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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讀書 黃慕春

談讀書 / 黃慕春

這個問題很多比我能讀的人都談過,我也談一談。

先從我個人的一點讀書心得說起。

楊絳曾經在三聯版的《錢鍾書集》里說過,每個人都有一個成長的過程。這話我愛聽,因為我的過程也一直在成長。

最開始我讀書,由於七八十年代的文化眾所周知,比較活躍,比較昌盛,比較不單調,於是拜改革開放所賜,種種西化的多元,種種舶來的文化藝術觀念如存在如荒誕如表現,才會風生水起,蔚為大觀,豐滿得好比果實累累的葡萄樹,然後被庸俗化後一咬一包水,弄得滿嘴都是——一種甜得膩人的感覺,此外就沒有什麼了。

牙牙學語後的我當然就無書可讀。所以家裡的幾本馬列啊、毛選啊、陳雲啊、小平啊、還有幾位紅色領袖的啊,也就啊啊啊的過來了。

但我懷著一種朦朧的意識除了幾本書攤上的武俠小說,最喜歡的,還是家藏的幾本托爾斯泰的《復活》啊、但丁的《神曲》啊、巴爾扎克的《幻滅》啊這類比較前小資的作品。這都是我媽媽那顆「包法利夫人」的心靈喜歡的書。這種層次的書與她心目中的《琥珀》是一樣的有價值,雖然她也看不懂,我也就更不懂了。我記得最最喜歡的,還是悲劇女主人公瑪絲諾娃那附體在插圖中肉感的豐腴的身子留給我的天真而又狂野的遐想??????於是就這樣,又是一陣啊啊啊的這麼過來了。

我個人覺得,很理論(我暫時排除偽理論)的書籍是屬於頭腦的,它號稱可以增強我們的學識;而很文學(我暫且不提偽文學)的是屬於心靈的,它也同樣號稱可以充實我們的生活。這麼一權衡,我還是喜歡觸摸心靈,其實心靈也只是好聽的託辭罷了,在我自以為是看來,真正的理由就是心靈不過是情慾的一塊遮羞布。

很多人像我一樣,喜歡文學藝術並非他們聲稱想了解大自然或者所謂的大千世界,或者要陶冶自己所謂的心或性靈,而是因為他們的寂寞而讀書,因為他們的孤獨而讀書,因為他們對於他們的孤獨寂寞無法忍受而讀書,因為他們覺得這個世界無法忍受的讓人感到孤獨寂寞,感到令人惶惑的陌生與疏離——因此情慾就蠢蠢欲動想有所作為而讀書??????我不否認這個世界有這樣講求心靈或重視理智的人,就好比人的頭腦可以分為情感型與理智型,或者左腦右腦不同的分工一樣,但更多的此類話只是我們現在的過氣科學家,或者小時候的自然老師還有一萬年後的國家元首的託辭,他們要把自己的專業與職業與傾向托得更高,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更讓人接受或可以忍受,他們就會翹起他們的大拇指,志得意滿地感慨道:啊,這個世界多美好??????

而我讀書的目的恰恰與他們所想的相反。我是因為這個世界非常醜陋而去讀書的,我的情慾(廣義的)因為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疑惑,因為看不懂用這個世界鑄就的一本大書,於是我想找一把鐵鎚去翻動這本讓我沉重的大書,我想讓自己去得出對這個世界的解釋,以使我的靈魂得到慰安,如果我有的話;我的心靈得到慰藉,如果我不是沒有心肝;我的情慾得到完全的滿足,如果這個世界有能夠完全滿足的情慾。

所以,連我最初的《上下五千年》這種兒童普及讀物,其實也不知不覺地、有意無意地,擔當了一把鐵鎚的偉大使命,但這當然是誇張的說法,因為實際上我這個人非常渺小,但讓一個渺小的人這樣那樣的情慾得到滿足,至少對於這個渺小的人本身來說,又是偉大的。因為我們都知道這句名言,都應該能夠理解它所包含的個人魅力:

你自己的全部生活,自足為一個宇宙,你對這種生活的看法(它就寫在你的臉上),就是你對這個宇宙的看法,甚至是你對這個宇宙的解釋。

其實,我也不怕見笑,這所謂的名言就是我自己未成名前的理解之感言,雖然它很明顯是有著相當嚴重的意味,它實際上源自許多與我有著同樣看法的人,我無須在這裡指出他們的名字,他們擁有也許相當的知名度而不為人所知;這只是因為作為同類人他們是一個生氣勃勃的集體,而對於這個宇宙他們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沙、甚至是一縷被人忽略的輕煙、一陣隨風飄散的——風。

所以,關於讀書這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我的見解是,盡量讀你喜歡的書,老實說大部分的人作為好奇或其他無關緊要的原因去啃讀的書,只要你靜下心來捫心自問,根本不是你喜歡的書,因為你這不過是憑著這類的閱讀去:評職稱,弄頭銜,或者讓你看起來很優秀。如果按照我的讀書理論,它根本不涉及你的情慾——你最深層沒有矯飾的感情與慾望,在我看來,每個人的情慾是最重要的,它是一個人的本質,就連號稱最科學思維與嚴密謹慎而且邏輯很在行的羅素先生,有人也說了,對於科學,他稟有一種超自然的神秘崇拜。這股子神秘就是我所佩服的羅素先生的本質。

所以,關於我的讀書理論,我必須強調這一點:為了能闡發你的本質,為了讓你的本質性的屬於你自己的東西得到闡發,我建議每個人都去閱讀能夠闡發你的本質的書籍。這樣的書籍你讀得越多,你就更加的了解你自己,了解你的本質,了解你的情慾,了解你屬於什麼,你需要什麼,你能夠在認清你個人的特有的本質之後,去在這個世界獲得什麼,於是你就明白我前面所說的話,那個時候,你是你自己的宇宙。

這個世界之所以紛紜不休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許多人都是人云亦云,把別人的本質當作他自己的本質。舉個例子吧,最近很火的周國平先生出了很多關於哲學的書籍。他是靠研究尼采成名成家的,但是許多人不直接去讀尼採的原著,或者去直接閱讀周國平先生所推薦的哲學家的原著。僅僅長久滿足這種第三手的哲學資料與個人遐想,(我並沒有對周國平先生不敬的意思,我只是說說我的看法)反而把周國平先生這個我心目中的哲學闡釋者當成一位真正哲學家。而忽略了他只是一個哲學闡釋家,而避難就易「隨人作計終後人」(我承認我這是高標準。但所有的高標準都是一種或許有益的標準)按照錢鍾書《圍城》中的不經意而又很有意思的說法,周國平先生是個哲學家的家。

本來每一個哲學家也好,作家也好,藝術家也好,他所著書里所開創的藝術或人生展望里包含的思想,都是他個人對於這個世界的看法。無論他是理智的解讀或者審美的建構。我們之所以在人生的起跑線上要讀他們的書,一個最重要的目的是最終能夠學習他們的思想方法(如果有價值),而不是孤立學習他們對這件事如何看法,對那件事如何看法,在這樣那樣的事情上,我希望每個人能夠形成並擁有他自己的看法。(當然要言之有理並持之有故)

另外一個目的比較不重要,但在讀書之初,也不可不提。那就是我們讀我們喜歡讀的作家思想家的書也好,對於我們所讀並受到他人推薦的書,也就是喜歡閱讀的被他人所喜歡的書也好,都是主要學習他們在同類事件上的表達方式,比如說吧,今天我的錢包在公車上被扒掉了,一個我正在閱讀的作家有同樣的經歷,於是我們閱讀他的同時,主要看這位作家是怎麼表現他的懊喪之情的,因為好的表達是一門藝術,有很多人經歷了同樣的事件,但卻沒有學習過表達的藝術,這個時候,我們正在閱讀的作家就能夠幫助我們,讓我們慢慢感染到當我們被扒竊的時候,我們該怎樣的表達,當我們被戲弄的時候,我們該怎樣表達,當我們無法表達也就是不言而喻的時候,我們該怎樣不言而喻地表達我們的拙於表達。

因此,我們閱讀我們喜歡的作家有兩個「使命」:一,學習他面對某類單個事件的表達方式;二,學習他面對所有事件的思考過程表達方法。前者是後者的個案,而後者是前者的基礎。是本質,是第一因,是最上乘。

一切真正善於讀書的人,最起碼的要學會(至少是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的傾慕)一個優秀作家的一兩手絕活,但最重要也是最難學的,是學習一位優秀作家的表達方法,學習他是如何思考的,分清楚他思考的層次與思考的脈絡,以及他如何建構層次與理清脈絡。這就是為什麼所有優秀的作家都建議閱讀比他們更加優秀的作家的原著重要或者也是唯一的原因。同時,這樣的推薦也是一種高尚的良心。它節省了我們有限的時間。羅素就曾說過,所有的哲學史都是無用的,我們應該直接去讀休謨洛克康德與黑格爾的書。我想羅素之所以如此主張,就是一切的哲學史與一切文學史或者學院派的理論著作一樣,最多只是入門了解某種知識系統的大概,而不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最終的取向。因為道理很簡單,它不能提供給你最優秀的作家的最精闢的看法,最深刻的見解,最完美最精深最嚴密的思考方法。哪怕他們也是在所難免地瑕不掩瑜,因而也就略有瑕疵。但誰作為愛犯錯的——人——沒有瑕疵,就連神也有瑕疵,因為他永遠成為不了人,於是他們沒有痛苦,也就自然沒有消除痛苦後那份難得的歡愉。神的幸福也許什麼都不缺,但肯定缺乏一樣東西,那就是:苦去甘來的生動而又暢快的活力。只有人,精力充沛的人,才能具備超越運動員的活力,因為他們的思想永遠是流動的,好比他們的氣質永遠是:膽汁質。

而周國平先生一類的書籍,最多也就是入門的啟蒙罷了,而且我與他都還未必敢於擔保這種啟蒙到底是毫無瑕疵,甚或還是錯漏百出,因為任何闡釋性的東西都不如被它闡釋的本質意義上的原著。並且周國平的妞妞,是他自己的妞妞,好比他的寶貝,也是只屬於他自己的寶貝,所以他的寶貝也好,妞妞也好。都是周國平自己對自己的生活的理解,在入門之初,我們可以稍稍了解他是如何理解並闡釋他的妞妞與他的寶貝的,但最終我們還是應該學會去用自己的看法與觀點去闡釋——然後讓包括自己在內的有心人從而理解我們自己的——妞妞與寶貝。

同樣的,周國平對尼採的闡釋,終究是他對尼採的闡釋。而真正對於尼採的理解,還是要看尼采自己怎麼說,當你真正搞清楚尼采自己想要說什麼的時候,並懂得你如何從他那裡學習並嘗試用這種學習理清你自己生活的複雜線索的時候,那就是你自己成為一個自足宇宙的開始。一個屬於你自己的輝煌人生或黯淡生活,假如可以比作一道人生的旅途或征程,那麼這個時候,你才可能真正踏上屬於你自己旅程的起點,換言之,你才敢說你是真正在自力更生自給自足地生活,否則,你就是人云亦云的隨大流。你雖生之日猶死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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