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媽媽的話，我就可以順利長大嗎？| 《小紅帽》的心理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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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一個可愛的小女孩，人見人愛，但最疼愛她的是她的外婆，她都不知道該送小女孩什麼才好了。有一天外婆送給小女孩一頂紅色的絨帽，戴在小女孩頭上真是好看。從此她再也不肯戴別的帽子了，於是大家就叫她小紅帽。

——《格林童話》

談起孩提時代讓我們印象深刻的童話故事，就不得不提起《小紅帽》。在過去的三百年間，人們針對《小紅帽》的文學藝術改編與評論層出不窮，小紅帽的形象也隨著時代背景和社會文化的變遷而不斷改變。

原版故事裡被惡狼吞噬的小紅帽，在中世紀的道德訓誡中被改編成了嬌生慣養的姑娘，也曾在女權主義的旗幟下走上與狼搏鬥的歷程。

而從榮格的分析心理學來看，像《小紅帽》這類眾所周知的經典童話，其實也是一種表達集體無意識原型的絕佳方式。

註：集體無意識是精神的一部分，但不能為個人所獲得，它的存在完全得自於遺傳。個人無意識主要是由各種情結構成的，集體無意識的內容則主要是「原型」。原型指出了精神中各種確定形式的存在，這些形式無論何時何地都普遍存在著。

在各種版本的《小紅帽》中，格林童話的版本是最廣為流傳的。格林版的結局並不以小紅帽被大野狼吞噬作為收尾。獵人剪開大野狼的肚皮，救出了小紅帽和外婆。小紅帽也收穫了一個教訓：要聽媽媽的話。

聽媽媽的話，注意提防壞人，不要偏離了正確的道路——這似乎是這個童話贈予孩子們最重要的寓意。可是，如此這般一路聽媽媽話的乖孩子，真的能夠順利地長大成人嗎？

人見人愛的小紅帽，紅色的象徵意義

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紅色有著各不相同的象徵意義。這頂世界聞名的「小紅帽」的紅色，也引發了人們無限的遐想。

• 紅色是醒目的信號色，也可以象徵警示、監督和危險；
• 紅色代表活力，力量，攻擊性，鮮血，甚至有人認為「小紅帽」隱喻著初潮（Menarche）；
• 在中國漢族的文化中，紅色則象徵著喜慶、吉利、好運和正義；
• 紅色也可以象徵著果實乃至生命的成熟……

小紅帽一出場就是一個人見人愛的角色，以一頂紅色的絨帽著稱。那鮮艷的紅色，像初升的朝陽一般迸發著無限的活力，是耀眼，是力量，也是成熟。

而故事裡的小紅帽，也正在這耀眼的紅色中走向成熟——當她偏離媽媽所指的正道，走到花叢中的小路中去時，那個乖巧聽話的小女孩就漸漸死去了，與此同時，一個試圖掙脫束縛、走向成熟的女人也在悄悄誕生……

在安全里停滯，還是危險中成長

第一對矛盾

母親與大野狼

有一天媽媽對小紅帽說：「來，小紅帽，這裡有一塊蛋糕和一瓶葡萄酒，你把東西帶去給外婆……還有，記得要乖，要有禮貌，見了她替我問好。走路的時候要小心，不要離開道路……」

——格林童話

與小紅帽的這種成長成熟相對應的，是來自母親的禁令。母親對待小紅帽，就像對待很小的孩子，她不願意讓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受到傷害，只願儘可能長久地讓孩子留在乖巧聽話的童稚階段。而作為一個女孩，要想得到成長，卻必須離開母親，去走自己的路，擁有更多的憧憬與自由。

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這種成長與停滯的矛盾是非常常見的。很多母親都會有讓孩子永遠留在身邊的願望，她們的孩子長大了，要遠走高飛了，而在她們心裡眼裡，她們的孩子卻好像仍然在襁褓中一樣。於是，她們常說：

• 晚上不要一個人出去，危險。
• 大學志願不要填那麼遠啊。
• 出國在外舉目無親，你能照顧好自己嗎？
• 我在家給你找了個工作，回家吧。

母親們不曾希望阻礙生命的前進，也不曾想要妨礙子女去闖蕩外面的世界，卻依然無法接受子女遠走高飛所帶來的不舍與失落。這種矛盾也許藏在別離時母親期許而牽掛的眼神里，也許藏在父親轉身離去時落寞的背影里。

與母親的保護式禁令相對應的，是一種嚮往自由卻又極具破壞性的力量——大野狼。

它陪小紅帽走了一小段路，然後對她說：「小紅帽，你看森林裡的花有多美啊！看看你的四周，我想你一定沒有聽到小鳥美妙的歌聲吧！你走路的樣子就像要去上學一樣，森林裡可有趣多了。」

——格林童話

大野狼，是這則童話中唯一的反面角色。它吃掉了外婆，然後吃掉了小紅帽，象徵著吞噬了一切的死亡。而也正是大野狼的存在，引誘（指引）了小紅帽走向偏離「正道」的小路，走向那片讓我們無比嚮往的花海……

這片花海，恰恰是這個故事中最吸引我們的一部分。它不在被家長指定的「正道」上，也不在母親襁褓般的束縛里，因此代表了自由，也象徵著無邊無際的願望與夢想。

由此，大野狼已經不僅僅是死亡的象徵。它也可以被理解為小紅帽人格中的一個特徵——一旦母親賦予小紅帽以一點點自由，讓小紅帽有機會自己去看去經歷（獨自去外婆家），小紅帽就要開始面對自己人格中的大野狼，那些曾經被束縛的、被排斥的特質就這樣開始顯現：

它們嚮往自由，甚至爆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攻擊性；它們不一定循規蹈矩，卻來源於真實的自己。

第二對矛盾

小紅帽與大野狼

小紅帽人格中的大野狼，也與她人格中乖巧聽話的成分構成了一對矛盾。成長是有陣痛的。就像所有成長中的男孩女孩一樣，小紅帽擁有對前路的無限憧憬，也會擁有對成長所可能帶來的傷害的恐懼。

從童年走向成年的日子裡，我們也曾被要求去走大人們指定的「正確的道路」，也需要面對來自家長的忠告與禁令 。而當我們突破種種禁令去嘗試尋找真實自我的同時，更需要顧慮自己的安全。這種恰到好處的顧慮，包括抵制誘惑的能力，其實可以從成長中的試誤里習得。

小紅帽才走進森林就遇見大野狼，但是小紅帽不知道大野狼的兇惡，所以一點也不感到害怕。

……

她蹦蹦跳跳跑進森林尋找美麗的花朵。每當她採下一朵，就會覺得下一朵一定更美麗，於是她又向前走去，在林子里越走越遠。

——格林童話

童話開頭就提到，小紅帽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女孩，她的外婆甚至對她疼愛得「不知道該送她什麼好了」，她的母親也始終處在保護者的角色里。由此，在兩位女性的溺愛和保護下的小紅帽，從未遇到過危險，沒有過試誤的經歷，也並不懂得如何自己保護自己，如何抵禦成長路上的誘惑與險惡。

於是，當小紅帽身體里的大野狼出現時，那種對生活的饑渴與貪婪，便在小路上、在花叢中不斷顯現。小紅帽想要得到的花越來越多，在林子里越走越遠……

當然，抵禦誘惑與危險的同時，成長也是必要的。我們不得不長大，離開父母去獨自面對這個世界中的坎坷與險惡，我們需要去走那些看起來不太安全的小路，也要學會抵禦那似錦繁花的誘惑，從而走到我們所追尋的那個象徵著理想的目的地。

在這個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是走在去外婆家路上的小紅帽，不論是女孩，還是男孩。

和「小紅帽」一起長大

紮根在讀者生命里的童話

許多經典的童話故事都會有不同的版本。好比小紅帽，在三百年來的成長中也越來越老道，甚至可以從最初輕易被吞吃而走向死亡的柔弱女孩，演變成一個專業的殺狼高手。

而事實上，每一個讀者在重新回憶和複述童話內容的時刻，也會加入自己內心世界裡由生活經驗而帶來的投射，對這個經典童話加以自己的改編和理解。

在一些表達性心理治療的會談中，心理諮詢師們就喜歡和來訪者們談論文學藝術作品，並把這些作品與來訪者的生活經歷結合起來。那些與童話意象相關的生活經驗里，也正隱藏著童話於來訪者本人的特殊意義。

就像各個時代背景下的小紅帽是各不相同的，每一個來訪者在生命歷程中對於小紅帽的解讀也是五花八門的，小紅帽的故事裡各個意象的象徵意義也在隨著每一個來訪者的到來而發生著改變。

關於小紅帽的成長故事，有時候甚至不以「小紅帽」的形式進行發展和傳播。在那些看上去似乎與小紅帽毫無關聯的文藝作品中，我們也能找得到小紅帽的影子。在這些創作、改編和續寫中，人們賦予了小紅帽嶄新的生命意義。

2010年的美國電影《黑天鵝》，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乖巧優雅的女主角妮娜，其實正是成長在母親期待與保護中的「小紅帽」，她出演的白天鵝非常完美，卻始終無法找到黑天鵝詭詐與淫蕩的感覺。

同伴與假想敵莉莉的出現讓妮娜找到了自己人格中的黑天鵝（大野狼），她開始掙脫母親的束縛，她開始反抗甚至走向極端。在幻覺中，她刺死了假想敵莉莉，而事實上，她刺了自己一刀。

當妮娜清醒過來，她終於感受到了黑天鵝純潔與邪惡交織的力量，也感受到了天鵝皇后縱身一躍墜入深淵時的憤怒、不舍與深情……

也許，這也是「小紅帽」原型代代相傳的一種形式吧。

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不一樣的「小紅帽」，每一個人在不同年歲里也孕育著關於小紅帽的千姿百態的故事。

其實，不論小紅帽的樣貌、性格與結局如何改變，那個不斷流傳的經典故事一直都在那裡，而作為童話的大讀者或小讀者，你的心境卻不再相同了。

參考資料

河合隼雄. (2015). 童話心理學. 南海出版公司.

卡爾.古斯塔夫.榮格. (2013). 心理學與文學(漢譯文庫)(精). 北京聯合出版社.

卡斯特. (2010). 童話的心理分析.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賴世雄, & 格林兄弟. (2014). 格林童話. 外文出版社.

王婷婷, 王瑞明, 王靖, 吳小文, 莫雷, & 楊力. (2014). 紅色和藍色對中國漢族大學生情緒的啟動效應. 心理學報, 46(6), 777-790.

原文發表於：聽媽媽的話，我就可以順利長大嗎？| 《小紅帽》的心理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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