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統治我們?娛樂還是爭吵
按:你是否也被「馬東懟許知遠」的消息刷屏了呢?在這期「十三邀」的一開始,許知遠就引用了尼爾·波茲曼的《娛樂至死》,「奧威爾害怕的是我們的文化成為受制文化,赫胥黎擔心的是我們的文化成為充滿感官刺激、慾望和無規則遊戲的庸俗文化。這本書想告訴大家的是,可能成為現實的,是赫胥黎的預言」。
從這一刻開始,許知遠在採訪過程中一直試圖從馬東身上「尋喚」出某種對追求「高雅文化」的認同,但始終未能遂願——許在尋找一種關於文化的共識,馬則不斷強調彼此價值理念的差異。在一場兩個人註定「尬聊」的對話中,差異意味著矛盾與衝突,意味著「更好看」;那在文化層面,抑或進入政治的話語場中,共識與差異又意味著什麼?
今天的書摘,就讓我們讀一讀波茲曼與朗西埃。看看在波茲曼那裡,以電視為代表的現代大眾文化到底如何作為一個體制而運作;在朗西埃這位左翼哲學家眼中,所謂共識與政治、精英與群氓的對立,意味著什麼。
也許,我們需要在「強調當下個體之感受的重要性」與「將頭顱埋進對歷史/文化的緬懷」中尋求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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娛樂就是一切
文/尼爾·波茲曼
節選自《娛樂至死》
標題為編者所加
美國的情況就大大不同了。在民主制度和相對自由的市場經濟中,電視找到了作為一種技術可以充分發揮潛能的肥沃土地。其中一個結果就是,美國的電視節目在全世界供不應求。美國電視節目的出口量大約為10萬—20萬小時,平均分布在拉丁美洲、亞洲和歐洲。在過去若干年中,像《荒野大鏢客》《波納扎》《碟中諜》《星際迷航》《神探酷傑克》《達拉斯》和《豪門恩怨》這樣的節目在英國、日本、以色列和挪威受到歡迎的程度,絕不亞於在內布拉斯加州的奧馬哈。我聽說(但沒有得到證實)幾年前,拉普人為了看《達拉斯》中到底是誰殺了J.R.,竟然推遲了他們每年一次的大遷移。而與此同時,美國的道德和政治威信在全世界範圍內大大下降了。美國的電視節目之所以供不應求,並不是因為人們熱愛美國,而是因為人們熱愛美國的電視。
要想弄清箇中原因,其實並不困難。在看美國電視的時候,我們經常會想到蕭伯納第一次看見百老匯和四十二大街上夜間閃爍的霓虹燈時發表的精彩評論。他說,如果你不識字,這些燈光無疑是美麗的。美國的電視確實是美麗的奇觀,是難得的視覺愉悅,每天你都能看見成千上萬個圖像。電視上每個鏡頭的平均時間是3.5秒,所以我們的眼睛根本沒有時間休息,屏幕一直有新的東西可看。而且,電視展示給觀眾的主題雖多,卻不需要我們動一點兒腦筋,看電視的目的只是情感上得到滿足。就連很多人都討厭的電視廣告也是精心製作的,悅目的圖像常常伴隨著令人興奮的音樂。我們可以毫無疑問地說,世界上最美的照片是出現在電視廣告里。換句話說,美國電視全心全意致力於為觀眾提供娛樂。
漫畫原作者Stuart McMillen
當然,電視具有娛樂性這個事實實在太蒼白了,絕對不會對文化造成任何威脅,也不值得我為此寫一本書。電視有時甚至是讓人們高興的一個理由。我們經常說,生活不是鋪滿鮮花的陽光大道,能在途中偶爾看見一些花朵,會使旅途變得不那麼難以忍受。拉普人無疑就是這樣想的,每天晚上觀看電視的9000萬美國人可能也是這樣想的。但我這裡想要說的不是電視的娛樂性,而是電視把娛樂本身變成了表現一切經歷的形式。我們的電視使我們和這個世界保持著交流,但在這個過程中,電視一直保持著一成不變的笑臉。我們的問題不在於電視為我們展示具有娛樂性的內容,而在於所有的內容都以娛樂的方式表現出來,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我們可以換種說法:娛樂是電視上所有話語的超意識形態。不管是什麼內容,也不管採取什麼視角,電視上的一切都是為了給我們提供娛樂。正因為這樣,所以即使是報道悲劇和殘暴行徑的新聞節目,在節目結束之前,播音員也會對觀眾說「明天同一時間再見」。為什麼要再見?照理說,幾分鐘的屠殺和災難應該會讓我們整整一個月難以入眠,但現在我們卻接受了播音員的邀請,因為我們知道「新聞」是不必當真的,是說著玩的。新聞節目的所有一切都在向我們證明這一點——播音員的姣好容貌和親切態度,他們令人愉快的玩笑,節目開始和結束時播放的美妙音樂,生動活潑的鏡頭和絢麗奪目的各類廣告——這一切都告訴我們,沒有理由為電視上的不幸哭泣。簡單地說,新聞節目是一種娛樂形式,而不是為了教育、反思或凈化靈魂,並且我們還不能過於指責那些將新聞節目做此定位的人。他們播報的新聞不是為了讓人讀,也不是為了讓人聽,他們的新聞是讓人看的,這是電視自身所指引的方向,他們必須遵循。這裡沒有陰謀,沒有智力欠缺,只有坦白的觀點:「好電視」同用於陳述的語言或其他口頭交流形式無關,重要的是圖像要吸引人。
漫畫原作者Stuart McMill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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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還存在嗎?
文/陸興華
節選自《對民主之恨》導讀
雅克·朗西埃 著
標題為編者所加
朗西埃將政治看作對共識的打破,而將始終在維持共識的那種力量或秩序,看作法治或警治。政治因此與警治對立。警治是一種感性共存、秩序共享,其主要原則是:不讓其中有空白、增補。警治的本質不僅是壓迫,更是普遍地控制活人,框定人的行動邊界,執行那一維持之暴力。而政治的本質,則是要擾亂事先的安排,通過增補那本來被算在裡面的部分,硬塞進本來不被算在裡面的那些部分,從而擠破或打破現有局面。當前政治只有進入被激活和搞亂的狀態,才可稱作「民主」。
警治是要使政治消失,但衝突和爭端則能使政治突現。「政治本身是從警治中分離出來的政治,首先是對可見和可說的干涉。」政治本質上要使異議顯現。它本身也由待異議的出現,才能活躍。異議則可被看作兩個不同的世界被生生擠到同一個世界之中後發生的排斥和衝突。
雅克·朗西埃
政治的本質,也反映在對異議的壓服方式上。社會正是通過政治,來向自己展示差異。而共識是要取消這種異議,不肯將這種異議當作共同體內部的感性分配,不肯接受那些增補出來的主體,而只將原來存在的人民看作社會機體的固定部分,將政治共同體僅僅看作原來的各個不同部分的人民因利益和期望而形成的集合。共識總是要將政治還原為警治。共識的達成,就是政治的終結,是常規和常態的回歸,存在的就此也被認為是合理的了。共識有待打破。
知識分子通過自己的思想、學術話語所掀動的媒體政治來啟蒙和引導,總是以求得社會共識為目標。所以,他們的存在本身,他們的行動目標,也是對於真政治的壓制。在我們時代,知識分子總想要用社會學和政治哲學這樣的「共和國科學」,去指導、替代那種真政治,在沒有搞清楚社會學、哲學本身與政治的關係之前。比如,在社會學描述出來的政治場景里,我們會發覺,政治彷彿已沒有了存在的必要。在那裡,政治要麼是像黑格爾、福山所說般地終結了,要麼是不再適應實際的經濟和社會關係的流動性和人為性了,如歐洲的神秘哲學、海德格爾和情境主義者所認為的那樣。全球化過程中,資本主義更佔了上風,搶過了政治的地盤,全球市場系統,鉗制了各民族國家的政治運作。政治和民主,需要來自「社會科學」的指導,才能去搞了。
薩特和福柯在五月風暴中
政治哪怕本身仍存在,也會被政治哲學藐視。政治哲學一直在說,政治又回來了,一切都政治了;而社會學又在說,政治如在後現代社會中發生的那樣,已終結了。這種回歸與終結的談論,今天看來,也都是癥狀,正表明政治在我們時代的不到位。而哪怕是這種不到位,目前也只是社會學和政治哲學自己的判斷。朗西埃反對「政治哲學」這一提法,認為沒必要單獨列出一種關於政治的哲學。一種政治哲學如果是成功地指導了政治實踐,那它就一定是抹殺了作為政治之基本構成要素的爭端;而如果這種指導不成功,則它又與真政治無關了。哲學越是去描述政治世界,就越會抹殺政治。柏拉圖的《高爾吉亞》《理想國》《政治篇》和《法篇》這樣的文本,只是想取消和抹去來自民主的悖謬的醜聞,要將民主當作一個純空間,使最有力量的人來統治這一原則,得以落實,而這些文本,說到底終究是對哲學家自己的統治特權的辯護:讓最有知識者、最聰明者來統治。它要共同體在一種共享原則下被統治,要將共同體機體中的留給demos(暴眾)的那一部分空白,也驅除掉。政治哲學是民主的敵人。政治哲學的全部,彷彿就在於解釋民主的「無政府」狀態,然後抑制它。柏拉圖要將一種起源政治當作城邦內各職業、各情性(ethos)及其法(nomos,作為法則,也作為情性得以展現的特殊的調性)之間的聯合法則。這種強調人民情性和幸福地過日子的政治哲學,後來就成為一種關於共同體的情調學,使得政治和法治最終合一。到最後,政治就得讓位於安安心心過日子這一人人的最大關心了。總之,社會學、哲學的社會學式的政治眼光,或政治哲學,都會使我們忘記了政治,忘了哲學和社會學本身與政治之間的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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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娛樂至死》
[美] 尼爾·波茲曼 著
章艷 譯
三輝圖書/中信出版社
ISBN :978-7-5086-4828-6
已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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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時代蒸蒸日上,電視改變了公眾話語的內容和意義,政治、宗教、教育、體育、商業和任何其他公共領域的內容,都日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並成為一種文化精神,而人類無聲無息地成為娛樂的附庸,毫無怨言,甚至心甘情願,其結果是我們成了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喬治·奧威爾曾在《一九八四》中預言人類將會遭受外來壓迫,失去自由;赫胥黎則在《美麗新世界》中表達了另一種憂慮:人們會漸漸愛上工業技術帶來的娛樂和文化,不再思考。《娛樂至死》想告訴大家可能成為現實的,是赫胥黎的預言,不是奧威爾的預言;毀掉我們的,不是我們憎恨的東西,恰恰是我們熱愛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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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民主之恨》
[左翼前沿思想譯叢02]
[法]雅克·朗西埃 著
李磊 譯
三輝圖書/中央編譯出版社
ISBN : 978-7-5117-3018-3
已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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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思考民主的顛覆性力量,來自繼福柯和德勒茲之後最引人注目的思想家之一雅克·朗西埃。從柏拉圖時代到法國大革命,再到20世紀的諸多理論家,雅克·朗西埃在《對民主之恨》中簡述了民主觀念史。在此基礎上,朗西埃為我們指出了民主的實質:民主不同於政治,它不是一種制度類型,也不是一種社會形式,而是那些既無權統治也無權服從的人們所特有的權力,其目的在於支持善的統治。他進而指出,民主通過全面打擊一切建立在精英特權之上的權力形式來進行治理,由此對民主的恐懼乃至憎恨就植根於新的統治階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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