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確的廢話、漂亮的空話、時髦的新話、嚴謹的套話、違心的假話等
09-17
心如茶近日,圍繞貪官張紹倉當庭宣讀抄襲來的悔過書一事,敏感的媒體又熱鬧了起來,最搶眼的時評是把張紹倉的懺悔稱之為「地獄門前講官話」,可見官話套話之積弊有多麼深,流毒有多麼廣。由此激起人們對官場(或職場)話語系統的思考與詰問。本文試圖以機關話語系統為題,為這類弊病把把脈。長期在機關供職甚至工作了一輩子的人,你若問他什麼是機關,他會感到這個問題很突兀,也不知該怎樣回答。習慣了按機關程序運轉的人,並不覺得機關里有什麼「機關」,但如果你是新進機關不久的人,就會覺得機關里確實有「機關」。儘管這話說得有點像繞口令,但個中的意味卻演繹得非常清楚。現代的機關雖說與舊時的衙門大不一樣,但對普通老百姓來說,機關自有它神秘的地方。那麼多衣冠楚楚的人,呆在那麼多整齊的房子里,既不生產糧食,也不生產商品,憑著紙片和圖章就能辦事,說出來的話也不同一般。機關人說話總是那麼含蓄、那麼藝術、那麼優雅。這就是說,機關的話語里也隱含著「機關」。按照學術界的話來說,機關有它自己的一套話語系統。所謂話語系統,指的是同一人群中約定俗成的具有自身特色的語言體系,通俗一點說,就是圈內人說圈內話。不論是哪個圈子,其話語系統都不是一天形成的,而是在漫長的溝通交流過程中,經過不斷地碰撞、磨合和演進的結果。機關話語系統也是如此,它一旦形成,就會相因承襲,形成慣例。話語系統的規則是內在的,隱性的,它並沒有明文規定,也沒有強制你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該怎麼說,不該怎麼說,但作為機關人員,不論是講話還是行文,都不得不遵循這個潛規則遣詞造句。在機關,你如果不能與通行的話語規則保持一致,率性而為,口沒遮攔,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就會成為領導和同事眼中的異類,甚至會招惹是非、遭遇麻煩。新進機關的年輕人,由於看不出機關的話語中還有「機關」,常常是惹人竊笑還不知就裡。因為這種潛規則在明面上看不出來,使得機關話語系統就像「虛症」、「暗疾」和「隱痛」一樣,成為一種衍續成習的病態,很少有人能夠不為其所困。連戰初涉政壇是,其父就曾告誡他,為官如騎自行車,頭要不斷地點,腳要拚命的踩。這段話語中,就隱含著典型的玄機。機關話語體系究竟包括哪些哪些類型,很難羅列得周全、界定得準確。民間的段子可能有些誇張,傳媒的批評也可能有所保留,但由於社會對機關文風的譏刺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地就提煉出一些為世人所認同的共性說法。除了上面提到的隱含玄機的話裡有話外,比較常見的還有:正確的廢話、漂亮的空話、時髦的新話、嚴謹的套話、違心的假話等。人們通過多年觀察、體驗總結出來的這些概括,雖然不能說窮盡了子項,但僅此種種,也足以構成一個饒有特色的機關話語系統了。由於概括總是抽象的,就像罪名與罪狀,只看罪名不看罪狀是感受不到其罪惡的,這裡不妨略加剖析,以便看清機關話語的病灶所在。所謂正確的廢話,就是那些你挑不出毛病也抓不住把柄而又毫無意義的話。如,「夫二郎者,大郎之弟,三郎之兄,而老郎之子也」。在邏輯上,這句話並沒有錯,但它轉了一圈也沒說清二郎究竟何許人也。再如,「獐的旁邊是鹿,鹿的旁邊是獐」。世傳,有位客人把一獐一鹿裝在籠子里送給王安石,並問其子王元澤「哪個是獐,哪個是鹿」,元澤年幼,其實並不能識別這兩種動物,急中生智說出了這個令人稱奇的答案。作為腦筋急轉彎,我們不能否認這個例子所表達的聰明之處,但如果在現實生活中,也這樣回答問題,就等於什麼也沒說,是絕對正確的廢話。譬如,每當會議開始和結束,主持人都會說這次會議很重要(不重要開它幹嗎);但凡動員部署任務,念念不忘領導重視、擺上位置;只要提及工作要求,總是強調既要堅持原則,又要講究方法;涉及總結表彰,老也離不開成績是主要的,存在的問題不容忽視,等等。所謂漂亮的空話,就是沒有營養的話。說多說少一個樣,說與不說一個樣。反映在機關的行文或講話中,就是那些原則來原則去不著實調的話,那些雲里來霧裡去不得要領的話,也包括那些看似搶眼、實則空泛的新話。有些人為顯示自己的講話有水平,不論是否切合實際,變著法兒在措辭和提法的新鮮上找亮點,以趕創新之時髦;有些事過去一直在做而且做得很正常,為趕時興就換了一種說法,總結起來也美其名曰創新了。為什麼人們對開大會、搞總結、聽講話特別反感,就是因為這些活動越來越不紮實,越來越沒營養價值。有則故事說,一外商與企業的工人聊天,問他所在的工廠生產什麼,工人調侃地說,我們廠生產「總結」。那位外商以為「總結」是一種新產品,於是追問不止,鬧出了笑話。有些人,在大的場合只會讀千篇一律的稿子,不會自己講話;在小的場合只會重複別人說過的話,不講自己的話。我國一位元老級宣傳管理幹部說:「你想告訴大家的,已經反覆說了許多遍;大家想知道的,你一句也沒說。」所謂嚴謹的套話,是指那些長此以往形成的固定套路的語言模式。這種語言模式通常包括兩種類型,一類是因循慣例的套話,一類是配套成龍的套話。撇開應用文書規定的語言和公眾在社交場合所通行的客套話不談,嚴謹的套話在官場的使用頻率極高,多見於大會講話、總結彙報、經驗介紹等書面或口頭陳述中。比如,總結大會有總結講話的套路,表彰大會有表彰講話的套路、介紹經驗有交流發言的套路等等。甚至於開場白說什麼、中間段說什麼、結束語說什麼都有固定的格式和語言。在對思路和觀點要求較高的論述材料中,不僅在框架上要有起承轉合之分,而且在語言措辭上還要講究對仗工穩,各個部分的觀點,字數最好相等或大致等同,邏輯要關聯,並列要周延,層遞要深入,虛實要搭配,誦讀要上口。央視春晚有個小品叫《彙報詠嘆調》,那個沒有參加會議的人在彙報會議精神時竟能大致不差,說起來滑稽之至,但卻刺中了會議套話現象的暗疾。大話、空話、套話與廢話在根本意義上是沒有多大區別的,大而不實即為空,空而有序即為套,大話、空話、套話說到底都是正確的廢話。正確的廢話之所以能夠可持續發展,原因在於它既省事又保險。從古到今,官場文化都崇尚四平八穩,圓滑老到,講話自然也要追求穩妥。由於受官場文化的影響,在機關的話語系統中,「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廢話俯拾皆是。作為人類交際的工具,語言使用的技巧不同,其效能自然有高下之分。在日常生活中,除非你是語言高手,否則很難做到不說套話和廢話,所以我們對普通人之間的套話和廢話是不會挑剔的,而那些掌握話語主導權的官員,理應是語言的高手,面對公眾卻廢話連篇,空耗時間,不免令人厭煩和憎惡。所謂違心的假話,指的是在某些特定的場合、對某些特定的對象,你是不能講實話的,必須用看似不假、其實不真的辭令敷衍應對。例如,去看望一個身患絕症的人,明知奇蹟不會出現,康復亦不可能,卻偏要說「祝你早日康復」。這類假話為人們所樂意接受,被稱為「善意的謊言」。在機關內部,說假話很難界定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有時也許是言不由衷,不得不那樣表達。真實與誠摯成為一種默認的禁忌,大家心照不宣地遞送著曖昧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穿行於口號和謊言之間,盡量適應機關約定俗成的潛規則。越是看不慣,越要笑臉相迎,越是醜惡無比,越要大加讚賞。進了職場,那張嘴巴似乎就不是你自己的了,說什麼、怎麼說,都要審時度勢,且因人而異、因事而異。有些人不說真話,還要裝出說真話的樣子,這對說話和聽話的人,在心理上,都是一件非常彆扭的事情。明知是假卻要默認為真,腹誹、裝傻或許可以,但絕對不能點破。余傑在《心靈獨白》中談到,面對所有的文章時,讀出每個字每個詞的反義詞來,這便是真相。這句話說得絕對了一些,但足以警醒我們的作風和文風。語言是心理活動的外在表述。但是,一個人的心理活動往往不可能完全如實地表達出來,也就是說假話不可避免。於是,大家說同樣的假話,不說還不行;彼此知道是假話,不信也不行。人們都討厭說假話,又都需要說假話。由於大家都說假話,法不責眾,也就不必擔心說假話會被揭穿或受到懲罰。相反,極少數說真話者反被視為異類,成了權勢者打擊迫害的對象,以致被善良的人們譽為民族英雄。魯迅直言時弊,引來罵聲一片,張志新敢說真話,招致割喉之冤,可見說真話之不易。幹事業、做工作與從事外交斡旋是有區別的,必須言之有物地回答現實問題,而不能用外交辭令。說廢話令人討厭,說套話令人膩煩,說假話令人痛恨,說真話令人景仰。說真話儘管很難,但我們要努力說真話,至少不說假話,少說空話、廢話和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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