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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困丨愛上殺馬特男孩

圍困丨愛上殺馬特男孩

1

他站在我面前,中學生的模樣,過分長的劉海,半個臉大的口罩。

「叫什麼名字?」

沉默。

「幾歲了?」

沉默。

「家長手機號?」

沉默。

我終於不耐煩起來:「你再不說話,我就只能把你當成走失兒童送到警察局了哦?」

他這才低低地出了聲,聲音中帶著哭腔:

「你真的能……看得見我?」

2

我被他鬧糊塗了。

作為社區服務的工作人員,我每天都得應付許多雞零狗碎的事情。

住戶之間因為爭搶停車位大打出手啦,樓上年輕人蹦迪吵到樓下啦,樓上往樓下澆水結果淋了過路人一身啦……

但今天這事兒絕對是有史以來最奇怪的。

男孩是物業部的老張領來的,說看見他在小區2棟樓下轉悠了好幾天了。

男孩白天和遊魂一樣四處盯著人瞧,晚上就露天睡在草坪上,不聲不響,有人跟他說話也不搭理。

老張想直接把他送去派出所,但我懷疑他是小區里哪家住戶的孩子(也許智商有些問題),所以才一直耐著性子詢問他父母的聯繫方式。

但他一開口就把我問蒙了。

什麼叫「你真的能看得見我」?

難不成老張真抓了個遊魂回來?

3

在確定自己能夠被看見之後,男孩崩潰了。

青春期的男孩大多敏感又驕傲,鮮少在陌生人面前掉淚,男孩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著我的胳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從未見過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哭得這樣狼狽而瘋狂。

「我,我叫竇雨澤,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求求你……」

「你別急,」我開始懷疑他精神有問題,不免有些慌張,但他拚命抓著我的胳膊,讓我無法抽身,「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會露天睡在小區里?家在哪裡?」

他猛吸了一口氣,說出了一個讓我無法消化的答案。

「十五歲那年,我從家鄉山西來到這裡見喜歡的女孩子,然後就被困在了這裡。我變成了沒有人能看得見的孤魂野鬼,困在這裡,整整十年。」

4

十年前的日子是什麼樣子,也許很多人都記不得了,但竇雨澤的記憶異常清晰。

那一年,蘋果手機還沒有大規模進入中國市場,功能簡陋的小靈通手機甚至也沒有完全被淘汰,電視機里天天播放著汶川地震和北京奧運會的新聞,少年的夏日熾熱而煩悶。

竇雨澤就在暑假的一個清晨,搭上了開往這座城市的綠皮火車。

他和女孩是在一個遊戲論壇上認識的,他們交換了QQ號,一起養QQ寵物,用省下來的零花錢一次次給桌面上的小企鵝起死回生,讓企鵝們在遊戲里結婚。

出發前他們互相交換了照片。模糊的手機像素下,他們都留著那時流行的厚長劉海,袖口遮住大半手背,故意把畫面調得昏暗晦澀。

竇雨澤按照女孩給的地址千里迢迢來到這座城市,到達了小區樓下,等了整整四天,打了四天的電話,女孩始終沒有出現。

第五天,竇雨澤帶的零花錢全都花光了,飢腸轆轆地蜷縮在長條椅上昏睡了一夜。

等醒來時,他的身體就不見了。

這種感覺令人毛骨悚然。他的大腦依舊在思考,他能看到周圍的一切,聽到四周的所有聲音,可他就是這樣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他行走在空氣中。一個小孩歡快地向他奔跑過來,想撿起地上的皮球,然後,狠狠地穿過了他的身體。

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大腦如同漲破的氣球里的氣體,尖利地叫喊著向四周擴散瀰漫開去。

一分鐘之後,他的意識逐漸又重新聚攏。

似乎有些東西丟失了,沒能重新聚攏回來,但他想不起來那是什麼。

他驚魂未定地逃到了空無一人的角落裡,恐懼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5

竇雨澤說到這裡,緩了一緩,手顫抖著捧起一次性水杯喝水。

而我冷眼看著他,已經基本上確定他患有精神疾病。

我開始思考怎麼把他騙去派出所。

他看著我,忽然急切地說:「你不相信我是不是?你去查!查十年前是不是有個失蹤的孩子叫竇雨澤!我是山西的……」

我決定先穩住他:「你別急,我相信你,我們先聯繫你的家長好不好?你還記得你家人的手機號碼嗎?」

他咬著下嘴唇,痛苦地搖了搖頭:「每被人穿過一次身體,我的意識就會被打碎一次,重新聚攏之後,多多少少都會丟失一些過去的記憶。我只記得我的父親叫竇強,媽媽叫唐玉珍。」

「那這樣好不好,」我盡量溫和地說,「我們打電話給警察叔叔,讓他來幫助我們查清楚你的家庭地址,然後就可以把你送回家了。」

他看著我,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我長舒了一口氣:「那,在警察叔叔來之前,你再和我講講這十年間的事情好嗎?」

6

竇雨澤說,在最初消失的那段日子裡,他曾經瘋狂地想找人求助。

無數次他看見有人朝自己走過來,似乎是在對自己說話,對自己笑。

於是他一次次地伸出手去,渴望能碰觸到對方。

但每一次,對方都冷酷地穿過了他的身體,與他身後的人聊天談笑。

當他意識到這樣只會使自己的意識一次一次被擊碎,記憶一次一次丟失以後,他終於放棄了向人求助的想法,遠遠地繞著人群走。

這就是老張和他說話,他置之不理的原因。

在最初還記得家庭地址的那些日子裡,竇雨澤不是沒有想過回家。

但是每當他向小區門口走,那條路就會無限延伸,讓他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

他被永遠地困在了這裡,困在了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7

他編瞎話時的神情太過認真,我幾乎要被他矇騙過去。

我忍住笑:「那你現在怎麼不是透明的?」

「我也不知道,」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四天前的早上,我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變成實心的了,但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所以並沒有向人求助。」

「現在是不是挺後悔當初和人早戀啊,」我半開玩笑地說,「而且還是網戀。你們這些小孩,隔著屏幕,你怎麼知道對方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當然了解她,」他激動地說,「我們有共同喜歡的遊戲,一起在深夜十二點聽周杰倫的歌,每天早上發簡訊道早安……」

「那她為什麼不來見你?」我毫不留情地說。

他篤定地說:「她肯定不是故意不來見我的,一定是有人攔住她了。她愛我,我也愛她。」

半大的孩子談愛情,我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的確是個心思異常敏感細膩的孩子,似乎是察覺到我的輕蔑,忽然抬頭問我:「你覺得我的話很可笑嗎?難道你和你男朋友不是因為愛情才在一起的嗎?」

「是因為愛情,但絕不僅僅是因為愛情,」我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告訴他,「愛情絕不僅僅是你喜歡我我喜歡你這麼簡單,你們要負責彼此的下半生,要一起奮鬥。像我男朋友,相貌端正,985大學畢業,待人接物樣樣都很好,工作也很好……」

他茫然地打斷了我:

「所以這些和愛情有什麼關係?」

8

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已經和青春期的小孩有代溝了。

那樣盲目而單純的愛戀使我感到陌生和茫然。我有一百種理由來反駁他的天真可笑,但我意識到這樣做是徒勞的。

能把事情的好壞利弊都考慮清楚再行動的少年,也就不是少年了。

隨即我忽然想起年少時的一些事情。

我也曾經和人網戀過,差不多就像他這麼大的時候。

當時當然是受到了父母的激烈反對,關在家裡一個星期不準出門。

當然叛逆期嘛,誰沒幹過傻事呢。

事實證明網戀也確實不靠譜,當時的網戀男友並沒有來找我,當我在QQ上質問他為什麼言而無信後,他直接把我拉黑了。

再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我也漸漸忘記了曾經那些可笑幼稚的山盟海誓。

9

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估摸著警察快到了,決定最後再問他一個問題:

「那你還記得,你那網戀女友叫什麼名字嗎?」

他點點頭,拿了張紙,在紙上寫:街角dē殤口従淚劃濄。

「……我是說真實姓名!」

「哦哦,」他撓了撓頭,「她叫……」

「李佳琪!」老張在門外喊道,「門口怎麼有警察?」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竇雨澤有些驚喜,又有些困惑地看著我,「這裡也有人叫李佳琪嗎?」

10

我啼笑皆非:「只是個巧合,我叫李……」

剎那間,突然有什麼東西跳了出來,電光火石間划過了我的腦海。

就在我想明白這一切的瞬間,竇雨澤尖叫了起來。

他站在我面前,身體迅速地變成了半透明。

警察敲了敲門:「有人在裡面嗎,開一下門。」

竇雨澤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他伸出手想要求助地拉住我,指尖堪堪就要觸碰到我的肩膀。

出於恐懼,我猛地向後躲開了。

他張皇地站在原地:「為什麼又……我,我的意識也在消失……」

門外警察的敲門聲變得急促起來:「有人在裡面嗎?開門!」

竇雨澤的瞳孔迅速張大,用盡全力向我奔跑過來。

一秒,兩秒,三秒。

三秒鐘之後,警察猛地推開門。

就在碰觸到我的前一秒,竇雨澤徹底地,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警察向我皺起眉頭:「不是說有個精神病小孩在這兒嗎?」

我張了張嘴,驚覺自己後背滿是冷汗:「我……他……他跑了。」

 

警察局裡,我哆哆嗦嗦地將我知道的信息報了出來。

警察邊查邊皺眉:「本市有十幾個叫竇雨澤的人,但年齡都對不上,你是不是聽錯了?」

我張口結舌:「他、他說他好像是山西人……」

「那更不可能了,」警察說,「外地人口在本市進出都會有電腦數據記錄的,你一定是聽錯名字了。」

「可能是吧……」我喃喃道。

警察說最近並沒有走失兒童的報案,事情的最後,只好把這次事件定性為小孩惡作劇。

「如果那個小孩再次出現,及時報案。」他最後叮囑我道。

11

從警察局出來,我瘋了般地沖回家裡,翻出了十年前的日記本。

「2008年7月15日,晴。

三天後就要和他見面了。

十年之後,我要和他在伊瓜蘇瀑布前擁抱,直到世界末日。」

字跡工整而稚嫩,三分莽撞,三分懵懂,三分中二。

帶著一個十五歲孩子對於愛情最大膽的想像。

日記本的最後一頁,寫著一串短短的數字。

竇雨澤的QQ號。

 

我鬼使神差地在QQ號搜索欄里輸入了那一串數字,頁面上跳出了一個至尊寶頭像的用戶。

點擊,加好友,驗證信息里輸入了「竇雨澤」三個字。

片刻後,好友申請竟然通過了。

我張口結舌,幾乎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

 

「小學同學?」加為好友後,對面很快地問道。

「不是。」

「同事?」

「不是。」

他不耐煩起來:「直接報名字吧,我記不得了。」

「或許你還記得,你曾經有個網友叫李佳琪,你還來找過她嗎?」

12

他安靜了片刻:「好像記得。」

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過了很久他都沒有動靜,也許是在回憶這件事。

最後,他發了短短的一段話:

「初中的時候不懂事兒,現在想起來這些黑歷史也挺好笑的。我當時是去找你了,不過中途被我爸媽逮回來了,手機被沒收,QQ密碼也改了,直到上高中才又還給我。我現在也不大想得起來這檔子事兒了,以前要是干過什麼蠢事兒,對不住了哈。」

說完這段話,他就把我刪了。

對於一個突然找上門來的十年前的網友,他一定感覺很莫名其妙吧。

 

但我突然明白過來,今天出現的「竇雨澤」是誰了。

他不是如今恥於談及年少的成年竇雨澤,而是十五歲那個一往無前的竇雨澤。

或者說,是他的「意識」。

他當然會被圍困在這裡,整整十年。

因為他承載著十五歲的竇雨澤的全部的莽撞、單純和熱情。

 

這件事其實無關愛情,只有關年少。

 

十年後,我們都順利地、快速地長成了做事穩妥謹慎的大人,把年少時的經歷通通歸結為「黑歷史」,對此嗤之以鼻。

竇雨澤丟棄了十五歲的自己,磕磕絆絆地向前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而十五歲時的我呢,我去了哪裡?

是否也奮不顧身地奔向了另一個城市,被圍困在那裡,整整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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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蘆花

——作者介紹——

網路寫手,興趣繁雜,中文系的自然科普愛好者,是靠電影和小說就可以活下去的生物。

熱愛甜食和火鍋所以日常長痘,熱愛嗑CP所以日常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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