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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影像(《紅氣球》影評)

故事的影像(《紅氣球》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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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巴贊曾說,童話的「作者富於一種幻想力,這種幻想力在性質和強度上與兒童的幻想力相吻合。這個幻想世界沒有絲毫稚氣。」①在法國導演艾爾伯特?拉摩里斯(Albert Lamorisse)絕「不故作天真」的兒童影片《紅氣球》中,成人與兒童共享的詩意蓋過了單純滿足兒童的稚氣,拉摩里斯(導演兼劇本創作者)在「兒童夢幻的波長上」放映了一個充滿象徵且充滿哲理的世界。

灰色平台兩邊的建築因逆光而顯得陰暗冰冷,護欄外遠處城市被晨霧籠罩成灰濛濛的模糊的景象,在單調的長低音與活潑變化的旋律交替的背景音樂中,一身淺灰的小男孩巴斯蒂安(Bastian)從畫面的左下角逆光走來。整個固定鏡頭中的唯一光源是穿過雲彩的並不強烈的陽光,光源只照亮了小部分的天空,隱藏的太陽的位置也就是畫面中最明亮的部分恰好處在灰暗的路燈上方。整個場景被置於一個較高的平台上,畫面構圖讓人感覺天空很近很低,陽光並非不可觸碰,它就在路燈的頂端。柔弱的逆光效果作用的遠景中,巴斯蒂安從不可知的一角走向未知的迷濛。

第二個鏡頭,巴斯蒂安在畫面的右上角出現,一步步走下陡峭的石階。牆壁與台階的交界線大致沿著畫面的對角線將其二等分,巴斯蒂安在台階的二分之一處(仍屬於畫面的右側),開始仰視畫面左方的牆壁,在他走到原本微微偏左的路燈旁時,鏡頭才開始微微移動向左移動,將他們置於畫面的中央。巴斯蒂安站在畫面底層的路燈佇立的台階上,仰視。看似簡單的構圖利用矢量等畫面技巧始終保持平衡。鏡頭一直跟隨巴斯蒂安的身影,看著巴斯蒂安爬上路燈拿到紅氣球,再順著燈桿滑到地面,注視著巴斯蒂安咬著紅氣球的繩子走出畫面。在這個過程中,路燈頂端的紅氣球是畫面中最鮮艷的色彩,更加明亮熱烈的紅氣球取代了第一個鏡頭中的雲層後淺淡的陽光,同時以一種更明顯而具體的方式出現在巴斯蒂安身邊。而伴隨這一個鏡頭的背景音樂中,揚抑起伏的輕快旋律蓋過了單調的低音。

巴斯蒂安與紅氣球在前兩個鏡頭中相遇,看似是一個很短暫的過程,然而巴斯蒂安卻在固定鏡頭中走了兩副平衡畫面的對角線——他的背影走過第一個,正面走過第二個。這似乎在講述:很久很久,巴斯蒂安就這樣一個人走過固定單調又孤獨漫長的道路。雖然巴斯蒂安只是一個孩子,但單調漫長的感覺確切地從這樣的畫面中滲透出來,似乎他和那隻貓的玩耍都流露出經歷了無數次後的乏善可陳。但是紅氣球的出現則是一個變故,它打破了固定鏡頭的束縛,巴斯蒂安靈活地攀爬,咬著紅氣球的繩子走出鏡頭,展現出孩子的頑皮與可愛。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下一個鏡頭,巴斯蒂安從右下方走進畫面,他、行人、站牌和一堆黃色的土豆始終在畫面的右下側,左側由一個有酒紅色門面的商店填補,有行人和店鋪的街道不再那麼冷硬,紅氣球和暖黃色的土豆溫暖了巴斯蒂安灰色的背影。

影片中第一個近景,巴斯蒂安的目光茫然地在離去的汽車和氣球間徘徊,似乎正在權衡與選擇。之後他開始奔跑,奔跑的鏡頭持續了35秒鐘左右,這是一段不短的距離(通過他回家的過程也可以看出來),但他選擇了與紅氣球一起奔跑,而不是獨自乘上汽車。如果說一個孩子因無法拒絕新鮮事物的吸引才選擇辛苦地跑到學校,那麼在回去的路上,巴斯蒂安對紅氣球的真正感情才確切地表現出來。巴斯蒂安在四位行人的雨傘下躲避時,他很細心地不斷調整位置,確認雨傘遮住了紅氣球。這時,對巴斯蒂安而言,紅氣球不是作為玩具存在,紅氣球被動地成為一個生命,在雨中「福禍同享」的經歷似乎可以加深他們的感情。當巴斯蒂安踏上第一個鏡頭中出現的平台,與之前的色彩完全不同,被雨水打濕的地面折射出亮光,世界煥然一新。

被巴斯蒂安的祖母逐出家門的紅氣球開始自主地成為一個生命,而且不是非生物的動物化,而是非生物的擬人化。巴斯蒂安幫助紅氣球擺脫那隻黑狗,同時暗示:巴斯蒂安不再像以前一樣需要從動物那裡獲得樂趣,紅氣球比人類的朋友(狗)更親密。學校里,紅氣球幫助男孩提前結束了關禁閉的懲罰。他們的友情就是人類之間的友情,互相幫助,彼此安慰,沒有背叛。雜貨市場上巴斯蒂安凝視女孩的畫像,紅氣球看到鏡子中的自己,在嘈雜聲中緩緩蕩漾的提琴聲表達了他們相同的感受,在這個繁亂的市場上(或許是這個繁亂的世界中),他們彼此尋找,彼此珍惜。回去的路上,巴斯蒂安和紅氣球邂逅了新的同伴,穿白裙子的女孩和藍氣球——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總有一天可以與自己的同類邂逅,對人類個體而言沒有絕對永恆的孤獨。這一幕也為最後無數的氣球做了鋪墊。

影片中第一次放學,有雨。孩子們四下張望著衝出校門,他們跟被母親接走的那個孩子一樣,有目的地沖向自己沒有出現在畫面中的親人,沒有出現但是明確存在。最後走出來的巴斯蒂安的父母才是真正的缺席者,影片中只出現了在家中焦急等待他、獨自帶他去教堂的外婆。這些細節不帶感傷地輕悄悄地暗示出這個孩子如此孤獨的原因。現在,這個缺席的位置被紅氣球填補。第二次去學校,校門口的孩子們看到紅氣球便蜂擁而上,在老師的哨聲響起後又一鬨而散,孩子們其實只是在彼此推擠爭搶的遊戲中尋找快樂,而巴斯蒂安在關心與守候他唯一的朋友。放學時,巴斯蒂安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著別的孩子愉快的衝出教室時的眼神,不禁讓我們猜想沒有紅氣球時的巴斯蒂安在學校里是怎樣的孤獨,猜想如果巴斯蒂安失去了他唯一的朋友又將會怎樣。巴斯蒂安與普通的孩子們是不同的,他曾在缺失中生活。

影片在講述的過程中基本迴避了所有電影技法,展現給觀者的是處於純粹狀態的故事影像,僅僅「從攝影上嚴守空間的統一。」②讓觀者靜靜體會影片本身所講述的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高潮,巴斯蒂安在巴黎狹窄深長的街巷中奔逃。整個奔逃過程運用了十七個景深鏡頭。而巴斯蒂安錯過公車的那次奔跑則採用跟拍的方式,那時巴斯蒂安知道自己的方向和最終將到達的地方,一切只是時間問題。跟拍能夠表現出速度、距離和時間等要素。而在景深鏡頭中,在固定不變的狹長安靜的巷子里,奔逃的方向和路線完全取決於巴斯蒂安,而巴斯蒂安只能毫無頭緒地在陌生的區域里跌跌撞撞,躲避追捕。景深鏡頭營造的縱深空間帶來強烈的逼迫感,交叉蒙太奇的剪輯手法加深緊張感,兩者的相互作用下又產生一種神秘感——那些大孩子藏在哪裡?巴斯蒂安單一的腳步聲和大孩子們散亂的腳步聲交替,這種聲響進一步強化了逼迫與未知的惶恐情緒。鏡頭和音響講述了整個場面,多餘的語言則會顯得蒼白——正如大孩子們毫無價值的叫喊聲。

巴斯蒂安在被三個孩子緊緊抱住的同時大聲地告訴他的朋友/紅氣球快點飛到天上去,紅氣球依舊在低空依依不捨地徘徊——這是互相牽掛的純粹的友情。在紅氣球漸漸褶皺、垂死掙扎的完全安靜的47秒中,它後面的背景從斑駁的灰色牆壁漸漸降落到雜草和裸露的沙土,似乎暗示著巴斯蒂安失去紅氣球後將會再次面臨的陰冷和荒涼。大男孩一腳結束了紅氣球最後的掙扎,那遠處隱隱約約的狗吠聲似乎也再次暗示從前孤獨和灰暗的生活。

片頭的音樂(《ballon rouge》後半段)在影片中多次響起。巴斯蒂安在這段旋律中與紅氣球相遇,與紅氣球冒雨回家,拉著紅氣球跑出教堂,站在麵包房外,走出麵包房,茫然地尋找被俘虜的紅氣球……這段相同的旋律每次出現都有著細微的變化,它暗示著巴斯蒂安和氣球之間的友情的發展的深入——從相遇到不可分離。或者,這段旋律可以看作是巴斯蒂安的友情的外化。在台詞數量極少的影片中,這段音樂講述著他們情感的每一次深化。當整個巴黎的氣球都飛到巴斯蒂安的身邊,片頭的那段音樂再次響起,最後一個近景讓我們看到巴斯蒂安被眾多朋友/氣球擁簇時的微笑。巴斯蒂安被朋友/氣球帶向天空,一個擁有友情的靈魂不再缺失,並且獲得了自由與遼闊。

影片運用畫面和音樂取代語言完成敘事,同時聲畫和故事又講述了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真摯友情——純真的友情用那一抹的熱烈鮮艷的紅色點燃灰暗,孵化出生命原本的絢爛,讓他達到生命上的自由和遼闊。

紅氣球的陪伴似乎使巴斯蒂安擺脫孤獨的同時擁有自由,但是對於成年人而言,這是早已丟失且無法再次獲得的曾經——社會邏輯下的成人無法因一個氣球而滿足,甚至必須擺脫身後的氣球才能在社會目光的注視下正常行走。在我們真正形成孤獨與自由的概念的那一刻,孤獨與自由就開始膠合。擺脫氣球的成年人只能玩味地看著巴斯蒂安和紅氣球,卻對其背後象徵的概念全無意識;謀殺氣球的大孩子們同樣全然無知,全然不知他們在暴力成長的過程中丟失了什麼。如同巴斯蒂安,無意識狀態下的真誠與愛或許才是獲得一切的關鍵。

《紅氣球》是故事的影像,其目的並非是對童真的讚揚,它傳達了一種有關人類情感的體悟,不再天真的大人們反而更能感知這種由孤獨與友情、團結與孤立、強烈暴力與弱力反抗、缺失與收穫、再次丟失與再次獲得等感情共同編織出的看似簡單的生活。

《紅氣球》是故事的影像,不僅僅是一個孩子的故事,也不僅僅是一個給孩子的故事。

參考資料:

1、2 [法]安德烈·巴贊,《電影是什麼》,商務印書館, 2017年8月,第46頁 ,第50頁

(PS. 《紅氣球》(Le Ballon Rouge),法國導演艾爾伯特?拉摩里斯(Albert Lamorisse)拍攝於1956年。僅僅34分鐘的影片斬獲了1956年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戛納國際電影節金棕櫚最佳短片獎,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學院特別獎。電影劇本的創作者是導演本人,男主角巴斯蒂安(Bastian)由導演六歲的兒子帕斯卡爾·拉莫里斯(Pascal Lamorisse)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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