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一個異類和他的同路人｜Figure

09-17

來自專欄李志叄叄肆巡演紀錄片170 人贊了文章 https://www.zhihu.com/video/1023158487689412608

多年以來，音樂節上的人們依然樂於談起李志的言論。李志曾不止一次地對他的歌迷表示出反感，他時常表示，難以理解那些在他台下歡呼的人。他在一次採訪中戲謔地反問：「這些人怎麼會一點骨氣都沒有呢？」在演出現場，他的說法會相對委婉：「你們怎麼跟沒見過世面一樣？」

但喜歡李志的人，會覺得這是一種只可意會的真實感。做一個不虛假的人，太難了。有一個認真的朋友，能幫你做這件事，甚至說出來，唱出來，得多妙。所以聽李志容易產生深刻的回憶，聽歌的人隨時會把自己對號入座，總覺得自己也吃過西班牙餡餅，也帶著影子和故事。

當這個不虛假的人這些年一直堅持做他認為能夠利他但不怎麼利己的事，那則是難上加難。儘管李志自己經常懷疑這種利他能否真正實現，他後來索性自己給出答案，結果其實也不重要，做了就好了。

很多人說叄叄肆計劃的李志是個瘋子，但瘋的不止他一個。歌迷陪著他瘋，李志的合伙人遲斌算過一筆賬，300一張的門票，在容量有限的livehouse甚至小體育場或酒吧這類場地，得在滿員狀態下才能達到盈虧平衡點。大多數普通地級市，哪怕昭通這樣的偏遠小城，開票幾個小時內就告售罄。

志同道合的音樂人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了叄叄肆的舞台上，張瑋瑋、周雲蓬、老狼都加入了他的雲南之行，大多數音樂人並不確定叄叄肆能不能按照初衷走完全中國334個地級城市，但陪他短暫地走一程也妙不可言。

叄叄肆2018年居然還擁有了贊助商。李志不無困惑地和專程前來助陣的支付寶副總裁陳亮說他其實沒弄懂你們為什麼來參與這個事。

或許是李志這種不求呼朋引類、不問前程，哪怕一個人也要獨自上路的態度，吸引了這些陪他瘋狂也陪他認真的支持者。就像陳亮說的，「也許不能跟逼哥這樣的人成為朋友，但是這個事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說我們在做同樣的事情，我們在做同樣對這個世界有價值的事情，我們是同路人就夠了。」

自述｜楊路｜▼

楊路甘肅 20歲

女友喜歡的歌手希望自己以後能在家鄉做live場地的工作

我和女朋友剛在一起的時候，她就特別喜歡李志。

2018年李志跨年演唱會，她拿著自己的手機殼自拍發了微博，被李志轉發了。當時就覺得，今年我們一定要看一次現場。

我在宿舍惡補，聽2016李志跨年現場，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現場音樂的普及，能夠給大家娛樂生活增加更多的樂趣，沒那麼庸俗。

我以後更偏向做live場地的工作。我家在甘肅小城，那裡缺少現場音樂，搭檯子跟過家家一樣，自己的朋友開的場子音效都差強人意。我想讓現場音樂能夠在我們那個小城能夠普及、生存，有一席之地。

張行昆明 22歲

我現在聽李志的歌以後想寫自己的歌

我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會聽李志的歌，即使有時候已經兩三點。

聽了他的歌之後，才開始喜歡民謠，還去學了吉他。

我學的測量，在工地上班。上班感覺特別無聊，二十齣頭卻覺得生活沒什麼希望，去年春節的時候寫了自己的第一首歌，東想西想亂寫了一通。

我覺得他很隨性，想像他一樣做自己喜歡的事。我也想寫自己的歌。

馮勝雲南 41歲

深夜不能碰的三樣東西，美食、舊愛、李志的歌

我今年41，比李志大一歲。

我們這一代，高中的時候是聽Beyond、唐朝、魔岩三傑長大的。李志最開始的歌，有一些真實的、批判的東西在裡面，很搖滾。他那時候輟學到雲南來，我就聽過他唱酒吧，《梵高先生》、《生活在地下》，後來也一直有在關注。

有網友評論說過，深夜不能碰的三樣東西，美食、舊愛、李志的歌。有時候一聽就聽到凌晨三四點，《阿蘭》、《杭州》，有時就是我們生活的寫照。

到我現在這個歲數了，現在能堅持的就是每周踢足球和聽李志的歌。

我同齡的人知道李志的很少，但音樂這個事情不分年齡。

高達達保山 16歲

在街邊抱著吉他唱歌將來想要為組樂隊出力

我今年高一，喜歡Bob Dylan、Guns N Roses、Nirvana、崔健等很多歌手。以前喜歡李志，喜歡那張《被禁忌的遊戲》。

現在學指彈，好久沒彈唱過了。剛剛等車的時候路邊有一對情侶開始吵架，我就站在旁邊不遠的地方開始唱歌，想要搞點事情。

我媽應該不會讓我來看今晚的李志現場，書包里都是背著五三，要刷題。她更希望我去讀一個文化性質的大學，但我報了傳媒，想去南京。以後如果要組樂隊，學傳媒的話我就可以出一些力。

黃依依重慶 21歲

因為李志開始跑各地現場要做一個善良的人

最開始喜歡李志是2015年，偶然聽到他的《和你在一起》就喜歡上了。

第一次看現場也是李志，他前年冬季巡演。當時是在重慶本地的一個live house，下午，感覺非常震撼。現場聲音和耳機里的感覺很不一樣，會讓人想去看更多的現場。

之後我跑到各地去看，西安、成都，下周還要去迷笛。

但看李志的現場和別人不一樣，看了八九次也不會覺得不想看，每次編曲都有變化，每次都不一樣。

很多人覺得李志很裝逼，但我覺得他三觀很正，他告訴我們要做一個好人，當一個善良的人。

大吉 HUANG·live合伙人曲靖

組樂隊、巡演、回家開livehouse

高二的時候我就組了個樂隊。

我們在學校旁邊租了一間民房，自己改造了一個排練室出來，就開始排練。當時什麼都排過，什麼《向陽花》，Beyond。

後來就開始不斷地學習他們身上的東西，慢慢的自己也有一些作品，最後出去巡演。

巡演了一趟回來，大四的時候，和朋友合夥開了一個酒吧。因為自己玩樂隊可以演出，也可以讓朋友來演，開的那兩年里做了接近170多場演出。

當時布衣是第一個比較大牌的樂隊，他們的現場我覺得很厲害，調音師矮矮胖胖，但是調出來音閉上眼感覺像在大現場，像室外一樣，就感覺那次演出又讓我們更堅定的繼續這個事情，做這個東西，做Live house。

當時曲靖沒這種地方，但是我覺得來演出的人都還可以，每一次演出都還可以，然後慢慢這個地方就承載著一些東西，感覺是每個人心目中都覺得那個時期，是大家最自由，最放鬆的一個時期。

陳亮支付寶副總裁杭州

帶了一包明前龍井去找李志，告訴他自己不是傻逼贊助商

我使用的兩個音樂類APP的大數據顯示，過去這一年我基本把李志很多歌反覆聽了好幾百遍。

我2012年開始聽，聽的第一首歌是《你離開了南京從此沒有人陪我說話》，沒有歌詞，卻一下子喜歡上李志。

那首歌讓我想到離開南京的那個時刻。2002年我大學畢業，從南京西站，一個很小的火車站，坐著綠皮車去廣州。幾個哥們送我上車，那種離愁別緒的東西不知道怎麼去言說。

2016年年底突然萌生一個念頭，要聽李志跨年，就跟我大學好哥們一塊去了。我不是一個特別習慣激動表達情感的人，但是聽到某些歌，真的很激動跟著吼，比如《黑色信封》、《和你在一起》，聽完之後嗓子啞了。

李志的歌讓我感受到一個東西，我們應該更關注這個世界，更關注自己的內心的感受，更關注自己做的事情對這個世界有什麼意義。

我剛跟李志聊，我覺得逼哥他是比較早的認識到自己，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其實很多人到了很晚，可能50歲，60歲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我大概是33歲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這個時候感覺可能會跟以前不太一樣，所以當你聽這些歌的時候，逐漸讓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樣一種生活的時候，會活得更通透一些。

現在的我已經不太在乎別人的一些評價一些看法，更關注的是自己內心的感受感知，更關注的是自己做的事情，對這個世界有什麼意義，而不在於別人對我的評價是好還是不好，這個事情已經不是我特別在乎的事情。

這樣的歌這樣的音樂，應該被更多人聽到，也許它們會對很多人會有改變。當然就像逼哥說的也許沒什麼改變，但是無所謂，不重要，重要的是被別人聽到，這是重要的事情。這個就夠了。

對於公司而言，對於組織而言，對於某個個體而言都一樣。就像我覺得阿里有一句話挺好的，一個就是說叫做「做正確的事而不是正確的做事」。固然這個是說工作，是說我們今天在這個公司里的做事情的方式，但是何嘗不是一種人生態度，做你認為正確的事就行，而不是在別人的眼光裡面用別人認為正確的方式去做你自己，沒有意義。

一個企業做大了，一個組織做大了，它要承擔起它的歷史的使命感，社會的責任感，這些大詞我可以給你列舉一大堆。這不是靠口號喊說的，而是要看你做了什麼，我們今天去做的這個事情（贊助這一季叄叄肆雲南巡演），剛好可以把這個事情給承擔起來。所以我們很開心，逼哥做了這麼一個很偉大的事情，讓我們願意能夠參與其中，跟他一起把這個事情往下推進，這個是很榮幸的一件事情，在我看來。

所以我跟逼哥說，我說我不是傻逼贊助商，我不是今天靠贊助這個東西獲得新增幾個用戶，因為畢竟這些演出現場沒多少用戶，沒多少人，一個演出現場三百人，我算多一點五六百人，但相對6個億的（支付寶）用戶而言其實沒有多少。但是我想如果能做這個事情，能夠讓人去感受到現場Live音樂也好，感受到逼哥歌裡面那些思想，那些態度，這就夠了。

錢這東西有什麼好讓你覺得吹牛逼的，當年在某公司幹了什麼職位這有什麼好吹牛逼的。如果我是逼哥，到老以後能夠跟自己的孫子吹牛逼：爺爺把中國每一個地級市都跑遍了，在每個（地級）市辦了一場Live演出，在全世界都沒有，這叫牛逼。

我不知道逼哥怎麼想，我覺得以他現在的狀態他也是這樣一種態度，我覺得挺好。就我個人而言，也不見得以後一定能跟逼哥這樣的人成為朋友，但是這個事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說我們在做同樣的事情，我們在做同樣對這個世界有價值的事情，我們是同路人就夠了。

李志音樂人南京

李志在舞台上不允許樂隊的成員抽煙、喝酒，平時排練也不允許有成員遲到。他希望每個人都把音樂當作自己的工作。最近幾年他也變了，開始維護很耗費精力的感情，還做了更費精力的叄叄肆。

我這幾年努力工作，也是盡量不讓這個行業的人感到絕望。

因為我們這個行業是沒錢賺的。很多人從事這個行業，都頂著巨大的壓力，包括家庭關係（方面的壓力）。我能做的，就是努力工作，讓我周圍的人收入高一點，同時家庭關係可以好很多。

2015年我在北京做專場的時候，出錢把我們所有樂隊的家長全部帶去現場，改善他們的關係。這次叄叄肆雲南巡演有兩站也讓家屬都來了。平時我們那邊排練房對家屬也都是開放的，隨便隨時可以去，所以把那邊做得很乾凈很漂亮，不像以前地下室，還有老鼠。

這個行業裡面很普遍的就是跟父母的衝突，很多國內的人心裏面認為，做音樂不是一個正經職業，哪怕一年賺一億。

我會強迫要求我們自己人，尊重自己，把這個當成工作，很多人總是覺得自己低別人一等。

如果我去賺很多錢，也不會去過那種所謂的榮華富貴的生活，對我來說開200萬的車住1000萬的房是沒有快感的，我覺得一點意義都沒有，還不如把這些錢去幫別人去做個事情。

差不多10年前我認識一個有錢人，他想幫助像我這樣的所謂的獨立音樂人，我們倆個一起張羅這個事情，三年內有12個音樂人是我挑的，每個月給大家發錢，對你只有一個要求，不是說你版權給我，你演出給我，不是，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從事這個行業。因為那個階段我們太窮了，好多人真的是因為吃不上飯沒錢，然後去做其他的事。把錢給我每個月給大家發錢，不要回報，至少在那個時候，10年前三四千塊錢你可以付房租，你可以吃飯。

包括我最早的「跨年」贊助也是那個人給的，因為那時候我沒錢虧，不像現在我可以虧個一兩百萬沒問題，那個時候沒錢虧，但是你又想做到那麼好，他說反正虧了他來墊底，所以我就放開手腳做。

我現在在南京也做（這樣的事）。只是沒有像那個時候，因為那個哥們他錢比較多，我現在就能，比如說給個宣傳片幾萬塊錢你們去錄，隨便你們錄到什麼時候，錄不出來也無所謂，你就弄。我覺得這種其實挺快樂，不要你什麼一到演出結束感謝你，感謝誰，不要感謝，這個東西出來了就挺好的。

所以我們跨年一直虧錢沒有贊助也是這個原因，每一次有人談到這個的時候，我第一句就說你想要什麼你講，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看我能不能做到。去年好幾個都是，錢肯定是有誘惑力，（畢竟）我還虧錢。當然基本上是廣告，說我們樓盤開盤你能不能過來一下，送你兩套房子，我說你送我10套房子我能住多少，他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覺得這是一個熱點事件我得蹭一蹭，你搞不清楚，提的要求一直在變化，我經常會回復的一句話就是說，我們能不能把一個贊助當作是共同去做一個有意義的事情，那個成就感，但是不太有人覺得一起做的事情的那種參與感成就感，它是值錢的，很多人意識不到。

我現在沒錢也做很多事情。如果這個事情我認為沒有意義，那錢也可以解決，但如果說這個有意義，有沒有錢其實沒關係。我現在特別開朗特別佛系，都可以的。

［本文除陳亮李志外，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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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嘉樹

攝影：七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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