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與春花

美人與春花

櫻桃謝了梨花發,紅白相催。

春風先是發了苑中梅,次第催了櫻杏桃李。花重壓枝、花雪紛飛,花林深處總少不了一串串銀鈴般清脆的聲音:三五女子,淡冶含笑,或長發飄飄、柔情似水,或短髮清靈、俏皮可人,在花枝下隨風拂起裙角,閉上雙眼感受溫暖又發癢的香氣,幻想自己是花中走來的美人,又或想與春花一比美艷,盡顯嬌態。

「人面桃花相映紅」,究竟哪個更美?誰也說不清。

但美人賞景、亦成風景。 《幽夢影》品,「賞花宜對佳人,醉月宜對韻人,映雪宜對高人」,余淡心評論此文「花即佳人,月即韻人,雪即高人」。

其實花即佳人、佳人也亦花,兩者著實有許多共通之處,比如吹彈可破的面龐、迴風舞雪的姿態、給人以愉悅的心情、美好的啟發。大概沒有人是不愛美的,對美的嚮往也是人之常情,而用春花喻美人、或用美人喻春花,常是信手拈來之事。七十歲老翁白居易退休後還能寫下「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說家妓樊素的嘴像櫻桃般小巧鮮艷,小蠻的腰像楊柳般柔弱纖細,到了現代,就變成了「櫻桃小嘴」、「小蠻腰」。

「靨笑春桃兮,雲堆翠髻;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警幻仙姑賦》中用春桃形容笑靨、櫻桃形容唇齒,似有一冰清玉潤的仙子,翩翩走來。

最經典莫過於《紅樓夢》中的那一場花事與情事,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大觀園裡諸位姑娘行酒令抽花簽,寶釵抽到了牡丹,黛玉抽到了芙蓉,探春抽到了杏花,李紈抽到了老梅,湘雲抽到了海棠,襲人抽到了桃花,用各種花來喻人的性格和命運。

也有賦予春花以美人品性、品格的。北宋愛梅人士林和靖隱居杭州孤山,「以梅為妻、鶴為子」,過著超脫凡世的生活。

《廣群芳譜》第四十四卷「芝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又曰株穢除兮蘭芷睹,以其生深林之下,似慎獨也,故稱幽蘭。」認為蘭花不因他人而芬芳,慎獨幽思,賦予其君子品格。

還有諸如月季名為「抓破美人臉」、「朱麗葉」,聽這名字,彷彿見著了活生生的大美人站在你面前,那花朵竟也生動了起來。

但也有鄙薄桃梨杏李等春花的。杜甫一聯「顛狂柳絮隨風去,輕薄桃花逐水流」,竟對柳絮桃花進行了一番道德批判。蘇軾為了大誇故鄉的海棠,竟說「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其實草木本無言,審美各有千秋,寄託的都是人們當時的心情,竊以為不可憑自我喜好將其視作玩物,應尊重它、愛護它。

在我心中,春之花信如梅,是風姿綽約、飽讀詩書的女詞人,一卷古書、一方綽影,略施粉黛,便鍛造出不同凡俗的氣質。蘭,是青衣白裙、隱居深林的女俠客,不問塵事、只消得聽風落雨,眉宇間似有清愁。山茶,是溫順敦厚、笑靨明朗的大家閨秀,勻著曉妝、身著紅綬藕絲裙,回眸間莞爾一笑。迎春,是天真爛漫、無邪可愛的小家碧玉,急匆匆地跑進家門,迫不及待地要通知大夥「春來了」。玉蘭,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女王,群群白鴿是她的守衛。櫻,是妖艷靈眇、姿態流麗的舞者,薄紗朦朦、煙粉淡淡中,讓人迷醉。桃、李,是孿生二姐妹,一個眉目清秀、安靜淡泊,一個粉面柔嫩、俏麗頑皮。海棠,是嬌滴滴、不喑世事的少女,一和人說話就緊張害羞得漲紅了臉。

《幽夢影》說,「以愛花之心愛美人,則領略自饒別趣;以愛美人之心愛花,則護惜倍有深情。」花與美人,都要愛憐,而春花易逝、美人易老,自古都是令人神傷感嘆之事,望著那滿天繁花,想到「三春去後、群芳盡碎」的悲傷,誰都會有一種抓不住落花流水、攔不住時光匆匆的無力感吧。而莫說美人,普遍女性的青春都會被定義成「黃金年齡段」,似乎到了「綠葉成陰子滿枝」,就已垂垂老矣,餘下的時光就可以忽略不計。

而青春與年齡數字有關、與面容有關,更與靈魂的豐盈有關。

「美人之勝於花者,解語也」,春花會消逝,但人的生命和心靈,卻是可以隨著歲月日漸豐富厚重,這樣的美,才是能夠趕超時間而存在的。

(註:部分圖片來源於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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