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可西里自然地有尊嚴地活著

在可可西里自然地有尊嚴地活著劉偉強　　六萬里路雲和月。300個日日夜夜，我走遍了包括可可西里、阿爾金山、羌塘、三江源在內的中國藏羚羊四大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和藏羚羊一起跋涉遷徙幾千公里，並多次深入藏羚羊天然大產房一卓乃湖、太陽湖一帶採訪，行程58000多公里，拍攝了5萬多張圖片，近百小時的DV影像資料。完整記錄了藏羚羊一年四季包括交配、遷徙、產崽、回遷的原始生態。為中國藏羚羊奉獻了生命中的300個日子!　　人在可可西里，生命就是一粒沙一根草一片雲……　　2006年3月18日午時三刻，我出發了。一個人，一台車，一年的拍攝計劃。目標，可可西里。當然，行囊里還裝著我多年的夢。　　9天後，人和車終於到了西北重鎮格爾木。可可西里國家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就在這裡，但我沒去報到。而是繼續前行，停在了我生命中的最高點——海拔4767米的昆崙山口。第一，我要在凄風苦雨的高原陪陪我心目中的英雄，中國第一個民間環保組織「野氂牛隊」隊長索南達傑；第二，我必須適應昆崙山口的環境一那樣就可以儘快走進可可西里了。　　昆崙山口的風好大，可可西里的夜好冷。索南達傑今夜還是讓我在紀念碑旁陪您吧。但願您的在天之靈保佑我克服高原反應；也願您孤寂而清冷的英靈多點溫暖。　　兩個不眠之夜太短又太長。自己能在海拔4767米高寒缺氧的「生命禁區」度過，實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也許，以後的「365里路」我會和藏羚羊一起用心走過，也會在神秘的可可西里領略無限風光。但作為一個心懷夢想的記者，頭頂藍天，腳踏崑崙的那一刻，我會放在任何人都無法碰觸的心底!　　東方欲曉的時候，我再一次發動了戰車。我要以中國攝影人的名義去報到!地點：可可西里國家自然保護區管理局。　　5秒，來自荒原的溫暖愛情　　　　「幸運的是我還真拍到了一張罕見的獨角藏羚……因為極為惡劣的自然環境，「騎跨」的動作只有短短的5秒。我有幸見證了這一千載難逢的歷史時刻!」　　2006年4月16日，我第一次走進魂牽夢繞的可可西里。　　可可西里是世界上除南、北兩極之外的第三大無人區。蒙語「可可西里」，意思是「美麗的少女」。現在，飽經滄桑的可可西里，終於成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 可可西里不像想像的那樣美好，但的確像王安石說的那樣：世之奇偉瑰怪常在於險遠，而世人罕至焉。這裡的天是藍的，這裡的山是圓的，這裡的地是鹹的。　　可可西里的山別看相對海拔都不高，但它們都是雄踞在青藏高原這個巨人的肩膀上!所以好多山頭都在海拔5000米以上，終年積雪不化，遠遠看上去都戴了一頂白帽子。看是一個小山包，但要翻越過去起碼要兩三天時間。因為都是圓圓的禿禿的，模樣都差不多，所以人在可可西里經常迷路。　　地球上最複雜的地形絕對是可可西里了。　　最多的是小石粒和小沙粒鋪成的高原戈壁。看著堅硬平坦，但車輪壓下去時就顯得那樣鬆軟。稍稍停下就會被陷，以至於不能自拔。戈壁上零星點綴些荒草，又尖又硬又矮，只有七、八月份才有點綠色。還有一種地形就是流沙，也就是傳說中的「吃人沙」。不用說車，就是人走在上面都經常拔不出腿來，弄不好越陷越深，生命就會被無情地吞噬。其實可可西里最讓人頭疼的地形是泥濘，是高山草地。可可西里有大大小小3000多個湖泊，而且河流縱橫交錯。加上地面半米以下就是常年凍土層，這裡大地經常被泥濘所覆蓋，尤其是夏季，泥濘遍布，到處都是陷阱。　　但可可西里卻是野生動物的天堂。在眾多生命力極強的野生動物里，我偏愛藏羚。　　藏羚羊，《三海經》里稱「西域瑞獸」，藏語叫「錯」。但當地人還是喜歡叫它「長角獸」或「獨角獸」。　　據說遠古的藏羚腦門上大多都長著一個長角，而且兇猛異常。但這只是一種傳說，就是在當地守候了一輩子的「老青藏們」也很少有人看到。幸運的是我還真拍到了一張罕見的獨角藏羚。　　雄性藏羚羊的角長度可達80到100厘米，尖尖的長長的，成「V」字形永遠趾高氣揚的指向天空。據說古代的藏兵們常常把藏羚羊的雙角倒過來作為火槍的支架，而用單角當刺刀。在坎坷泥濘的可可西里，藏羚羊的平均時速可達10。公里／小時，且連續奔跑四五個小時!這是因為藏羚羊的體型特別修長，全身都是肌肉，心臟大得驚人，而且他的四個腋下各有一個氣囊，跑起來時氣囊自動充滿了空氣，就像飛起來一樣!創造如此奇蹟的動物在大自然中只有中國的藏羚羊，所以是當之無愧的「高原驕子」!　　每年的5月末至7月初，雌性藏羚羊便開始了一年一度的產羔遷徙。藏羚羊為什麼要進行如此艱辛的生命之旅?誰規划了它們的遷徙路線?這些風雨兼程歷經生命中道道難關的藏羚羊們將走向何方?這種規模龐大的群體遷徙，成了千古之謎。我在風裡雪裡，白天黑夜拍了近10個月的藏羚羊。僅可可西里無人區就留下了我12個「掩體」。遷徙之旅拍了，喜得貴子拍了，橫過公路拍了，就是很難親近的「大特寫」也拍了，但最難拍的還是藏羚羊的雄歡雌愛。藏羚羊不但生性膽小，而且還羞羞答答。交配期間遠離任何目光所及的生物。由於高寒缺氧，它的交配時間短到只有幾秒鐘。就是身在可可西里十幾年的老巡山們也沒有幾個能看到它們交配的瞬間。　　1月中旬正是交配開始的季節，我還是上路了。第一站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阿爾金山。這裡光冰川就有600多座，溝壑縱橫，荒草芊芊，是各種珍貴野生動物的樂園。僅鴨子泉保護站附近的藏羚羊交配種群就有17個!遺憾的是，雖然人興緻勃勃的來了，卻沒拍到理想的畫面，還把越野車扔在300多公里的無人區!兩天夜跋涉了80多公里才回到了保護站。費盡了吃奶的勁兒——僱人雇車終於把我的車弄了出來，結果回來的路上又翻了三個跟頭兒1800mm的大鏡頭斷成兩截，人也差一點把命翻掉。　　那一刻我告訴自己：藏羚羊咱再也不拍了!　　回到格爾木，修車壓驚。傷還沒好，車先修好了。最難受的是我天天都在「心痛，』，藏羚羊的交配如果此次沒能拍到，就意味著今生我也永遠也拍不到了!　　還好，也許是上天實在不想難為我了，經過10多天的深入和等待，終於給了我5秒鐘的寶貴瞬間!　　其實，藏羚羊的交配期長達一個多月。進入11月中旬，高原驕子們就開始談情說愛了。和人類一樣，它們也是男性追逐女性。但男性的風采、氣質、勇敢及陽剛程度如何，直接誘惑著數量眾多的女性。多數情況下， 一隻男性藏羚羊可以吸引6到7個女性的情愛，少的也有1到2個的甚至也可以出現個情人也沒有的「孤家寡人」，而魅力十足的男性可以征服多達30多個女性。一旦兩情相悅，「交配群」就形成了，臨時的「小家庭」也就組成了。　　此時的男性藏羚羊是幸運的和快樂的，但一定是高度緊張和警惕的。因為沒有得到交配權的或者已經得到還貪得無厭的男性藏羚羊們還要為爭奪「愛情」進行拼殺。而這種爭鬥就是你死我活的決鬥!從11月中旬到12月底，僅我見到的殉情的藏羚羊就有11隻。有的身上的兩隻大洞還在汨累流血。而它們的身邊依然是追逐嬉戲的交配群。隨著交配期的走近，男藏羚們不吃不喝，天天奔走或仰天長嘯，而且時刻騷擾身邊的情人們……此時，一旦有個性剛強的女藏羚不服或不堪濃情蜜意之類而憤然出走，男藏羚就會飛快的追殺過去，用又尖又長的犄角把女藏羚頂回來!對於一個血氣方剛的壯年男性藏羚羊來說，它是絕對不允許自己的情人被人搶走或者背叛自己的。　　從12月中旬開始，女藏羚羊們也開始為情所困，不願吃草。而當男藏羚羊追趕自己的時候，也不像當初那樣拚命的奔跑，而是跑跑停停，半推半就。而女藏羚一旦進入發情期，就再也不跑了，而是經常回頭深情的張望自己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並不時地翹起尾巴並不停地搖晃，好像在說：親愛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而此時的雄性藏羚羊興奮異常：一邊緊緊跟隨自己情人的左右，一邊不時的張大嘴巴呻吟。接著，雄性十足的男性藏羚羊高高昂起頭顱，兩隻「V」字形的長角直指藍天!兩隻因雄性激素過度變成黑色的前腿邁開正步，蹄子使勁兒的扣打地面!這一連串的動作完成以後，雄性藏羚羊開始靜靜地認真地靠近自己的情人。它那有力的前腿，此時卻出奇地溫柔。如此2—3次後，雄性藏羚羊則高高躍起，把大半個身子都搭在了雌性藏羚羊的背上，完成藏羚羊世界中最美麗最罕見也最艱難的「騎跨」動作……有趣的是科學觀察發現大部分的交配瞬間都發生在農曆十五的月圓之夜!這種高原生靈竟然也喜歡選個花好月圓之夜進入洞房!　　因為極為惡劣的自然環境「騎跨」的動作只有短短的5秒!但就是這短短的5秒鐘，卻使藏羚羊從遠古走來，成為中國青藏高原特有的優異物種!成為中華民族的驕傲，成為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吉祥物之一!　　5秒鐘我用顫抖的手連續拍攝了7張圖片。那一刻，藏羚羊讓我落淚!天地一瞬：在這平均海拔4800米的高原，在這亘古原野的無人區，在這最低氣溫可達一48度的世界第三極，兩隻 起走過凄風苦雨 起走過艱難險阻的高原精靈，為溫暖的愛情、為種族的繁衍孕育了一個頑強的生命!　　千古一瞬，讓生命永恆!　　大嘴烏鴉，是人教會它們冷酷獵殺　　　　在可可西里89種野生動物中，大嘴烏鴉太神奇了。　　它和內地的不同。起碼有三個之最。一是嘴巴大，足有10厘米長!二是個頭大。一隻高原烏鴉相當於內地的一個大鵝。三是飛得高。即使在珠穆朗瑪峰的三號營地(海拔6900米)，連雄鷹都飛不動的地方，你可以看見烏鴉的身影!　遺憾的是，後來我發現烏鴉是獵殺藏羚羊的職業殺手。　　7月的卓乃湖，生命和生命之間總在拼殺。高原戈壁上到處都是白骨或屍體。其中，更多的是慘死的小藏羚。一天下午我在高倍望遠鏡里終於看到了恐怖的一幕。當時，天空盤旋著兩隻大嘴烏鴉。沒多久兩隻都俯衝到了地上。而它們的不遠處就是一隻雌性藏羚羊，再仔細看看又發現了一隻剛剛出生的小藏羚羊。兩隻烏鴉慢慢向藏羚羊靠近。大約還剩四五米的樣子，雌性藏羚羊就跑掉了，只剩下一個站都站不穩的小藏羚。這個剛剛來到世界，還不知道什麼是朋友什麼是敵人的小傢伙就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了。我邊看邊罵王八蛋烏鴉，但又無能為力。因為距離討厭的烏鴉們至少有5公里，就是用槍打也夠不著……這時一隻烏鴉突然跳將起來，掠過小藏羚的頭頂，用它那發育過剩的大嘴瞬間就把小藏羚的一隻眼睛挖了出來!正在小藏羚疼痛難忍原地掙扎時，另一隻烏鴉也跳到了小藏羚的頭上，不容分說就把剩下的一隻眼睛又給挖走了!瞬間痛失兩隻眼睛的小藏羚沒了方向沒了光明也沒了活著的希望。兩隻美麗的大眼睛變成了兩個深深的黑洞，還汨汩的流著鮮血。成功實施了殺戮第一步的大嘴烏鴉，這時又向什麼也看不見的小藏羚撲去，用尖嘴用利爪把藏羚的五臟六腑掏了出來!已經奄奄一息的小藏羚最後倒在地上。孕育十個月，在母體里歷經長途跋涉，躲過了凄風苦雨，躲過了無數次災難的小生命，就這樣被大嘴烏鴉踐踏了。　　而殺害小藏羚的烏鴉們，在可可西里腹地鋪天蓋地!半小時後我驅車過去，大嘴烏鴉已經滿足地飛走了，那隻小羊的軀體已經支離破碎。而在可可西里大地，這樣死去的小藏羚羊無計其數。據保護區的同志講：每年出生的小藏羚，成活率大約只有1／3，更多的藏羚羊面對天敵面對嚴峻的大自然都夭折了。所以，雖歷經十年的保護，中國藏羚羊的種群數量還是少得可憐。　　大嘴烏鴉是兇殘的，只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生存。但絕不是動物的天性和天規。　　很久以前，大嘴烏鴉並不吃藏羚羊，最多吃一些腐肉或高原鼠之類，那時的嘴也沒有那麼大。　　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可可西里盜獵猖獗。許多盜獵分子都是集團軍作戰。一出動就是十幾台車，幾十人的規模，浩浩蕩蕩。所到之處都成了屠宰場，盜獵者先把藏羚羊皮剝下，裸露的藏羚羊就棄屍荒野。聰明的大嘴烏鴉們發現只要和車隊一起進山，就能毫不費力地吃到藏羚羊的肉。而且車隊的規模越大，肉就越多。這樣，大嘴烏鴉們就都知道了該如何去吃藏羚羊的肉了。所以在可可西里就有了一種令人悲哀的現象：地上一個車隊，天上一群烏鴉，一起追趕一群藏羚。以至於管理局成立後去巡山時，只要遠遠的看見一群烏鴉在天上飛就知道下面一定有盜獵分子!後來，盜獵分子的車隊被打擊的沒了蹤影。習慣了跟蹤的烏鴉們又開始尾隨管理局巡山的車隊!但它們心裡一定嘀咕：同樣是車隊，這回咋就吃不到藏羚羊了呢?當然它們更不知道，同樣是人類差別咋就這麼大呢?　　吃不到藏羚羊的烏鴉們最後把目光鎖定在了剛剛出生的小藏羚身上。久而久之，嘴也大了，膽也大了，最後成了藏羚羊的職業殺手。唉，真不知是烏鴉之過，還是人之過?　　西北狼：青藏高原最後的野性　　　　等我明白過來時，四周已經被大河包圍了。後面還有兩隻狼已經尾隨很久了。一前兩後，三隻狼正好形成了一個包圍圈……一腳踩上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嚇得一屁股癱在泥地上!打開手電筒一看：兩隻綠森森的眼球兒猙獰著，呲牙咧嘴。　　世界上有一種動物：它懂得進攻，也懂得退卻；它遵守群族的紀律，更有團隊的合作精神；它善於交流，更善於獨立思考；它逆境生存，它獨守高原；它就是我既愛又恨的西北狼。　　第一次和狼接觸是一天早晨。天氣比想像中還要壞。我先到達鴨子湖邊，接著右轉看見了三十多隻藏羚，瞄準了一隻雄性尾隨下去，沒想到中途卻平地冒出了一隻西北狼!　　追，狼是藏羚羊的天敵。　　西北狼很大，也很狡猾。開始它跑得比車快。跟蹤一段時間後感覺它體力明顯不支。拖著個大尾巴磨磨蹭蹭。還不時回頭斜你幾眼。這樣反到給拍攝創造了絕佳的瞬間。再後來只要車與它平行，它就突然件掉頭回跑，車還得繞個大圈再追。這樣它就贏得了不少時間。後來越跟路越難走，越跟水越多。等我明白過來時，四周已經被大河包圍了。趕緊回首來時路，才發現後面還有兩隻狼已經尾隨很久了。一前兩後，三隻狼正好形成了一個包圍圈。書上說，狼要是形成三角形的陣容就要進攻了。這時，前面的西北狼開始游過大河，一邊站在岸邊猛晃腦袋抖落河水，一邊狡黠地譏笑我此時的無奈。好像在說：「傻帽，有種再追呀。」　　看這架勢，追是不敢了。有種沒種都得跑!萬一車被陷著，萬一人被困著，萬一再有群狼助陣……我不敢想，掛上四驅，上車就跑。幾把大舵摟上，戰車竟然踉踉蹌蹌衝出了河流的包圍。三隻惡狼也始料不及，慌忙在車的後面追趕，8公里之後才失望地離去……後來，我再也沒敢追過狼!索南達傑保護站在青藏公路的2951公里處。雖在公路旁，但孤零零的，白天夜裡經常聽到狼嚎的聲音。望塔下吊起2米高的豬肉被狼偷吃，養的小狗被咬死，有時聽見窗戶有聲音，打開手電筒一照，就嚇個半死，因為張著血盆大口的野狼就沖屋裡張望呢!我到保護站以後最頭疼的問題就是上廁所!真的不敢。2006年5月7日晚，我半夜如廁。剛解到一半就看見一個黑乎乎的傢伙竄過來，驚叫中提起褲子就跑!多虧大家出來的及時，才留得一條小命。　　2006年8月27日。格爾木西北200公里的沙漠地帶。　　和往常一樣，一天中拍完日落就沒啥事了。待天空完全黑下來時，天就變了。狂風肆虐，飛沙走石都打在帳篷上。啪啪作響，還夾雜著一陣陣的嚎叫。因為風大，帳篷就好像飄搖在沙海里的一隻小船。一個沙浪打來，帳篷搖晃幾次，最後不得不把腦袋朝著風頭的方向，那樣可以壓住帳篷。如此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用手摸摸，頭頂的藏刀還在，但心裡卻實在沒底兒……在無人區里闖蕩半年了，再大的風也見過，再險的路也走過，但不知為什麼，今天我卻特別的膽小。總感覺有種不祥之兆!　　想來想去，已經夜裡12時了。拿起相機回到了50米外的車上。人在戰車裡睡覺，安全係數要高得多，但總在車裡窩著卻是一種折磨。鎖上四個車門，就迷迷糊糊地躺下了。　　什麼時候風停了，什麼時候天亮了，我都不知道。　　醒來時全身酸疼。看看相機，看看窗外才想起了昨夜的驚恐之夜。走下車，不料看見了更驚恐的一幕：漂亮的橘黃色帳篷被撕開了幾道大口子，裡面的罐頭火腿之類一片狼藉，而帳篷的周圍全是狼印子，密密麻麻的根本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只惡狼曾經來過!　　世界上任何一種東西的存在都有其存在的理由，狼也是一樣。西北狼個頭很大。據當地的牧民講，一頭成年狼如果站起來比一個成年人還高。而且體形又肥又壯，力大無窮。灰色的皮毛油光水亮，性格奸詐狡猾，眼裡閃著傳說中的綠幽幽的冷光。　　狼是藏羚羊的天敵，這一點讓很多人咬牙切齒。但我卻為藏羚羊能有這樣個天敵而叫好。有些東西生來就是被吃的，有些東西生來就是吃東西的。這就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如果沒有惡狼的淘汰，就沒有藏羚羊物種的進步。小藏羚羊剛生下來就必須站立，懷孕藏羚一年一次的遷徙，是為了躲避惡狼的追殺。當我們驚嘆掠過高原的精靈時，不要忘了是因為它身後有個製造精靈的天敵。　　遺憾的是，由於環境的惡化，盜獵的猖獗，西北狼也命運多艱。它躲過了凄風苦雨，它躲過了饑寒交迫，但它無法躲過人類貪婪的槍口。現在一隻西北狼的黑市價格約在500O元人民幣。僅一隻狼皮的價格就在就要3000元。七、八十年代，西北狼是高原上的一霸。牧民家的羊經常被吃掉。一些地方甚至規定打死只狼，就獎勵一隻羊，甚至還發給20發子彈。於是，作為一種副業收入，轟轟烈烈的打狼運動開始了，幾十年下來，青藏高原的西北狼幾乎到了滅絕的邊緣!大自然的食物鏈被子彈打斷的結果是：鼠害肆虐，草場不再，高原動物老齡化。牧民們沒有被狼吃窮吃垮，反倒因違反自然法則被自然規律所懲罰。　　因為狼沒了，青藏高原的野性也就消失了。　　能進卓乃湖不容易，在卓乃湖畔拍攝藏羚羊就更不容易了。夜晚，大家都在帳篷里的時候，我卻要一個人駕車到幾十公里外去守夜。因為白天怕驚跑了藏羚羊。當時，為了能近距離拍到藏羚羊以增加圖片的視覺衝擊力，我在可可西里腹地的卓乃湖畔先後挖了三個掩體。最後一個掩體是在一個半山坡上，坡下是一彎小河，小河的遠方是一片2公里的高原沼澤，雖泥濘難擋，但成群的藏羚羊有可能從這裡經過。越野車則只能停在2公里外。天剛黑下來，車就要停靠，車頭還要對準2公里外的掩體。而後準備器材，膠片，手電筒，獨腳架，砍刀之類。一切就緒，鎖緊車門入睡。　　早上3點多必須起來，帶上各種傢伙，順著車頭的方向向掩體摸去……　　不能出聲，不能打手電筒，不能走錯方向，還有告訴自己不要害十白。說是這麼說，不害怕就不是人了——這是無人區的深夜，這是各種猛獸經常出沒的地方，這是生命的距離只能用米去丈量的地方。半小時後，估計到了高原沼澤的中央地帶，身邊都是藏羚羊，甚至都能聽到藏羚羊的喘息聲!因為伸手不見五指，藏羚羊們只會躲避，而不會跑開。它們只知道是個矮矮的動物走過，但絕不會想到是人。　　拍了半年的藏羚羊，如此近距離接觸還是第一次。正當心裡一陣竊喜之時，一腳踩上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嚇得一屁股癱在泥地上!開始還以為是藏羚羊，待到打開手電筒一看，人一下子就傻了：兩隻綠森森的眼球兒猙獰著，眥牙咧嘴。這不是西北狼嗎!我不是膽小鬼，但那一刻，我的腿是軟的，心是涼的。平日里看到「腿都嚇軟了」的描寫並不在意。作為男人，此時此刻我才知道腿軟的概念!和狼僵持幾十秒，正當我不知所措時，那隻被踩的西北狼還是先逃了。它不是怕我，而是怕那束手電筒的光亮!　嚇跑了西北狼，我想哭但哭不出來。真的何苦呢，舍家撇業，一個人出來冒哪門子險?打也好殺也好，藏羚羊又不是我家的!天天吃點喝點不也是人生嗎!　　想歸想，但還要掙扎著站起來。可可西里的天快亮了，我還要拍照。我沒有能力改變藏羚羊的命運，但我能改變自己。我沒有能力挑戰大自然，但我能挑戰自己。　　進入掩體，東方就亮了。幾千隻藏羚羊母親領著自己的孩子沐著霞光從沼澤灘上「流」過。那天早上，是我十個月的採訪中拍攝的最絕的天。　　回到帳篷保護站臉的得意。CCTV的一個哥們說啥都要借我的掩體用用。第二天，天亮了才進入掩體的他，一個藏羚羊的影子都沒拍到!　　感謝西北狼讓我的人生中有了別樣的經歷。　　其實，狼道就是人生：不可有傲氣，但不能沒有豪氣!不可有野心，但不能沒有野性!在萬物競生的世界，在紅塵滾滾的前路，你可以倒下，你可以呻吟，但你必須進取和攻擊，你不能言敗!　　倔強的野驢和兇悍的野氂牛　　　　你停它也停，你走它也走，而且還加快速度和車摞著勁兒賽跑!這還不夠，越跑越勇的藏野驢還跑到車的前面左拐右竄逗著你玩兒。又撞見了一頭野氂牛!嚇得我馬上熄火，躲在車裡大氣都不敢出，它用碩大的身體蹭蹭戰車，它倒沒用勁兒，但越野車卻左搖右晃……　　沒想到走進可可西里之後，第一個見到的動物就是藏野驢。而且差點兒沒把我氣死。　　2006年4月中旬，我在苟魯錯一帶拍攝。開車巡視時，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十多隻藏野驢就跟在了車後。見著新鮮，停車就拍。沒想到你停它也停!上車走吧。可你走它也走，而且還加快速度和車著勁兒賽跑!但車在可可西里，油門踩到底的速度也就是40碼車，而藏野驢的速度是80多碼。一個回合車和人就敗下陣來!這還不夠，越跑越勇的藏野驢還跑到車的前面左拐右竄逗著你玩兒!一個小時後，得意洋洋的藏野驢才停下來：站成一排看著你走遠……那神情分明是說：咋樣，高原上我們叫倔驢!　　野驢青藏高原持有種，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藏野驢頭短而寬，吻部稍圓鈍，鬣鬃短而直，全身棕色或暗棕色。自肩部頸鬣的後端沿背脊至尾部，具明顯較窄的黑褐色脊紋，俗稱「背絨」。群居于海拔3600米至54D0米的地帶，對寒冷、日晒和風雪均具有極強的耐受力，藏野驢的行走方式是魚貫而行，很少紊亂，雄驢領先，幼驢在中間，雌驢在最後，藏野驢走過的道路多半踏成一條明顯的「驢徑」藏野驢視覺、聽覺、嗅覺極為敏銳，尤其視、聽覺更為發達。奔跑能力極強，喜歡挑戰，經常與越野汽車賽跑。當地牧民特別喜歡雄性藏野驢和雌性的家馬交歡，生出騾子極為強壯。　　有了被甩的經歷，我對藏野驢反倒情有獨鍾了。每每孤寂難耐，看見幾隻藏野驢心就亮了。　　做了10個月的朋友，藏野驢的性格讓人嘆服：它很堅強。海拔5000米就是生命的禁區。但藏野驢能從遠古一路走來，吃毒素雜草，喝苦澀湖水，歷經高寒和缺氧雙重災難，這是造物主賜給青藏高原的份大禮。　　它很勇敢。高原上危機四伏。尤其是兇狠的西北狼更是藏野驢生命中的天敵。面對勁敵，藏野驢輕易不會逃跑，而是團結成一個「同心圓」：或頭朝外或屁股朝外，但小驢都在圓裡面包裹著。接著就是三道「絕殺」：一嚎二撞三蹬。嚎，是那種氣吞山河的嘶鳴——「嗷……嗷……嗷嘔……嗷嘔……」那叫聲如霜天號角、如血戰軍令，聲震崑崙。在嚎叫的感召下，群驢便會奮不顧身地發起進攻!撞，是用盡全身力氣，不顧一切地向前衝鋒!藏野驢天生一副「鐵頭功」：只要被它撞上，再兇猛的動物不是就地十八滾就是四腳朝天。蹬，是藏羚羊的拿手絕活，老百姓叫「尥蹶子」。當天敵追趕之時，藏野驢先是狂奔，而後有意放慢腳步。待上當的天敵靠近時，它再翻踢亮掌，讓兇猛的傢伙們猝不及防……　　它很倔強。倔，是一種性格，更是一種骨氣!活著時，藏野驢天性頑皮，血液里流淌著抑制不住的活力與騷動；它不畏強暴，不會屈服，更不想搖頭乞憐!死去時，肉爛了，皮幹了，但骨頭架子還立在那兒。可可西里的獵獵大風吹過，永遠發出「錚錚」的生命之聲。　　野氂牛有多大?牛還能傷人嗎?沒見過野氂牛的人都這麼說。　　2006年4月15日，我駕車到楚瑪爾河流域拍攝藏羚羊。從望遠鏡里看見天邊有一個「黑點」。憑直覺那顆黑點可能是野氂牛。因為楚瑪爾河流域的野氂牛數量多達幾百頭!試著小心翼翼的靠近才發現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小野氂牛，胎衣還在旁邊。用「長槍」拍了幾張後覺得不過癮，僥倖下車再用」廣角」誇張一把。下車前還四處搜尋了一陣，沒有看見牛媽媽的影子。沒想到剛剛走近，站都站不穩的小牛犢子突然向我衝過來!一個躲閃接著一個，一陣心跳接一陣心跳。後來小牛自己累得趴在了地上。喘口大氣兒感慨野性這東西真是天生的：圈裡養的家牛即使我們用棒子打用石頭砸也只有夾著尾巴的份兒。但野氂牛就不樣了：它牛氣衝天，再兇猛的東西都敢硬頂，再堅硬的東西也能踩在腳下，所以它成了高原上當之無愧的霸主!正想著，聲驚天動地的大吼嚇破了魂兒：遠方， 頭大野氂牛翻蹄亮掌飛奔而來!身後是一串滾滾的煙塵……啥也來不及想了，撒腿就往車裡跑!只希望在大氂牛到來之前能開車離開。只有50多米的距離，卻跑得心都要吐出來了。一是海拔4600多米，就是走兩步都氣喘吁吁，跑就更要命了；二是從來也沒經歷過如此嚇人的場面，越想跑越跑不動。好不容易上車了腿顫抖得不行。瞬間發動，油門到底，戰車聲嘶力竭地躥了出去!再看看倒車鏡，那頭大氂牛已經到了小牛的身邊……回到保護站時笑著講給他們聽。老呂卻一臉的嚴肅：他說，大牛是為了保護牛犢子才跑過來拚命的。一旦你沒上車，或者上車了還沒來得及開走，唯一的結局就是車毀人亡!聽完這話，我的後背串出一股涼氣。　　野氂牛的利害我算是領教了。但真正的領教還是後來的一次狹路相逢。　　8月24日，我一個人一輛車再次進山。因為有了上次和氂牛的經歷，我望牛生畏。一見到氂牛就儘可能的遠遠望著，絕不敢靠近半步。但走到西京烏蘭湖附近的山溝時還是不幸遭遇了一頭「孤牛」。當時我駕車在山溝里尋找藏羚羊。因為山溝里地勢低洼，容易躲藏。許多動物包括藏羚羊等都喜歡在這裡藏身。天下來，藏羚羊沒找到，卻又撞見了一頭野氂牛!而且離車只有百米左右了。剛想驅車離開，牛就衝到跟前了。嚇得我馬上熄火，躲在車裡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出。因為我看見氂牛瞪起的眼珠子足有拳頭那麼大，鼻孔張得大大的，在呼哧呼哧的吐著粗氣!長毛尾巴高高翹起!一看就知道這是憤怒到了極點。聽巡山隊員講過：在可可西里腹地，一個山溝里有可能耕有一頭野氂牛。它占溝為王，不管任何人任何車或者任何一個陌生的動物，只要進入了它的領地就會被驅逐。輕者趕跑，重者喪命。好在戰車的玻璃上都是黑膜，氂牛雖在車的四周竄來竄去，但沒辦法看見車裡的人，怨氣也就消了一些。儘管這樣，氂牛還是不肯離開，一會兒用粗壯的犄角挑挑輪胎，一會兒又用碩大的身體蹭蹭戰車。它倒沒用勁兒，但越野車卻左搖右晃……一個人，走不能走，下不能下，跑不能跑，就這樣半個小時過去了。　　稍稍靜靜神兒，忽然想起了西班牙的鬥牛。一個神氣的鬥牛士手扯一方紅布，讓牛氣哼哼的地衝過來!是不是牛見到紅布都眼紅?試試也許好使。趕緊脫下紅色的衝鋒衣，輕輕搖下一點副駕駛的玻璃，悄悄把紅色的衣服塞一點出去!看見了紅色的氂牛立刻奔車窗而來!趕緊縮回來，心裡 陣竊喜：因為野氂牛對紅色也感興趣!趕緊掏兜，把膠捲都拿出來，牛不會照相給它也沒用。苦苦等待了幾分鐘待野牛平靜一點後，突然搖下玻璃，把紅衣服扔了出去!幾乎是同時，那頭氂牛就沖向了我的紅色衝鋒衣……　　手忙腳亂的啟動了戰車，狼狽逃竄。衝出100多米才想起來看看倒車鏡：氂牛瘋了一樣撕扯著衣服，那件「陽光戶外」友情贊助的衝鋒衣瞬間就支離破碎了，好在那撕碎的不是我呀。　　逃過孤牛的一劫，我就患上了「黑色恐懼症」。　　其實，我太低估了野氂牛。藏野牛，全身毛髮拖地般的長，是高原上最暴烈的動物，只要見到移動的物體，低著頭就往上頂!不把車撞翻不罷休。在青藏高原，野氂牛是名副其實的老大。塊頭最大，性格最烈，脾氣最猛! 個成年的野氂牛體重可達一噸!就是它的臉皮也特別厚，據說有2厘米。身上的皮就更厚了。所以盜獵分子輕易是不敢槍殺野氂牛的，因為用槍打氂牛隻有兩個地方：嘴和肛門。百米開外一旦打不准你就死定了。　　因為野氂牛太多的堅強和倔強，太多的勇敢和無畏，第一個民間保護藏羚羊組織成立時大名就叫「野氂牛隊」。　　10個月的征戰，戰車前後4次顛覆，慘不忍睹。最後次進入阿爾金山無人區340多公里時油泵報廢，靠兩張小餅和一瓶礦泉水跋涉了80公里最後爬到阿塔提罕保護站；在三江源頭沱沱河鎮深夜遭遇打劫；卓乃湖畔和持槍盜獵分子不期而遇；豹子峽被野氂牛攻擊，半個小時才棄衣脫險；玉珠峰失足成恨，兩根肋骨斷裂；庫塞湖戰車被陷，一個人挖了七天七夜，最後出來時眼冒金花；第二次巡山不幸迷路，8天後走出無人區時車上僅剩三塊巧克力；露宿沙漠時帳篷被群狼撕碎，人卻因預感僥倖逃脫：三個月同伴走了，在剩下的200多天里，兩個人都沒辦法生存的無人區一個人還能活嗎?在無人區的250多個日夜天天都要和嚴寒、寂寞、孤獨和高山反應做殊死搏鬥……　　作為志願者，我很榮幸為中國藏羚羊的保護事業奉獻了生命中的3D0天。但這遠遠不夠。志願者的定義不是一個月，也不是一年，而是一生! 願中國藏羚羊永遠扎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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