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左翼的彷徨與轉型
在歐洲,以英國工黨、德國社民黨、法國社會黨為代表的「老左派」如果繼續趨於中間化,就將徹底失去社會中下層民眾的支持,最終只能與現在的中右翼政黨共同成為「中間政黨」。它們的意識形態、政策綱領、組織結構、運作形式都已經不能滿足歐洲左翼民眾的需要,只有完成轉型才能獲得重生。
近年來,歐洲大國由中左翼政黨主政的是法國和義大利。2016年,來自社會黨的法國總統奧朗德宣布不再參加2017年舉行的總統選舉,中左翼的義大利民主黨總理倫齊在憲改公投失利後辭職。與此同時,歐洲其他主要中左翼政黨,在短期內再次取得主政地位的希望都不大。這反映了歐洲主流社會民主主義政黨在意識形態、政策主張、運作模式等方面面臨的深層困境,值得進行深入分析。
「中間道路」難以為繼
1997年,英國工黨在托尼·布萊爾領導下擊敗執政17年的保守黨上台。1998年,格哈德·施羅德帶領德國社民黨擊敗主政16年的聯盟黨總理科爾,成為德國總理。這兩場勝利標誌著以「第三條道路」為特徵的新型歐洲社會民主主義走上政治舞台。在意識形態上,英國工黨和德國社民黨都明確放棄傳統社會民主主義實現「公有化」的目標,肯定自由市場的價值,強調在經濟上實行解除國家管制、強化地方分權和降低稅賦等政策,同時推進旨在增加勞動力市場彈性的社會政策改革。「第三條道路」與歐洲中右翼的奉行的「新自由主義」之間最主要的差別是,重視在新形勢下重建「勞資合作」。
布萊爾上台後延續保守黨「新自由主義」改革的主要內容,但同時強調以就業為中心改善中下階層的處境。施羅德上台後大力推進以削減「消極福利」為主要內容的勞動力市場改革,目的是建構德國勞工用限制工資增長換取企業較少裁員的新型「階級合作」模式。布萊爾和施羅德都強調自己的政黨超越了傳統意義上的左右黨爭,並非簡單地「執兩用中」。但從實際政策看,這些政黨還是擺脫不了「中間路線」的窠臼。
如果說1997年布萊爾出任英國首相標誌著「第三條道路」的興起,那麼2017年法國大選就將標著歐洲「第三條道路」的終結。2012年,奧朗德上台後執行了兼有法國右翼「戴高樂主義」和左翼「密特朗主義」色彩的內外政策,在走「中間道路」方面與前面提到的中左翼政黨並無二致。奧朗德能夠在金融危機的背景下當選,主要原因是前任中右翼總統薩科奇推進的養老金改革招致法國中下層民眾的強烈反對。汲取這個教訓,奧朗德上台後在國內改革方面謹小慎微,結果首鼠兩端、效率甚低。2016年12月2日,奧朗德宣布不參加2017年總統選舉,成為1958年法蘭西第五共和國成立以來首個未謀求連任的總統。
激進左翼邊緣化
二戰結束以來,歐洲國家的社會民主主義政治力量一直分為中間左翼和激進左翼兩種。與前面提到的中左翼政黨相比,歐洲激進左翼政黨秉承意識形態上更左的「民主社會主義」,但在推崇改良、反對革命方面則與前者沒有根本差別。長期以來,歐洲國家的激進左翼政黨很難進入政治主流,主要作為「抗議黨」發揮影響。金融危機和歐債危機背景下,歐洲原來支持中左翼政黨的中下層民眾部分轉向支持激進左翼,使這些政黨的力量有所上升。
德國左翼黨成立於2007年,由原「左翼黨—民主社會主義黨」和「勞動與社會公平選舉抉擇黨」合併而成,後者是原東德統一社會主義工人黨的繼承者。在政治綱領上,左翼黨倡導在勞動力市場上增強團結,創造更多的勞資共同決策機會,通過多種手段重新分配社會財富,停止私有化政策和採取最低工資制度。與社民黨的區別是,左翼黨主張「階級合作」,同時反對「新自由主義」改革。2013年德國議會選舉中,左翼黨得票僅8.6%,在德國政壇中仍處於邊緣位置。與德國左翼黨一樣,法國左翼陣線也處於邊緣位置。
英國工黨在2010、2015年大選中兩度敗於保守黨後,黨內鬥爭激化。在2016年9月舉行的工黨選舉中,工黨內部激進左翼代表人物傑里米·科爾賓再次以壓倒性優勢連任工黨領袖。科爾賓是英國工黨著名的「老左派」,主張國有化、反對君主立憲制、反對英國保留核武器,曾對愛爾蘭共和軍、哈馬斯等被西方政府看作恐怖主義武裝的組織表示同情。科爾賓當選英國工黨領袖,說明該黨的激進派勢力佔了上風。包括前首相布萊爾和布朗在內的工黨重量級人物普遍認為,這意味著工黨將長期失去贏得大選的能力。
新興左翼民粹化
近年來,歐洲出現了一批具有民粹主義色彩的新興左翼政黨,包括希臘的「激進左翼聯盟」、西班牙的「我們能」黨和義大利的「五星運動」黨等。與傳統中左翼、激進左翼政黨不同,歐洲新興左翼政黨沒有成體系的政治綱領,組織結構高度分散,主要通過互聯網社交媒體組織活動。但是,這些具有民粹主義色彩的新左翼政黨卻給歐洲政治格局造成了很大衝擊。
歐洲新興左翼政黨與傳統左翼的最大區別是階級基礎由「工人階級」轉化為歐債危機背景下的「憤怒者」,包括中低收入者、失業者和青年學生等,不少人受教育程度很高。在組織結構上,新興左翼政黨程度不等地採取平行組織的形式,與傳統政黨的科層制結構完全不同。歐洲新興左翼政黨比傳統左翼更加重視互聯網社交媒體的作用,支持者可以在網上入黨、捐助、討論、策划行動,對黨的綱領、政策、活動發表意見,參與選舉。
與傳統左翼相比,歐洲新興左翼政黨更加民主、開放、靈活,因此吸引了大批民眾支持。但是,歐洲新興左翼政黨的缺陷也是顯而易見的,它們普遍缺乏治國理政的經驗,很多訴求不切合實際,對歐洲政治的解構能力遠遠強於建構能力。例如,希臘激進左翼領導人齊普拉斯以反緊縮的主張當選總理,雖然抗爭了幾次,最終還是得屈從於國際債權人的壓力實施緊縮。義大利「五星運動」黨的美女市長拉吉當選後,按照競選口號施政幾乎寸步難行。執政能力低下,應該是歐洲新興左翼政党進一步發展的最大制約。
轉型中的歐洲社會民主主義
未來若干年內,歐洲的政治格局將處於轉型期,形成新的相對穩定的左翼、中間和右翼政黨體系。以英國工黨、德國社民黨、法國社會黨為代表的「老左派」如果繼續趨於中間化,就將徹底失去社會中下層民眾的支持,最終只能與現在的中右翼政黨共同成為「中間政黨」。展望未來,歐洲政壇上的「新左翼」很可能由現在的激進左翼政黨和新興左翼政黨分化、重組而成,目前歐洲民粹主義新左翼政黨的崛起已經充分說明了歐洲建構新左翼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需要注意的是,傳統歐洲社會民主主義政黨面臨的困境並不完全來源於綱領主張的中間化,其意識形態、政策綱領、組織結構、運作形式都已經不能滿足歐洲左翼民眾的需要,只有完成轉型才能獲得重生。在這方面,歐洲具有民粹主義傾向的新左翼政黨崛起過程中的很多成功經驗無疑值得傳統政黨認真學習借鑒。同樣,對於歐洲新左翼政黨來說,吸收傳統左翼的人員、綱領和政策是儘快提高執政能力所必需的。由此看來,歐洲社會民主主義轉型勢必以新老左派整合、創新的方式向前推進。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馬克思主義與歐洲文明」研究中心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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