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在國外開了那麼多孔子學院，還不如去開中醫診所

余秋雨 著名文化學者

1946年生於浙江省餘姚縣，現任澳門科技大學人文藝術學院院長。著名文化學者，理論家、文化史學家、散文家。

中國在國際上有兩個名片，也是文化代言，一是中醫，二是美食。我們在國外開了那麼多孔子學院，還不如在人家門口開一個中醫診所，一個中餐廳實在，這是最好的文化載體。

本文為余秋雨2015年5月27日在上海中醫藥大學的演講。

來源：上海中醫藥大學研究生會（ID：shtcmyh2014）

隨著國力增強，貿易加深，中國已經到經濟總量世界第二。國外不僅滿足於從產品，從戲劇，從電視了解中國，迫切想了解中國的文化。平時沒人聽的聯合國講座，我開了一次文化講座，卻坐席爆滿。也能反應老外迫切希望了解中國文化。

一個有影響力的國家，不僅是經濟，而且更重要的是文化。我們知道，至今世界哲學最發達的實際也是經濟發達的德國。希特勒只不過一個小丑。德國的影響還是很大的。

中國在國際上有兩個名片，也是文化代言，一是中醫，二是美食。我們在國外開了那麼多孔子學院，還不如在人家門口開一個中醫診所，一個中餐廳實在，這是最好的文化載體。

講中醫不得不回顧歷史。1929國民政府通過決議，汪精衛發動取締中醫，自己卻是出生中醫世家，又學太極拳。當然糟到當時全國中醫界的抗議。

其中還有一個有意思的故事。當時全國各地的中醫不懂普通話，只知憤怒，去辯護去開會，卻不知道對方講什麼，後面只好提出一個口號，去南京請願喊口號。

當時蔣介石也說，沒有中醫，你們是靠誰養大的？還有當時醫療實際，全國83萬中醫，只有6000西醫，並且還大多在大城市，出於實際考慮，於是取締決議。

我的書《北大授課》，里提到，一個北大學生問我對取締中醫怎麼看。我也是用蔣的話回答，沒有中醫，中國人都是誰養大的？

另外，從文化角度去理解了解中醫。

什麼是文化？文化不僅是文化。許多官員邀請我去講講文化，然後弄個文藝活動，以為就是文化了。文化不能講的太大，如辭海的定義：一切文化活動的成果。也不能太小，只限於唱歌跳舞。

文化的影響很大，許多跨國婚姻的分開，都因文化差異，這裡指的不是唱歌跳舞的文化。一個美國華裔，妻子不理解他為什麼每年清明節要回家，為什麼不是兩三年回一次。因為這是中國的文化傳統，他要去掃墓，與親戚團聚。

我的理解，文化是養成習慣的精神價值和生活方式， 最後落實在人格。個人人格，集體人格，人格不是文憑。缺失人格再高的文憑也是沒文化，而有了人格，再低的文憑也是有文化。

那麼中國的文化從何說起呢？到底是幾千年？從原始人類開始嗎？我認為應該從成熟文明的門檻開始。距今4200年，也就是公元前2000年。文字，金屬，集中居住，是文明的三個標準。否則就是史前文化。

那麼中華文化是五千年嗎？其實前面都是熱身賽，黃帝炎帝堯舜······其中特彆強調的是，炎帝嘗百草，發現了草藥，避免了傳染病。古代傳染病比戰爭還殘酷，死亡率非常高，說不定就是滅種之災。當然炎帝還有對種植的貢獻，是非常出色的農業科學家，當然也是醫藥科學家。

其後，黃帝則不僅滿足於原始的農業和草藥，要發動戰爭，希望進一步開化發展，要冶金屬，拓疆域，統一部落。還有戰勝了蚩尤。蚩尤其實並不是壞，不像我們教科書上說的那樣，只是戰敗了。黃帝戰勝了炎帝。其實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我們現代人都希望當時沒有這些戰爭該多好，我在書中還用了散文手法去描繪…

此後，中華歷史進入了成熟文明。那麼當時在世界上處於什麼地位呢？不是第一名。當時的伊拉克的巴比倫王國，才是第一，(註：也叫兩河文明，幼發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在西方叫美索不達米亞文明)。也非第二，第二名是尼羅河流域古埃及。第三，是古印度。我們第四。總共也就四名。但是能進入這第四已經不容易。古希臘也只是第一和第二的遇合。還有現在伊朗，當時叫波斯，也是第一名巴比倫文明和第三名印度文明在陸地上的遇合。並非原創。但是幾大文明中，中華文明是唯一不中斷的四大文明。這個必須承認。我在國外講學，許多老外也不得不承認，不承認就說明他沒見識了。那麼中華文明的優勢在哪呢？不是勤勞，不是勇敢。這個外國人不接受，難道他們就不勤勞不勇敢了么。

我去參訪過四大文明的發原地，的確很輝煌，但是現狀很悲慘。我跟鳳凰衛視去伊拉克，街上遇到一貧民小孩，給他一隻筆，居然都不認識筆。這就是戰爭的結果。

還有埃及，現在連法老的人種都找不到了，現在的埃及人其實都是後來的阿拉伯人和白人移居的。他們也不了解金字塔。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法老村，由於近親結婚，他們的智能體能都下降了，也沒法交流…

然後印度，本來是非常發達的宗教文化，也早已失傳。後來的印度文化完全不同，都是外來的。就連佛教也是因為中國信徒的拜而重新建的廟宇。許多景點還標記，因中國唐僧玄奘在書里提到過此地。因為他們沒有中國這樣完整的歷史記載。中國得益於司馬遷，創造了記史傳統，歷代來，歷史非常清楚。當今小朋友還能背中國古代的書，用古代的語法，都得益於歷史書籍。

而如今，中東到處都是恐怖主義，到處都是戰爭。一次，我遇到了恐怖主義，我以為這下完了，就抱著我的日記本—這是我非常珍貴的東西，等死了。剛好起了沙塵暴，並且爆胎了。他們以為什麼新式武器就跑了。

以前，我是個反思者，總是批評，嫌棄中國文化，像老母親一樣，又難看，又不體面，又不懂英文。經過這次考察，我才感到自己母親文化的不容易，需要弘揚。而且是唯一存在的文明，要珍惜。

到了公元前五世紀，是世界的軸心時代。釋迦牟尼，亞里士多德，蘇格拉底，孔子，老子······為什麼呢？有的說從量變質變。美國人還說是太陽能量發生了變化的關係。

而且他們使命當中也有一個分工：希臘哲學家主要是考慮人和物的關係，印度哲學家主要是考慮人和神的關係，中國哲學家主要是考慮人和人的關係。當古希臘的哲學家在希臘海邊思考的時候，印度的哲學家在恆河的岸邊打坐，中國的哲學家在黃河的岸邊散步。所以西方自然科學非常發達，而印度神學非常發達。

但是智慧需要帝國的保護與維持。這時出現了各種帝國。巴比倫王國，波斯王國，印度的孔雀王朝，一個個帝國起來又滅亡，最後地球上只剩兩大帝國，並肩共存，西半球的羅馬帝國，東半球的秦漢帝國。所以我們要感謝秦始皇，漢武帝，為中華文明打下的基礎。

中華文明創造了陰陽五行，這個很了不起。

秦皇島在北部造了一個牆，保護農耕文明，防止游牧民族入侵。據研究，降雨量的分布與長城基本都致，與當時的農業生產有關。游牧民族不定居的特性，天生具有侵略性。其次，秦始皇還統一了語言，度量。 這個非常重要，如今我們全國各地的同學能夠在一起交流溝通，都要得益於統一的語言。

後來的漢朝是非常了不起的朝代，我們稱漢人也跟這個有關。雖然後來日本人去中國化，卻稱傳統醫學為漢醫。漢武帝，認為光長城是防不住的，需要打戰。在文化上他獨尊儒術。當時還有非常了不起的司馬遷。我認為，唐宋八大家加起來也比不過思馬遷，他的文筆非常了不起。

當時的中國被一個少數民族佔領，這個民族叫鮮卑族。鮮卑族來了以後立刻就要面臨兩個選擇，一個是中國的漢族他們會種地，我們不會種地，我們無法統治他們。

喜歡打戰的漢武帝打跑了匈奴。我的老朋友金庸，老年時還去讀博士研究凶奴的逃亡路線。匈奴雖然跑了，鮮卑族又來了。他們管不了漢文化，本應掃蕩，但是他們沒有。孝文帝認為在軍事上他們是勝利者，但在文化上是漢人的學生。所以他採取了措施：第一，廢除鮮卑語，所有的官員都學漢族。第二不準再穿鮮卑服裝，必須穿漢服。第三遷都，從他們原來的首都，現在陝西大同遷到河南洛陽，遷到農耕文明的中心地，然後實行《均田法》等農耕文明的法律。這個對後來中華文明非常重要。

諸子百家好是好，就是太文雅，太軟弱，看看孔子到處講學，受到熱烈歡迎，但是不執行。儒學講的很好，但是很難執行，缺少實踐能力。孔子還稍好，做過縣官。

漢人一是缺少馬背威風。二是不知還有其他文明。孝文帝，則放眼世界，開放進入了各大文明，並且學習外來文化。如當時進來的佛教，後來佛教還出現了畫像。

開放的文化交融為後面出現偉大的唐朝做了鋪墊。山西大同雲崗石窟，就有當時希臘石像，還有巴比倫文明的影子。除了文化，血統上漢代也為唐代做了鋪墊。唐太宗，是漢族與顯卑族的混血，武則天父親，也是四分之一。

中華文明從此進入世界文明行列。當時的長安，交融各國文化，有各國貨幣，多種宗教，多種語言，還有各國大使…是當時世界級的城市。另外，換成現代的話，幸福指數也很高，你看人人都寫詩就知道了，而且水平也很高。

當時沒有傳媒，李白的詩靠全民愛詩的氛圍傳播。大家都在關心李白最近又寫了什麼。一次北大評選詩歌，第一名是李白，第二是杜浦，第三是王維，四白居易。許多女生說為什麼選王維，因為他太帥了。 北大學生很喜歡詩歌。我希望中醫大學生對詩歌的了解應該超過北大。

雖然當時也有繁榮的巴黎，但是沒有長安有詩意。不過後來應安史之亂而哀退了。我們看李自的詩比較自由，李白其實比杜浦年紀大。唐朝是當時全球最繁華的，日本文明也大部從唐代傳過去。

那麼唐代盛世時，其他文明都在幹什麼呢？被漢武帝趕跑的凶奴，聯合了當地海盜，滅了羅馬帝國，於是歐洲進入了一千年黑暗的中世紀。整個歐洲一片黑暗。

唐以後就是亂世，也有偉大人物。比如曹操亂世中的文化大師，不僅政治軍事能力強，詩寫的也好。宋代其實很糊塗，兩個黃帝被搶走，靠楊家女將保護，不知男的都幹嘛去了。但是也有很多貢獻。當時GDP是唐代兩倍。更重要的是，宋定下一個規距，不殺文官，蘇東坡被流放多次，甚至到未開發的海南島。他也愛中醫，留下很多藥方，不知療效如何。蘇東坡是值得可交的朋友。李白如仙，屈原如鮮花都難以接受。

宋代生態很好。許多黃帝都會寫詩作畫，還官方整理醫書。我要提一點，現在的歷史觀發生了變化，從以往的朝庭興旺史，轉到全民生態史。至今還有媒體在傳播宮廷鬥爭。世博會上，清明上河圖，沒有官員，只有普通群眾的生活，就是很好的全民生態史。中醫大的師生歷史觀也要改變。我們的歷史學家都是朝庭興旺史，總是在取笑上一代，其實宮庭也沒那麼多陰謀，只不過被戲劇化，被誤讀了。

唐朝的一個日本人，在日記里記錄了一次長安大火，燒掉2200多間店鋪。我們驚訝於當時的繁華商業。也反應宋代全民生態史很很好。雖然當時戰爭，鬥爭。當成吉思汗打過來，農耕文化打不過，整個世界也沒人能打過。冷兵器時代，農耕打不過游牧很正常，宋代當然也打不過。

到了元朝，中醫藥發展很好，其他方面也很好。新疆，西藏，還有雲南都是那麼開始統治。也是當時定了邊界。當時還有馬可波羅來到中國，寫了遊記，是當時歐洲每個航海家必備的書。還有青花瓷也是元朝最好，周杰倫唱的青花瓷也是元朝的，還有富春山居圖。

另外元朝還產生了戲劇。為什麼中國沒戲？李白，杜浦也沒看過戲劇。我當過戲劇學院院長，也知道戲劇的歷史。當時有流浪的戲班，產生了元朝戲劇。不要認識元朝不好。

明清倒是真不好。朱元璋，開始了文字獄，形成文化恐怖主義。儘管軍事強國，文化卻在衰弱。一流文化人，幾百年就出兩個，一個明代王陽明，一個清代曹雪芹。他們的日子不好過，王被流放，曹然也不好。

而正在這時，沉睡一千年的歐洲文明醒來。文藝復興，工業革命。而我們卻正在走下坡，包括中醫，雖有成就，但也很少。好日子到乾隆為止。敵人來了。而我們還沒認識到，還以為敵人是游牧民族，遠離海洋。大海對我們來說只能抓魚，曬鹽。所以至今還在吃苦果。

但是海洋敵人來了，連學生日本人也來了。這時完了，也算長壽。甲骨文發現者，劉裕仁自殺，發現商朝。也發現唐朝。這時聽到了童年的歌聲，中國人站起來了 。到19世紀還是沒有滅亡。這是命運的安排。

100年前，中國被迫籤條約，四億五千萬，當時人口。重要的是像征意義。既時最富有國家，也是萬劫不復。但是今天外匯又是世界第一。最近看到香港反華書—下輩子絕不做中國人，之類。雖然香港是文化自由，看到這類書還是很生氣。

我們記不住古文沒關係，但是人格不能變。孔子說做君子不做小人。最近我出了一本書，君子之道。君子之道是我們民族延續的人格原因。人格有多種，靈修人格，酒神的人格，日神人格，伸士，武士，騎士，午仔…中華是君子人格，普及很徹底。被叫壞人不要緊，但是不能叫小人。稱君子，很了不起。

君子之道：一，大善，大愛。德善是核心。仁，近義，是天下一切。做為醫生，病人非家人，但是天下人都要關照。這是醫學家的大善。另外，我們看到別人結婚，總會有一種成人之美的目光。這就是大善大愛。

當時我辭去戲劇院長，原因很多。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發現自己變壞了。當兄弟院校發生問題時，我會暗暗高興。這就是小人心理。善與德要穩固建立。我們總教孩子怎樣成功。成功不是打敗別人。其實成功並不那麼重要。如果馬路上都是成功者，城市並不可愛。我見過許多所謂成功者亂買文物，追求各種包包，其實很無聊。

我當院長時遇到許多老師評教授，許多人為了評職稱，給我寫信揭人家問題，但是很快被知道了，原因不知道。對比當時一個看門老人，看到文革被關，他總是跟每一個人笑，後來我做為校長參加了他的追悼會，這是很少見的。他難道不比那些評上教授的人成功嗎，但是很多人都喜歡他，我認為這就是成功。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周，是團結。做為醫生很重要，接待每一個病人。不比名次，不選病人。

還有更重要的是中庸。中是中間值，庸是常態，也是中和。並不是兩頭不好，要恢複名譽。反對兩極端。極端主義是英雄的表演。孔子認為，把懸崖上的人也要救過來 。我們的最高哲學。古人看天吃飯，天氣冷不到哪，知道有中間道。是中國哲學，中醫哲學。

唐朝第一誰也不敢挑戰。當第二的阿拉伯帝國和第三的波斯帝國打仗時，求救唐朝，給的回復是：一，路遠出兵難。二，建議搬到兩帝國中間，朝庭給財政補貼。用中庸之道免了古代世界大戰。否則幾大文明要滅亡。就是這種精神使我們不滅亡。

當代各種極端主義盛行。極端主義喜歡用極端言辭，打倒校長，腳踏校長，油煎校長。極端主義，懸崖上的表演。中庸很重要。

中國是一種恥感文化。西方基督宗教是罪感文化。而只有君子才有恥感，小人則沒有。但是什麼是恥感，什麼該恥？房子小不要緊。孔子還說不恥下問。

我認為，中醫其實是無數君子之形像。還有私孰老師，但是很少，有錢人家。還有和尚，但是追求空。而君子是常人。

術與道的範疇。君子講道，可術，但是被道控制。歷史好醫生都是這形象。中國整個行業敗壞，只有醫生最好。有時做做醫生，有時做做宰相。一個醫生當市長其實可以做得很好，先按脈，再開方治理，治不好就放手。

從4200年到21世紀，講的不少。文化其實要減肥。看到很多電視，還不懂許多文化，是文化的羞愧。一定要做減法，才能體現精華。

講不明白的就是自己沒明白。孔子論語就是跟學生對話，很簡單。老子就幾千字，我認為他是文化清道夫。德國，每一個家都有一本老子。 如今許多總截班講了好多，一定是假的。

王陽明一生其實就七個字，知行合一。非常啰嗦，講的很多的，就不要聽了。現在啰嗦的東西太多了，所以要減肥。

最後，讓中醫藥為中國文化看病。

4問答余秋雨：中醫地位是客觀存在的，不需要人家評

提問1：請問您如何看待中醫的如今地位？如何看待中醫現代化？

余秋雨：中醫地位是客觀存在的，不需要人家評。中醫需要文化輸出，結合一帶一路。現代化很重要，需要與現代的物流，網路，科技結合，經驗性需要轉為現代性。看到中藥在美國評測，覺得走出去有希望了。中醫好不好，不要讓人家說三道四，說好了就是對，說不好就是不對。

提問2：您對謝晉的墓碑提字，如何理解？

余秋雨：理解為尋找公平。東方女性在電影中的地位。好的電影都有。生硬的歷史有了柔性的表達。

提問3：請問您最崇拜的文化人是誰？

余秋雨：這個很難說，世界的還是中國的，古代還是現代。比如，王陽明，同是老鄉，他是哲學家，又會打戰，我不如。還有蘇東坡，任何難過的事不過三天。既使被貶到海南島，發現找到牛糞就能找到人，於是高興的寫了很多詩；發現等10天一次的船能找到豬肉，燒東坡肉，於是又高興的寫了很多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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