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槿惠遭彈劾解職 韓國總統大選將提前

　　【財新網】（記者 莫業林 實習記者 王自勵）喧騰韓國政壇多時的朴槿惠「親信干政」事件，終於在3月10日划下句點。當地時間3月10日上午，憲法法院裁定由韓國國會對朴槿惠提出的彈劾案有效，朴槿惠必須立即解職。

　　身為韓國第一位女總統的朴槿惠，最終也成為大韓民國建國以來，首位經彈劾程序遭到罷免的總統。目前憲法法院在任的8名法官都是由朴槿惠和同屬保守派的前總統李明博任命的。

　　韓國憲法法院代院長李貞美表示，參加彈劾案最終表決的8名法官全部投了贊成票，同意罷免總統。「總統的行為及其後果的負面影響十分嚴重，因此，解除其總統職務，對於捍衛憲法的意義不容爭辯。」 李貞美在宣讀判詞時說道。

　　據韓聯社報道，韓國憲法法院在判決主文中指出，朴槿惠徹底隱瞞了親信崔順實幹政事實，且全盤否認相關指控，反而強烈譴責提出質疑的輿論和媒體。憲法法院認為，朴槿惠介入崔順實掌控的Mir和K體育財團的成立過程，還為崔順實追求個人利益提供幫助；她在任期內不斷實施違反憲法和法律的行為。

　　憲法法院還表示，雖然朴槿惠發表談話承諾要積極配合檢方調查徹查事件真相，但實際上卻從未協助檢方和獨檢組的調查，甚至拒絕檢方對韓國總統府「青瓦台」進行搜查。這一系列言行證明她沒有守護憲法的誠意，辜負國民的信任，「屬於無法容忍的重大違憲行為」。

　　對於其他包括朴槿惠濫用權力任命政府官員等指控，憲法法院稱因證據不足，予以否決。至於朴槿惠在2014年4月「世越」號沉船事故中被指玩忽職守的指控，李貞美稱，憲法法院認為這並不構成審議的理由。

　　對於憲法法院的裁決，朴槿惠所屬的韓國自由黨（原新世界黨）正式表達了道歉，稱尊重憲法法院的判決，並接受判決結果。

　　自由韓國黨臨時黨首印明鎮稱：「朴槿惠政府誕生於自由韓國黨。自由韓國黨是執政黨，也是國家事務的分擔者…...不過，我們未能承擔作為執政黨的使命，也未能捍衛韓國人民建立起的尊嚴和驕傲。」

　　印明鎮稱，自由韓國黨願意承擔所有責任，並希望表達誠摯的道歉。

　　中國政法大學朝鮮半島研究中心執行主任韓獻棟接受財新記者採訪時表示，彈劾裁決獲得憲法法院8名法官一致通過，意味著朴槿惠的支持者之後將失去站得住腳的法理基礎。之後如果「挺朴」一方，繼續發起大規模民眾抗議，將顯得理由不足。

　　因彈劾而下台的朴槿惠，除了不能享有卸任總統本應享有的卸任年金、紀念項目支持資金、個人辦公室、秘書警衛待遇等禮遇，還將立刻喪失她作為現任總統所享有的檢控豁免特權；所涉罪刑也將面臨一系列的追究。在2012年底的韓國總統選舉中以51.5%的得票率勝出，並從2013年2月開始執政的朴槿惠，原本的總統任期應在2018年2月結束。

　　依據韓國法律，如果總統遭到彈劾，新一任總統的選舉，應於彈劾案成立、現任總統被罷免的60天內舉行。因此，原定於2017年12月20日才舉行的韓國總統大選，也將提前至2017年5月間舉行。

　　依據目前民調，在上一次大選中被朴槿惠擊敗的共同民主黨的原黨首文在寅支持度最高；而從2016年12月9日，韓國國會提出彈劾案、朴槿惠的總統職權被中止後，即代行總統職權的國務總理黃教安則民調居次。其後，還有多名同樣屬於在野陣營的政治人物也表態願意角逐總統職位。如果在野陣營順利完成整合，則朴槿惠所屬的保守派政黨自由韓國黨(原新世界黨)喪失執政權，韓國再一次發生政黨輪替的可能性頗高。

　　有鑒於近日來韓國國內的「挺朴派」和「倒朴派」勢力連續舉行大型群眾集會，表達政治訴求。在3月10的憲法法庭宣判出爐之前，首爾警方也已加強安保布署，在憲法法院周邊調集了360台大巴和8400名警力以應對可能發生的緊急事態。

　　禍起「親信門」

　　導致朴槿惠下台的「親信干政」醜聞，最早是在2016年10月爆出，陷入風波的核心人物是朴槿惠的親信崔順實，她被指擅自審閱總統演講稿，並安插熟人在政府中擔任要職，幕後進行干政。

　　2016年12月9日，韓國的三個在野政黨共同提出總統彈劾案，並在韓國國會以234票贊成、56票反對的比數通過，朴槿惠的總統權力遭中止。彈劾案隨後被提交至韓國憲法法院。圍繞該案，憲法法院一共進行了17輪庭審，但朴槿惠本人均未親自出席。

　　醜聞發生後，韓國檢察院隨之對朴槿惠展開調查。之後，韓國國會還還專門通過《獨立檢察法案》，成立了「朴槿惠政府親信弄權干政案獨立檢察組」（下稱獨檢組）。法案規定，這一獨檢組由在野黨協商推薦兩名獨立檢察官，並由朴槿惠任命其中一人為獨立檢察官，來領導獨檢組

　　獨檢組的調查於2月28日正式終結。之後，調查朴槿惠的後續工作再次移交回檢方負責。在整個調查過程中，朴槿惠始終未接受檢方或獨檢組的當面調查。

　　3月6日，獨檢組公布的「親信干政」案件最終調查結果顯示，朴槿惠所涉的罪嫌，從最初的8項增加到了13項。2016年12月，韓國檢察院向獨檢組移交案情時，朴槿惠的犯罪嫌疑只有8項；在此基礎上，獨檢組又對朴槿惠追加了收受賄賂、濫用職權和違反醫療法等5項嫌疑。

　　獨檢組認定，在涉案核心人員崔順實，從三星集團收受賄賂的嫌疑調查中，明確將朴槿惠列為共犯，並認定朴槿惠與崔順實合謀從三星集團收受巨額賄賂，收受賄賂的金額高達430億韓元（約合人民幣2.56億元）。獨檢組指控，2015年朴槿惠政府大力支持三星集團下屬的三星物產與第一毛織合併；作為回報，三星集團則向崔順實及其掌控的Mir和K體育財團，提供巨額資金。

　　儘管此前檢方以及獨檢組已認定朴槿惠涉嫌多項罪名，不過根據韓國憲法，總統享有豁免權，檢方因此無法對在任總統進行起訴。此次憲法法院宣布總統彈劾案成立之後，朴槿惠將失去檢控豁免權。韓國檢方於3月6日表示，將再度成立特別調查本部，接棒此前解散的獨檢組，繼續開展調查。

　　專註於研究朝鮮和韓國問題的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教授海格（Stephan Haggard）向財新記者表示，儘管韓國檢方後續有可能以「國家安全」為由對朴槿惠赦免，不過從當前態勢看，朴槿惠的處境是相當脆弱的。

　　自醜聞爆出以來，朴槿惠也採取了一系列應對舉措，試圖為局勢止血。她一共發表了3次國民談話，向民眾道歉。她還對韓國總統府「青瓦台」的首席秘書團隊進行大換血，希望挽回民眾信任。不過，這些表態和所作努力仍無法得到大多數民眾的諒解。醜聞爆發以來，朴槿惠支持率一度跌破4%。就朴槿惠去留問題，韓國國內已連續幾個月持續爆發大規模抗議活動。

　　大選提前觸發

　　朴槿惠此次被彈劾後，按照韓國法律，大選將於現任總統被彈劾後的60天內舉行。據此計算，原定於2017年12月20才舉行的總統大選將提前至5月間舉行。

　　實際上，在2016年12月韓國國會通過朴槿惠的彈劾案後，韓國就已提前進入大選模式。2月初，曾一度被認為前景看好的聯合國原秘書長潘基文，從紐約返回韓國後不久，即因胞弟涉入跨國行賄案遭到起訴、個人民調急遽下滑，以及與韓國現有政黨間的談判合作不順利等等因素，宣布不再繼續參加競選。

　　而目前在韓國國會據有席位的政黨共有5個，包括執政的自由韓國黨(原新世界黨)，在野黨派則包括共同民主黨、國民之黨、正黨以及正義黨。在政黨意識形態上，自由韓國黨、正黨被認為是「保守派」，在歷史上政治立場親近於韓國民主化之前的威權體制，在外交理念上對美國更為信任、對朝鮮則採取強硬立場。相對而言，共同民主黨、國民之黨則屬「自由派」，正義黨則被劃分為「進步派」，這些政黨的人士早年多為威權體制和軍政府的反對者，力主更平等的韓美關係，對推動與朝鮮的交往、和解也更加積極。

　　「親信干政」事件爆發後，朴槿惠所屬的執政黨民調遭受重挫，黨內隨即也爆發內訌和分裂。2017年2月初，該黨繼2012年由「大國家黨」更名為「新世界黨」後再度更為現名「自由韓國黨」。執政黨內部的「倒朴派」與「親朴派」此前分道揚鑣退黨出走，另建「正黨」。

　　中國政法大學朝鮮半島研究中心執行主任韓獻棟接受財新記者採訪時表示，執政的自由韓國黨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內部已很少人真正考慮該黨的整體利益。他認為，那些沒出走而留下來的人，許多人僅僅是因為和朴槿惠有比較好的個人關係。

　　而代行總統職權的國務總理黃教安（Hwang Kyo-ahn）目前尚未表態加入哪個政黨，也未明確表示自己是否會參選。韓獻棟向財新記者表示，如果確定參選，黃教安最晚須於4月初辭去總理和代理總統的職位，屆時韓國需再重新確立新的代理總統和總理人選，這意味著韓國政局將面臨更多的不確定性。

　　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教授海格則向財新記者表示，朴槿惠被彈劾後，儘管黃教安有機會凝聚起保守派的力量，不過由於當前韓國人民對執政黨普遍不滿，共同民主黨前黨首文在寅（Moon Jae-in）將有更大可能贏得大選。韓獻棟也指出，執政黨在大選中翻身的機會十分渺茫。

　　韓國民調機構Realmete 3月9日公布的民調顯示，共同民主黨前黨首文在寅已連續10周領跑支持率榜單，獲得36.1%的民調支持；黃教安支持率居第二，達到14.2%；其後則是同屬共同民主黨的安熙正(An Hee-jung)和李在明（Lee Jae-myung），其支持率分別位列第三和第四。國民之黨的前黨首安哲秀（Ahn Cheol-soo）則排名第五。

　　儘管各方預計在野陣營候選人成功當選的可能性很大，不過，共同民主黨內部也在發生變化，前代理黨首金鐘仁於3月8日宣布退黨。韓獻棟指出，要贏得大選，文在寅首先必須贏得三月中旬開始的黨內初選。現在看來，在共同民主黨的黨內初選中，文在寅很可能會和城南市長李在明合作；而忠清南道知事安熙正則會站在他們的對立面。

　　受「親信干政」醜聞及總統朴槿惠遭彈劾影響，韓國今年的大選比往年更為特殊，目前各路候選人的具體政見都還不甚明確。韓獻棟分析，出於競選策略考慮，在一些熱點話題，比如韓美同盟（涉及戰時指揮權）和對朝策略上，各個候選人對於給出具體的政策態度，都會較為謹慎。原因在於韓國政治當前比較敏感，這兩個問題有可能直接影響到大選的結果。

　　不過韓獻棟也指出，共同民主黨對於這兩個問題一貫態度是比較明確的。對朝鮮，該黨派一貫主張和平談判，推進韓朝關係發展。對於韓美同盟關係，共同民主黨則主張在可行範圍內，對現有的特定問題作出調整。

　　至於國內議題，韓獻棟分析，韓國民眾關心的問題主要有三方面，首先是韓國長期以來存在的政客和財閥的利益關係；第二是失業問題，這已成為當前韓國首要社會問題；最後一方面是非正職員工、臨時聘僱群體的就業保障和勞動權益問題。韓國目前這一就業群體的人數高達640萬，占整個韓國勞動人口的50%以上。

　　財閥問題難解？

　　在檢方公布的朴槿惠所涉罪行中，最受外界關注的是，獨檢組認定朴槿惠與崔順實合謀從三星集團收受巨額賄賂，金額高達430億韓元（約合人民幣2.56億元）。而三星電子的副會長及實際控制人李在鎔已於2月17日遭到批捕。隨著「親信干政」事件延燒，韓國政界與財閥之間的隱秘關聯再次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

　　韓國政商之間特殊關係的形成可以追溯到1961年韓國「5·16」軍事政變前後。發動這次政變的正是朴槿惠的父親、實行多年威權統治的韓國前總統朴正熙。當時，韓國經濟形勢日趨惡化，急於擺脫貧弱，朴正熙政府提振經濟與大企業謀求發展的利益正好吻合，由金融資本與家族企業結合而成的韓國「財閥」（chaebol）應運而生。

　　上海交通大學韓國研究中心執行副主任、韓國籍教師李國峰向財新記者介紹說，韓國政治力量與財閥集團之間長期處於密切的聯動之中。政治運轉所需的資金可以從財閥獲得；作為回報，財閥也得以在政府的扶植下力量日漸壯大，享受特惠政策。這種互動關係，從三星電子、現代汽車等財閥的發家歷史上可見一斑。

　　李國峰表示，當韓國政界需要向財界索取資金時，最常見的方式就是設立財團（financial group），從而為籌資提供借口。此外，韓國政黨在選舉時不定期得到的「特殊黨費」，也可以從大企業獲得。

　　這種政商互動，究竟政客和財團之間哪一方更強勢、哪一方受惠更大？在李國峰看來，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他以三星集團為例說，三星現任會長李健熙執掌權力已30年，其權杖也將移交給家族的第三代繼承人。相比之下，韓國總統任期為5年單任制，「青瓦台」的主人不斷輪換，還不如財團的領導人長久。

　　李國峰表示，三星是韓國最大的財閥，又在近年來走出韓國市場，成長為全球性企業；這種舉足輕重的地位，使其對韓國其他的大企業有著不容忽視的影響力。

　　在韓國歷屆總統大選中，打擊根深蒂固的政商勾結，幾乎也都成為候選人爭取選民支持的重要訴求。實際上，朴槿惠在2012年的大選中也提出過打擊政商勾結作為其重要競爭綱領。

　　而此次三星集團實際控制人李在鎔被逮捕並被提起訴訟，是否會成為韓國政商勾結、利益糾纏不清局面的一個轉折點？

　　海格指出，韓國大企業由於規模大、缺乏透明度，又長期由家族把控，在公司治理上一直難有改善。此前，三星會長李健熙曾兩次被訴後獲得特赦。他認為，若李在鎔此次終獲定罪，或將為韓國長期推進的公司治理改革，帶來一次重大突破。

　　不過很多專家則更為謹慎，認為現在下結論仍然為時過早。

　　清華大學公司治理研究中心執行主任寧向東對財新記者分析，目前韓國存在政府、企業和公民三種力量，政府由民選產生，而企業與政治人物的關係又複雜而微妙，「這種三方博弈的互動模式由來已久，未來即便發生變化，也不會對韓國社會的整個基本架構造成顛覆。」

　　成立於1968年、代表財閥利益的韓國商業遊說組織「全國經濟人聯合會」，首任會長便是三星集團創始人李秉哲。李國峰介紹，該聯合會在韓國的政商利益協調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不過，由於捲入「親信干政」事件，三星已於2月6日宣布從中退出該聯合會。李國峰認為，少了三星的參與，該聯合會今後是否仍將如以往般發揮強大作用，仍有待觀察。

　　李國峰強調，朴槿惠「親信干政」事件暴露的一系列韓國特有的矛盾和深層問題，必須放在韓國政治制度、經濟和文化的整體框架中進行理解。例如，韓國之所以產生政商依存的特殊現象，不僅與韓國總統權力集中有關，也因為在韓國「長幼有序」的政治文化下，總統被視為「全國最大的領導人」，而企業「儘力滿足其要求」有時也被視作愛國的表現。

　　他還表示，在儒家文化佔主導的韓國社會，男性在政治系統中的地位通常更強，這也是為什麼朴槿惠當選總統時，許多韓國民眾認為「看到了新氣象」。

　　李國峰稱，隨著朴槿惠政權因腐敗陷落，韓國民眾如今已由「希望」轉向「絕望」和「無奈」；正為大選積極備戰的韓國各政黨，也紛紛將「政治改革」「財閥改革」與「經濟民主化」作為政策綱領。對於韓國的普通民眾而言，韓國何時才能走向更加健康的政治發展方向，民意既在等待承諾，也將參與新答案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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