己神情過於嚴肅,扭過頭擦了擦手上的水,換了副面孔道:「您別緊張,我們就隨便問問。」
說完心念一轉,隨口道:「您帶手機了嗎?給您兒子打個電話吧,我們把您的情況跟他說一下,免得您家裡人擔心。」
肖建國心虛地低著頭,猶豫道:「手機,手機丟了。」
「丟了?」楊澍問道,「怎麼丟的?」
肖建國遲疑了幾秒,道:「就先前那會兒,和車子一起摔下去,找不著了......」
聞聲,旁邊一個同事已經跳進溝里,打著手電筒找了起來。
楊澍站在路基上等著,過了幾分鐘,聽到溝里那位同事高興叫道:「找到了,老款諾基亞的,是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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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同事爬了上來,把手機上的泥漬往衣服上擦了兩下,摁了下按鍵,道:「好傢夥,一點都沒摔壞,還能用。」說著順手把手機遞給楊澍。
楊澍接過手機,打開通訊錄,又看了看肖建國,問道:「老爺子,這裡頭那個號碼是您兒子的啊?」
聞聲,肖建國惴惴不安道:「頂頭那個......叫肖智的就是。」
楊澍連忙拿手機記下姓名號碼,這時,去棧橋上查看線索的那位同事已經檢查完畢走了過來,他囑咐那位同事看好這兩人,拉著那個撿手機的同事走到前面的拐彎處,沉聲道:「大案子,這老頭包里的錢全是假的,十有八九是個假鈔販子。」
同事驚詫道:「不是吧。」
「剛才包破的時候我檢查過了,裡頭的錢全是假的,少說也有四五十萬。」
同事嘖嘖稱奇:「深藏不露啊,現在怎麼辦?」
「老頭背後肯定還有同謀,這麼多假鈔一個人肯定搞不過來。」他把手機拿出來,摁亮屏幕,遞給那位同事道,「這是老頭兒子的電話,你趕快回去叫技術部的同事查一下這個人,有結果馬上告訴我。保不準,更精彩的還在後頭呢!」
同事興奮道:「那些假鈔怎麼辦?現在帶走還是放在他哪兒?」
楊澍道:「先放他哪兒吧,丟不了的。等技術部那邊有結果了再說。」
兩人正說著,忽地聽到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聲音,楊澍拍了拍同事的肩道:「你先回所里,我和阿光送他們去醫院。」
轉身又叮囑道:「記得,有消息馬上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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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很快開了過來,楊澍過去救護人員一起,將那老頭和摩的司機挪到車上,隨後跟了上去。
過了二十多分鐘,救護車停在醫院門口,甫一打開車門,手機就響了,一看,正是回所里那位同事打來的。
「怎麼樣了?」
「還真叫你給說中了!」同事興奮道,「這個叫肖智的,六七年前就留有案底,還坐了幾年牢。」
他追問:「還有其他的嗎?」
「手機號碼是真實的,我們查了,登記信息跟老頭兒子的名字一致。」同事興奮的說道,「我們剛才給這個號定了位,號主目前就在鑫悅華府小區......事情報上去了,上頭臨時下了指示,決定即刻前去進行抓捕。」
「好。」楊澍喜道,「我馬上過去。」
一個小時後,幾個便衣警察跟著定位器,來到鑫悅華府E棟403門前。
楊澍吸了口氣,躡手躡腳過去,透過門上的貓眼,見裡頭亮著燈,立即敲了敲門。
過了片刻,屋裡傳來拖鞋的踢踏聲,一高一低,逐漸向門口逼近,多不時,門開了,一個穿睡衣的壯年男人打著哈欠站在門內,狐疑的盯著外頭幾個便衣警察,問道:「你們誰啊?」
「肖智對嗎?」
話音未落,男人臉色一沉,似乎意識了什麼,眼中閃出一絲驚慌,立即把門帶上,見狀,幾個警察一擁而上,用身子抵住門板。
男人自知不敵,放開門轉身朝屋內跑去,沒走幾步,便被幾個警察撲倒在地上,三兩下扣了起來。
就在這時,屋內眾人同時聽到卧室里傳出女人的驚叫,聞聲,楊澍立馬放開那個男人,衝到卧室一看,不禁呆立當場,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好像又聽到同事說的那句話,還有一種情況......你女朋友很有可能,出軌了。
——那個穿著睡衣尖叫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幾天前和他大吵一架後,至今未歸的女朋友——陳妙妙!
8.假鈔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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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智從地下車庫裡出來,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慢慢往自家所在的E棟走去。他剛從朋友組的飯局上回來,熟人見面,推杯換盞,話題滿天飛,他一時高興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原本就不利索的腿腳,此刻看上去更是跛得厲害。
他的左腳是早年在牢里被人打殘的,傷好後就成了這樣,因為這隻腳,他消沉過一段時間,時至今日,他已經完全接受了這條腿,甚至能在某些場合主動調侃自己的缺陷來取樂眾人,因為他明白一個道理,當你把錢甩到對方臉上,沒有人會在意你是瞎子還是瘸子。
快到E棟大門時,手機響了,他拿出手機一看,是老鄉秦鵬山打來的,他忽然想起上午的時候秦鵬山已經給他打過電話,約好了下午過來「取貨」,差點因為這場飯局給忘了。
他一邊接著電話,一邊吃力的點著左腳往電梯口走去,幾十秒後,出了電梯一看,秦鵬山已經在上面等著他了,他連忙拿出鑰匙過去開門,招呼對方進屋。
跟前幾次一樣,喝了幾口酒後,他直接了當的問秦鵬山:「上次那些都銷出去了?」
「嗯。」秦鵬山點頭。
「這次打算拿多少?」
秦鵬山從口袋裡掏出五萬塊錢放在桌上,笑道:「先拿七十萬,過完年再來。」
他笑著起身走到卧室,過了一會兒,提著一個沉甸甸的黑色行李包出來,道:「『七十萬』,你點點。」
秦鵬山接過包,用手在上面拍了拍,也沒真的打開,也不是頭一回了,這點他還是很放心。
過了十多分鐘,秦鵬山掐滅香煙,準備起身回去。
肖智夾著煙,狠狠嘬了一口,叮囑道:「年底了,條子查的嚴。小心點,別讓條子給逮著了。」
秦鵬山笑道:「放心吧,會小心的。」
2
關上門,他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才四點半,還早得很。
剛才又喝了點酒,現在慢慢顯露出威力,渾身燥了起來。他打開手機,點進通訊錄,目光灼熱的在一行「備選人員」名單上搜尋起來。他沒出身,學歷也不高,平時沒什麼其他愛好,唯獨喜歡兩樣東西,酒和女人,多少都吃不厭。
手指在屏幕上滑動了幾下,最後停在一個叫「陳妙妙」的女人名字上,這女人是他兩月前,偶然一次在酒吧認識的,相貌中等,勝在於前凸後翹,很對他的胃口。這兩個月來,他們私下裡約了很多次,他也很大方給陳妙妙買了很多東西,哄得她服服帖帖,所謂有失必有得,這話一點都沒錯。
他注視著那個名字幾秒,然後給陳妙妙打了個電話,手機響了一陣,對方接通了。
「喂,有空嗎?」他笑道,「想你了。」
「我不信。」女人笑道,「直說吧,找我什麼事?」
「不想你幹嘛要給你打電話?」他笑了笑,「出來玩吧?」
女人很爽快的答應了:「行啊,去哪?」
「前天聖誕節不是還沒給你買禮物嘛,去不去逛逛?」他誘惑道。
女人頓了頓,問:「你現在在哪?」
「家裡。」他笑著說,「你到上次哪家茶餐廳等著,我過去接你。」
3
幾十分鐘後,他把車停在約好的那家餐廳門前,搖下車窗玻璃,朝裡面招了招手,過了片刻,陳妙妙一身蝙蝠衫配熱褲,身材撩人的從裡面出來,他連忙打開車門讓她上車,調笑道:「穿這麼少不冷?」
陳妙妙撇了撇嘴,不屑道:「你們男人不就喜歡這樣的嗎?」
他道:「我跟那些男人不一樣。你穿這麼少,凍著了我會心疼的。」
陳妙妙推了他一把,嗔道:「少來這套,你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
他笑了笑,趁機在她腿上摸了一把,接著驅動汽車,朝著目的地開去。
一個小時後,他和陳妙妙提著一堆東西從商場里出來,走到車邊,把東西放在后座上,又去了附近一家西餐館。
陳妙妙身量不小,食量倒是挺小,只吃幾口便不吃了,盯著窗外穿梭的車流不知在想什麼,他更不喜歡吃這些玩意兒,純粹陪她,也只吃了幾口,倒是喝了不少的酒。
酒足飯飽,他問陳妙妙:「準備什麼時候和你男朋友分手?」
陳妙妙橫了他一眼,笑道:「我都沒管你,你倒是管上我來了。」
「不是在乎你嘛。」他岔開話題,道,「等下去我家還是繼續逛逛?」
陳妙妙猶豫了下,說:「我有點累了,想回去。」
他頓了頓:「那我開車送你回去。」
陳妙妙看了他一眼,說:「我自己打車回去吧,你喝了酒。」
他笑道:「放心,沒事的。」
他搭著陳妙妙的肩,兩人依偎著走出餐廳,往車子停泊的方向走去。
來到車旁,陳妙妙又看了他一眼,說:「你真的沒醉?要不我還是打車回去算了。」
他輕斥:「打什麼車!上來,我送你回去。」
陳妙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擁堵的人流,還是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兩旁的路燈悉數亮起。
他一邊開車,一邊和陳妙妙打著趣,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新民路口。這時,陳妙妙突然拍了下他的肩膀,說:「就停在這裡吧,我自己走回去。」
他酒勁上來了,暈乎乎道:「下車幹嘛,直接送你回家不好,怕你男朋友看見?」
陳妙妙拗不過他,坐在副駕上沒有說話。
他手搭著方向盤,繼續驅車前行。
4
兩旁樹影迅速後移,斑駁的光影從臉上一掠而過,過了一會,前面逐漸偏僻起來,少有行人車輛經過,他順手打開車載音響,跟著音樂毫無規律的搖晃身子,片刻後,車子拐了個彎,前方街道逐漸昏暗起來,他打開了遠光燈,速度也快了幾碼,沒開多遠,猛然聽到巨大的「哐激」聲,聲音之大,甚至在那一瞬間蓋過了車內的音樂聲。
他渾身一驚,繼續向前開了十幾米,才熄火停了下來。
好像撞到人了!
陳妙妙被車子一震,有些茫然的抬起頭朝外面張望了一眼。
他鬆開手,坐在車內發了幾秒的呆,接著打開車門,走出暖意融融的車廂,來到刺骨的空氣里。
寒涼的空氣撲到臉上,他頓時清醒不少,借著車燈的光,他看到一個穿著橘色工裝的環衛工人倒在濕漉漉的馬路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跛著腳走過去查看那人傷勢,心頭猛的一怵,抬起頭朝四周警覺檢視了一圈,連忙轉身回到車裡。
「怎麼了?」陳妙妙急忙問他。
他喘了口氣,遲疑了幾秒,道:「撞了個掃大街的老太婆。」
「說了不要你送,你偏要送。」陳妙妙抱怨道。
他喝道:「撞都撞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陳妙妙被他嚇到了,小聲徵詢道:「要不要打120?」
他定了定神,發動引擎,斥道:「打什麼120,這老太婆傷得這麼重,她家人要是獅子大開口咋辦?」
「那怎麼辦?」陳妙妙急道。
他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狠辣:「這裡沒監控,附近又沒人看見。趕緊走!」
陳妙妙擔心道:「萬一被人看見了呢?要坐牢的。」
他一邊倒轉方向,斥道:「萬一萬一,哪有那麼多萬一。」
引擎響起,車子像一股白茫茫的尾氣,消失在寒冷的夜色中。
9.尾聲
1
黃佑獃獃回到二樓病房時,驟然發現,母親的病床空了,人也不見了蹤跡。他心裡一驚,目光迅速在周圍搜尋起來,難道是因為沒有續費醫院把母親移走了嗎?還是出了其他什麼情況?
正當他心急如焚準備找護士問個明白,昨天給母親換藥的那個女護士從走廊的另一頭過來,表情焦急的說:「你去哪了?打了好多個電話都沒人接。」
「手機丟了。」
他問女護士:「這床的病人呢?」
女護士看了他一眼,說:「找你就為了跟你說這事,8號床的病人幾個小時前病情惡化,已經去世了。」
聞聲,他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愣了十幾秒,大聲質問道:「怎麼會這樣?不是說動了手術就會好轉嗎?怎麼會這樣?」
女護士道:「什麼原因我也說不清楚,胡醫生說了,讓我們看到你後,帶你去他辦公室。」
幾分鐘後,女護士領著他到了胡醫生辦公室,屋裡空無一人,女護士道:「胡醫生可能有事出去了,你先等會,我去叫他回來。」
他木木的站在辦公室里,過了片刻,女護士和姓胡的醫生快步走了過來。
「坐吧。」
「你母親的事,我們同樣感遺憾,本來打算明天就做手術......」胡醫生嘆道,「急救就是這樣,很多情況都難以預料,我們也沒有辦法。」
他木然而立,聒噪的蜂鳴聲再次響起,過了片刻,他問:「我媽在哪?」
聞聲,胡醫生抬頭看了女護士一眼,沉聲道:「你帶他去一下吧。」
半刻鐘後,他面無表情從太平間里出來,那個女護士還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著,見他出來,過去問候了兩句。
他靜默不語,低著頭向前走,走出走廊,走出大廳,走到外面喧鬧的廣場上。風裹挾寒意而來,盤旋在四周,四下里,所有的喧鬧都瞬間靜止了,他彷彿孤身一人徘徊在無垠曠野中,眼前白茫茫一片,想大喊一聲,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2
路天磊坐在麵館一角巴巴等著,來吃面的人很多,他幾分鐘前點的面還沒送上來,其實他是沒有心情吃東西的,因為再過兩天就到還錢期限了,然而到目前為止,他連一萬塊都沒有湊到。
他不知道兩天後肖智會不會真的挖了他的腎,但他知道,明天一過,他就不會在這個城市裡了,是的,他已經買好了回去的車票,準備連夜坐車離開。
十幾分鐘後,就在他吃完抹嘴時,無意中瞄了眼掛在牆上的電視,此刻,裡面正在報導一則「破獲假鈔案件」的新聞,他對這種歌功頌德的新聞毫無興趣,吸引他的是幾個短暫的畫面,在那一閃而過的鏡頭裡,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他的債主肖智!
「近日,我市公安在雨花區連夜破獲一起特大假鈔走私案件,抓獲犯罪嫌疑人肖某,並在其住所繳獲了近1000多萬成品假鈔......」
路天磊目瞪口呆看完那條新聞,忍不住嗤嗤傻笑起來,現在他幾乎可以斷定,剛才出現在新聞里的人,一定就是肖智。
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猶豫片刻,找到那個令他恐懼的號碼打了過去,幾秒鐘後,裡面傳出冰冷的女聲,告訴他該號碼不在服務區。
肖智被抓了!他真的被抓了!這麼說,欠他的錢......就不用還了!
這無疑是這些天里他聽到的最好的消息,心情如劫後餘生一般輕鬆,回去的路上,他拿出手機給老家的父母打了個電話,說自己過幾天就回去看他們。
3
趙斌剛洗完手出來,手機就響了,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拿起手機一看,是他老婆打來的。
他愣了一下,用手點了下接聽鍵,手機里傳來他老婆的聲音。
「喂,你現在在哪?我們到了,你什麼時候過來。」
這一晚發生的事都太荒唐,太突然了,他一下不知該怎麼解釋。
「老婆。」他遲疑了幾秒,說,「我在醫院呢。」
「醫院?你怎麼上醫院去了?」女人聲音頓時變了,「出什麼事了嗎?」
趙斌怕她擔心,忙道:「你別擔心,我沒事。我是送別人來醫院的。」
「沒事就好,剛剛嚇死我了。」女人擔憂道,「你在哪家醫院,我搭車過去。」
他心裡一暖,吸了下鼻子道:「也好,我現在還有些事走不開,我在市附屬醫院,你先來這邊來吧。」
說起來,還有件事讓趙斌感到心暖,那個出事司機的老婆趕到醫院後,不僅沒訛上他,甚至主動提出要賠償他車輛受損費用,這世界上畢竟還是通情達理的好人多啊,他想。
當然,他其實並不擔心會被司機家屬訛上,因為出他那輛租車外殼上的巨大凹痕就是最好的證據,不管是警察還是普通人,都能一眼看出,那樣的痕迹只能是摩托車違規留下的,而不可能是他撞的摩托車。
掛了電話,他搓著凍僵的手走到陽台外面,此時,一天的喧囂到此已趨近平靜,寂寞的霓虹依舊在樓宇間閃爍,不眠不休。陰雲散盡,穹廬浩淼,天際露出一抹澄明的月色。
明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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