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處機 原來也是個「吃瓜群眾」
長春真人丘處機喜吟詩填詞,有《磻溪集》傳世,且弟子李志常所撰《長春真人西遊記》即收錄其詩詞近百首,幾近逢事便賦詩一首或數首,抒懷寫意,可見其癮。丘處機自登州出發,西行萬里至中亞大雪山見成吉思汗,雖有蒙古騎兵護送,但十三世紀之草原大漠道路險阻,於七十多歲的老人亦是大難,賦詩大約是調節心神之一法吧。這些詩里,除去見道、應酬之作,尚有不少對西行途中見聞的書寫,不僅有記錄西域風俗的價值,亦見出老人的生活趣味來。如在邪米思干(即撒馬爾罕,今位於烏茲別克)城,有詩云:「秋日在郊猶放象,夏雲無雨不從龍。嘉蔬麥飯蒲萄酒,飽食安眠養素慵。」又賦詩曰:「靈瓜素椹非凡物,赤縣何人構得嘗。」均記下西行所見所食之物,在漫長的域外旅程中應是難得的樂趣。而弟子李志常亦是有心,在恩師的行止外,還隨手述錄沿途之草木果蔬,文字清通,為西行記添上許多意味來。
《雪山應聘圖》畫的正是丘處機在弟子陪同下到中亞雪山面見成吉思汗的場景
長春子所食「靈瓜」,乃「太師府提控李公獻瓜田五畝,味極甘香,中國所無。聞有大如斗者。六月中,二太子回,劉仲祿乞瓜獻之。十枚可重一擔」。撒馬爾罕降水稀少,土地多沙化,適宜種瓜,糖分高,是極甘甜的,個頭之大,令中國去的全真教人訝異。在回紇昌八剌城,亦記瓜類,「洎其夫人勸蒲萄酒,且獻西瓜,其重及稱,甘瓜如枕許,其香味蓋中國未有也。」昌八剌城距離撒馬爾罕城不算遠,氣候相似,瓜類品種均好。
仍在撒馬爾罕,「壬午之春正月,杷欖始華,類小桃。俟秋采其實,食之味如胡桃」。杷欖是此地的果類,耶律楚材曾有詩云:「葡萄架前葡萄酒,杷欖花前杷欖仁。」也道采杷欖仁吃。杷欖是波斯語音譯,另有突厥語,「土人呼『果』為『阿里馬』,蓋多果實,以是名其城」,阿里馬即突厥語之蘋果的音譯。還有一突厥語音譯,雲禿麻林:「其地出帛,目曰『禿麻林』,蓋俗所謂種羊毛織成者。時得七束為禦寒衣。其毛類中國柳花,鮮潔細軟,可為線為繩為帛為綿。」這些描述是奇怪的,又說是羊毛織成,又說類似柳花,其實是作者不識棉花,誤認為是羊毛罷了。
長春子渡察汗額侖河,「其水東北流,瀰漫沒軸,絕流以濟。入營駐車。南岸車帳千百,日以醍醐、湩酪為供。漢、夏公主皆送寒具等。食黍米斗白金十兩,滿五十兩可易面八十斤。蓋面出陰山之後二千餘里,西域賈胡以橐駝負至也。」陰山即天山山脈,八十斤小麥麵粉竟值五十兩銀,全因距離產地二千多里艱於運輸的緣故;醍醐即從酥酪中提煉出的油,湩酪即乳酪,為蒙古人的日常飲食,漢人從內陸來,難免新奇,因記之。(長春子曾說:「聞河以南千里絕無種養,吾食須米面蔬菜。」)
在魚兒濼附近,蒙古人向長春子「獻黍米十有五斗。師以斗棗酬之。渠喜曰:『未嘗見此物。』因舞謝而去」。漠北未見過棗子,當地人自然欣喜,而獻於真人的黍米十五斗,若按「黍米斗白金十兩」來算,值一百五十兩銀,確為厚禮。
碣石城一帶,「渠邊蘆葦滿地,不類中原所有。其大者經冬葉青而不凋,因取以為杖,夜橫轅下,轅覆不折。其小者葉枯春換。少南山中有大實心竹,士卒以為戈戟。」蘆葦可作杖,且車轅壓而不折,其粗壯可知,雖說中原不見,但亦可能是同類蘆葦,只不過因地域的不同而樣貌發生變化而已。比如甘草,多數見到的不過手指粗細,但也有地區長出的甘草粗如手杖,而到了越南,甘草已可作屋柱,甚是驚人。再看蘆葦之不同,或大致如此。而在渾善達克沙地,「其磧有矮榆,大者合抱。東北行千里外,無沙處絕無樹木」,矮榆可合抱,也是內陸少見到的。
在陸局河,「並河南岸西行,時有野薤得食」。薤,於中國絕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所謂「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汪曾祺在一篇文章里說:「薤葉極細。我捏著一棵薤,不禁想到漢代的輓歌《薤上露》……不說蔥上露、韭上露,是很有道理的。薤葉上實在掛不住多少露水,太易『晞』掉了。用詞來比喻人命的短促,非常貼切。」)薤,又一稱曰藠頭,百合科蔥屬,莖葉均可食。說到蔥,過石河,「其水清泠可愛,聲如鳴玉。峭壁之間有大蔥,高三四尺」,大約是靠近水源,能夠生長得如此之高大。往庭州的道路上,「回紇郊迎,至小城北,酋長設蒲萄酒及名果、大餅、渾蔥」,這裡的渾蔥卻非大蔥,乃為洋蔥。過烏里雅蘇台河,「韭茂如芳草,夾道連數十里」,生長的野韭菜綿延如是,蔚為可觀。
幾乎每到一地,長春子師徒一眾受到的款待,都會有蒲萄酒,這也是自然,西域各國,蒲萄酒乃當家佳飲。有一趣事,來到撒馬爾罕城,宴席上,劉仲祿「見師飲少,請以蒲萄百斤作新釀。師曰:『何必酒耶?但如其數得之待賓客足矣。』其蒲萄經冬不壞」。或許是這一路上蒲萄酒喝足了,長春子婉轉地以蒲萄代酒,也是一法。不過蒲萄酒是任何時候都不會缺少的,成吉思汗北回途中,「在路屢賜蒲萄酒、瓜菜食」。
燕京士人孫錫在《長春真人西遊記》序中說:「凡山川道里之險易,水土風氣之差殊,與夫衣服、飲食、百果、草木、禽蟲之別,粲然靡不畢載。」道出了此書的好處之一。在記錄師父西行事迹時,不忘順手擷取紛繁之風俗材料,李志常功莫大焉。
文| 遆存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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