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帽、摩托車和熱錢,中國創投圈在印尼的真實故事 | 36氪特稿
印尼,一個移動互聯網的新大陸。由於4G普及率激增,這個熱帶島國一躍成為全球第四大智能手機市場,迅速孕育出三家超過10億美金的獨角獸公司。
近兩年,一大批中國的創業者和投資人揚帆出海,來到印尼。本文描述的故事皆在表明:創業熱潮勢不可擋,來自中國的熱錢正在其中發揮關鍵作用。這一次,中國人不僅帶去熱錢,還有中國互聯網充沛的產能和對標經驗。
一個人賣了CBD的房子,跑到印尼創辦了印尼版的「今日頭條」;一支中國基金在印尼募了錢,在印尼投出了「獨角獸」公司。
如今,慾望和野心蔓延在這個擁有露天游廊和三角帆船的海島,黃金般的機會正在等待外來者開掘。來自中國的掘金者能獲得成功嗎?
黃金遍地印尼首都雅加達,當地時間17:00,一場「創業公司世界盃」的比賽正在舉行,現場三百人頭攢動,從整個東南亞選出來的10家創業公司將角逐冠軍,美元基金Fenox主辦了這場比賽,勝出者獲得100萬美金的投資。
謝佩甫在「創業公司世界盃」比賽現場的自拍
首先上場的是一個P2P項目,謝佩甫先生很感興趣,他拿出手機把整個演講拍了下來。互聯網金融是他所在的基金零一創投近段時間重點關注的領域。
三小時前,謝佩甫剛抵達雅加達,這是他六個月內第三次來印尼。和以往一樣,他剛出機場就被堵住了,計程車在車流中步履艱難,這令他看上去有些焦慮,他不得不接受這片創業熱土同時也是「全球最擁堵城市」之首,雅加達車輛年均停止-啟動次數為33,240次——平均每天91次,由於用戶少而缺乏實時數據,Google Map上顯示2分鐘可以抵達的路線,最終可能耗費半個小時以上。
只有摩托車在車流縫隙間靈活地穿梭著,「那個戴綠帽子穿綠衣服的司機就是GO-JEK的」,謝佩甫指著一輛摩托車告訴36氪記者。GO-JEK是印尼本地誕生的最耀眼的創業獨角獸,類似「摩的版」Uber,用戶不僅可以通過平台打摩的,還能要求送外賣、送快遞。2016年8月5日,GO-JEK剛剛宣布了新一輪 5.5 億美元融資,估值達到了13.5億美元。
謝是一位生長在泰國的台灣人,今年三十多歲。一年前,他加入中國一支新基金——零一創投,擔任合伙人。這次印尼之旅,他在五天內以日均8.5個會議的節奏穿梭在雅加達的街頭小巷,這是一趟體力活,他不斷向印尼的投資人和創業者強化一個信息:我的基金從上海遠道而來,正在尋找印尼的互聯網投資機會。他抵達的前兩個月,一支由徐小平、李開復、薛蠻子組隊的「中國天使考察團」剛剛離開了印尼。
「你看那個增長曲線,幾乎就是一條直線」,昆仲資本創始合伙人王鈞在電話里和36氪記者形容印尼智能手機的普及率。根據谷歌的報告,印尼智能手機用戶比例從2015年的28%上升到2016年的43%,開戶數量達到2.5億。市場研究公司eMarketer做出預測,到2018年,印尼每月活躍的智能手機用戶將超過1億。
印尼無疑是移動互聯網的一片新大陸。這裡擁有東南亞最多的人口,是世界第四人口大國,也有著東南亞最好的經濟基礎。根據世界銀行統計,2015年印尼人均GDP為3500美元,IMF數據顯示,2015年印尼總GDP排名全球第16,穩居東南亞第一。近一年,隨著4G普及率激增,印尼已經躍升為全球第四大智能手機市場,迅速孕育出估值超過10億美金的電商獨角獸Tokopedia、出行獨角獸GO-JEK、類似攜程的旅遊網站Traveloka。
況且,這還是一個如此年輕的國家,人口平均年齡只有29歲,用戶新鮮、充滿需求,看起來機會無處不在。
大約從2015年始,一批中國資本開始出海印尼。恰如兩千多年前,中國商隊從沿海港口揚帆遠航,抵達馬六甲海峽兩岸,開拓了一條「海上絲綢之路」。黃金商道再次被激活,這一次,中國人帶來的不是絲綢、瓷器,而是中國互聯網充沛的產能。也恰如美國當年在中國投資對標矽谷的項目,中國掘金者們正試圖在印尼複製中國的成功項目。
「創業世界盃」的獲勝者是非常擅長演講的印尼版「e袋洗」
「創業世界盃」比賽繼續進行著,後面陸續上台的參賽項目有HR SaaS、社區電商、班車、醫患溝通平台……幾乎每個項目都能找到一個中國對標。最終,勝出者是擁有海歸背景、金融圈工作經驗、非常擅長演講的印尼版「e袋洗」。他們向評委們展示了40%的逐月增長以及CNN等媒體的報道。
「有幾個項目還不錯。」比賽結束後,謝佩甫走到人群中換起名片,在他看來,印尼仍然處在移動互聯網的增長紅利期。如今,他以每月一次的頻率造訪印尼,搭建人脈、建立聯繫。憑藉此前在Rocket Internet工作的資源,他認為,自己尋找印尼創業公司比其他VC更為容易——在印尼,Rocket這個由德國人創辦的以「複製成功模式養肥了再賣」為宗旨的互聯網公司運營了Lazada,Zalora,Carmudi等成功企業。
然而,即使在最發達的電商領域,印尼最大的兩家Lazada和Tokopedia的份額加起來仍然不超過三成。機會仍然存在,謝佩甫的夢想是投出一個獨角獸公司,這也是中國所有出海基金的夢想。
一個泳帽戈壁創投創始合伙人曹嘉泰(右三)和他的團隊,他們很早就進軍了東南亞
六年前,戈壁創投創始合伙人曹嘉泰第一次來印尼投資時,他的東南亞合伙人邱家睦給他上了「本地化」第一課。
為了避免堵車,曹嘉泰和邱家睦不得不在烈日下坐上熱得發燙的「摩的」坐墊,在塵土飛揚的大街小巷鑽來鑽去。當曹嘉泰看到西裝革履的邱家睦從公文包里優雅地掏出一個橡膠游泳帽,鎮定自若地戴在頭上時,他驚呆了。
「你戴這個幹什麼?」曹嘉泰簡直要笑出來。
為了保護腦袋——邱家睦笑得更得意。很快,曹嘉泰明白了緣由:雅加達的摩的司機為乘坐者提供一個不知道悶過多少汗津津的頭、散發著銷魂味道的潮濕頭盔,而邱家睦的泳帽則是在人身安全和心理崩潰間的一條防線。
在戈壁創投的投資人們看來——戴上泳帽是他們在印尼本地化的第一步。
早在2010年,戈壁創投成為第一批在東南亞布局的中國基金。當年,戈壁創投在中國投資的途牛、Camera 360等項目已經在東南亞獲得不少用戶,順著這些公司的目光,創始人曹嘉泰看到了東南亞巨大的潛力,「感覺2010年的東南亞就像是2002年的中國。」曹嘉泰對36氪記者說,這位哈佛經濟學系畢業的美籍華人個子不高,戴無框眼鏡,說一口典型的「海外華人普通話」,「我們覺得之前在中國發生的,東南亞接下來也會發生。」
曹的篤定來源於他正是當年從美國跑來中國掘金的投資人之一。他曾在英國一家投行負責中國區的TMT投資,相比中國本土投資人,他對創投市場更加敏感而富有洞見。他和記者回憶2002年的中國正是一片像如今東南亞一樣的藍海:投資機會已經出現,但只有幾家VC敢於參與冒險。那時,騰訊、阿里、百度完成第二輪融資,背後全是海外投資機構;紅杉、經緯等海外VC尚未進入中國,除了少量先行者外,本土機構更是寥寥無幾。因為率先投資中國,當年IDG還曾被評為「業界第一傻」。
曹嘉泰形容,那時矽谷投資人來中國投資像是「come from the future」,當他在東南亞再次看到一個「降維打擊」的機會,他毫不猶豫。
2010年,中國互聯網對東南亞還頗為遙遠,大家目光緊盯矽谷,大部分東南亞本地VC根本不相信本土能出現大的互聯網公司,類似新加坡國投和淡馬錫這樣的大機構,全部把錢放到美國。曹嘉泰遇到的質疑經常是:——「我們自己在東南亞都覺得本地互聯網做不出來,你們中國來的,為什麼要投?」
「我就跟他們舉中國的例子,當時國內投資者也是覺得中國不能創新,反而是我們從海外來的看得更清楚,後來這些外資機構都在中國做起來了。」一番例證闡述後,戈壁創投拿到了新加坡媒體發展管理局的投資,設立了第一支東南亞基金。
首先要徹底本地化——這是曹嘉泰在中國投資獲得的最大經驗——但凡採取「定期派人來中國看看」的美元基金早已折戟沙場。而那些試圖直接複製成功模式到中國市場的美國互聯網巨頭更是紛紛丟盔卸甲。「失敗都是因為外來公司沒能本地化。」曹說,他找到新加坡華裔的邱家睦當合伙人,兩人在馬來西亞吉隆坡建立辦公室,曹還舉家從上海搬到了吉隆坡。
這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之前,曹嘉泰對東南亞的印象是藍天白雲、椰林樹影,但常駐下來才發現一到冬天,東南亞焚燒熱帶雨林導致煙霾污染跟北京不相上下。下班聚餐——信伊斯蘭教的同事不吃豬肉、信印度教的不吃牛肉,很多人還不能喝酒,只能頓頓換著花樣吃雞和魚。
回報在慢慢浮現。根據戈壁創投提供的數據,第一期東南亞基金投資的8個項目有7個完成退出;和馬來西亞風險資本管理有限公司(MAVCAP)合作的二期基金在2016年春天投資的「東南亞版大眾點評」Offpeak,已經在2016年8月拿到了雅虎日本的下一輪。
今年,戈壁創投關注一類叫做「Taqwa Tech」的項目,即針對穆斯林的互聯網項目。在印尼的穆斯林約2億多人,是世界上穆斯林最多的國家。每到禱告時間,雅加達全城響起廣播。「像Offpeak這樣的餐飲App,我們設定一打開就可以選擇是否要求清真,因為對於穆斯林而言,他們根本就不願意看非清真的餐館」。戈壁創投還投資了類似中國的「去哪兒」——Tripfez,專門為穆斯林遊客提供符合要求的酒店,
曹嘉泰認為這就是戈壁創投在東南亞本地深耕六年的經驗,「大家聽著可能會覺得很奇怪,但這就是機會。」
成為Big name曹嘉泰最得意的案子是投資了「印尼版的今日頭條」—BaBe。
BaBe目前在印尼和馬來西亞擁有千萬用戶,被谷歌評為2015年印尼TOP 10「最佳應用」。戈壁創投在2013年A輪進入Babe,隨著越來越多的用戶轉向使用移動端瀏覽新聞,Babe母公司Mainspring的估值有望趕超印尼最大的新聞門戶網站Detik(現估值3億美元),正因為戈壁創投挖掘到了Mainspring這樣具備獨角獸潛質的公司,大幅度提升了其東南亞基金的整體投資回報。
明星創業者劉偉瀚(前排穿灰白條紋T恤)和他的創業團隊
BaBe創始人劉偉瀚之前也是一位投資人,戴著眼鏡的他長相斯文,氣質頗像TVB電視劇中典型的銀行家。除了講中文語速稍慢,你幾乎猜不出來他是一位馬來西亞人。
2005年從美國微軟離職後,劉偉瀚來到北京加入諾基亞投資基金,成為和曹嘉泰一樣在中國的海外掘金者。「2008年經濟危機的時候,如果有什麼項目要融資,華興資本就會給我們十幾個人投資人打一圈電話。如果這圈電話打完還沒有人感興趣,那這個項目就沒有機會了。市場就是這麼小。」那幾年,劉偉瀚收穫頗豐,先後投資了包括UC Web的B輪、趕集網A輪、空中網等高回報案子。
劉偉瀚來印尼創業的邏輯和曹嘉泰一樣——中國資本迅速增加,投資難度加大,而人口眾多的印尼潛力無限,把中國模式帶過去,「肯定能做。」
2011年,他以5萬一平的價格賣掉在北京CBD核心區的房子,舉家遷往雅加達。「確實是下了比較大的決心,因為雅加達畢竟不是北歐、新加坡,生活條件完全不一樣,而且我也不是沒有別的選擇、非得要創業那種」,劉偉瀚甚至來不及思考具體產品是什麼。
劉身上烙有強烈的冒險家個性,他內心更深的動力來自看到周圍有很多「不用太拼也OK」的朋友,他認為,像他這樣祖籍廣東的華僑三代似乎喪失了父輩當年的激情,「畢竟我爺爺那一代還是很拼的。」劉說,在移動互聯網時代,印尼有很多空白市場,「不如做出一個大公司」。
2012年,劉偉瀚從在中國已經很火的網頁遊戲起家,在印尼成立了Mainspring公司,去哪兒創始人戴福瑞成為最早的天使投資人。劉偉瀚將國內運營打法學到印尼。結果變成了他至今反覆感嘆的教訓:「頭一兩年市場也不是很懂、本地需求也不是很懂,很多教訓,很多教訓。」
問題首先出在人身上,先是找不到程序員。 「LinkedIn(領英)在印尼蠻大的,有600萬獨立用戶,你猜這600萬人裡面,有多少人是做研發的,R&D,PHP,JAVA,C 都好?」劉偉瀚說,為了招聘,他在LinkedIn上一個一個數了一遍,「真實數字是四萬多,不到1%,(研發)很缺很缺。」
網頁遊戲做出來後,國內做法是找一兩個人去網吧貼海報,說服用戶使用遊戲,但在印尼,劉偉瀚發現本地人工作態度堪憂,貼的海報是歪的,更不用提口頭跟用戶宣傳了。「我看過一個調查,全球調研不同國家的幸福度,對於北亞、中日韓來說,大約20%的人是開心的,但在印尼,幸福度達到了80%,跟北歐國家差不多」,人才是創業者面臨的最大障礙,印尼人天性樂觀、耽於安逸,「單純加工資、給期權都激勵不了。」
摸爬滾打,劉偉瀚慢慢找到了一些管理方法,可這時候,他發現創業的方向錯了。從2014年開始,伴隨著100美金左右廉價智能機的普及以及流量價格的下降,印尼智能手機用戶數爆發了,相當於印尼直接跳過了PC時代邁入移動互聯網。劉偉瀚基於PC的頁游公司才剛剛步入正軌,就被移動互聯網以海嘯之勢拍在岸上。
投資背景的劉偉瀚反應敏銳,他停止頁游業務,全面發力手游。同時,尋找中國移動互聯網已有的成功模式,滴滴、今日頭條、美團點評……最終得出結論:新聞聚合模式尚有機會。做滴滴這樣的出行軟體需要強大的本土資源;美團模式做起來很辛苦,需要強大的地推團隊,況且東南亞大城市少,集中度差。新聞聚合產品靠技術,而且在印尼是空白。
「當然每個語種都有自己的新聞產品,比如日本的SMARTNEWS,事實上,前端的差別不大,主要還是在後端演算法,」劉偉瀚有著成功創業者必須具備的「接地氣」氣質,他是接受36氪記者採訪的近10個印尼創業者中唯一一個用安卓機的。在印尼,移動互聯網的崛起是相對廉價的安卓機培養出的大量的用戶,據統計,印尼的智能移動設備里,安卓機佔到至少七成以上市場份額,但很多財務狀況良好的創業者習慣使用iPhone。一位創業者曾告訴記者,他買過一個紅米貼近用戶,但覺得「根本沒法用」。
掉頭做BaBe時,劉偉瀚旗下有一款類似應用商店的入口,可以帶來新用戶。很快,這款通過大數據分析為用戶提供定製內容的印尼語新聞客戶端獲得了百萬級用戶。 現在,BaBe儼然是印尼移動互聯網的明星項目。目前,Babe的母公司Mainspring的C輪融資已經敲定。
BaBe的成功讓劉偉瀚在中國出海投資人和創業者中名聲大噪。每天,他在印尼的辦公室方訪客絡繹不絕,以至於一層負責來賓登記的前台聽到「Mainspring」的公司名後,心領神會地說——「Big name!」
中國熱錢伺機而動零一創投的謝佩甫也是「Mainspring」這個「Big name」的訪客之一。
2016年3月,零一創投第一次組團來印尼考察,謝佩甫找到劉偉瀚了解印尼市場,「缺企業家、缺技術人員,這就是中國團隊的機會,」那次考察後,零一創投的創始人吳運龍覺得機會刻不容緩,「中國基金和中國企業家copy能力都很強,我們需要快。」
零一創投創始合伙人吳運龍
這個新加坡人之前在經緯中國擔任合伙人。2016年初,他看到了東南亞市場的潛在機會,迅速成立零一創投。
由於數據太新,尚無中國基金投資印尼的準確數據,但印尼市場的確在變熱。 「從估值來看,現在印尼的項目也是最貴的,這也能體現市場熱度。」日本投資機構GREE Venture的投資人Albert Shyy對36氪說,每隔一個月,他從新加坡的辦公室趕往印尼。
他粗算了目前在印尼活躍的投資機構約有50-100家。日本的掘金者最早抵達印尼,這源於日本和印尼間密切的貿易往來,500Startups、紅杉、KKR、華平等歐美基金先後尾隨而至。
相比已經十分火熱的印度創業項目,東南亞相對低價。Convergence Ventures的創始人李國棟在印尼擁有一支早期基金。他在接受騰訊採訪時表示印尼的風投價格要低很多:A輪價格在100萬-200萬美元之間,大概可以占股15-25%,而天使輪則只有10多萬美元。
大多數投資人熱衷追逐像劉偉瀚這樣的創業者:澳洲本科,芝加哥大學MBA學位。現在,海歸在印尼是創業主流,這層邏輯和當年張朝陽、李彥宏一樣,中國第一代互聯網明星公司即由中國海歸締造。印尼的獨角獸GO-JEK的創始人Nadiem Makarem畢業於哈佛商學院,電商巨頭Traveloca創始人Ferry Unardi則是哈佛肄業。
進入2016年,「各類活動一下子變得非常多,幾乎每周都有一場。」劉偉瀚說,2016年他初融資階段,每天要接到好幾個投資人的電話,其中大部分來自中國。
BAI(貝塔斯曼亞洲投資基金)出手了13個出海項目,包括YY背景的直播軟體Bigo Live和總部在北京的另一個「印尼版今日頭條」Baca。BAI投資經理趙鵬嵐告訴36氪,從2015年底到今年上半年, FA推過來出海項目明顯增多,多是中國模式海外複製的思路——這符合戈壁創投的曹嘉泰在六年前的判斷。
趙鵬嵐擔心東南亞市場「過熱」。「在印尼或者馬來,獲客成本已經上翻了好幾倍。但現在技術和產品類的項目都已經滲透的差不多了,在運營層面,中國項目出海又看不到優勢。」
但這樣的論調顯然無法影響中國掘金者的熱情。在雅加達的六天里,謝佩甫參加了三場創業相關活動,其中一場是專門為創業者和投資人舉行的社交燒烤,據聞,主辦者名叫Ahiro,一個有政治背景的富人。那天的party,GO-JEK巨額融資的消息刺激著人們的腎上腺素,幾十平方米的場地聚集了上百名創業者和投資人,觥籌交錯間,吃掉100公斤肉。
本地高漲的創業熱情甚至催生了專門服務創業公司的創業公司——在花園燒烤現場,一位裹著穆斯林頭巾的年輕女性在創業者中穿梭,推薦專門為創業者提供的HR服務。
對印尼的創業者來說,出海而來的中國基金帶來了他們最匱乏的資源——錢。
擁有200萬用戶的圖片社交Pic Mix創始人Clavin Kizana回憶,幾年前他想融資時,曾列出了市面上所有可能VC的名單,一共只有70家——而且沒有人願意投。在對待創業和投資上,印尼政府的支持也杯水車薪,此前,印尼一直沒有相關創業扶持政策出台。
旅遊項目Tripvisto 創始人Sumartok是一個連續創業者。5年前,他決定做一個連接線下旅行社的線上平台,「那時候整個印尼的創業氛圍都很淡,完全沒有VC,我們都是用自己的錢來創業,我也從來沒有見過其他投資人,整個生態都太新了。」Sumartok堅持了九個月,一共投入了2—3萬美元,還是失敗了。
2014年,他找了新的團隊,沒有資金,完全靠團隊成員不拿工資。這一次,他坐在了風口,VC們突然成批出現。2014年8月,他們拿到了本地投資機構East Venture的12萬美元,2015年,又拿到戈壁創投的100萬美元A輪投資。
中國的錢顯然更受歡迎。圖片社交Pic Mix創始人Clavin Kizana告訴36氪記者,一開始接受戈壁創投的確因為那時候對他們感興趣的VC很少,沒人看好圖片社交,而戈壁創投投過CAMERA 360,他們懂圖片社交,還能為創業者帶來中國經驗。最近,Pic Mix準備推出一項基於興趣的功能,當記者告知中國的陌陌也有這項功能,創始人Clavin Kizana非常驚奇,他打算詢問他的中國投資人,「比如你說的陌陌這樣的中國公司,為什麼可以在納斯達克上市?我們很想知道。」
中國已經成為東南亞創業項目眺望、觀察、學習、模仿之地。馬來西亞女性電商Hermo創始人曾公開表示,聚美優品的陳歐是他的偶像。某種程度上,理解中國互聯網可以幫助你在印尼創業「便捷」許多。
根據App Annie數據,印尼Google Play免費排行榜前十名中,排第一的是Whatsapp,第四名就是一家中國公司:近場傳輸工具茄子快傳,第六名是YY旗下直播軟體BIGO LIVE、排名第八的則是UC瀏覽器。換言之,印尼安卓應用前十名,全部是國外公司,而中國公司獨佔三席。再往下看,騰訊開發的音樂應用JOOX排在第14,UC Mini版排名第17,GO 輸入法排在第21,360安全排名26;30-50名以內的,還有廣州團隊做的直播Nonolive、Camera 360、獵豹清理大師、GO桌面、獵豹桌面。
以上這些產品勾勒出中國公司出海東南亞的現狀——簡單成熟的工具類產品最先獲得成功,已經成型的大公司產品搖身變成「海外版」也基本無對手。
一些獨特的中國模式的產品比如直播也可以殺出一條血路。「現在印尼直播都是中國人在做,」Nono live直播軟體聯合創始人鍾偉對記者說,大家都在模仿國內的「秀場模式」,「先一起把市場做起來」。百度旗下的Cliponyu運營兩年多已經培養了一批本地的知名主播。2016年8月,YY旗下的BIGO LIVE也進入印尼,很快殺入當地社交榜前三。
不過,在一位華人創業者看來,偏娛樂性、強調主播的直播模式未必在印尼玩得轉。「印尼主播沒有職業態度」,這位創業者說,他隨手點開一個直播頁面,一個長發女生跟著音樂搖頭晃腦,和用戶沒有任何互動,「這一看就沒有付費意願了。」另一位創業者則說,印尼本地主播不了解遊戲規則,經常私下跟粉絲見面,導致平台收益不高,「一旦能在線下得到你,粉絲就不會在線上給你付錢了。」
但是,在零一創投的吳運龍看來,印尼的好項目還遠遠不夠,他很早看好直播這條賽道,但苦於沒有合適的項目。但也不能太急,做好投資一定先本地化。「不能做海鷗,我們要在當地建一個鳥巢,招人進去,」眼下,零一創投的雅加達辦公室正在籌備中。
You can』t burn your bridges每周一,一個在上海讀書的印尼留學生會來到零一創投位於上海黃浦區的辦公室,給忙碌的投資人上兩個小時的印尼語課。在雅加達出租上,謝佩甫向記者展示了教學成果,「Kanan Kanan」,他指揮司機「右轉」,雖然並不熟練,但足以幫助他準確地趕到市區的一個創業空間。
在這個創業空間,Facebook正在舉辦一場指導創業者如何利用Facebook投放廣告的免費講座。謝佩甫想跟Facebook談合作,11月份,東南亞地區每年最大的Tech in Asia會議期間,零一創投將帶20-30位中國人來雅加達考察,目標名單中包括小米、美團、貝貝網。
「這是很有必要的。現在投資的案子需要併購退出,但想讓別人買我們的公司,也應該先培養對市場的了解,」零一創投的吳運龍說。他和他的小夥伴見了很多印尼創業者、投資機構,他的基金不僅要在本地投資,還要幫助自己在國內投資的幾家公司比如貨拉拉,走向出海的道路。
FB主辦方一位BD負責人出來和謝佩甫見面。在會場外的黑色吧台邊,他拿著零一創投的名片,一臉疑惑,「你是中國的VC?」他問,「但是我們這裡沒有球隊可以買」。
這位負責人在影射近兩年中國資本全球買球隊的狀況,不久前,AC米蘭落入中國買方團之手,中國的IDG資本則出手了法甲里昂俱樂部。謝佩甫笑著解釋,零一創投在印尼尋找早期項目,他們帶來的中國創業者們可能會成為Facebook的客戶。
「可是Facebook在中國並不能用。他們怎麼投廣告?」氣氛陷入尷尬。
「還是有人會用VPN來看,」謝佩甫解釋說。最終,這位負責人允諾讓一位同事做1-2小時的分享。
「但是,能不能帶一些台灣和香港的公司過來?」負責人說,這才是FB在大中華區的客戶所在。
無論如何,創業狂熱已肆虐在這片熱帶海島,人人都有時不待我的熱情和遠見,更多的中國創業者奔赴在趕往印尼的路上。來自上海的創業者小秦在經歷過一次國內創業嘗試後,果斷把目標放在了海外,「聽到出海,大家都覺得很難,但實際上,在國內更難。國內每個行業飽和度都蠻高的,而印尼的機會仍然很大。」
在考察過台灣、菲律賓、印度、泰國之後,小秦決定首戰選擇印尼做電商導購。2016年6月份,他認識了零一創投的投資人,7月份跟著基金來到印尼。8月在請印尼留學生完成翻譯之後,小秦的電商網站在印尼上線。
小秦發現,即使是東南亞最大、拿了阿里10億美元的Lazada提供的介面也並不穩定,商品價格變動經常追蹤不到,也常常會跟丟訂單。印尼的互聯網技術水平仍是一個瓶頸,但相比中國的激烈競爭,這些都是小問題。目前,小秦在國內做開發,只在印尼找了一個本地人幫忙運營。一旦項目做大,他做好了搬去印尼的準備。雖然他的微信頭像顯示:他的孩子還很小。
BAI的趙鵬嵐最近一段時間見了大約十多個從華為、百度、獵豹等這些已出海印尼的大公司辭職的員工,大家都計劃在印尼創業。一位百度的員工告訴記者,他在雅加達待了好多年,一直沒有學印尼語,但今年,他開始學了——創業機會太好,他準備留下試試。
2016年5月,零一投了一個類似快手的短視頻社交平台vshow。兩位創始人一位曾負責百度印尼站直播項目Cliponyu,另一位則來自UC印尼。vshow目前累計下載量為200萬,技術和產品團隊放在北京,而運營團隊則在印尼本地。
最早進入東南亞的曹嘉泰提醒來自中國的創業者和投資人,即便在東南亞早期投資市場日益火熱的今天,B輪、C輪的投資仍然存在缺口。這是市場的瓶頸之一。
2012年,戈壁創投曾投過馬來西亞最大的遊戲公司CIB,「那時候,東南亞項目要融資其實是很難的,市場上都是PE(市盈率)概念,要有利潤才能融資」,CIB愉快地接受了戈壁創投的投資,一年半之後,更愉快地接受了一家上市公司的收購要約就賣掉了。曹覺得太可惜了,這個公司本來可以做的更大,但馬來西亞的管理團隊缺乏野心,「當時他們覺得在馬來西亞市場已經做到最大了,都沒有想過其實可以在東南亞市場繼續發展。」
這是東南亞市場的普遍情況,併購退出是最好的結局。而對於VC來說,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好項目,自然希望能夠拿久一點、做大一點,獲得更高回報。
另一重障礙是人才。印尼學校的水平有限,而海歸往往選擇自己創業,至今尚無大型互聯網公司把開發團隊放在印尼,像華為、百度這樣的公司給本土員工開出的價格是印尼人平均工資的10倍。當聽說有中國創業者考慮來東南亞,Pic Mix創始人Calvin非常興奮:「我知道中國有很多程序員,能不能讓他們來雅加達?這裡環境好,很適合生活。」
2016年6月,印尼政府宣布開啟一項「千家創業公司計劃」,希望在2020年之前在印尼本土培育一千家創業公司,讓總估值達到100億美元。然而正如在東南亞科技媒體Tech in Asia所吐槽,這個計劃不但從企業存活率來說過分樂觀——按照九死一生的概率,實現印尼政府的宏偉藍圖需要在五年內誕生100家一億美金估值的公司,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計劃「政府僅僅打算展現支持態度,而一分錢經費都沒有」。
不過唯一的好處在於政府對於外資創業、投資限制更少了。此前,印尼政府曾列出過一個限制外資投資名單,重點在礦業等資源性行業,互聯網未被涉及。
一切故事皆在表明一個事實:印尼的創業熱潮已不可阻擋,這讓人不禁聯想起十年前的中國,或者是馬克·吐溫定義的「鍍金時代」的美國,一個巨大的轉型時期,「人人有夢,有自己鍾愛的事業。」
在印尼的最後一晚,結束了一整天的會議之後,謝佩甫和他的手機一樣有些電量不足,但他還是決定稍晚參加一場集合了本地創業者的party。
謝佩甫和印尼本地的投資人聚會
在印尼,創投生態剛剛建立,6度人脈法可以發揮到極致。你可以在某個創業會場輕易見到獨角獸GO-JEK的聯合創始人。相比中國頂級投資人和創業者的來去匆匆,印尼版「沈南鵬」和「程維」極易接觸。
聚會一直喝到凌晨三點才結束。「有時候,你要跟他們喝酒,才能成為哥們,這樣辦事才比較方便」,謝佩甫說,正如他的投資前輩曹嘉泰的經驗,「在投資這個行業,你就是要跟每個人都做朋友,因為你不知道未來會有什麼變化,you can』t burn your bridges。」
第二天一早,謝佩甫拖著行李完成了三場會面後,登上返回上海的航班。一個月後,他帶領一支國內創業者團隊再次來到雅加達。在移動互聯網領域,印尼和中國的合作已經非常緊密,可以想像,一批又一批中國掘金者步入這個擁有露天游廊和三角帆船的海島地帶,一定會看到,今天的印尼如同昨日的中國,他們忍不住暢想起未來,變得野心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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