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邪 | 第壹章 2
「 第壹章 2 」
三伏天的太陽就像一個精力旺盛又愛惹禍的熊孩子。九點鐘還不到,他就一把火將天空燒了個乾淨。沒有了雲彩的遮擋,火勢開始蔓延,於是整個人間都陪著他一起葬身火海。
約好的時間是九點鐘,但是蔣若言八點四十就到了。她站在濃密的樹蔭下,看著陽光透過枝葉的間隙給每一片葉子勾上一圈燙金的邊兒。其實她並不是真心想看,而只是為了模仿迪麗熱巴在某雜誌封面上的造型。她一邊還原心裡的畫面,一邊用餘光統計從身邊經過的男生的回頭率。結果是令人滿意的。
那天蔣若言無意間瞥見室友的那本雜誌,封面上的迪麗熱巴穿著一身淺粉色的蕾絲連衣短裙,微微閉起雙眼抬著頭,在陽光和樹蔭的交映下就像一株花葉扶疏的夾竹桃。蔣若言被這個畫面深深刺痛了,於是她用手機拍攝下這本雜誌,恨恨地發給他老爸,隨後跟了一句:「三天之內,我要得到這個女人身上的全套!!!」。其實她猜也能猜得到,她老爸一定是把這條消息原封不動地轉發給了他那個滿臉青春痘的小秘書。不過,不知道那個小秘書看到「我要得到這個女人身上的全套!!!」這種話,會不會對她老闆的生活作風產生什麼誤會。
事實證明,小秘書很靠譜,三天後她就收到了快遞。拆快遞的時候,她像個饑渴難耐的漢子急於剝光女人的內衣那樣動作野蠻而粗魯,而快遞的內容讓她所有的室友都嚇了一跳——CHANEL的夏季最新款連衣裙、Cartier的手鐲還有一雙BOTTEGA VENETA的高跟鞋。除了鞋子略有不同,其它兩件與雜誌上一模一樣。
這就是她今天早早過來赴約的原因——除了男生宿舍樓前的空地,難道還有哪裡是更適合展示這些行頭的秀場么?來吧,用你們的偷窺給老娘的美貌投票吧,迪麗熱巴那個小娘們不過也就如此了吧——正當她想入非非,並且把頭又揚高一些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像一瓢涼水一樣猝不及防地把她澆醒。
「你流鼻血啊?」看都不用看,陳霄霆的嬉皮笑臉全在這賤嗖嗖的語氣里了。
蔣若言轉過頭,不過脖子有點抽筋,這讓她的表情看起來殺氣騰騰。「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流鼻血了!」
「那你幹嘛呢?」
「我?我......」她一時也想不出個像樣的理由,總不能說正在對這身行頭做滿意度調查吧。「我在細嗅薔薇!」她眼睛突然亮了,這位不學無術的女文盲偶爾也有靈光乍現的時候。平日那些女生之間在朋友圈裡細細碎碎的小矯情,終於讓她在關鍵時刻打了一個故作深沉的馬虎眼。
這次輪到陳霄霆迷糊了,兩個文盲在一起咬文嚼字,結果當然就是雞同鴨講。「薔薇?哪來的薔薇?」,他也抬起頭覷著眼使勁兒朝上看,好像他認定那個被翻譯成rose的植物一定是長在樹上的。
蔣若言把白眼翻得像個被拔了氧氣管的重症患者。「這是比喻你懂不懂?再說了,難道本姑娘還算不上薔薇么!」
「但是我覺得吧,」陳霄霆摩挲著自己的下巴做陷入沉思狀,彷彿真的是在和她就這件事情交換意見。「薔薇根本不適合你,要我說你絕對應該是一盆粉嘟嘟的多肉,那玩意兒和你多像.....誒誒誒誒疼疼.....」
即便是再苗條的女生,一個「胖」字也足以精準地戳中死穴。更何況是蔣若言這種把身材看得比命還重要的女生,在她這裡一切跟胖有關的字眼都是掉腦袋的禁忌。
覃嘉穆故意躲在宿舍樓一樓的大廳,透過百葉窗觀察這兩個人的一舉一動,竟然還笑出了聲。恐怕——他有點惆悵地想,他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夠以欣賞的眼光來看待自己女朋友跟別人打情罵俏的男人了。原因可以一言蔽之:他根本不喜歡她——這個「她」並不是單指蔣若言一個人,而是指所有的女生。其實覃嘉穆很早就發現自己和別的男孩子不太一樣了,青春期剛剛萌芽,當身邊的朋友們都開始討論女生的身體和一些情色話題的時候,覃嘉穆驚奇地發現,自己對這些居然毫無興趣。可是,若在身邊或者電視上看到眉目清秀的男孩子,他卻會頓時覺得心裏面的那隻小蟲子在用觸鬚搔著全世界的癢。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會和「同性戀」——這個像是罵人用的髒話一樣的詞——有什麼特殊的聯繫。只是他意識到,自己和別人是不一樣的,而且這種不一樣是不正確的。不過他堅信,這種不正確是可以像改掉一個壞習慣一樣改正過來的。於是他開始刻意地加入朋友們的討論,刻意地去看那種片子,在朋友們竊竊私語然後猥瑣大笑的時候,他也會刻意合群地一起笑。但是假的就是假的,舞台上演得再入戲,卸了妝之後你還是你。
覃嘉穆和陳霄霆除了沒有在一起讀初中以外,小學、高中、大學都在一所學校。他眼睜睜地看著陳霄霆的女朋友們像是割一茬長一茬的韭菜一樣生生不息,頻繁更換,可是自己一次戀愛也沒談過。不是沒有女生喜歡,相反,從小到大他收到的來自本班的、外班的、高年級的、低年級的、現代文的、文言文的、拉丁文的......各種各樣的情書他自己都數不清楚。昨天晚上聊天,當他聽到陳霄霆說自己收到的情書也有一沓子的時候,差點笑出聲,那也叫一沓子?跟自己的那些比起來,連做目錄都不夠。
可是那又怎麼樣?看著這些或真誠或假意或矯情或幽怨的信,他除了感慨一下女生們飛揚的文采以外,沒有任何其餘的感覺。覃嘉穆向來是一個溫和得過了頭的人,總是小心翼翼地擔待著別人的感受。陳霄霆對這種婆婆媽媽向來不屑,但在很多女生的眼中這種溫和就是最最難以抵擋的勾魂攝魄。十幾二十歲的少年,還沒能學會如何心安理得地辜負,所以對於女生們的熱切期待他只能冷處理,於是久而久之,他就被貼上了「眼光高」、「不食人間煙火」這一類約等於「性冷淡」的標籤。
就在他以為也許自己可以一直這樣走一步看一步的時候,蔣若言這個意外卻猝不及防地造訪了他。當然,「猝不及防」是對於覃嘉穆而言的,對於蔣若言來說,這完全就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狩獵——不知道在這一點上,她是不是受到了她那個開公司的老爸的影響。
這件事要從大二那年覃嘉穆過生日說起。那天,寢室的幾個兄弟一起為他慶生,晚上喝完酒回來已經快要十點鐘了。可是走到寢室樓下的時候卻發現不對勁:已經這麼晚了,整棟樓居然沒有一扇窗戶亮著燈。正當他們以為是線路故障停電的時候,突然,幾乎是同時,正中間一大片窗子的燈全都點亮了,而亮著的窗子正好排列成一個心型。這一瞬間把覃嘉穆驚得目瞪口呆,那景象如同一個萬籟俱寂的黑暗冰原,突然間就被一道炫目的極光刺穿一般令人震撼。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呢?8層樓將近500多扇窗子,且不說一個一個去說服每個寢室在規定的時間內開燈或者不開燈,就是為每一扇窗子找到對應的門牌號這一項,都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完成的。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寢室樓裡面已經湧出來了很多男生,他們應該也想親眼目睹這個由他們自己一手創造的奇蹟。
就在這時,寢室樓前的LED大屏幕突然亮了,音樂也響了起來。那塊大屏幕和音響從下午就擺在那裡,他們幾個人出去下館子的時候看到過,還在想是不是哪個社團在搞活動。然而下一秒出現出現的畫面,卻是覃嘉穆始料未及的——LED大屏幕上開始滾動播放自己的照片,一張接一張地,走在路上的、上課時候的、在食堂里的、在新年晚會上唱歌的.....看得出,很多照片上還殘留著偷拍或抓拍的粗糙痕迹,但是拍照人在製作上的用心反而被這些粗糙的痕迹放大了。人群開始起鬨,有人還吹起口哨,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地想讓氣氛熱鬧一點,再熱鬧一點。
蔣若言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那個簡易舞台上的。她踩著音樂的旋律,翩翩起舞。覃嘉穆不是很懂舞蹈,而且他也完全沒有在意她跳得算不算好。他只是注意到,蔣若言為了舞蹈的效果,穿的竟然是一件薄得像蒜皮一樣的絲裙,胳膊和大腿都露在外面。而當時,已經是深秋了。
舞罷,樂止。人群中爆發出意料之中的掌聲,然後漸漸安靜,安靜地等著今晚的女主人將她的心事娓娓道來。
表白很動人,但具體內容覃嘉穆已經記不清楚了,他只記得最後是蔣若言問自己願不願意做他的男朋友。他答應了——在那樣的情形下,他沒有別的選擇,更容不得他做什麼冷處理。一個貌美多金的富家女,追求者排起來可以組成一個方陣儀仗隊,但卻願意費盡心思說服了整個宿舍樓的男生只為給你一個生日驚喜,而且還甘心冒著寒冷穿著夏天的絲裙為你在眾人面前翩翩起舞......這樣一個女生主動追求你,你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除了那個見不得人的理由。
沒有。所以他答應了。
覃嘉穆是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天寢室的幾個兄弟也被她收買了,故意帶著他出去下館子,好給蔣若言留下充足的時間布置現場。然後在快到九點的時候,再準確地把他帶到樓前觀看那令人震撼的一幕。你以為她說服了整個宿舍樓的男生僅僅是為了布置那個心型的燈光?當然不是,她還藉此機會昭告天下:覃嘉穆這塊唐僧肉老娘我要定了——於是,當天從宿舍樓裡面湧出來的觀眾,已經有一大半變成了她的同盟。她就這樣和她的同盟們,一起給那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善良的唐僧施壓。「你願意做我的男朋友么?」這句話在當時,無異於「除了做我的男朋友,你還有得選么?」
這就是商人的女兒,一切以目標和結果為導向。而不像其他女生那樣寫什麼情書,再等一個遙遙無期的回應。不盲目預測用戶的行為,而是協調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將協作網路提前布置好,然後用設計好的環境迫使用戶形成衝動消費心理,最終產生購買行為——這,才是商人的邏輯。
可是覃嘉穆始終不敢深想,當時答應了她的表白,究竟是迫於環境的壓力或者單純的感動,還是因為其實自己內心深處隱隱地希望藉由這樣一種戀人關係,向所有人證明自己的性取向與其他男生無異。儘管他心裡像明鏡一樣地清楚,不論是因為哪一點,他的決定始終都是荒唐而且卑鄙的,用懊悔和愧疚回應對方傾注的感情和期待,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辜負?但是他也有無奈,而且既不可說亦不可解。蔣若言是一個性情何其開朗大條的女生,可是和自己在一起之後總是變得小心翼翼甚至亦步亦趨——這就是這種辜負最顯見的證明,也是無休止地折磨著他的心魔。好在,陳霄霆和蔣若言算是臭味相投,一見面就會拌嘴打鬧,讓她性情中的開朗得以有的放矢。所以覃嘉穆在心裡也隱隱地盼望著——也許讓蔣若言用移情別戀的方式主動結束這段關係,對己,對她,對他,可能都是一件好事。至於那之後,三個人的關係會怎樣發展,那就是太遙遠的事情了,以後再想吧。眼前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因為要是自己再不出現,陳霄霆的耳朵很可能就要被揪掉了。
「看看你們兩個,光天化日成何體統?」覃嘉穆一邊大步從樓里走出來,一邊笑著說,不知不覺就拿出了長輩的語氣。「還真把這兒當擂台了?」
陳霄霆看到覃嘉穆走過來,像看到了活菩薩一樣。可是他剛要求救,卻被蔣若言搶先一步。在見到覃嘉穆的幾秒鐘之內,她迅速地鬆開擰著陳霄霆耳朵的手,表情瞬間從猙獰調整成一種遮遮掩掩不想被人發現,但最終總是能夠被人發現的那種恰到好處的委屈,然後再用一種充滿鶯歌燕語的聲調大聲地抗議:「小穆~ 你看他呀,人家都要被他欺負死了呢。」
陳霄霆驚呆了,女人變起臉來真是嚇死個人。上一秒還是一個殺氣騰騰的悍匪,一瞬間就能切換成一個弱柳扶風的林妹妹——而覃嘉穆,當然就是那個負責切換的「Shift」鍵。
「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覃嘉穆把手往蔣若言頭上一推,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為數不多的親密動作。可就是這個動作,也是覃嘉穆練習了好久才學會的。「別鬧了,我們快點走吧。小朋友們要等急了。」
覃嘉穆喜歡管比自己小几歲的學弟學妹叫「小朋友」。今天他們要去為畢業晚會選拔主持人和演員,以前這種事情都是蔣若言一個人去的,因為她是校主持團的團長。但是自從覃嘉穆拿下了校十佳歌手的冠軍之後,全學校都知道化工學院有一個唱功了得的帥哥,唱起五月天幾乎可以亂真。於是,這一次的選拔,學校就派了他們兩個一起去。至於陳霄霆,自然是死皮賴臉非要跟去的——覃嘉穆當然知道他的目的,能夠來參加選拔的學妹,大概率長得都不錯,他是去覓食的——那一臉彷彿太君看到花姑娘的表情早就出賣了他。
「誒,等下。」蔣若言像是想起了什麼,然後從樹後面撿起一個精緻的黑色紙袋遞給覃嘉穆,剛剛為了拗造型特意沒有拿在手裡。「這個給你,畢業晚會那天你也要上台唱歌的吧?穿這個。」
覃嘉穆接過來一看,紙袋上印著Zegna。畢業晚會而已,哪用得著這麼貴的西裝,覃嘉穆剛要開口拒絕,卻被陳霄霆一把搶過去。「呀!西裝啊?怎麼只有小穆的?這個先給我穿穿。」
蔣若言忍無可忍,一把又搶了回來,完全沒有忘記剛剛被叫「多肉」的仇,她把脖子一梗:「給你穿?我呸!讓你穿著傑尼亞表演什麼叫衣冠禽獸嗎?」
「那也比你把絲襪箍身上表演充氣娃娃強。」
覃嘉穆終於還是沒忍住笑了,雖然陳霄霆和蔣若言都是文盲,但是兩人互懟的時候卻總是妙語連珠,簡直就是傳說中的「才思如尿崩」。不過當蔣若言反應過來所謂的「絲襪」指的就是自己身上的CHANEL蕾絲短裙的時候,陳霄霆早就跑遠了——沒錯,她氣憤的點永遠糾結在衣服上,至於自己被比作充氣娃娃這件事,她很可能回了宿舍都不一定能反應過來。
「拿著!」蔣若言把那套倒霉的Zegna塞到覃嘉穆懷裡,然後以博爾特的速度追了出去。女生好像與生俱來就會踩著高跟鞋健步如飛。
學校里有一條銀杏大道,這條道路很寬,兩邊的銀杏枝葉葳蕤可以用遮天蔽日來形容。據說這些銀杏樹在建校之初就種植在這裡了。一到夏天,很多學生便放棄悶熱的圖書館,轉而來到這裡,靠著樹榦閱讀。陽光從扇形的葉片之間滲漏下耀眼的碎屑,落滿他們的肩頭。清風從容不迫地穿越林間,彷彿時間也變得粘稠起來。而秋天一到,樹葉全部變黃,與陽光相得益彰。急於告別的落葉會將整條道路鋪滿。一眼望過去,彷彿粗心的畫師失手打翻的明黃色油彩,帶著不經雕琢的詩情畫意一直蔓延到看不見的遠方。於是很多情侶們便在這裡,數著空中翻飛不止的樹葉,許下了尚未褪去稚氣的誓言。無數個寒來暑往,這些古木就像是一個個慈祥蒼老的長輩,為孩子們年復一年地守護著不被驚擾的時光。
覃嘉穆走在最後面,眯眼看著前面嬉笑打鬧的兩個人。濃密的樹冠有意通融一些陽光溜進來,好讓人的眼睛可以恰到好處地眯成微笑的樣子。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覺得,如果這種關係一直維持下去,所有的微妙平衡都不被破壞,也挺好。但這怎麼可能呢?
那一聲悶響就是在這個時候傳來的,像是來自天邊而從此處路過的一聲滾雷。接著,遠處的教學樓突然間形成了巨大的磁場,而路上的學生們就像鐵屑一樣被吸引過去——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那一聲短促的悶響——覃嘉穆他們正打算去選拔主持人和演員的那棟教學樓。
未完待續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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