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國木匠和三千萬非洲男性的包皮丨雷音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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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偶爾治癒(ID:to-cure-sometimes)」,大唐雷音寺經授權轉載使用。

文|劉璐

Zulu 醫生看過成千上萬根尚比亞男人的陰莖,他是 2007 年開始自己割包皮的職業生涯的。

 

也是在這一年,經世界衛生組織確認,包皮環切可作為男性預防由異性性行為感染艾滋病的一種重要手段。

 

在尚比亞最好的國立醫院裡,Zulu 正在為一個年輕的網站設計師割包皮。

 

年輕的男子看起來很緊張,他的陰莖即將陷入一種未知的境地中,他會失去本屬於它的一部分,可能會有血從陰莖流出來,他可能會疼很長一段時間,還好這是人生中有且僅有一次的體驗。

 

Zulu 顯得很輕鬆,他穿著一件亮黃色手術服,手術室的盤子里有 4 把剪刀、 3 個鑷子,十幾分鐘之前,Zulu 為男孩在陰莖上塗了一種來自中國的麻醉藥膏。現在,藥物似乎已經起效了。

 

最初,他開始做這個工作時可能有些棘手,流血疼痛縫合不均勻可能都難以避免。後來他越來越熟練,男人陰莖前端的那一小段包皮塑造了 Zulu 的職業,他教會了越來越多的尚比亞醫生做包皮環切手術。

 

在非洲,原本有一百多種割包皮的方法。

 

在一些地方,男孩們聚在一起,全都赤裸著身子,坐在滿是沙土的地上,操刀人扯出那一塊長長的包皮,用線拴起來,放在一根乾枯的樹榦上,左手拿一把久經磨礪的小刀,右手拿鎚子,對準扯出來的那一截包皮一刀砸下去。

圖片來源:YouTube 截圖

動作乾淨利落,男孩通常在這時候放聲大哭,血從切斷的包皮那裡流出來。大人在背後扶著他,可能會蒙住他的眼睛,另幾個人按住他的雙腿,告訴他,這是一種魔法,順便把剩下的包皮往回捋,露出龜頭,然後拿一根削好的竹籤,把包皮的位置固定住。

 

於是那個晚上,在那片滿是沙土,擁有美好落日的非洲大地上,躺滿了幾十個一起來割包皮的男孩子,他們的下體在流血,很痛很迷茫。

 

這一次不同。

 

Zulu 醫生的這場手術,用的是一種來自中國的包皮環切工具——商環,男孩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東西。手術前,醫生告訴他,不疼,不流血,幾分鐘就能做完,男孩覺得有些不可思。

 

Zulu 一邊消毒,一邊用鑷子夾起男孩的包皮,然後開始和他閑聊,Zulu 喜歡開玩笑,身邊的助理都被他逗笑了,氣氛比我想得輕鬆,我甚至都覺得 Zulu 快要唱起歌來了,雖然男孩的包皮被鑷子夾著,怎麼也笑不出來。

 

Zulu 醫生甚至開始和他聊起了工資、編程語言這樣的東西。

 

商環套在男孩的陰莖上,兩個環用鑷子夾住一閉合,Zulu 沿著環剪下包皮,再進行消毒,清潔,手術就完成了。

前後不到 10 分鐘時間。

男孩有些忐忑:「我感覺我在流血

。」

Zulu 順手拿起手邊那一層被剪下的陰莖包皮,在男孩眼前晃晃:「是它在流血。」

「疼嗎?」Zulu 問。

「不疼。」

「好的,可能一個小時之後麻藥失效你會有點疼,這幾天保持陰莖幹燥。」

 

1

2007 年是關鍵性的一年,世界找到了一種新的對抗艾滋病的方法——割包皮。

它起源於人類學家在撒哈拉沙漠以南國家的不懈觀察和統計——非洲撒哈拉以南的當地人中 HIV 感染率高的地區, 男人一般不作包皮環切術。

 

最早,這個統計學結果出來的時候並沒有得到太多重視。再後來,當醫學家從生理角度得出相同結論之後,人們從包皮這裡找到了對抗艾滋病的一線希望。

 

《時代》雜誌宣布,這是 2007 年十大醫學突破之一。

 

於是,國際社會試圖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建立一道新防線,它需要很多男性自願把自己的包皮獻出來。

當然,也就需要增加更多會割包皮的人。

在 2021 年之前,世界衛生組織的目標是,在 14 個非洲國家有 2700 萬男性割掉他們的包皮,這樣將會減少 340 萬新發感染者。

 

割包皮像一場國家運動一般,開始在14 個非洲國家被發動起來。

 

尚比亞需要 2500 名醫務人員,從 2009 年到現在,已經有 1200 人掌握了這項技術。

有的可能是公務員,可能是一個負責財務工作的人,竟然就像被趕鴨子上架一般,學起了割包皮。

 

但這仍然太慢,這項手術需要經驗、技術和能力,以非洲的醫療資源,在目前的情況下很難撐起這個大目標——以尚比亞為例,4 個醫生就需要服務 3.4 萬人的醫療,哪有那麼多醫生可以來做包皮環切手術呢。

 

在中國,割包皮手術是泌尿外科醫生的練手實驗,是成為一個熟練有經驗的醫生的前奏。雖然是這樣,但在陰莖前端進行一些細緻的縫合也並不能像數學公式一樣每次都那麼整齊美觀,如果你的包皮縫得不好看,那你也很容易砸了自己的招牌。

 

2007 年,蕪湖商人商建忠的發明趨向成熟,這位木匠出身的商人自己發明了一款專門用於割包皮的醫療器械,並開始有了一些面向中國男性的業務。

 

商建忠吃過割包皮的苦,40 多歲的他本來可以像大多數中國男人一樣,一生都不必和自己的包皮互相折磨,但反覆的龜頭炎卻折磨他,出於一種醫療目的,商建忠去把自己的包皮割了。

 

那是 2002 年,他用的是當時最先進的激光技術,醫生告訴他不疼,但事實並不是這樣。

「科技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為什麼一個這麼小的手術還會讓人這麼痛苦?」

認識商建忠的人喜歡說他身上有工程師人格,他說普通話有濃重的蕪湖口音,擅長在蕪湖大賣場里和人討價還價,也喜歡在自己家裡整天鑽研如何讓男人在割包皮時能少一些痛苦。

 

寵物狗和朋友都是他的實驗對象。女兒商晶經常要面對的場景是,來家裡吃飯的叔叔,吃完就和爸爸到廁所去待著,一待就是半天。

 

5 年之後,商建忠的割包皮工具有了自己的樣子,這是一個由高分子材料製成的兩層小環。原理是它可以 360 度緊緊地把包皮夾緊,以此讓它快速壞死,並保證一個無菌的環境,它無須縫合,並且,醫生在使用商環的情況下可以 100% 為病人剪出一個漂亮又標準的圓。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商建忠為此成立了一家公司,某種程度上,他相信,他的發明將成為中國男人的福音。

 

但在中國,商環並沒有形成想像中的井噴式市場。中國男性大多時候是出於醫療性的需求才去割包皮。

其次,把這個便捷的工具推銷進醫院,讓醫生選擇它,有太多複雜的中國現實擋在前面——它讓手術變得過於簡單了(如果一個手術過於簡單,要怎麼收取病人的費用呢)。

以及,商建忠遇到了越來越多的仿造廠商,他花了很多精力在維護自己的知識產權上面。

 

在過往的 5 年發明時間裡,商建忠的日子並不是那麼好過,他為這個前途未卜的工具承擔巨額的研發經費,甚至抵押了房子。

他不被人看好,於是自己跑各種男科醫學大會、找醫院、找投資,大多數人自然不願意讓一個生意人來如此接觸自己的隱私部位。

2

從某種意義上講,商環是為非洲而生的。

 

從 1980 年代開始,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國家就在和艾滋病做艱苦卓絕的抗爭。

 

1983 年,就在 Zulu 醫生工作的醫院,外科教授安妮·貝利醫生髮現了尚比亞最早的艾滋病毒。

 

沒有人預料到艾滋病後來在尚比亞人的日常生活中佔據了主導地位。尚比亞的人口佔世界的 2% ,而 HIV 感染者卻佔了全球的 30% 。 

1994 年至 2004 年期間,15 至 39 歲孕婦的艾滋病感染率為為 19%~20 % , 2006 年,尚比亞衛生部指出,「在目前的艾滋病毒流行水平上,如果沒有治療,尚比亞年輕人面臨 50% 的死於艾滋病的風險。」

 

一位在尚比亞一所中學教書的老師 Anthony Simpson ,在 1983 年對自己的一些學生進行了深度訪談,20 多年後,當他又一次約訪自己的這些學生時,他看到艾滋病對尚比亞普通人的生活帶來了巨大影響,他的有些學生已經因為艾滋病去世,也有人的妻子因為艾滋病而去世。接受訪談的學生把自己稱為「倖存者」,雖然他們活下來了,但這一流行病給他們的生活蒙上了陰影。

 

2000 年前後,非洲的艾滋病傳播幾乎處於完全失控的狀態。如果你和當時在非洲工作的人交談,他們甚至會說,參加葬禮就像你每天要做早飯或去上班一樣平常。

比爾·蓋茨

在 2017 年發布的《目標守衛者:數據背後的故事》里這樣寫道。

 

很難回答得清楚,艾滋病為什麼在非洲這麼肆虐,這是一片有 54 個國家的大陸,每個國家都在面臨不同的問題和困難。無論是經濟上的、文化上的、政治上的原因,都可能是導致當下狀況的原因之一。

 

但在非洲做艾滋病防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擁有最高的感染率,卻只有最少的醫療資源。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1996 年,對艾滋病毒有效的藥物剛剛出現在北美的實驗室里不久,在那一年於多倫多舉辦的世界艾滋病大會上,人們都在興奮地討論雞尾酒療法給感染者們帶來的巨大希望。但一位眼神憂鬱的來自非洲的感染者卻高興不起來,他是非洲的艾滋病活動家多米尼克——這些昂貴的藥物,只有非洲的少數富人可以承擔。

這對非洲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非洲的艾滋病防控,有很長一段時間處於這樣的僵局中,沒有人談論這種新的治療方法應該如何到達非洲。

因為貧窮,大多數人還是考慮預防,或者對感染者進行姑息治療。高感染率和文化、經濟、生活方式都有關,不是單一的某種方法就能直達核心。

 

後來,人們嘗試各種各樣的方法,包括通過健康教育的方式,來干預人們的行為以降低艾滋病毒感染率。

比如,把一個人拉到房間里,給他上兩個小時的課,告訴他艾滋病的危害、預防和治療,期望他上完課之後能洗心革面在每次性行為里都戴安全套。

 

在現在的一些非洲國家,我們已經可以看到行為教育的一些成果。

比如在尚比亞,幾乎所有小學門口的圍牆外都有用彩色油漆刷成的艾滋病相關的廣告,政府鼓勵人們自由地談論它,「艾滋病和一切相關,讓我們自由地談論他。」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在很多地區,艾滋病已經不是一個那麼讓人恐懼地東西。人們知道,安全套可以阻礙病毒傳播,也知道感染之後有藥物可以吃,老人看見年輕人,有時候也會問「你有沒有戴安全套,有沒有去做檢測」。

 

但一個人真的可以靠自己的認知來控制自己的行為嗎?現實的經驗告訴我們,並不是每一位非洲男性在每一次性行為的時候,都會乖乖戴上安全套,甚至在感染之後,要做到按時吃藥也很難。類似的例子,在吸煙喝酒等領域,人類都有過豐富的失敗經驗。

 

蓋茨基金會北京代表處前首席代表葉雷參與啟動了基金會對商環的支持項目,他表示,在某種程度上,行為教育在非洲也是失敗。

「你要改變整個人群的行為是非常難的事情,這不只是非洲的問題,在世界其他地方也一樣,這是為什麼我們希望能研發出更多的疫苗和長效葯」,蓋茨基金會北京代表處副主任吳文達說。

 

人類戰勝過很多疾病。

比如天花、小兒麻痹症,一些疾病已經處於人類可控的階段,但艾滋病仍然讓人絕望,世界格局也在變化,「艾滋病防控資金一直沒有增長,並且現在還出現了削減投入的討論。」

比爾·蓋茨在《目標守衛者:數據背後的故事》里也提到。

 

行為教育失敗了、服用藥物也不容易堅持,世界還沒有發明有效的疫苗,艾滋病毒的各種亞型仍然以自己的方式巧妙侵入人類。

 

抗擊艾滋病像是人類一場漫無邊際的戰役,敵人強大可遁形,割包皮雖然不能畢其功於一役,但能拖住敵人等待疫苗,來自中國的方便、快捷、安全,成本低的商環就成了非洲這場戰役里的一個重要武器。

 

3

2007 年快要結束的時候,在一個男科醫生飯局上,在商建忠差點被醫生們轟出去的時候,遇到了李石華。李石華是美國康奈爾大學顯微外科的教授,是那種全球飛來飛去,每天早上還要跑 5 公里的人。

他通常是飯局上的核心人物,那一天,商建忠用蕪湖口音普通話說自己是美國來的,李石華想「我也是美國來的」,懷著一種不相信但又有些好奇的心情,他沒有拒絕商建忠。

 

商建忠講完了商環的功能和原理,李石華說「你這種方法我在美國沒有聽說過」,康乃爾大學有美國最好的泌尿科,他把商環拿回美國做了評估,之後李石華有些震驚,他覺得這個東西可能是「中國男科學會在這半個世紀以來最有意義的一件成果」。

 

在這個奇妙的 2007 年,美國的科學家發現割包皮可以降低艾滋病毒感染率,尚比亞的 Zulu 變成了一個割包皮的醫生,中國木匠商建忠的割包皮工具開始面向市場。

 

很快,李石華調動自己在中國的男科醫生資源,開始了一場大規模關於商環的嚴格臨床數據收集,他想要驗證商環的安全性、有效性到底有多高。

在中國,關於割包皮,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數據收集——從前醫生們認為,只要患者沒有打電話來說不適,那就是滿意。

 

第一個有效的數據來自寧波,在 328 例病人中,有 99.7% 對商環很滿意。

後來,

西安、鄭州、桂林的數據也陸續到來,無論是在手術時間、出血量、術後包皮水腫發生率,以及術後滿意度,商環都得到了很好看的數據。

 

李石華的目標在非洲,非洲的包皮運動亟需這樣一個工具。

2009 年,李石華去肯亞開了一個會,和世界衛生組織經歷了長時間的溝通,他希望商環可以被納入世界衛生組織的評審計劃中。再之後,李石華就和合作夥伴去找到了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

李石華也在肯亞首先開啟了商環的非洲實驗。在之後的幾年時間裡,他在肯亞、烏干達,尚比亞開啟了樣本達 4000人 的實驗。蓋茨基金會為這場大型實驗提供資金,他們希望這真的可以成為一種對非洲來說行之有效的方法。

 

Zulu 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李石華的,後者想在尚比亞做一個對比實驗,500 例傳統包皮環切手術,500 例用商環手術。

李石華給 Zulu 看了一個視頻,告訴他「這個東西很快、不會流血,你想不想嘗試一下」,Zulu 答應了。

 

怎麼樣才是商環去非洲的最好的路呢?

石華覺得,是要讓非洲人自己學會,然後有能力培訓更多的人來做手術。

於是,Zulu 和一些醫生護士去到了寧波,在這裡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個商環手術。

 

來自肯亞的 Jaruis 成為第一個為中國人做包皮手術的非洲人。從前, Jaruis 是做截肢手術的。

在聚光燈下,他有些緊張,那場手術他花了 4 分鐘,基本上只用了他曾經包皮手術時間的十分之一。

他的親人中有 6 位是因為艾滋病而去世的,所以包皮手術,這項雖然很小,但對預防艾滋有效的手術對於 Jaruis 來說,有特別重要的含義。

4

在尚比亞衛生部的第一階段計劃里,他們希望在 2012~2015 年,有 190 萬 14~45 歲的男性,可以做完包皮環切手術,但最終統計,只做完了 120 萬人。

這個目標是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數據模型來制定的,如果沒有達標,對艾滋的防控效果將會達不到。

 

在尚比亞明媚的陽光里,衛生部艾滋病項目負責人 Royd 語氣平靜地告訴我們,「這個目標對人力、財力、器械要求很高」。

一方面他們沒有足夠的醫生,一個極其有經驗的醫生一天做 20 個台手術已經是極限,另一方面,他們無法真的勸那麼多男人去醫院做手術。

Royd 今年 34 歲,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很多,他在電腦里快速搜索文件,早上 6 點,他就到辦公室開始一天的工作了。

 

尚比亞需要一種更好的器械,它最好成本低,操作簡單快捷,當然,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

 

尚比亞大學醫院裡的一張海報上寫著,「我不在乎你的尺寸有多大,我只在乎你有沒有割包皮」,這出自一個年輕女孩之口。

而另一張海報上則是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他們抱著自己的小孩,說:「我們想讓我們的寶貝兒子享有最好的健康——我們選擇割包皮。」

隨處可見的切包皮廣告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Mumena 是尚比亞第一個接受割包皮的酋長,他是部落里最有威望的人,在當地語言里,他的名字是獅子的意思,當然,他本人很認同這個含義。

 

從 1980 年代一直到現在,艾滋病也無法阻擋地在他的部落改變人們的生活計劃,部落里有一塊牌子,上面寫著「艾滋病很殘忍」。

有一天 Mumena 的兒子對他說「我想割包皮,這樣可以救我的命」,Mumena 才開始認真思考起這個行為的意義來。

後來,他成為尚比亞最早接受並鼓勵自己的村民去割包皮的酋長。 

6 個月之後,部落里有 47% 的男性都做了包皮手術,Mumena 也很震驚,割包皮幾乎變成了 Mumena 部落的新文化,男人們說:「如果對酋長好,那就對我們好。」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現在,男孩們都知道,割包皮對自己有好處,可以降低艾滋病毒感染率,可是這個痛苦的手術仍然讓人難以邁向醫院。

 

我和 Erick 走在市場里,去動員男孩們割包皮。Erick 為一個美國基金支持的 NGO 工作,他挺拔強壯,穿一件藍色的阿森納球隊衛衣,西褲,鋥亮的皮鞋,智能手機的耳機掛在脖子上,在膝蓋受傷之前,Erick是一個運動員。

今天,他的工作是說服男孩們去附近的醫院割包皮,他做這個工作已經一年多了,和以往不一樣的是,今天他要推薦大家用商環做手術。

 

理髮店,食品店,理髮店,食品店,市場里大多是這兩種生意,女人們在其中忙前忙後,酒館裡外都坐著聊天的人,幾個男人圍坐在一瓶全脂牛奶旁。年輕人穿著其他國家販賣過來的二手時裝,人們看起來都無所事事,有的人醉醺醺,有的人口齒不清。

 

不遠處的男孩們每人剛領到一串醫院發放的免費安全套,Erick 走向他們,和他們擊拳打了招呼。然後開始談起割包皮的事情。男孩們都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襠部,他們關心幾個問題,「痛嗎」、「要多久可以有性生活」。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這是 Erick 第二次向人們介紹商環,他手拿一本商環的小冊子,裡面圖解了整個商環手術的過程,以及它和傳統手術的效果差異——商環不會流血、沒那麼疼,手術在幾分鐘之內就可以完成,而且商環可以為你剪出一條漂亮的線條。

 

一個男孩覺得,做完包皮的陰莖顯得很小,他開玩笑說擔心老婆會因此而離婚。還有一位男性告訴 Erick ,他早就用傳統方法做過包皮手術了,但總是不舒服,經常有傷口感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一個醉醺醺的人則是告訴 Erick,他已經被檢測為 HIV 陽性了,還有必要做包皮手術嗎? Erick 告訴他,你也應該來做。

 

有的男孩猶豫多,有的男孩猶豫少。

Mweda 決定下周一去接受商環手術,「我是一個悲觀的人,所以我有很多問題擔心」,確實,他問了很多關於,手術之後如何洗澡,如何保證傷口不感染的問題。 

Mweda 今年 25 歲,手上戴著一個裝飾用的戒指,他說他從中學二年級之後綴學,從前,他學過一段時間汽車修理,他想找一份工作,嘗試過,很難。

Erick 的上司 Bright 說,尚比亞可能 80% 的人都處於貧窮中,就連他自己,也在閑暇時間跑出租、或者洗車修車掙錢。除了英語,Bright 還會說 6 種尚比亞本地語言,喜歡在深色西裝裡面穿一件亮眼的衣服來搭配。

 

在不到一個小時的講解過程中,有六個男孩說:「走吧,我們現在就去。」

Erick 也不總是成功。在一家酒吧門口,他走上前和正在搬運啤酒的老闆打招呼。五分鐘之後,老闆拒絕了他。

 

「你得和他們說話,有時候他們不理你,但你還是得去和他說。別人問你的問題,你一定要回答,不然人家就不會信任你」,這是 Erick 總結出來的工作經驗,他喜歡這份工作,「能幫助沒那麼好的人變好,我覺得很高興」,Erick 也成長在一個類似的街區,他的父母在他 7 歲的時候去世,他也做過很多種不同的工作,如今,他是一個動員者,每三個月,他就來一次市場,動員這裡的男孩們割包皮。

5

在這樣一種歷史背景中,商環簡直像一個為非洲量身定做的產品,它被證明可以帶來卓有成效的結果。

同時它方便、快捷、安全,成本低。更重要的是,商建忠這位中國企業家願意以一種極低的價格將其輸送到非洲。

 

蓋茨基金會的北京代表處前首席代表葉雷,一直在苦口婆心,甚至有些逼迫性地催促和勸告商建忠,希望他趕快動起來通過世界衛生組織的預認證,希望他把商環的價格控制在一個非洲可以接受的範圍。

 

在葉雷心裡,中國也是在其他國家的幫助下才發展起來的。在改革開放之初,「日本、台灣、香港把他們的生產技術、工廠管理模式,把那些機器帶到中國來。我們的重工業是日本幫了忙。」

1980 年代,葉雷在美國,最嚴重的時候,每兩個禮拜他就要去一場因艾滋病去世的朋友的葬禮。中國現在有這麼好的東西,它也應該用來幫助有需要的非洲國家。

 

為了通過世界衛生組織的預認證,商建忠增加了很多生產成本,包括生產車間椅子的高度,燈光的亮度等,這些全都在世界衛生組織的評價範圍之內,商建忠的車間工人們也開始學習認一些英文,他們希望這個產品讓非洲的醫生用起來也足夠清晰明了

 

商建忠有時候有些猶豫,這條路看起來太漫長,直到 2016 年,他的公司都還沒怎麼盈利。他既覺得艱難,又覺得這是必須扛下去的一場戰役,女兒商晶說,「我們一家人都沒有太強的物質慾望」。很多年之後,商晶才會思考到底是什麼驅動著自己的父親,她覺得就是熱愛,一種對自我價值的實現。

 

2012 年,

比爾·蓋茨和

商建忠在北京的辦公室見面時,商建忠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把他念念不忘的博鰲論壇細節又講了一遍給

比爾·蓋茨

聽。

他把自己和

比爾·蓋茨

的合影做成一幅巨大的照片,掛在自己辦公室的正中間,他始終覺得,蓋茨是這個世界上頂級聰明的人。

 

商環通過了世界衛生組織的預認證,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一款中國的醫療器械通過這樣一個考驗。

 

那一天結束的時候,商晶送給世界衛生組織的工作人員一個禮物,她叫來一群年輕員工,唱了一首英文歌給他們聽以示感謝,也表示他們真的有想去到非洲的決心。

 

在艾滋病防控領域,中國已經不再是一個被救援國,甚至成為了一個可以為其他國家提供幫助的角色。

 

很多年以來,李石華的同事都不理解,他為什麼要把精力放在一張小小的包皮上面。後來的時間裡,他向商建忠多次分享過甘地的一句名言:首先他們無視於你,而後是嘲笑你,接著是批鬥你,再來就是你的勝利之日。

 

一個理想的願景是,會有一部分非洲人因為商環的作用,在生命中免於艾滋病的困擾。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商建忠、李石華、Erick 、Zulu,以及在整個研發、推廣、應用過程中所有付出力量的人,包括商建忠公司里的穿著防塵服認真生產檢查每一個商環的工人。有時候,你能感到那種全世界一起努力的感覺。

 

商建忠年輕時候是個木工,商晶記得家裡的傢具、椅子全是父親自己做的。她有一張自己的小椅子,就是父親利用榫卯結構原理做的,很多年都不會壞。

 

在沒有電腦 3D 建模的年代,商建忠自己的腦袋就能建出 3D 模型。商環就是一個利用榫卯結構的典型,上下刀口如何耦合,整個環如何做到 360 度無縫閉合,都是在商建忠的木工思維和技術基礎上建立起來的。

 

商建忠的父親在文革中被打倒,十幾歲的商建忠不得不中斷了學業,同時他必須學會一項技能來獨立養活自己,於是他去學了木工。

在商建忠的小時候,記憶里家裡經常會來一些父親的外國朋友,他的父親甚至會唱英文歌給他聽。在一個歷史時期過去之後,商建忠又以自己的方式交回了新的外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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