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走了…沒有了翻譯大師們的世界將變得多麼無趣和混亂
沒有像楊絳先生這樣的文學翻譯大師,中國人可能就無法體會世界各地文明的那些瑰麗璀璨的文化。人們懷念楊絳,也是在懷念那些將美好事物帶給我們的大師們。
The pastis alreadywritten.The ink is dry.
無數歷史上偉大的思想早已被鑄就,但它們只有被翻譯成各種語言的時候,才會在世界範圍內廣泛傳播開來,成為全人類的財富。
離去又一位大師,離開了我們
5月25日,105歲的著名作家與翻譯家楊絳先生於北京逝世。楊絳通曉英語、法語、西班牙語,由她翻譯的《堂吉訶德》被公認為最優秀的翻譯佳作,她93歲出版的散文隨筆《我們仨》風靡海內外,再版達一百多萬冊,96歲出版哲理散文集《走在人生邊上》,102歲還出版了250萬字的《楊絳文集》八卷。
楊絳讓無數中國人體會到了外國文學的美
身為作家和翻譯家的楊絳通曉多國語言,將多部外國名著翻譯成中文。一位作家在翻譯一部外文作品時,幾乎是對作品的第二次創作,她用自己強大的對外文的理解力和深厚的文學功底讓無數中國人體會到領略到外國文學的美和意境。
比如下面這首英國詩人蘭德(W.S.Landor l775一1864)於暮年寫過的一首題曰《生與死》的小詩,楊絳翻譯的版本不僅還原了原作的詩意,還膾炙人口,被讀者至今津津樂道:
我和誰都不爭,
和誰爭我都不屑;
我愛大自然,
其次就是藝術;
我雙手烤著,
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準備走了。
strove with none,
for none was worth my strife,
Nature I loved,
and next to Nature, Art
I warm"d both hands before the fire of Life;
It sinks,
and I am ready to depart。
詩的原作者英國詩人W.S. Landor
現代作家、翻譯家,「未名社四傑」之一李霽野先生也曾譯過蘭德的這首小詩,他的譯詩是這樣的:
我不和人爭鬥,
因為沒有人值得我爭鬥。
我愛自然,其次我愛藝術;
我在生命的火前,
溫暖我的雙手;
一旦生命的火消沉,
我願悄然長逝。
兩個不同的版本,可以看出不同的譯者,有著對原作不同的理解和解讀,呈現出不同的意境。
譯者聯結隔絕破碎世界的使者
圖:錢鍾書與楊絳
人們如此懷念楊絳,也是在懷念她代表的那個時代的最偉大的一批文學家和翻譯家們。
他們為剛剛睜眼看世界的中國人帶來了國外先進的思想、知識與技術;
他們的作品讓中國人意識到了這個世界的遼闊與偉大,意識到了自我的狹隘與局限;
他們將自己看到的外界世界,用一種人們最能接受的方式傳遞給自己的同胞,驅散了無知與愚昧,給予了他們信心與目標。
譯者的偉大是不言而喻的。
在聖經故事裡,上帝為了懲罰人類,而讓世間的人說起不同的語言;從此,族群與族群之間變得無法溝通,生出隔閡,演變成衝突與戰亂。人類從此不再團結,無法團結起來對抗上帝的權威。
這就是聖經故事裡,巴別塔的故事
而各文明中的譯者,則是在不斷努力消除族群間隔閡,增進溝通,化解矛盾的關鍵。
當中國人讀著嚴復翻譯的亞當斯密的《國富論》的時候,才開始理解什麼是資本主義和工業革命;
當中國人讀著田漢翻譯的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才發現洋人不光只有堅船利炮,在他們的鋼鐵與火炮背後,有著一個強大而燦爛的文明;
當中國人讀著楊絳翻譯的《堂吉訶德》,才驚嘆於「洋人」對自我文化的審視與批判。
嚴復,傅雷,楊絳,錢鍾書,穆旦,朱生豪,羅念生,楊憲益……這些翻譯大家給我們帶來了它山之石,讓我們走出愚昧,走進現代社會的光明。
翻譯名家傅雷夫婦
翻譯大師們對一部外國名著的翻譯幾乎算得上第二次創作,在翻譯版本中傾注了自己的文學功力,盡量給讀者還原原作者想達到的那種意境或者精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 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
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 waves hour after hour.
——卞之琳+許淵沖譯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余光中譯
A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
民有,民享,民治之政府。
——孫中山譯
一些名家的經典翻譯作品:
朱生豪,卞之琳,譯作:莎士比亞作品;冰心,譯作:泰戈爾的代表作《吉檀伽利》》與紀伯倫的代表作《先知》;周熙良,譯作:毛姆的代表作《刀鋒》;草嬰,譯作:托爾斯泰的主要作品;傅雷,譯作:《名人傳》;羅念生,譯作:《荷馬史詩》;楊武能,譯作:《浮士德》《歌德談話錄》季羨林,譯作:《羅摩衍那》;黃寶生,譯作:《摩訶婆羅多》;辜正坤,譯作:《道德經》;王科一,譯作:《傲慢與偏見》;朱學恆,譯作:《魔戒》。
經典
那些名家翻譯的作品構建了我們的世界
To be, or nor to be.
「是生存,還是毀滅。」
——朱生豪譯
從小我們閱讀者名家翻譯的世界名著長大,這些名著里的語句成為了構建我們世界觀和價值觀的一塊塊基石。
當我們讀著自己能看得懂的文字去理解這些名著背後的精神與思想的時候,我們不僅在和千百年前的那些文學大家們溝通,我們同時也在和翻譯這些文字的譯者的精神交流。
吃一塹,長一智。
A fall into the pit, a gain in your wit.
—— 錢鍾書譯
錢鍾書
翻譯名家傅雷曾說:
「譯事……要以藝術修養為根本:無敏感之心靈,無熱烈之同情,無適當之鑒賞能力,無相當之社會經驗,無充分之常識(雜學),勢難徹底理解原作,即或理解,亦未必能深切領悟。」
他自己翻譯巴爾扎克時,首先原著是「不看10遍不動手」,動手之後還要為自己規定:一日進度不超過千字,怕速度快了會影響質量。
嚴復曾在《天演論》中的「譯例言」講到:
「譯事三難:信、達、雅。求其信已大難矣,顧信矣不達,雖譯猶不譯也,則達尚焉。」
關於翻譯,我們要談是永遠談不完的。
當然,還要談到的一位大家,就是穆旦。
翻譯名家、詩人穆旦的雕塑
1953年初穆旦從美國歸國後,任教於南開大學外文系。他以本名「查良錚」出版了翻譯的普希金的抒情詩(上、下集)和《波爾塔瓦》、《青銅騎士》、《加甫利頌》、《高加索的俘虜》、《歐根·奧涅金》等多部敘事長詩,雪萊、濟慈等人的詩集及季靡菲耶夫的《文學原理》、《別林斯基論文學》等。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憂鬱,也不要憤慨!
不順心時暫且克制自己,
相信吧!快樂之日就會到來。
我們的心兒憧憬著未來;
現今總是令人悲哀:
一切都是暫時的,轉瞬即逝,
而那逝去的將變為可愛。
——穆旦譯
《西風頌》Ode to the West Wind
文/雪萊 譯/穆旦
節選第五節
把我當作你的豎琴吧,有如樹林:
儘管我的葉落了,那有什麼關係!
你巨大的合奏所振起的音樂
將染有樹林和我的深邃的秋意:
雖憂傷而甜蜜。呵,但願你給予我
狂暴的精神!奮勇者呵,讓我們合一!
請把我枯死的思想向世界吹落,
讓它像枯葉一樣促成新的生命!
哦,請聽從這一篇符咒似的詩歌,
就把我的話語,像是灰燼和火星
從還未熄滅的爐火向人間播散!
讓預言的喇叭通過我的嘴唇
把昏睡的大地喚醒吧!西風啊,
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V
Make me thy lyre, even as the forest is:
What if my leaves are falling like its own!
The tumult of thy mighty harmonies
Will take from both a deep, autumnal tone,
Sweet though in sadness. Be thou, Spirit fierce,
My spirit! Be thou me, impetuous one!
Drive my dead thoughts over the universe
Like wither"d leaves to quicken a new birth!
And, by the incantation of this verse,
Scatter, as from an unextinguish"d hearth
Ashes and sparks, my words among mankind!
Be through my lips to unawaken"d earth
The trumpet of a prophecy! Oh Wind,
If Winter com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
朱生豪的《哈姆雷特》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Whether "ti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The slings and arrows of outrageous fortuneOr to take arms against a sea of troubles,And by opposing end them?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默然忍受命運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無涯的苦難,通過鬥爭把它們掃清,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
——朱生豪譯
無序
沒有了用心的譯者,世界將變得多麼混亂
玄奘法師,親自主持編譯了《大般若經》《心經》《解深密經》《瑜伽師地論》《成唯識論》等重要佛學典籍,推動了佛教的傳播與中原文明的發展
正是這些用心的有實力的譯者的存在,使得受語言隔閡的人們的知識和思想得以傳播和交流。一個族群的知識就能成為全人類的財富,一個人的思想,被千萬人接納,從而推動文明的進程。
設想有一天,世界上再無用心的譯者,這個世界將變得有多麼混亂。
混亂的翻譯引發過不少笑話
想起奧威爾的作品《1984》剛剛引進中國時由中國翻譯圈一位老司機負責翻譯,結果也許出於某種技術原因,他把作品中的隱形主角「老大哥(big brother)」翻譯成「大兄弟」了。
而國內各種錯誤百出的翻譯就更是屢見不鮮了:
(譯者一定是故意的……)
(德國咸豬手 = 來自德國的性侵犯……)
(這路的名字風水好?)
(這個就不按字面意思解釋了……)
(論我們為什麼不能逐字直譯……)
還有的翻譯更絕:
(不怪本屆翻譯不行,只怪谷歌被屏蔽……)
後怕錯誤的翻譯差點毀滅我們的世界
其實以上翻譯錯誤最多只不過出現搞笑的效果,成為人們的談資罷了,而下面要說的這些翻譯錯誤,卻要致命得多,有些甚至差點導致世界的毀滅。
一句話翻錯了,就讓冷戰升級
1956年,蘇聯總理赫魯曉夫在莫斯科的波蘭大使館裡接見西方諸國大使。赫魯曉夫語出驚人「我們要埋葬你們」。這句話很快便登上了各大報刊雜誌的頭版頭條,使蘇聯與西方的關係進一步降到了冰點。
然而根據上下文來看,赫魯曉夫原話的意思應該是「不管你們喜不喜歡,歷史都在我們這一邊。我們會為你們掘土。」
他實際上指的是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里寫的一段話「資產階級生產的首先是自身的掘墓人」,意思是資本主義將從內部自我毀滅,共產主義最終將戰勝資本主義。雖然這句話也不那麼讓人安心,但畢竟還算不上什麼刀光劍影的恫嚇,也不至於激怒反共勢力,讓如臨大敵的美國人以為受到了核威脅。這一言不合導致的連鎖反應直接累積發酵,最終導致了差點將世界推進全面核戰爭的古巴導彈危機。
1962年,肯尼迪總統通過電視向全世界發表講話,聲稱如果蘇聯不撤出在古巴的導彈,將發動對蘇聯的核打擊。
翻譯錯語意,導致日本挨了兩顆原子彈
1945年,盟軍攻克柏林之後發布了針對日本的《波茨坦公告》,敦促日本無條件投降。公告發出後,盟軍一直在等待日本政府的回應。
不料,日本政府遲遲不予回應,這時候日本的媒體們著急了,不斷催促時任首相鈴木貫太郎公開回應盟軍的公告。迫於壓力,首相召開了記者招待會並表示對盟軍公告「不予評論,我們正在考慮此事」這樣的話。
時任日本首相鈴木貫太郎
當時鈴木首相的意思是還在考慮如何應對盟軍的公告而已,但是記者們在翻譯首相的講話時,把原詞mokusatsu(不予置評)翻譯成了「我們根本不在乎(we don"t care!)」
然後這個版本的回應就被報到美國總統杜魯門那裡去了。剛剛打贏了希特勒的杜魯門對日本政府這個傲慢的態度十分惱火,氣急敗壞:
惱羞成怒的杜魯門決定徹底的教訓一下日本,於是在鈴木回應的10天後向廣島投了一個原子彈,相隔3天後,在長崎投了另一枚核彈。
原子彈爆炸後的廣島,幾乎被夷為平地
時至今日,不論日本人如何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傷疤,還是敦促奧巴馬在訪問廣島時「道歉」,都無法抹去兩顆原子彈給日本平民帶來的慘痛傷亡。
不管是當年政客的措辭不幸,還是翻譯未能酌情選擇詞義,美國得到的版本就是「日本發布了最『壯膽」且作死的宣言」。
楊絳先生走了,帶走了那個閃耀著人文光輝的時代的最後一點餘暉,但是譯者的使命們卻未曾褪色半分。
一代代,一批批後起之秀的翻譯大師們在不辭辛勞地像佈道者一般傳遞著知識、思想與愛。
讓我們知道這個世界因為有他們的存在,不會變的無趣且混亂。
你的讚賞是我堅持原創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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