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次「追星」----悼陳公忠實

直到高中畢業，我一直在村、鎮里的學校上學，幾乎沒有出過遠門；就連縣城去的次數也屈指可數，就那也是不得已而去醫院的。外面的世界僅僅靠有限的報紙、為數不多的看電視機會以及老師的傳授、同學的交流感知的。所以從來沒有什麼"星』的狂熱，也沒有機會接觸"星』的機會。到師專後，學校的社團活動很多，感覺到什麼事情都很新鮮。當時文壇陝軍東征之風在各種報刊雜誌炒的很熱，我們的語文老師雷廣文先生給我們全方位的介紹了陝軍東征的概念、時代背景、意義以及具體的作家和書目，也就是陝西作家的五部力作：陳忠實《白鹿原》、高建群《最後一個匈奴》、賈平凹《廢都》、京夫《八里情仇》、程海《熱愛生命》。尤其是對《白鹿原》進行了深入的分析鑒賞，引導我們以一種時空的概念，立體的感覺來認識那些蒼白、枯燥的文字，使我們打開了思維、眼前一亮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由於提前閱讀的緣故，加之又是關中農村人，對書中的好多場景和事物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對陳忠實老師有了肅然起敬的感覺。1993年11月25日下午，陳忠實老師被請來給中文系師生講課，我們這些理科生有幸提前得到雷廣文老師通知做了充分準備。我抱著"追星』的目的去大禮堂聽課。整個大禮堂黑壓壓的一片，通道里都坐滿了人；我有幸圪蹴在講桌前的人群里，到後來窗子外面都站滿了人，簡直圍得水泄不通。在掌聲中陳忠實老師走上了講桌，坐了下來。他滿臉滄桑，神情凝重，講述自己創作《白鹿原》的心路歷程。從創作的慾念、資料的收集準備無不浸透著一個作家的歷史使命和社會責任感；他訴說著創作過程的痛苦，塑造的人物在內心世界的衝突，思想深處對民族情感的糾結，更多的是對這個苦難民族發展的思考。究竟以怎樣的形式將這部作品呈現給世人並經得起歷史的檢驗，他沒有把握，內心的焦慮和彷徨不是常人可以想像的。他為了完成《白鹿原》這部作品，遠離塵囂回到鄉下老家，「誰愛開會講話領紀念品誰去，誰愛出國誰去」，把自己孤獨起來沉下心來創作。在煙霧中捕捉靈感和方向，在靜夜中尋找與先人對話的途徑，在晨霧中探尋民族文化的繼承和宣揚方式。在他創作最艱難的時刻，每天寫了揉，揉了寫幾乎要前功盡棄的時刻，是一個儒家知識分子的社會良知和責任感促使他堅持了下來；以「大不了給自己寫個枕頭」的英雄氣概，以「大不了回家養雞，不領文聯那份工資」的豪邁氣勢給自己掃清了思想上的顧忌，堅定的朝既定目標邁進！誰能知道當時他義無反顧的壯士情懷，誰能了解他悲壯孤寂的責任情懷，誰能感知他內心的痛苦是一個思考探索民族發展的痛苦，「一個作家內心的痛苦，其實是整個社會的痛苦」！白嘉軒是世世代代中國農民受儒家文化教育的代表，忍受著各種苦難屈辱掙扎的生存；朱先生是傳統（儒家）文化知識分子的代表，他能得到各個階層的敬重和崇拜。在小說《白鹿原》中，陳忠實借白嘉軒的口說道：「這個人一生留下了數不清的奇事逸聞，全都是與人為善的事，竟而找不出一件害人利己的事來。」「世上肯定再也出不了這樣的先生嘍！」何時何日，價值分裂了，傳統稀薄了，那樣的先生自然再也出不了。或者，先生還在，只是各個人群對先生和傳統的崇敬已然消失。沒有那樣的人群，也便沒有被那樣傳誦的先生了。四個多小時的演講，陳老師幾乎是用心血來控訴自己的內心世界，幾度梗咽，強壓著自己的淚水向渴望了解的群體傾訴發泄著常人難以理解的苦楚。他在最後的交流環節中，特別對書中關於性的描寫做了大膽的闡述：第一，凡事書中描寫的都是他經歷的；第二，一個作家必須用理性的健全的心理來解析和敘述性文化心理和性心理結構，而不是以性為誘餌來誘惑讀者！在擁擠的人群中，我很榮幸的得到了陳忠實作家的簽名；遺憾的是有簽名的第一版《白鹿原》參加工作後被人借讀弄丟了。爾後95年暑假我有幸在延安棗園碰到了陳忠實老師，他們一共三個人並排走著說著什麼，他照舊腳穿布鞋一副農民打扮，只是手上少了根煙；我在後面找機會想和他照個相可惜沒有機會，也沒有人能幫我。可惜有些事情被著名評論家李星94年的一次講課中說中了：《白鹿原》的完成，預示著老陳把毒氣放完了，他要重新積澱生活；這幾年他再不出作品，今後可能就沒有了！果真，陳先生再沒有寫出長篇了！雖然只聽過陳公一堂大課，但他對我懵懂的思想影響是巨大的。多年來一直關注陳老師的動態，關注他那張飽經風霜的中國知識分子的臉，不論在電視熒屏上還是其他媒體上，我都能感受到他那渾實厚重的、具有穿透力的西安話，深邃的目光凝視著遠方，用良知思考著民族的未來。陳忠實老師今天西去，但我心目中的星更加明亮，就用這些文字來表示我的懷念之情吧！陳公的遠去，意味著一個高峰的終結，但《白鹿原》史詩般的生命力必將得到印證。它是研究關中文化的活化石！

姬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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