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香腸
09-20
一根香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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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作者為晉江的鹿門客小姐姐。原文地址: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606689
我前幾天寫《費拉食品》的時候,想請鹿門客幫我寫一段吃劣質食品的故事,她正好忙,沒時間寫。今天她開坑寫文,裡面有這種情節,我就申請授權轉載了(第一章)。
本章全文如下:
深夜,小出租屋昏黃的燈泡一跳一跳,室內瀰漫著酒氣。
十歲的吳春林抱著書包蜷縮在牆角。
她的父親正在打她的母親。揪住頭髮,掄起巴掌。她母親如一頭疲弱不堪又溫馴至極的母鹿,被毆得吐了血,一頭撞翻了桌椅盆子,跌落在地。「哇、哇」弟弟哭了起來。父親的酒氣撒盡了,叫鼻青臉腫的母親:「做飯!」母親倒在地上,抽搐了一陣子,手腳並用,爬了一會,沒能起來。父親又加重了語氣:「做飯!」 母親蒼老發黃的臉上一陣陣的發駭,似乎怕再次挨打,拚命掙扎,終是七歪八倒地站起來了,扶著牆,搖搖晃晃地摸索向了灶台前。他發紅的眼望向了吳春林。
「女的!」他嘟囔了一句,似乎在母親身上撒夠了氣,沒有再動手,掄起酒瓶子,又晃到屋子裡唯一值錢的電視前一屁股坐下了,岔開腿躺著看電視。一盆豬肉燉白菜,一小碟辣子,一碗飯。吃過簡陋的飯菜,他又罵罵咧咧了一會子,躺在床上,攤開四肢,不多久,打起鼾了。「林林,過來吃飯。」母親把剩下的飯菜端到屋外的小路邊,借著路燈,擺上一張低矮的摺疊桌,壓低聲音,叫女兒出來吃飯。自己則一瘸一拐地把三歲大的兒子抱出來,防止他吵醒丈夫。吳春林看著那一盤燉得稀爛,被人夾成糊糊的豬肉燉白菜,舉了筷子翻檢了一會,又放下了筷子。好不容易把兒子餵飽了,哄他睡著放回屋裡了,母親回來收拾碗筷,看見女兒的碗里沒有動過。「咋不吃?」吳春林說:「我想吃肉。」母親愣了一下,默默無言地低下頭,拿起筷子翻了一會,撿不出半塊豬肉,只有幾星油渣。她把油渣放到女兒碗里,又把湯倒了進去拌飯:「攪著吃,湯里有油。」
「吃不下。我不吃湯飯。我喜歡乾的。我也不吃白菜。」吳春林扳著指頭,一一數自己的喜好。數著數著,忽然哭了:「我要回家去。」「這裡就是你家。」母親嘴角有一塊淤青,半邊臉紅腫,眼角額頭都是溝壑,蒼老得根本不像個三十齣頭的女人。她把湯飯攪好了,定定地推給女兒:「吃。」吳春林想起之前那一場暴虐,看著這一碗糊糊的湯飯,又是害怕,又是生氣,忽然發了脾氣:「你們當初把我送走,又為什麼要把我接回來!」手一推,碗砰地掉在了地上。碎了,湯飯灑了一地。屋子裡面,透出昏黃的光,只有鼾聲,只有一地狼藉的桌椅。屋子外,漆黑的夜,黯淡的路燈下,蛾子盤旋。一個行人也沒有。母親怔怔地看著碎掉的碗,佝僂著腰,一點點收拾了碗筷。她背著光,表情落在暗裡,模糊得看不清楚,卻始終沒有像之前的「媽媽」一樣責罵她。看著悶聲收拾的母親,吳春林的那股子氣一下子漏了,忽然有點莫名的膽怯。想起,母親從廠子回來,似乎還沒有吃過晚飯。
母親收拾了碗筷,聲音低沉緊促,平靜地叫女兒:「你考試考完了?試卷要簽名?」吳春林怯怯地點了點頭,從書包里拿出一張試卷:「老師說明天早上要檢查簽名。」笨拙地接過試卷,母親一下子被試卷上紅色的「59」刺了眼睛。她有點嚴厲起來了:「怎麼是這個分數?老師不是說你以前讀書整得挺好的?」她踢了踢路邊的石子,沉默。「你才四年級,咋就考這樣了?」聲音越加嚴厲。吳春林玩著衣角,小聲地說:「問個卵蛋,你就簽名就行了。」母親把這句「問個卵蛋」聽了一清二楚,忽然渾身發起抖來,她清楚地記得:剛剛被從三舅家送回來的小女兒,乖巧又懂事,從不會說髒話。她的聲音猛然拔高了一大截:「你從哪裡學的這些話?最近都跟誰出去玩了?你都跟誰出去玩了!」吳春林被猛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她低眉順眼的母親似乎一下子發了瘋,全然忘了屋子裡還有個怕得要命的丈夫在睡著。
她滿嘴髒話的父親、家裡、學校周邊的混混,沒教養的同學,這麼多,她哪裡說得清自己都從哪裡學的。跟誰出去玩,告訴母親,萬一她告老師了,怎麼辦。她越是不回答,母親卻越不正常,忽然一把揪住她,往遠處拖。母親再怎麼柔順可欺,也是個大人,十歲的她無論如何都掙脫不了她。漸漸遠離了路燈,到更幽暗,離出租房更遠的街邊一角去了。吳春林忽然感到臉上重重地挨了一記,臉剎那腫得沒有知覺了,火辣辣地疼。母親帶著哭腔問她:「你說不說!」吳春林被打懵了,母親卻根本不再待她的回答,拳頭、巴掌、腳,狂風驟雨一樣落在她稚嫩的軀體上。開始,一邊下手,一邊似乎還知道輕重,只是想逼問。但是後來,就純粹是打,毫無來由,毫無底線的重手。
她被母親一腳踢得飛起來,撞到電線杆的時候,渾身上下都疼得想吐,眼前發黑,不由自主將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拼力叫了幾聲,四周卻無一行人,她又漸漸被打得要昏過去了,再也發不出聲音。——她的面目已經猙獰得扭曲,好似發了瘋。吳春林縮在電線杆下,一動不動,即將昏過去前,她看到父親滿臉震驚地奔了出來,攔住母親,揪住母親的頭髮叫罵,叫著瘋女人,拳打腳踢。她看到,母親跪倒在地,任由父親打罵,眼睛卻只盯著電線杆下的她,面容猙獰,臉上流下了一行淚,嘴唇蠕動,似是懊悔。但,除了懊悔外,還有快意。等到母親趴在地上開始呻吟,父親終於悻悻地將母親丟開,他看了一眼渾身青紫的吳春林,似是抱怨,似是解釋,似是自言自語:「她有病。媽的!」然後冷漠而疲倦地睡去了,呼嚕打得震天響——他明天還要去工廠里上工。全然不顧女兒身上的青紫,妻子被他打得趴在外面起不來。吳春林不敢看母親一眼,她幾乎是手腳並用地跟在原先覺得殘暴的父親身後,爬到自己的小床上去躺著了。她渾身都疼,哆哆嗦嗦地躺著,含著眼淚睡去,夢裡就見不到這裡的一切了,就不知道疼了。閉上眼。呼嚕聲。門外的呻吟聲。屋子外的野狗吠叫聲。
肚子里憋得連一息氣也沒有,一股火燒的感覺從肚子里瀰漫開來。呼嚕聲。呻吟聲漸漸低下去了。屋子外的野狗吠叫得更厲害。「火」燒得睡不著了。吳春林開始翻來覆去想那碗掉在地上的飯時,呼嚕聲、呻吟聲沒有了。屋子外的野狗不叫了。一個影子站在了她的床邊。吳春林想起那一頓毒打,要慘叫出聲,影子卻在地上放了什麼東西。隨後,怕驚動什麼似的,影子,踉踉蹌蹌地不見了。等了好一會,吳春林嗅到了什麼香味,才就著外面射進來的淡淡燈光,看清了床邊,放著一碗湯飯,上面擺著一根香腸。那是一根最劣質的,五毛一根的王中王香腸。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