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人講述的歷史

4 人贊了文章我祖籍廣西，小時候喜歡聽大人講「古」，這個「古」就是故事的意思，當地方言還有一個詞叫「擺古」，和成都話擺龍門陣的意思差不多。大人們擺的「古」小時候只是覺得好玩，長大了了解到相關知識才知道那些「古」其實就是一段段歷史，雖然大人們的講述有所誇張，但是經過自己的了解，基本上還是反映了那些歲月那些人們的經歷。

一、「紅頭兵」的入侵

我媽媽的奶奶，也就是我外公的媽媽,我稱之為老太，去世的時候是1992年，86歲，也就是說民國初創的時候她是十多歲的少女，她就說了那時柳州一帶曾經遭到「紅頭兵」的入侵，而且曾圍攻柳州城，這些「紅頭兵」無惡不作，搶糧搶錢搶人——男人女人都搶，原因大家都猜得出來，鬧了個一年才走。她說的這個「古」讓家裡很多人納悶，因為那個時候已經是20年代了，她所講述的「紅頭兵」給人的感覺要麼是紅頭髮的軍隊，要麼是戴紅色軍帽或者是纏紅頭巾的軍隊，如果是前者，那就可能是洋人，如果是後者，那就是太平天國之類的農民軍。但是這兩種猜想都不成立，因為20年代沒有西方軍隊和民軍都沒有過圍攻柳州的記錄，而有過圍攻柳州記錄又具有紅頭特徵的只有這麼一支軍隊：唐繼堯的滇軍。1925年唐繼堯的滇軍意圖假道廣西進攻廣東，剛剛崛起的李黃白新桂系在廣東國民政府的支持下以弱勝強打退了滇軍，其中的柳州戰役是滇桂戰爭的關鍵一戰，而白崇禧「小諸葛」的名號也是在這次戰役中叫了出來。滇軍的軍帽帽牆為紅色，也許這就是「紅頭兵」的由來。

二、鬼子來了1

現在很多人大談「中日友好」，鼓吹對日本要「一笑泯恩仇」，那是因為他們對當年的苦難沒有切膚之痛，老一輩柳州人對日本的入侵是有親身感受的。有一種說法叫做「跑燈籠」，其實就是聽著防空警報躲避日機轟炸的意思，當時柳州市以鑼鼓和紅色燈籠做為日機來襲的預警信號。柳州市曾在民國初年修建了一個高約十多米的觀火樓，當接到日機來襲的情報時就依據日機來襲時間的緊迫程度把燈籠掛起，一個燈籠表示尚有一個小時的躲避時間，兩個燈籠表示馬上來到，到了掛三個燈籠的時候，人們也不用看燈籠了，因為可以直接看見炸彈扔下來了。

幾年的轟炸給柳州造成的傷亡我沒查過資料，但是從老人的描述來說，轟炸對人們的心理造成了極大影響，形成了各種離奇的傳說。一個傳說是這樣的，轟炸的時期人死得多，但是肉價卻比以往便宜了，一開始人們不明所以，直到一天人們發現自己買的肉不用放鹽就很咸了，才懷疑肉有問題。人，是吃鹽長大的，所以……。總之這只是傳說。

三、鬼子來了2

這次講的是我們家裡人的親身經歷。

日軍佔領柳州的某天，老太帶著只有三歲的舅公，即我外公的弟弟正在街上走著，突遇一隊日軍。老太非常緊張，緊緊抱住舅公，偏偏在這個時候舅公突然放聲大哭，本來列隊行進的日隊紛紛看向他們，其中一個走上來一手把舅公手上的一個梨子搶走開口就咬，舅公哭得更厲害了。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那個日軍又把梨子還給了舅公，隨後拿出一瓶葯，黑乎乎的，用刺刀蘸了一點，塗抹在舅公滿是癩子的頭上，離開了。不久，舅公的癩子就好了。

這件事情確實很奇怪，所以當我看到有些影評攻擊《南京南京》說日軍不可能有這麼人性化的官兵時，我是持保留態度了，凡事不要看得太絕對。

當然，血海深仇是主流！

我老太她丈夫，也就是我太公，是個米商，被拉去當勞役，有一次挑重物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東西灑了，具體什麼東西不得而知，但我只知道他這一灑要了他的命，因為日軍見狀後上去就是一腳，後來太公得了破傷風，不久就死了。

那是我外公已經十二歲了，在鄉下他外公即我的曾曾外公家玩。曾曾外公是個秀才，也是個瞎子，有一天他們爺倆在路上乘涼，正好有一隊日軍路過，聽老人們說還是大隊人馬，其中一個日軍過來用蹩腳的漢語向爺倆問路，先問了曾曾外公，曾曾外公不置可否，隨即問外公，外公剛想指路，曾曾外公就用方言說了句：「阿章，不給賊寇帶路，不準當漢奸！」外公先是楞了一下，隨後醒悟過來，拔腿就跑，跑不了幾步就被一槍打在背上暈了過去。也許日軍看到一個小男孩有這樣反常行為覺得可疑所以才開槍的吧，不過奇怪的是後來他們沒有再為難爺倆，就走掉了。外公被村人抬回去，用南瓜瓤敷傷口，傷口軟化後用小刀刮掉腐肉，拔出子彈。聽媽媽說小時候就看見外公背上就一個碗口大的傷疤。

再說件事，當時在現在的柳州古亭山一帶有個村子，村民殺了幾個日本兵，搶了幾桿槍，後來這個村子被屠盡了。而在鷓鴣江有個村子村民們敲鑼打鼓歡迎日軍，殺豬宰牛宴請日軍，最後又撐船送日軍過柳江，該村子安然無恙。

對此，我不想評論什麼，我只想說根據柳州軍事志所載，柳州所轄各縣三江侗族自治縣在日侵時傷亡人員最多，據說當地有組織的國民政府都跑得沒影了，對日軍的所有抵抗全都來自侗族部落。

四、奇怪的軍隊

鬼子跑了，全國人民都在歡慶勝利，但是高興得沒多久，又要打仗了。這仗不知過了多少年，柳州也不知來來去去路過了多少軍隊，聽說共軍要來啦！這可把老百姓急壞了，因為他們知道只要軍隊一來准沒好事，日軍來了要殺人，國軍來了要搶東西，就連被看成是子弟兵的桂系來了也要敲詐勒索，聽說共軍把國軍都趕跑了那一定比國軍還要狠，這可怎麼得了!家家戶戶把有價值的細軟埋在地下，有黃花閨女和小媳婦的人家趕忙把女人送在鄉下去，然後開始把門關緊，戰戰兢兢地等著共軍的到來。一天上午，共軍真的來了，但是百姓覺得這支軍隊很奇怪，沒有踹門，沒有凌亂的腳步聲，也沒有囂張的罵聲，而是整齊的齊步和口令的聲音。有大膽的人家開了門，隨後又有幾家開門，緊接著開門的人越來越來多，最後整條街都把門打開了。下午，軍民聯歡。

其實當年解放軍在攻打柳州前就已經通過地下黨做了很多宣傳工作，這在柳州市志上有記載，所以剛才說的這個事例在柳州市應該是不存在的，也許這是柳州郊縣的情形吧。不管怎麼樣，果粉們覺得臉是不是有點兒疼？

五、有人遭殃

解放軍來了，很多人高興了，但也有很多人遭殃，這使我想起在土星版那個說共產黨來了之後他們家鄉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的大宗族的後代，他的言論被眾LKers斥之為還鄉團回來了。哦，對了，他也是廣西人，我在這裡也說個共產黨來了後家破人亡的例子。

貴縣，現在叫貴港市，有一戶人家，擁有「良田數千畝，在縣城還有一條街的藥鋪、金鋪」，怎麼樣，聽到這樣的描述，可以想像得出這是怎樣的人家了吧，這家人有好幾個子弟在西北大學任教員，家主本人還在政府里擔任有官職，官不大，但卻是後來要了他的命的直接原因——負責徵兵。解放軍來了之後，家裡的幾個主要成員都被槍斃了，十多歲的兩個女兒帶著隨身物品逃了出來，一不小心逃到了苗寨，這把她們嚇慘了，落到苗人手裡可能比落到解放軍手裡更慘，當時廣西的民族矛盾可見一斑。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出來給人打工的苗族小夥子收留了她們，而且後來與妹妹結了婚。

前幾年熱播《金粉世家》的時候，老太太看得一臉神往而惆悵，說：「要不是當年……」這時老爺就會半打趣半認真地說：「要不是當年共產黨來，我就娶不到地主小姐了！」瞧，多樸素的階級觀。

順便提一下，這個老爺子是我爺爺。

六、匪患

《英雄虎膽》講的是廣西的剿匪故事，我在此就說一個真事。

1951年柳城縣慶祝解放一周年，各鄉鎮都派代表來縣城開會，會議進行到了第二天，古砦鄉的代表仍沒來，大家都覺得很奇怪，而且電話也沒打通。有人就說不會出什麼事吧，馬上又有人反駁，不會不會，古砦群眾基礎好，能出什麼事。這時，有人迅速來到會場，跟大家說，古砦真出事了。

暴亂大前天就開始了，幾百匪徒圍攻鄉委鄉鎮府，當時大院里只有三十人，圍攻了三天，堅守的幹部全部犧牲，大部分人的屍體被燒焦，其中包括兩名女性和三名不到十五歲的戰士。得到消息後，一個營的軍隊徒步趕往古砦，與匪徒展開激戰，終於重新奪回了古砦鄉。

古砦暴動是廣西剿匪史上的一件大事。據當時參與調查的人說他們在鄉鎮府大樓里發現了很多被用沸水煮過的子彈，這種子彈自然是不能用了，後來得知是政府里有內奸事先將子彈煮過，導致鄉政府火力不足，無法阻止匪徒縱火，不然的話這些身經百戰的南下幹部也許可以撐到大部隊的到來。

七、亂

文革是個混亂的時期，特別是前三年。廣西當時分為兩派，一派叫做革命聯合指揮部，簡稱「革聯指」；另一派由於組織成立於4月22日，就被稱為「422」。經過一年血腥的爭鬥，北京的局勢明朗了，廣西的422和其領導人伍晉南也被打倒了，其組織的很多人關的關，死的死本來廣西這個遠離北京的地方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但有人偏偏想弄出點兒名堂來。某天，柳城縣的革聯指命令所有原422成員到柳城中學大操場「學習」「開會」，當原422的成員們到了那裡才知道，操場上擺滿了在前一年死去的422們的屍體。革聯指命令這些目瞪口呆的原422把那些屍體抬起，邊背誦太祖語錄邊遊街示眾。據內部人員透露，革聯指不僅僅是要羞辱這些活著的和死去的422，他們有更厲害的招數：遊街之後，把活著的422活埋。這時，有人給縣武裝部政委報告，政委立即親自帶人帶槍來到現場怒斥革聯指頭目：「你們到底想幹什麼？你們知不知道這是法西斯行為！」隨後，活動被解散，每有人失去性命。後來,這位政委升任調任中央部委，一直活到90年代，應該說他對我家有恩，因為在那些屍體中，有我外公，而在抬著屍體的人中，有我外婆。我媽媽曾說過，外公最後一次「開會」前留有遺書，很長，大概意思是要外婆要頂住壓力把幾個孩子撫養成人，最後一段話是「……我相信黨會把我的事情查清楚的，我對黨是忠誠的，共產黨萬歲。」

八、後來

後來，就變成當代史了，我們都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