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連續性

09-20

人的連續性

來自專欄科學與哲學

我們前面講了全同性對人的思考和理解。那篇裡面提到了一個換原子分子的思想實驗。實驗提了一個問題，「你」還是「你」嗎？

在那一篇文章中我嘗試著給了答案，但是其實缺乏一個基本的邏輯性，我並沒有解釋「你」的概念，或者說，「人」的概念。儘管我們日常生活中，誰都不會混淆一個人，誰也不會把不是人的事物當成一個人，但我仍要在這裡寫下這些東西，期望引起大家對人本身再進一點點的思考。

那個換分子的實驗實際上是從空間的角度來看待人這個個體的。然而，今天我們要討論另一個維度。我想從時間的角度發出一個新的疑問，「人」的連續性從哪裡來？

我先解釋一下，什麼叫人的連續性。我們常說，我小時候怎麼怎麼樣。我們也時常說自己多少歲了，問別人多少歲了。實際上，我們以年齡來標度自己，暗含的一個邏輯也就是，當年的那個「XXX」和現在的這個「XXX」是同一個「人」。我把這個事情稱作人的連續性。

我現在要問的一個問題是，如果我把10歲的」你「記為「你1」，把現在的「你」記為「你2」，現在請你說出，「你1」和「你2」是同一個「人」的理由。

我猜想這有這樣一些回答。

首先人們可能會想到記憶。即我擁有我之前活過的記憶，證明了之前的那些「人」都是「我」。但是如果把你的記憶隨時隨地的拷貝下來，裝入一台電腦當中，那你覺得這台電腦是你嗎？當我們假設這個是可以做到的前提下，我想大多數人都不會認為這台電腦是自己。

可能還有人會說，是身體。即」你1「和」你2「共用了一副軀殼。我對這個說法本身是存在疑問的。你想想你10歲的時候的身體，和自己現在的身體，差異有多大？如果你有一個雙胞胎兄弟或者姐妹的話，你跟他/她的身體的相似程度一定比你跟十歲的」自己「的身體的相似程度要高。但你從來不會承認你的雙胞胎兄弟姐妹是你自己。

或許有人會說，我的意識並不能控制我的雙胞胎同胞，但是我的意識能夠控制我自己。我十歲的時候，我的意識能夠控制我10歲的身體，我現在的意識能夠控制我現在的身體。但是我們仔細思考就會發現這是一個循環論證。首先，我想大部分人都認為自己的意識是標誌我們自己最本質的一個特徵。所以，如果這樣證明你自己的連續性的話，相當於你承認了你十歲的意識和你現在的意識是有連續性的，換句話說，相當於你已經承認了，這是是同一個人的不同時間的意識。所以這樣的論證是不合理的。

但是由於我們無法跨越時間這個維度，我們無法說，我們現在的意識能夠控制我十歲的身體。所以，這個論證也許走入了一個繞不開的死胡同。

可能還會有人有其他的答案，也有些人會覺得，答案不是單一的一個因素，應該是複雜的，所有在某方面有一定道理的、能夠稱為人的特徵的答案的綜合，才應該是正確答案本身。

我覺得這些說法都有道理。但是我也想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情。

首先如果我先假定了，人是連續的，那麼我想首先說第一個結論，人是每時每刻都處於變化之中的。我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我們體內產生了各種不同的變化和影響。當然這種影響我們可能不太能感受的到，但是根據前一篇文章我們所說的，人的物質性，那麼我想，每時每刻構成我們人的分子和原子都在不斷的運動與碰撞，從這樣的微觀角度，我們一定是時刻變化的。

從認知上來說呢，我們每一次思考，無論是意識到的還是沒有意識到的，讓我們的認知發生改變的事件，都是我們的變化，我們的改變。而且，這種改變一定是以結構改變為基礎的。

那麼讓我們跳出我們的假設，既然我們隨著時間的改變變化了，那麼我們為什麼不說自己是另一個人了呢？在時間相同的時候，我們能區別不同的人，能區別不同的生命，是因為他們跟我們不同；但當我們在時間維度上展開，我們輕易的就相信了，不同時間上的那個不同的「東西」也是「我」。這樣的合理之處在哪裡呢？

而且，這種變化很可能不是微小的，也很可能不是連續的。有可能是你的身體突然被撞的七零八落，讓你的身體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也有可能是某一句話，某一件事情突然觸動了你，讓你醍醐灌頂，認知突然發生了改變。

即使改變是連續的，在時間維度的積累下，也可能是很大的變化。我們常說「一個人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或者說，「你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你了」。但是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們仍舊認為那是同一個人。無論是身體上的改變還是思想上的改變，無論是連續的改變還是突變，我們都認為那是同一個人。

我想這是心理學家所謂的我們有「自我意識」所導致的認知形態。但是當我跳出來，進行或許是自認為理性的分析的時候，我找不到人的連續性所具有的原因。

看到這裡，可能很多人覺得好無聊啊，一天想一些沒有用的東西。但是這是以我們現在的眼光看待這個事情。我提出這個問題的初衷，不是想要證明人沒有連續性，畢竟這是一個對我們日常生活沒有意義的問題（當然或許對司法系統有很深的影響）。而是，我想讓人跳出自己的既定認知，重新對人，對你自己有另外一種思考。

我們現在能夠看見的生命形式，或者是有意識的生命的形式太單一了，這是我們自身的結構局限所造成的。現在有的科學家在研發腦機介面，當計算機成為我們身體的外延，當甚至我們可以通過計算機互連的時候，我們又怎麼認識意識，怎麼認識生命？有一部分認知心理學家有一個結論是：任何一個複雜的物理體系都有意識，生命就更不用說了。我們如何定義自己，定義人，我想這是在我們以後或許看見了不同的生命形式——不是我們科幻中說的什麼硅基生物或者什麼電磁波生物，而是完全不一樣的物質結構，完全不一樣的生物邏輯——的時候，更加要緊的一個問題，畢竟我們現在只能認識人，和人能夠理解的生命。不過，我們最後能不能真的認識那樣的生命形式存在，我想是存疑的。但是我想，反過來對於我們人認識人本身，是一個不錯的角度。

畢竟，我覺得人不應該那麼的狂妄自大，眼中只有人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