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擊者詳解美駐利比亞大使喪生前後
大使之死
--現場目擊者談美國大使斯蒂文斯在利比亞喪生
身為大使，史蒂文斯為什麼會如此「輕易」喪命？如何遇難？這和他的個性有什麼關係嗎？作為世界第一強國的領事館，為什麼如此不堪一擊？美國國務院到目前為止，沒有公布詳細信息，不過一些知情者和目擊者在這方面提供了相關的信息。
A
最後早餐
「我說，這是美國領事館啊。你必須讓美國人來負責安保。利比亞人在這方面訓練不夠。」
西紅柿洋蔥煎蛋，就著熱咖啡吃下去，這就是美國駐利比亞大使克里斯托弗·史蒂文斯一生最後的早餐。那是
當時，領事館餐廳里顯得很平靜。不過和史蒂文斯共進早餐的法蒂·巴吉感覺卻不平靜。巴吉是一名政治學教授，也是去年反卡扎菲革命的一名領袖人物。在過去七個月里，他和史蒂文斯結識並成為好友，常在一起吃飯。那天在平靜的餐廳里，他感覺到潛在危險。在他看來，這裡的安全措施太薄弱了。
「我說，『克里斯（克里斯托弗的簡稱、昵稱），這是美國領事館啊。你必須多加一些人員，讓美國人來負責安保。利比亞人在這方面訓練不夠。巴吉後來對美國的《時代》周刊記者說。
史蒂文斯喪生後的第二天，美國官員曾說班加西的美領館「有著強大的安保力量」，而且與大使一起遇害的的確有兩名前海豹突擊隊的成員。但是巴吉的親身經歷，讓他感到這裡的安保不僅不「強大」，而且有些鬆懈。
那天與史蒂文斯吃完早餐，巴吉離開領館後不久，發現自己手機忘在裡面，便又折回來去拿。「領事館非常平靜，外面有監控錄像。」巴吉回憶，「但是到裡面就發現，只有四個保安人員，而且都是利比亞人只有四個！而且只是把卡拉什尼科夫步槍背在背上。我說『克里斯，你們可是世界上最強的國家。其他所有國家大使館的保安都比美國多。巴吉還舉例告訴史蒂文斯，約旦和摩洛哥的使領館保安就比美國多。
利比亞內政部的高級官員法瓦茲·阿比德·阿里的看法和巴吉差不多。領館襲擊事件後，阿里說，利比亞民間重武器很多，而且極端勢力活躍，在這樣的地方美領館很容易成為襲擊目標。而美國人對此並沒有足夠重視，沒有很強的安保意識。
「我們估計會有事情發生，認為美國人會及時撤離領館，到達安全地區。」阿里談到
此外，美國人對於利比亞人的警告似乎也不在意。襲擊發生前三天，利比亞一名地方安全官員賈邁勒·馬布洛克和在班加西的美國外交官見面時，也提醒他們安全形勢在惡化，需要注意領館安保。
馬布洛克說，他和美國人見面主要是談安全和經濟事務，當時他認為安全形勢已經很糟糕，影響到經濟活動。馬布洛克告訴美國人：「形勢讓人恐懼。我們感到害怕。」美國人對此似乎沒有什麼特別警醒。
班加西美國領館的安保鬆懈，還可以從另一個方面得到印證。襲擊發生後，與領館相距幾個街區的居民阿里·奎爾菲里看到，當時的局面非常混亂，在襲擊發生後的十個小時里，搶掠者可以自由出入領館，任何人都可以。直到第二天早上場面才有所好轉。「人們整夜都在劫掠領館，偷竊財物，直到第二天早上八點才結束。」奎爾菲里說。
B
冒險個性
「在比較危險的地區，我們大部分都會呆在一起，一起行動，但他不是。」
領事館安保不足是個問題，但是史蒂文斯的個人安保呢？雖然史蒂文斯喪生的細節還沒有弄清楚，但已經有人追問，為什麼在「9·11」周年這樣的敏感時刻，在激進分子活躍的利比亞，身為大使的史蒂文斯身邊的保安力量為何如此薄弱？
一些朋友和同事則認為，這和史蒂文斯的個性有關。史蒂文斯是一個喜歡「冒險」的傑出外交官。今年52歲的史蒂文斯，會說法語和阿拉伯語。他自稱連自己都難以說清為什麼對北非這塊土地和它的文化那麼感興趣。不過，史蒂文斯是一個「非典型的美國外交官」。他善於熟悉所在地的人情世故，是個低調的談判者，通過良好的個人關係解決問題這種風格在美國的外交圈已不多見。
這樣的特點，讓史蒂文斯經常進行個人冒險。當美國國務院向一些所在地的美國人員發出安全警告時，一般的外交人員，都會呆在使館裡，或者戒備森嚴的建築中，但史蒂文斯卻一頭扎進阿拉伯的社交活動中。他喜歡通過這樣的冒險，與當地人建立良好的個人關係。
加拿大前外交官約翰·貝爾與史蒂文斯在敘利亞結識，後來又一起在耶路撒冷工作。當時他們倆都還年輕。
「他是個完美的職業外交官，冷靜，算計精確，對阿拉伯世界有真正的理解。」 貝爾回憶說，「他在所在地的活動表現非常出色，有自己的方法讓當地人覺得他很親近。他聽取很多人的看法，並不強勢表達自己觀點。這一點讓他成為一個不尋常的、非常好的美國外交官。」
史蒂文斯在耶路撒冷的另一個朋友、記者諾加·塔諾博斯基則說史蒂文斯「是你想遇到的理想中的外交官，絕對不同尋常」。她說：「不管他在哪裡工作，他都能放下一切，純粹地在當地生活。」
塔諾博斯基說，史蒂文斯對限制自己行動的安保規則感到沮喪。「他需要那種個人之間的接觸，他想到大街上和巴勒斯坦人面對面地交談，但是安保規則卻讓他呆在全幅武裝的車裡。」塔諾博斯基說，「他經常說，這些安保措施是障礙，讓他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史蒂文斯在班加西喪命後，塔諾博斯基說：「這些安保措施，在某些不同的環境下是可以救他一命的。」
史蒂文斯在敘利亞時期的上司伊麗莎白·迪布樂說：「我們曾在大馬士革共事。我還記得有一個星期五，在露天市場看到他，一邊喝茶一邊和當地商人聊天。」「他總是走出去，去探究敘利亞。在一些比較危險的地區，我們大部分人都會呆在一起，一起行動，但是他有他的敘利亞朋友，在任何地方都有他的國際友人。」
或許這種個性，讓史蒂文斯疏忽了自己的個人安保。
C
攻擊領館
攻擊是從三個方向同時發動的，武裝分子有機槍和火箭發射器
到目前為止，關於史蒂文斯喪生的細節還沒有一個確定的說法。美國政府表示正在調查細節。現在所能知道的，就是一些目擊者的回憶和錄像的佐證。
當天班加西美領館前的遊行示威大約是在晚上九點半開始。當人群向美領館聚集時，很多人沒有往更嚴重的地方去想。因為遊行示威已經快成為班加西人的傳統了：他們為抗議臨時政府而示威；為反對西方而示威；為反對腐敗而示威。這一天的示威，是為了抗議美國人發布了一部褻瀆了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的電影。此時，史蒂文斯和其他幾名外交官正在領館內，他是從利比亞首都的黎波里的美國大使館過來領館辦事的。
面對聚集的人群，當地的保安人員朝天開槍試圖驅散他們。可是人群中有人開始前進並攻擊領館。
現場的保安說，攻擊就是從九點半左右開始，看似普通的遊行示威沒有任何暴力徵兆。「我開始聽到人群高呼『真主偉大！真主偉大！一名保安回憶，「我還在心裡想，這可能又是有什麼參加葬禮的隊伍路過此地。」
可是對著口號聲越來越近，他的對講機里傳出美國人的呼叫聲：「遭受攻擊！遭受攻擊！」隨後他聽到密集的槍聲、爆炸聲和發射火箭炮的聲音。
另一名當時在現場的利比亞保安說，攻擊是從三個方向同時發動的。對方有機槍和火箭發射器。幾名戴著面罩的人衝進來用槍指著他，威脅說要殺了他，因為他「保護異教徒」。
「到處都是子彈在飛。」11點左右趕到領館附近的易卜拉欣·沙巴尼回憶說。在一個多小時里，負責保衛領館的利比亞安全部隊和進攻領館的大部分是大鬍子的武裝人員交火。隨著戰鬥進展，利比亞部隊和「
直到凌晨兩點半左右，利比亞安全部隊才完全控制了局勢。目擊者看到有好幾名安全部隊人員和極端分子在衝突中死亡。
在這幾個小時里，史蒂文斯大使在哪裡呢？
「我看到大使的私人保鏢就是後來被殺的那名沖向大使所在的別墅。」上文提到的佩戴對講機的那名保安說。他說，當時那個保鏢只有輕武器，但他「奔向那裡去保護大使」。
一名在華盛頓的美國政府官員說，襲擊開始的時候，史蒂文斯和他的助手以及安全人員就在不停地換房間，試圖找到一個安全處所。後來他們在熊熊大火中失散。一名安全官員本來已經沖了出來，但他和其他一些人員又返回去尋找大使。
史蒂文斯的利比亞朋友卡邁勒·蘇萊曼知道他在領館內。聽到領館方向傳來槍聲，蘇萊曼在大約11點05分時給他的大使朋友發了手機簡訊：「你沒事吧？」史蒂文斯沒有回復，蘇萊曼感到形勢有些不妙。
另外一名在現場的利比亞保安說，他看到史蒂文斯先生被護送出領館主樓，到了旁邊的一座辦公樓里。辦公樓裝有木門，木門外面還有欄杆鐵門。這個辦公樓里，至少有三個房間，兩個洗手間。事件發生後人們發現，和領館其他化為廢墟的地方不一樣，這裡基本沒有受到大的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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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大使
「毫無疑問，他還活著。他的臉被熏黑了，他看起來像癱瘓病人。」
三個小時後，也就是大約12點30分，一些目擊者看到一大群人可能是趁機搶劫的人打開了這個房間高高的窗戶，發現史蒂文斯先生。
領館所在地的主人賈邁勒·比沙里說，他就在附近觀察，他看到很多人爬進了窗戶，隨後又出來了，並且抬著史蒂文斯。
視頻錄製者、業餘攝影師法赫德·巴庫什說，當時一些平民在大院內隨意走動，包括他本人。突然有人驚慌喊叫「我踩到死人了」，巴庫什等人衝過去。
視頻顯示，火把和手機光亮中，幾名男子告訴其他人，他們在一個房間發現有人躺在地板上，好像是外國人。另一人說：「這男的還活著。把他拉出來，拉出來！」
房間很暗，唯一一扇門鎖著，只能通過一扇窗戶進出。幾名利比亞人捲起百葉窗帘，進入房間，把那名男子救出來。有人喊：「讓一讓，讓一讓！」
巴庫什說，男子仍在呼吸，眼皮在動，「毫無疑問，他還活著。他的臉被熏黑了，他看起來像癱瘓病人」。視頻畫面和其他照片證實，那名男子正是史蒂文斯。視頻中，一些人喊道：「活著！活著！」
下一個鏡頭顯示，史蒂文斯平躺在瓷磚地面上，一名男子觸摸他的脖子，檢查脈搏。可以聽到另一名男子說：「這裡有人是醫生嗎？誰能快點找輛車來？」
沒有急救人員，沒有急救藥品，現場的人相當沮喪。一名男子背起史蒂文斯，朝一輛小汽車走去。巴庫什說：「沒有一輛救護車送他去醫院。或許人們搶救他的方式有誤。他們把他放進一輛私家車。」
史蒂文斯很快就被一群利比亞平民送到班加西主要醫院。這家醫院的醫生扎伊德·阿布·齊德說，這些平民把史蒂文斯送到醫院時，並不知道他就是美國的大使。當時史蒂文斯的臉上已經布滿灰塵。一開始，他自己也沒有認出史蒂文斯，後來他從網上的照片上才看出。
扎伊德醫生說，他努力了45分鐘，但是沒有救活大使。他還說，史蒂文斯身上沒有傷痕，很明顯是因為吸入有毒氣體而死的。他相信是利比亞內政部的官員們把史蒂文斯大使的屍體轉交給美國的。
巴庫什說，他和同事第二天才知道史蒂文斯的身份，並吃驚這名美國大使竟然落單。「我沒想到大使會一個人，我原以為大使會第一個撤退。」 巴庫什說，「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不稱職和疏忽，」美方和利比亞方面都有責任，「他畢竟是大使。」
另外美國有少數人認為，其實史蒂文斯大使的屍體，是被一些利比亞人抬去遊街了。遊街時，很多興奮的利比亞人還用手機拍下了不少照片。
至於美國政府，他們不知道在戰鬥的時間裡，史蒂文斯大使身在何處，不知道是誰把他送到醫院，也不知道是誰把屍體移交給美國方面。
「我們不知道克里斯·史蒂文斯發生了什麼。」國務院發言人維多利亞·紐蘭在事件發生兩天後說，「我們相信後來發生在班加西醫院的一切，都是出於仁慈和慷慨而做出的行動。對此，我們非常，非常感激。」 ·錢克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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