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明二 南進障礙與城門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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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進障礙
肖家口,大明邊疆市鎮。
大雪連綿,白茫茫大地上,艱難前行的行人像是不同顏色的螞蟻,用手腳開出細細的路來。
以四喜的身份重生後,三丫和狗剩並沒有催促他立刻上路——「喜子哥」醒來後忽然不再喜歡別人這麼稱呼他,只允許兩人叫自己「大哥」。這明顯是被高燒燒壞了腦子,總需要將養幾天。
好在厚厚的積雪雖然蓋上了滿地的野菜,卻遮不住松枝上的松果。摘來剝開,就是一粒粒飽滿噴香的松子。靠著三丫親手剝出又小心送入口中的粒粒松子,他很快恢復了體力。
正當他打算提議向南進發時,三丫病倒了。
其實三丫生病並不奇怪。缺衣少食,日日勞累,不但要四處尋找採摘松子,還得每晚熬夜照顧「喜子哥」,病倒只是時間問題。
摸著三丫滾燙的額頭,他愁眉不展。所有方法都試過了——用冰水物理降溫、用近處找到的枯萎蒲公英熬湯退燒……他已經把當年穿越時受訓學到的一切求生技能全部折騰了一遍。
但正如當年培訓老師說的那樣,在野外缺醫少葯時,這些手段能或多或少起到一些輔助治療作用,真正想要病癒,還是要靠病人自身的免疫力。
可是三丫這瘦弱的身體顯然已經無法靠自己擊退病魔。
他看著三丫燒得艷紅的臉頰,那是種妖異的紅,是會把人腦筋燒壞,將人拖向死亡的紅。
「喜子哥……喜子哥……你在哪?」昏睡中的三丫囈語著,她的手抖了一下,似乎忽然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握住喜子哥的手。這讓她猛地從夢魔中驚醒,帶著滿頭的汗珠睜開了眼睛。
「喜子哥,喜子哥,你在哪?」她因為脫水而翻起白皮的嘴唇焦急地開合著。
「在這,在這!」他急忙緊緊抓住三丫滾燙的雙手。
高熱讓三丫的雙眼渙散無神,眼前人的面孔在她眼中一面朦朧。她便用最後一點力氣緊緊扒住他的小臂,努力睜大雙眼:「你……你是喜子哥么?」
「是我,是我。」眼眶裡有熱淚在打轉,他的鼻子酸酸的。
「我是四喜,我是你的喜子哥。」
「喜子哥……」得到了確定的回答,三丫緊張的身體放鬆了下來。她欣慰地握著他溫暖的手,一雙眼睛努力睜開,卻又因疲倦越來越無法支撐,只能慢慢閉合。。
「真好。」她帶著幸福的呢喃,感受著她的喜子哥在額頭的輕撫,重又陷入了夢境。
「大哥,你哭了?」狗剩在一旁疑惑地喏喏道。
「哭個毛,有什麼好哭!」他偏過身子,用破草席將三丫的身子蓋得嚴了些,順勢擦了擦眼眶,轉過頭來。
「大哥,三丫的病不大好了,再這樣下去……」狗剩說到一半,卻被自己嗓子眼裡的話嚇到,不敢再說下去。
「我知道。」他滿臉平靜,將已經籌划了無數次的計劃說了出來:「不能再拖了,咱們得進城找大夫。」
之前顧忌三丫病重不便多走,便一直沒有帶她進城。本想著儘力給她退燒,可按照現在的樣子看下來,再不進城,三丫是挺不下去了。北上進城治病,無疑會延緩他南進尋找夥伴的步伐,但這是必須的,也是值得的。
「是!是要找大夫!」狗剩在一旁介面道。可撓了撓腦袋,狗剩又犯了愁:
「可咱們沒錢啊。看大夫抓藥,得一大筆錢哪。」
他咬咬嘴唇,沒有絲毫猶豫:「到時再說吧,活人不能叫尿憋死,什麼事總得試試。」
除了三隻破碗,三個人並沒有什麼隨身累贅。簡單收拾下,用草席把三丫緊緊裹嚴不讓絲毫寒風穿透進去,也就可以出發了。
他想了想,把身上的破襖脫了下來,裹在三丫的草席外面,又從地上扯下幾片草席,細細纏在身上,這才讓狗剩幫忙將三丫捆在背上。
「大哥,這不行吧,外面這麼冷,你只裹草席會凍出毛病的。」狗剩猶豫道。
「沒事。」他似乎毫不在意:「三丫捆在我背上,後背是暖和的,能強不少。你自己倒是要小心些。」
他想了想,又略微頓了頓:「今後不要叫我大哥了,還是叫我喜子哥吧。」
不顧狗剩驚訝又疑惑的表情,他把背後的三丫往上背了背:「走吧!」
推開門,寒風陡然衝進木屋,鑽進「四喜」的口鼻,讓他為之一窒。他捂住鼻子,拽了一把畏縮不前的狗剩,三個人融進了白茫茫的世界。
邊疆的冬天,是一個嚴寒的天地。它不僅有晶瑩的冰柱和閃爍著亮光的新雪,也有能殺人的寒刃。
天氣冷起來,能把人的耳朵、腳趾生生凍裂,凍得零部件的主人們絲毫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等他們迫不及待地鑽進暖和的窩棚,這些早已結冰的零部件受了熱,便會像冰塊般融化,用手稍稍一碰,就會像土豆和花生一樣應聲而落,好像跟原先的主人從來就毫無瓜葛一般。
沒走多久,四喜就已經感受到了嚴寒的威力。睫毛上結了雪白的霜花,手腳早就沒了知覺,而裸露在外的臉頰被風吹過的感覺,讓他不由想起小時候從父親打火機里拆出的那個小小電機。
那時候,孩子們都喜歡偷家裡的打火機。只要用小刀將打火機拆開,就能取出黑色的小電機,把電機上的電線放在掌心,或者戳在別人後背,「咔嚓」一聲按下按鈕,被電的人就哎呦一聲叫著跳起來。
現在他的臉上,就是這個感覺。
冰冷的寒風像是一個賣弄刀法的刀客,將凌冽的刀尖懸在他的皮膚上,似要刺進去,又留了一點餘地,於是他的臉上便刺痛中帶著一股子滲入骨髓的酸麻,被逼得淌下眼淚來。
他甩甩頭,讓眼角的淚水不至於遮擋視線,又反手拍了拍背上的三丫,綁得很牢固,裹得很嚴實。他心裡一暖,挺挺胸,不顧迎面的寒風,又往前走去。
好在肖家口離得並不遠,地上行人和騾馬踩出的痕迹還沒有被浮雪掩蓋,讓兩人不至於迷路。又不知是不是老天爺照應,走得一半,就在狗剩眼看著就堅持不住時,天居然放晴了。
陽光難得刺透鐵青的陰雲,將遠處的一座青灰色石垛照得閃閃發亮。
他抬起頭,仔細辨認了片刻。
那是一座城,一座石築的城。
肖家口,終於到了。
城門風波
北疆地廣人稀,再加上大雪攔路,兩人一路走來,並沒有遇上過半個人。
但肖家口可不一樣,這是方圓八十里內數一數二的「大城」,它挨著長城的隘口而立,地勢緊要,也是邊境線上頗有名氣的軍城。
離城還有好幾里地,剛剛能夠看清城牆上模糊的垛口,他就已經發現腳下人馬行走留下的足跡越來越多。再走一陣,路上已經能夠看到凍得黑硬的騾馬糞球。兩人精神一震,加快腳步,又過了三頓飯功夫,已經看得清城門了。
城門口熙熙攘攘,聚著好多灰黑的人影,間或夾雜著騾馬灰暗暗的毛色。騾馬溫順地低頭噴出白氣,在地上找著枯草吃,背上的馱囊鬆鬆垮垮,看上去並沒裝多少貨物。
兩人趕了上去,在人群外圍翹腳張望。他看出,這應該都是等著入城的百姓,裡面有穿著寒酸挑著擔子的鄉民,也有滿臉煙塵背著褡褳牽著騾馬的商客,更有衣不遮體被寒氣逼得瑟瑟發抖的流民。
看來這「癸酉年」的年景也不怎麼樣,四喜暗自道。
有明一朝,天災頻發。尤其是明朝中後期,正趕上所謂小冰河期,氣溫急劇下降,即便兩廣也有下雪的記錄,廣大北方的苦寒可謂不言而喻。
氣候壞了,糧食便不用指望什麼收成。再加上明末連年外戰內亂,朝廷為了填滿軍費這個無底洞,只能寅吃卯糧,不斷加征賦稅,一到災年甚至平年,便有大量平民交不起佃租賦稅,不得不逼得拋棄田產,淪為流民。
如今在這孤懸邊疆的城外還能看到這麼多聚集成群的流民,今年年景如何也就可想而知。
他嘆了口氣,回頭側耳聽了聽三丫的呼吸聲,再轉過頭來,耳邊只聽有人在焦躁地交談。
「他娘的,這都幾個時辰了,還沒進得了城。前面這是怎麼了,咋不往前走了呢!」
「聽說前面吵起來了,不放人進城了。」
「誰和誰吵?他媽的吵架也去一邊吵啊,別耽誤別人啊!」
「嗐!是黑狗子互相吵起來了!他們這麼一吵,可不就沒法進城了。」
「他們吵什麼?黑皮披著,小帽戴著,小錢撈著,小酒喝著,還有啥不順心的地方?是吃飽了找娘們兒找著他媽了?」
人群響起了一陣痛快的笑聲。
他皺皺眉,黑狗子是指衙役,這個他是知道的。他們吵架自己並沒什麼興趣,無非是狗咬狗而已,可是背上的三丫經不起耽誤,他必須儘快進城救命。
想到這個,他一把拽起二狗,雙手後摟護住三丫,儘力往前擠去。
「哎呦,這他媽誰啊,擠什麼擠。」
「這小兔崽子,趕著奔喪啊。」
「小心點,我的雞蛋!」
兩人像是泥鰍般向前鑽去,激起一片抱怨。但人們待看到他背後的三丫後,也大概明白了他著急的原因,抱怨幾句也就算了。還有那好心的,主動讓出一條道來,不一會,兩人已經擠到城門前。
城門前的氣氛可謂是劍拔弩張。
一身皂服的衙役們站做兩隊,彼此怒目而視,手上的長棍彼此交錯,像是馬上就要火併。
一個魁梧壯大的衙役頭子兩腿大張站著,一手掐腰,一手指著對面,腆著肚子大罵:
「劉文勛,你他媽一個假秀才,裝什麼大尾巴狼!今兒個是我們壯班輪值,放誰進不放誰進,收錢多收錢少,是我們壯班的事情,也輪得到你來管?!我告訴你,今天你們皂班再來啰嗦,我們壯班這棍子下去,腦瓤子打出來怨不得別人!」
他口中痛罵的那個劉文勛站在他對面,帶著皂帽,背對著四喜,看不清面目。
「肖家口有肖家口的規矩,進城收多少稅錢自有定數,哪裡由得你王大洪自作主張?況且城裡糧食已經夠緊,你再放這麼多流民進去,難道要拖著全城人一起餓死不成?」劉文勛聲音肅然,一板一眼。
「規矩……規矩你媽個規矩!」王大洪被劉文勛說到要害,一時不知道怎麼反駁,張口便罵。
「王班頭,消消氣。我說兩句。」一個瘦小的皂衣男子從王大洪身後站了出來,笑語晏晏:
「劉班頭說的有道理,什麼事兒都得按照規矩來,不成規矩哪得方圓?咱們肖家口的例稅錢的確是有定例,但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連京城裡的皇上都加餉哩,咱們肖家口花錢地方本來就多,還要接濟災民,難道不該酌情多收幾個嘛。」
「不說別的,就說咱們這些守城的兵兄弟們,每天辛辛苦苦的,難道還不配拿多幾個銅板買壺酒暖暖身子?」那男子扭頭沖著一旁斜倚在城門上的兵漢們努努嘴,換得兵漢們低聲的議論和抱怨。那男子見狀嘻嘻一笑,又開了口:
「再說了,俺們壯班每日收了銀子,也沒自己昧下啊,都是原原本本地交到賬上,宋縣尊是知道的哩,可沒見哪天說俺們收的多了。至於這些流民——劉班頭就未免太不顧人情了,都是嗷嗷待哺的子民啊,你不讓放他們進來,難道就要餓死他們不成?」
這黑瘦男子的一番話,說的條條是道,四喜乍一聽,只覺得就算是自己急切間也找不到反駁之處,但放眼看看四周,除了低頭萎靡的流民們,其他人臉上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刁副班頭,你覺得這話還能騙過誰去?你說每日的稅錢都足額上交到衙門,可是稅錢到底收了多少,你們自己做沒做貓膩,心裡頭沒數么?」那劉文勛平靜說道。
「況且你說是要放這些流民進城,肚子里到底藏著什麼心思,你當別人都不知道?你真要是為了救濟災民,為什麼不直接在城外布置粥攤,卻非要放進城裡?」劉文勛絲毫不讓。
王大洪聽得這話,臉色一紅,登時便要發作,卻被一旁走上來的一個皂衣老頭子攔住。
「王班頭,劉班頭,都消消氣。聽我老趙一句話,大家都是同僚,低頭不見抬頭見,又何必搞得這麼僵?」那老頭子好言相勸,並沒有理會在一旁的刁副班頭。
「再說了,咱們今天過來是幹什麼的,大家都忘了不成?這眼瞅著宋縣尊家的馬隊都要到了。縣尊事前可吩咐過,這一批貨很是貴重,你們不仔細打聽著派出去的護衛有沒好好乾活,倒自己吵起來了,要是叫縣尊丈人看到,須不好看。」他說道。
有了這自稱老趙的老頭子勸架,兩幫人也不好再爭吵,各自陰沉著臉,立在一旁生悶氣,只剩下被冷落的刁副班頭滿臉烏青,眼神陰毒地站在一旁,瘦腿伶仃得像是一隻折了腳的圓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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