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丹青,苦瓜人生:新加坡國家美術館展出吳冠中的文心與畫鏡

新加坡。

新加坡國家美術館展覽「吳冠中:畫鏡與文心」正在進行中。作為藝術家2019年百年誕辰獻禮,本特展著力於探究吳冠中創作中藝術與文學的關聯,展出作品部分來自新加坡國家美術館館藏、部分來自東南亞和中國的私人收藏。

在2008年,吳冠中曾將總價值約人民幣3億元的共計113件作品捐獻給新加坡,這也是至2010年去世時吳冠中個人數量最大的一次藝術捐獻。從那時起,吳冠中便與新加坡結下了不解之緣,這份機緣也隨著2015年新加坡國家美術館的落成以吳冠中展廳的形式延續和傳承了下來。

吳冠中,圖片來源:中國美術館

「因為展廳本身就是永久性致力於展出吳冠中作品,所以策展思路有明確的延續性,以期在令觀眾長期保持對藝術家的興趣上努力做出更多具有個案性研究價值的特展。」在接受《藝術新聞/中文版》採訪時,新加坡國家美術館策展人蔡珩總結道。

本次是新加坡國家美術館吳冠中館系列展覽的第三期,以「鄉土」、「江南」、「畫途」、「樹非樹」、「夕照人體」、「古韻新腔」和「生命風景」為索引,結合藝術家所寫評論與同期藝術創作為觀眾鋪陳一條欣賞吳冠中整體創作系統的脈絡。

 

「吳冠中:畫鏡與文心」展覽「古韻新腔」

「生命風景」

展廳

中西融合範本

20世紀的中國,嘗試在中國美術傳統繪畫領域內展開內省與開拓的藝術家很多,如黃賓虹、張大千、傅抱石、李可染等,皆為後來者提供了多元且豐富的探索範本。然而,積極呼籲中西融合的大師如徐悲鴻、林風眠、高劍父在還未找到明確答案的遺憾中陸續離開了世界,唯有吳冠中在由全球化命題主導的二十一世紀里孤獨又堅定地探索「油畫民族化、水墨現代化」的種種可能。

范迪安曾說:「吳先生是在意西方評價的,但他在意的是能夠更寬廣地進行對話,而不是以西方評價為目標。這是兩回事。」美國《先鋒論壇報》藝術主管兼藝術評論家梅利柯恩(S.Melikian)將吳冠中與梵高相提並論,認為「吳冠中是中國的梵高,而且是在有生之年就被承認的梵高」。

展品《豐收》

吳冠中認為,國畫現代化與油畫民族化實際上是同一實體的兩面。他熱衷用油彩和墨彩去表現同一兩面,當國畫中引入油畫體面的厚實和色彩的凝重時,畫面形式結構的造型表現力便獲得了極大的提升,國畫實處的體積感和虛處的豐富性都得到了充實,因此,吳冠中的創作彌補了中國畫由於講意境、重筆墨而使得虛空過於單薄、程式過於僵化、風格過於重複等弊端,將中國傳統繪畫中的意境美與西方油畫中的感染力完美結合。他認為藝術家應該是「不斷線的風箏」,當植根於世俗生活和大自然,遠遠放飛情感與心靈,而這兩者之間連著一根細密卻堅韌的線,既不限制自由,也不斷了來路。

坎坷求學,落葉歸根

1919年,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運動之一五四運動爆發,同年吳冠中出生於江蘇省宜興縣。自小家境貧寒的吳冠中本來沒有機會接觸藝術,他於17歲時順利考入浙大高級工業職業學校,為了日後謀生,選擇了浙大高工電機科,而與就讀於國立杭州藝專預科的朱德群的相遇相知,則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軌跡。自此,他不顧一切地轉學至藝專,一心投奔維納斯的懷抱,哪管自己不過是一個毫無背景基礎的農家窮孩子。藝專求學的過程中,吳冠中師從林風眠和潘天壽,兩位大師分別對吳冠中的文化觀和藝術感悟產生了影響,而吳大羽則啟發了吳冠中強烈的藝術個性和叛逆的創作主張。

 

年輕時的吳冠中與恩師蘇弗爾皮,圖片來源:傑奎琳畫廊

1947年,吳冠中獲得前往法國巴黎留學的資格,此年他28歲。美國游輪「海眼」號帶領吳冠中和一幫求學子弟漂洋過海,途徑義大利到達法國。緊接著他遇到了另一位對其產生深遠影響的導師——蘇弗爾皮教授。教授關於藝術的二類劃分——「小路藝術娛人,大路藝術撼人」——激發了吳冠中內心對於表現對象「餓虎撲食般試圖咬透捕獲物的靈與肉」的熱情。在個性被寬鬆的環境充分激發後,又感染於時局變化——中國人被當成劣等民族處處受辱,吳冠中不斷被創作中關於民族性的部分所困擾,他在自傳中這樣描述自身感受:「我一想起自己在學習這類近乎變態性慾發泄的西洋現代藝術,今天這樣的一個我,應該更懂得補鞋匠工作的意義,因他的工作尚且與周圍的人們發生關聯。」

 

 

「吳冠中:畫鏡與文心」展覽

「鄉土」 和「江南」展廳

而梵高,吳冠中心中的大師,更進一步激發了他的歸國之意。「你是麥子,你的位置在麥田裡,種到故鄉的土裡去,將於此生根發芽,別在巴黎人行道上枯萎掉」,梵高書信中的文字變成一個個隆隆作響的驚雷,響徹吳冠中每個不眠之夜的耳畔。1950年暑假,吳冠中離開巴黎,回到了祖國,是年30歲。在給導師吳大羽的信中他寫道:「我絕不是說要用繪畫來作文學的註腳、一個事件的圖解。但它應該能夠真真切切、一針一滴血、一鞭一道痕地深印當時當地人們的心底,令本來想掉眼淚而掉不下的人們掉下了眼淚。」

藝評家吳冠中

 

歸國後的吳冠中繼續保留著特立獨行的行事作風,所言所行亦不斷為其招致貶黜,但他依然我行我素,在當時保守的藝術界扔下一個又一個炸彈。除了當眾對社會主義寫實主義藝術家們遵行了數十年的「內容決定形式」的金科玉律提出了質疑外,他親自提筆書寫藝術理論,第一個敲響理論禁區的大門,最早發表了向「左」發難的文章,並用親身的藝術實踐貫徹其理論。

 

 

「吳冠中:畫鏡與文心」展覽

「樹非樹」、「夕照人體」展廳

吳冠中曾將文學比作私生子,更戲稱:「我本已與繪畫結婚,文學是我的婚外戀,是繪畫和人生的私生子。」與同期那些「食洋不化」的評論家不同的是,吳冠中對泛濫於中國美術理論界的晦澀、繁瑣卻不知所云的寫作並不贊同,而是以「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為核心,輔以標誌性的簡潔、犀利和明晰的文風,向業界提供了另一種寫作方法的可能。

吳冠中推崇石濤的「筆墨當隨時代」理念,進一步發展出自身的「筆墨等於零」論斷,認為「零就是標準,沒有統一標準來代替,沒用共性的價值等於零。

」不僅如此,他更是以《炮打司令部》假畫案成為我國第一位為維護其著作權而狀告拍賣行的畫家,該事件的社會意義遠遠大於案子本身,而他僅以一句「黑重重,重重黑,真理有路明,三年回眸笑人間」總結了這出鬧劇。

 

 

「吳冠中:畫鏡與文心」展覽

「畫途」展廳

年長吳冠中兩歲的美國藝術史學者邁克爾·蘇利文每次來中國都要和吳冠中相約敘談。蘇利文曾撰文闡釋過他對吳冠中式藝術人生的看法:「為何吳冠中感到有教育他人的需要?為何他沒有如許多藝術家一般不問世事,閉門造車?他所選擇的並不是坦途。他在1981年9月給我的一封信中寫道:『我對藝術有真切誠摯的感覺,可是我也愛我自己的人民,然而這兩者卻常有衝突,這是我極大的悲痛。所以我在工作的同時也與我的悲痛抗爭,而不願背棄我對兩者的愛,或向任何一方反目。』」

 

吳冠中曾總結自己道:「既不是天才也不是鬼才,而是天才和鬼才之間的邊緣人。」 他呼籲藝術家要始終保留著作品的純潔和思想的乾淨,將美好的人格魅力和創作理念傳遞給下一代。中國傳統文化一直在吳冠中的心中,他通過大自然的奇石領悟出了可以凈化心靈自我答問的「奇石之畫」,即少色少欲,道法自然。

 

展出作品《伴侶》

展出作品《水鄉人家》

2008年,吳冠中去世前兩年,他的畫作《交河故城》以人民幣4070萬元的天價成交,創造了當時中國在世藝術家全球最高成交記錄。2010年瀚海春季拍賣會上,他於1974年創作的繪畫長卷《長江萬里圖》以人民幣5712萬元的成交額再創新高。在2016年4月6日的保利春拍上,傑作《周庄》以2.36億港元成交,刷新記錄。

截至目前為止,吳冠中一生畫作的總成交額依然在刷新著由他自身創造的記錄。儘管完全可以過上優越的旅法生活,但吳冠中紮根本土、一生清貧,甚至自嘲「糞筐畫派」,而且始終不悔。正如他在自傳中以黃山松自比的那樣:「正因為缺少泥土,才能在懸崖上長出奇特的雄姿來。」

   

2.36億港元

成交作品《周庄》,來源:星島日報

吳冠中一生筆耕不輟,直至去世前一個月仍在發表文章,在最後一篇專欄文章中,他深情寫下:「我願當柏拉圖理想國的城門衛兵。」 吳冠中在晚年作過一幅油畫《苦瓜家園》,並將其視作自己一生的總結:

「這是熱血、也是命運,直到我嘗盡了世間良苦的苦澀,才知道苦瓜並不那麼苦。」

(採訪、撰文/薛丹青)

吳冠中:畫鏡與文心

新加坡國家美術館

展至2019年9月29日

* 如無特別說明,

本文圖片由新加坡國家美術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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