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老北京》老北京的小酒館兒
滿族文化促進會付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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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的男人們,都喜歡閑著沒事兒悶兩口酒。四九城兒的馬路邊兒、犄角旮旯的衚衕里,喝酒的地方兒很多。約上三五素心知己,海闊天空、雲山霧罩地侃天說地咂嘛酒。即便文人墨客,也喜歡去那種地方豪放一把,以為很有詩意。
老北京的酒館兒不同於現在的飯館兒。早年它的特點是:只賣酒不賣飯,並且只有男人出入,罕見女性往裡走。
酒館兒的規模少有很大的。但父輩們常對銀錠橋附近的「集香居」大加讚許。那有個小二樓酒館兒,老闆姓楊。酒客們親切地呼之為「小樓兒楊」。常有文人墨客在此二樓小聚。憑窗遠眺縱筆抒懷,乃是京城臨水觀西山的第一絕勝處。酒店自封「沿河第一樓」,日久大名反到不傳了。
集香居大門外,有專賣「蘇造肉」的李姓攤販。據說這位老兄得了「大內」真傳,掌過宮裡的「御灶」。皇上被攆出了宮1,「蘇造肉」也就從御膳房遷到了後海邊兒上。聽說價格上,來一位宰一位從不手軟。
老北京街上更多的酒館兒,是山左晉人經營的「大酒缸」。在主要街道、鬧市區、路口兒幾乎都可以見到它的身影。多以零賣燒酒老白干兒為主。臨街掛個大葫蘆招牌,酒客圍缸踞凳小酌閑談,不知身在鬧市。正經八百來喝酒的客人,從來沒有什麼雅與俗要求。只認酒好與不好,更不在意有沒有下酒菜。這種喝法兒更近于洋式喝法——專一品酒,不雜它味兒。大酒缸正是迎合了這種消費趨勢。
上世紀六十年代,筆者常去為父親打酒。一進門兒,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酒缸上的大紅蓋子。是一塊刷了紅漆的大木板子,酒客們以缸蓋子為桌。圍著酒缸的大板凳上總有幾位閑人。坐在那兒邊喝,邊拍著大腿哼哼二黃2。
桌上有幾個打開的紙包兒,裡面不外是些:花生米、粉腸兒、開花豆、豆腐乾一類下酒菜,酒客手裡都扶著一個馬蹄形墩子杯。那是當時酒館兒專用的散裝酒量具,稱作:「一個酒」,約莫二三兩吧。據老輩人講:這與河南開封的叫法相同,疑從宋代「一角」沿襲來的。
當時老百姓消費能力所及的「二類酒」,差不多1.3元/斤。「一個酒」大概齊三毛錢左右。辛苦一天的平民老百姓,花三五毛錢就可以將自個兒從精神到肉體全都放鬆一下。故而這種針對社會中下層的大酒缸,在清末民國輝煌一時也是情理之中。
《水滸》中描述:「武松把蔣門神的女人扔到了酒缸里……」始信大活人進酒缸,在這種場所還是比較方便的。
據說早期酒館兒里一水兒都不提供下酒菜。只是後來競爭日益激烈,預備下酒菜成了經營者的一種攬客手段。現如今飯店裡捎帶著賣酒,都是與時俱進的發展結果吧。
上世紀七十年代各種物資奇缺。買什麼都要票兒,唯獨二鍋頭還能盯上趟兒3。那時候兒的小酒館兒,一般都是個人家裡騰出一兩間房子。男人勤快,女人會弄幾個下酒的小冷盤就行了。不賣飯和熱菜,頂多給那種既喝茶、又喝酒、又抽煙的客人預備下開水、茶葉及幾種煙捲兒,僅此而已。
多數小酒館兒,開在七拐八抹的衚衕兒里。很不起眼兒的破地方兒,應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說法。光顧小酒館兒的凈是熟客,幾乎每天都來,準點守時。哪位到鐘點兒沒露面兒,甭問,一準是讓崴手的事情給絆住了。
現如今時興下了班爭分奪秒地往家趕,就為好幾個鐘頭沒著家而歸心似箭。幾十年前的生活節奏比較慢,時間觀念和現在的偏遠農村差不多。一部分人下了班,先去小酒館兒里。咂嘛兩口兒小酒,再美滋滋地回家。那年月沒有「市場經濟」的說法,其實就是老北京「酒膩子」4。培育了一大批,紅火一時的小酒館兒。
小酒館兒一進門的櫃檯上,都墩著幾個大酒罈子。與「大酒缸」模式相仿,散裝白酒分類放在罈子里。罈子蓋兒是大木疙瘩裹棉花,外面再用紅布包紮。方便、實用、美觀,罈子邊上擺一個乾淨盆兒,擱著幾個賣酒的竹製量具,稱作「提」。上面用一方潔白的「豆包兒布」蓋著,以示「衛生」。
散酒論兩賣。最暢銷的是那種一毛三一兩的,兩毛錢一兩半出頭兒。酒家單有一個一兩半的酒提,只要誰遞過來兩毛錢,二話不說掌柜的就給您來一提。下酒的小菜兒很便宜,筆者曾見過二分錢一盤兒「爆腌兒白菜丁兒」。
五行八作的爺們兒,下了班都愛往這地方兒湊合。時間長了,總會有幾個能聊到一塊兒的。偶爾發生「遲到」現象,酒友們還會給他留個座兒。吃什麼喝什麼,一般情況下是「自個兒來」。相當於現在的「AA制」。喧囂嘈雜中,總能聽到一些客套話兒:「喲呵! 張子,給您續點兒?——歐!李爺,您甭客氣,哪天咱爺兒倆單喝!」
記得有一回,平常總和筆者在一起海聊的幾位酒友兒湊齊了。年近退休的老劉是某建築公司的材料員,甭管喝多少酒,一說起業務也是一清二楚。鄰座兒的大孫,是位工藝品廠的雕花木匠。會畫畫兒,字寫得也周正。為人少言寡語從不與生人過話,北京人稱之為「杵窩子5」。酒桌上得了個綽號:「孫老蔫兒」。
眼鏡李是水利部勘測隊的工程師。按他的說法是「自打孩子他媽得暴病走了,我就跟二鍋頭好上了。」李工的眉毛成天擰巴著,瞅誰都不順眼。眼框子里忽閃忽閃泛綠光兒,那架勢像是要連宰豬的一塊兒活吃了似的。可一到了這地方兒,他就放鬆了。平常誰跟他說個話,像是往外蹦金豆兒似的,多一個字也沒有。三杯酒落肚,李工的「話匣子」就算打開了,別人再想插話都難。喝到後來,印堂發亮,眼鏡兒後邊兒的小眼睛兒炯炯有神。甭問,這陣兒的心裡很美,美到仙境了。
對面的金老爺子在這片兒可是個人物兒。誰都知道他不怵警察,愛誰誰!一句話不入耳,金爺立馬就竄秧子6。上邊兒看他這把年紀也拿他也沒轍。
金爺年輕時當過「國軍」,能用日本話罵日本人。老人家成天都是那種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兒的「軍閥」范兒。越是上邊來的人,他越跟人家吹鬍子瞪眼。金爺說在戰場上削過小日本兒的腦袋,我們都信。光是瞅他骨頭縫裡滋出來的那股子傲氣,筆者就相信他曾是戳在小日本兒面前的中國爺們兒。
可老爺子偏遇上了改朝換代。人家先把這位原「國軍」將士,扔到新疆墾了十多年荒。回來後,那會兒也沒有什麼「最低生活保障」。舉目無親的金爺就天天以撿破爛兒為生,英雄落魄讓人感慨無言。
金爺再窮也不奢望別人施捨,誰給他打了酒,他總願意打酒的人沖他說:「金爺哪天發了財請我喝酒啊?」—— 金爺一生坦蕩瀟洒,無奈時運不濟。
如今,消失的小酒館兒行業也帶去了一個時代的消費群體。與其說本文是對小酒館兒的懷念,不如說是對那種純雄性環境的眷戀,那些男人的知己、那些男人獨有的宣洩方式、聊天兒需要大聲喊叫的小酒鋪兒,接受過那種環境熏染的爺們兒,會向生活展示出男人的一個側面。
時間會證明一切。行業的消失,也並非都代表著社會的進步。人們習慣了放棄舊有的東西,看上去似乎無關緊要。其實它們都是連著每一個家庭和個人的,信不信由你!
①馮玉祥把小皇上攆出了宮:1924年10月,直系將領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囚禁直系總統曹錕,同年11月5日,驅逐溥儀出宮,而且勒令其須在3小時之內搬離,不然就開炮。
②哼哼二黃:京劇唱腔主要由 「西皮」和「二黃」組成,二黃整體音區偏低,其旋律的色調暗淡、凝重、平靜,節奏緩慢,多用來表現壓抑的悲劇情節和憂鬱的人物情緒。
③能盯上趟兒:能維持供需平衡、保障供應。
④酒膩子:對飲酒有偏好、成癮的人。
⑤杵窩子:內向、畏縮、怕見生人。
⑥竄秧子:一言不合立即反對或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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