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擇之路》:我們相遇時,其實就是分開時

《未擇之路》:我們相遇時,其實就是分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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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讓我在這個九月推薦幾部值得一看的華語片,那麼除了科長的《江湖兒女》和張藝謀的《影》之外,《未擇之路》絕對算的上是第三個好的選擇。

這是一部罕見的華語西部公路片,把故事發生的舞台設置在了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在上影節期間就頗受好評,是「亞洲新人獎」最佳影片的得主。

電影的主要人物有三個:王學兵飾演的鴕鳥販子二勇,馬伊琍飾演的卡車司機小眉,以及由「《葯神》小男孩」朱耕佑飾演的尕娃。

找五哥借錢的鴕鳥販子二勇,因為還不起錢,答應五哥幫忙照顧尕娃幾天。就在這時,二勇知道了自己的前妻有了新對象,於是上路去向前妻討要說法。在一起撞羊的車禍後,匆忙之間,他發現了尕娃躲進了車廂中,此時兩個人的關係就是相互衝突、嫌棄。

在公路上,二勇、尕娃與憂鬱暴躁的女卡車司機小眉相遇,三個性格迥異的人因故臨時結伴而行,在穿越戈壁的三天兩夜裡,三個人的關係漸漸冰釋,恍若度過了一段「一家三口的時光」。隨著旅途的繼續,他們邂逅的人和遭遇的事,不同的選擇,使得每個人命運都發生了改變。

電影標題「未擇之路」,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對初中的課本有印象,興許會記得羅伯特·弗羅斯特的那首叫做《未選擇的路》的詩歌,在它的末尾如此寫道——

留下一條路等改日再見,但我知道路徑延綿無盡頭。

也許多少年後在某個地方,我將輕聲嘆息將往事回顧:

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

我選的那條足跡稀少,而一切的差別由此而起。

這首深邃的詩歌展現了每個人在現實生話中所面臨的關乎選擇的困境,一種處在十字路口時難以抉擇的心情;而這也是導演唐高鵬拍攝這部電影的源點。《未擇之路》從西部公路片的慣性框架出發,同樣講述了不同的選擇對人生道路的影響和改變。

電影里的每個角色,都面對著不同的分岔路口,經歷著掙扎,最終也作出了自己的選擇。「我選的那條足跡稀少,而一切的差別由此而起」這句詩,也是導演為二勇這個角色安排的路。

他們做出選擇的出發點,源自於利益、情感、善惡,不同的選擇引發了不同的宿命。

他們看似都能在分歧的路口做出自己的選擇,但其實命運早已安排好了道路。生活總是在不斷選擇後,讓你不斷地失去,沒有還手之力。

在《未擇之路》里,西部的戈壁灘化身為一個弱肉強食的「動物世界」。影片荒誕、幽默地把這一片不被法制管束、警察缺位(假警察人像喻指)的大地上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鴕鳥和羊羔這兩樣動物在其中,各有所指。

鴕鳥

鴕鳥主要在兩處出現,一是電影的開篇,二是那套「我不疼」的「鴕鳥拳」。不過,這已足夠揭示主角的性格與命運。

二勇靠養鴕鳥為生,在最早的時間線上,他就和鴕鳥展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追逐和纏鬥。

鴕鳥的性子善良、固執、生猛。它們碰到天敵就會把頭埋進沙裡面,但是身子是露在外面的,危險並沒有解除,只是自己看不到罷了。也正因此,鴕鳥一貫被用來形容遇到困境就會逃避現實、自我安慰的人。

像鴕鳥一樣,二勇也始終「將頭埋進沙子里」,他不願意去接受自己的生活。他不接受早已不屬於自己的前妻開始新的生活,不接受自己不過是個在荒無人煙的地方養鴕鳥的失敗者,還妄想著賺大錢,甚至把前妻的房子偷偷抵押,只是為了挽回她。

像鴕鳥一樣,二勇也始終維持著自己的固執、善良。他不僅不是個「壞慫」,相反,他被命運捉弄著卻又保守底線,努力向善而活。其實,他知道靠一己之力無法改變自己的結局,於是在自以為誤殺人、惹怒五哥後,還是選擇了劍走偏鋒的索錢之路,想著不去牽累別人。

羊羔

電影開場的第一幕用了倒敘手法,殞命於車下的羊羔成了我們看到的第一隻動物。羊的屍體被鎖入車內,輪胎碾著它的血,駛向遠方。

羊在今年另一部以西北為背景的華語電影《暴烈無聲》中同樣出現。在這兩部電影中,羊羔們被轉賣、宰殺、吃掉的命運一遍遍地作為「底層」的喻指所被展示著。

這是一個被慣常使用的喻指。羊羔作為西北最具代表性的食物,生來就是為了成為食物鏈系統里的盤中餐——同樣的,在不同的階層之間,它也產生了類似的隱喻效果。它的命運,就代表了不少底層小人物的命運。

不過,《未擇之路》中的「底層話題」,都是壓著拍的。電影有涉及一部分諸如校園霸凌、官商勾結、涉黑強拆、女性歧視等社會圖景展現,但這些都算不上是影片真正的重點。和《暴烈無聲》「過分牽強的社會性闡述」截然不同的是,它更多注視於人與人之間產生的際遇感,而這也是我相較而言更喜歡《未擇之路》一些的原因。

必須要提一句的是,《未擇之路》里最精彩的,還是幾位演員——王學兵、馬伊琍以及朱耕佑生動的表演。

很久未見的王學兵,以一個完全西北當地糙人的形象示人,在和尕娃從頭到尾的一次次互動里盡顯演技。兩個人的關係從衝突對立,到像朋友,再到像父子,直至最終的又一個反轉,其中豐滿的情感力量都被他精確地掌控了。電影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在準備向尕娃的親生父親要贖金前,走入水中以及和尕娃在水邊的那段對話。活在人世的艱辛、無奈、糾結、落寞,都寫在了他的臉上。

馬伊琍的形象突破也令人意外。在一周之內連續看了她主演的《找到你》和這部《未擇之路》,這兩部之後,對她的印象徹底改觀。女司機小眉在等待失蹤四年的丈夫和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之間艱難徘徊,而這次和二勇與尕娃的相遇宛如是往她死水一樣的生活里不斷拋投石子。這個角色在電影中出現了半程,被導演留白了許多溫情的橋段,但在有限的戲份里,馬伊琍也演出了小眉的「前史感」,演出了她的孤獨與掙扎。

至於朱耕佑的「生動氣息」,倒是無需多言——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東西。表演經驗尚少的他,能夠接連在《我不是葯神》和這部電影里表現得如此自然也是這個原因。希望之後能多多看到他的出演,畢竟這次和王學兵的對戲實在挺出色的。

「每次相遇都是一個岔路」。《未擇之路》的可貴之處,在於它作為一部兼具黑色幽默與文藝氣質的西部公路片,在華語電影環境下的稀缺——《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皮繩上的魂》、《無人區》、《人山人海》,除了這些外,我一時之間甚至想不出它近年來的更多同類。

看《未擇之路》時,多少會想起點科恩兄弟或寧浩,亂入文德斯「公路三部曲」(《愛麗絲漫遊城市》《公路之王》《歧路》)的意思。尤其是文德斯1975年拍攝的「公路三部曲」第二部《歧路》,它和《未擇之路》有著相似的片名和主題,都在表達人與人之間的際遇和一種對社會的迷茫:陌生人之間的相遇是難得的緣分,但再可貴的緣分,消散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罷了。

曾軼可在《三的顏色》里有一句歌詞唱道:「我們相遇時,其實就是分開時;我們擁有時,就到了失去時。」

這句話,其實也可以用來形容這部《未擇之路》想說的主題。

二勇和尕娃、小眉的相遇,是他在那個當下,所不知道的人生最後一線溫存。他一直選擇無可奈何的善良,卻蒙受了灰色的命運、血色的結局。

孤獨的尕娃,因為遇到二勇和小眉,感受到了「家的溫暖」和「現實的殘忍」,一夜間長大。

而小眉在遇到他們二人後,終於打開了自己封閉的內心,在結尾塗上口紅,開始追求新的開始。

在短暫的相遇之後,電影里的每個人都走上分歧的道路。他們在拍那張「合照」時彼此擁有,之後便走散在人海當中。但也就是這般短暫的相遇與分開、擁有與失去,產生了際遇與宿命的交疊,變成了刻進彼此生命里的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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